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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吉林|倒读《庄子》,心生欢喜
——读 向以鲜、吴西峰《<庄子>倒着读》


  导读:向以鲜教授和诗人吴西峰联袂推出近80万字的新著《<庄子>倒着读》,在学界和社会各界引起人们广泛关注。读《庄子》,人们通常都从最难最高级的《道遥游》开始,到《天下》止;而该书则“倒着读”,从《天下》起而到《道遥游》止。
  闻一多赞美庄子:他那婴儿哭着要捉月亮似的天真,那神秘的惆怅,圣睿的憧憬,无边无际的企慕,无崖际的艳羡,便使他成为最真实的诗人。向以鲜教授和诗人吴西峰联袂推出近80万字的新著《<庄子>倒着读》,在学界和社会各界引起人们广泛关注。读《庄子》,人们通常都从最难最高级的《道遥游》开始,到《天下》止;而该书则“倒着读”,从《天下》起而到《道遥游》止。这不仅与其文意、哲思、出入的路径相应,而且与阅读由易而难,由外而内,便于逐步深入、打开的递进有关。如果将《杂篇》喻为开门的“钥匙”,那么《外篇》就是“门”,《内篇》则是庄子的精彩世界。要进入这个世界,首先得找到“钥匙”,然后再“开门”,然后才能得见庄子所谓的“天性” 或道。本书的“读”,既不同于通常的“今译”,也不同于习见的“导读”,在精神气质上,与古老的“讲读”一脉相承,而又别出机杼,别开生面。
 
      向以鲜教授《盛世的侧影:杜甫评传》出版后,其文字在叙事、评说以及节律感上,读起来像优美的现代诗一样跌宕而顺滑,总体上超越了林语堂《苏东坡传》——一本写于七十多年前的传记,也应该是超越的时候了。本想认真夸他几句,无奈岁月蹉跎,还没来得及细品,其新著《<庄子>倒着读》又劈空而来,福至心灵,一看见庄子就心生欢喜,忍不住要置喙几言,算是分享庄子的“至乐”。
  
  重梳文化脊骨
  
  学问方家的路径应是:研学时,我注六经;得道后,六经注我。
  诗人向以鲜自从开始写作《盛世的侧影:杜甫评传》以后,就开始了六经注我。
  看到他和吴西峰新作《<庄子>倒着读》,书名就让我一乐。大道恒昌,乾坤可颠倒、庄谐亦共生,倒着读本身就深得庄子精神,值得浮一大白。
  在大巨变时代,知识分子的苦闷也前所未有,在想有所为而难有所为的尴尬处境下,我们都像是现代化的多余人,多余人在人类文明的经典里安放自己,不失为一种选择。
  中国知识分子的三个染色体,可以概括为:佛心、道骨、儒皮。
  道骨的说法,我认为比较准确,中国核心汉字的大多数初始意义,就是基于古代宇宙天象学的生活化、人格化和社会化,正所谓“天垂象,圣人则之”,宇宙天象学说的核心道理,被道家流派的伏羲、周公、李聃、庄周不断揭秘、继承、阐释、发扬。成为中华文明的脊骨,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风骨”。
  像古代知识分子一样,入世用儒学、出世归道家。纷争之世,心灵无所倚托、皮囊日渐消殒,守住自己的根骨,读懂自己文明的骨头,在皮肉散失后,还能留下几缕磷光,照见在骨头上刻过的几个文字。
  意欲重返经典,重梳华夏文化的脊骨,在中国文化的骨头上,刻下类似甲骨文的“人骨文”来。这种野心相当魔幻,也相当动人。六经注我,注我“独与天地往来”的精神,心斋坐忘,作者私下里恐怕也欢喜得难以自禁。
  
  参悟的法门
  
  智能化时代,信息的过度爆炸、知识的过度碎片化,“读经“已经是很困难的高难度活儿了。连皮毛都触达不多的今人,要回到两千多年前的时代,还要深入华夏文化的骨髓去阅读经典(《庄子》也称《南华经》),一般学识与智慧殊无可能,《<庄子>倒着读》诡谲奇幻的文字后面真正的奥义,正在“云深不知处”显现。
  佛学典籍分为“经、律、论”三藏,最高是“经”在山顶、“律”在山腰、“论”是山麓。初入门就“读经”是很困难的,初学者先读阐释“经、律”的“论”,则是一种方便法门,实际就是一种倒着读的参悟法门。
  《庄子》杂篇多为后人对庄学内外篇的解释和演绎,或者也算比较正经八百的读后感,所谓卮言(自然随意之言或支离而无统绪或随人妄言),杂篇是对庄子道家的探秘、丰富和拓展。外篇也可如是观,是对内篇的进一步阐扬。
  
  内篇、外篇、杂篇的层次关系,就像佛家经典的“经、律、论”三个层次。《<庄子>倒着读》由杂篇开读、再读外篇、终至内篇,与藏传佛教阅读的方便法门,出奇的一致。也就是从山脚出发,最后到山顶。
  《<庄子>倒着读》是向以鲜教授和诗人吴西峰在浮躁的当世,为守住中国文化脊骨而提供的一种方便法门,其良苦用心几人能知?
  
  现代性讲读
  
  六经注我,价值在于独家洞见给旁人的启示,以及洞见的现代性给当世的共鸣,否则,食古如古,太难消化,生活已经很乏味而苍白了,注我而了无兴味,也就没有什么价值可言。
  读经,有当下的现代性,才有无边的共情。就算是庄子那样自谦的卮言,也能在现代人的生活经验和文化体系里,溯源道法的大河小溪,到达源头,获取庄子的真宰。
  这种真宰的获得感,一定要有当下生活的缘起,才好溯流而上。向以鲜教授深谙此道。比如,在“草泽中的野鸡”一节,《庄子》的原文只有22个字:“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庄子>倒着读》讲读(一种古老的阅读与传播方法)如次:
  
  孤零零一句话,字面意思:生活在草泽中的野鸡,十步一啄食,百步一饮水,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根本就不想活在鸟笼之中。庄子前面一直在说人,各种各样的普通人和神人,何以突然说到了野鸡呢?很可能是离家不远经常看到野鸡,就对比了人与野鸡的生活。同在大地上、蓝天下,野鸡似乎比人要生活得简单快乐得多。
  由此也可以把握住庄子的思想脉搏,很敏锐,也有些断崖式的转折。有此种思想或思维,才是真正的诗人,才是真正能够理解万物的哲人。
  去赞美,仅仅是态度层面的;生出无可有奈何之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懂得。所以张爱玲有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话更深层的意思其实是“因为是你,因为是我”,你是这样的你,我就是这样的我了。所以说,你我并不重要,万物才是真正应该关注的。话外音:因为懂得,所以只能是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珍惜这么浮浅的事。
  庄子说:“神虽王,不善也。”表面看,是在说笼中鸟,关在笼子里被娇宠着,不愁吃不愁喝,日子极其优越,享有王一样的待遇,实则一点也不好,起码是不自由的。其实,还有一个反驳庄子的逻辑,未曾见识并不知道什么是自由,恐怕这种不自由的生活最好不过了。庄子这句看似说鸟,实则说人的,一个人即使贵为君王,也有诸多的限制,诸多的不自由;一个人修炼成神,更是碍于声名之类不自由了,比如佛祖的庄严相,能有丝毫的随意吗?而中国道家对于外在禁锢的突破最为彻底,根本就不在乎任何外在的形式与形象,哪怕是泥里打滚,只要是天性的自然舒张伸展,就是最为会心得意的事。
  
  其一,作者用现代诗学理论,化解原文突然的飘逸(解读为转折)点出庄子文字的文学性,诗学特质;其二,作者用当代耳熟能详的张爱玲的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阐释突然转折后的结论“神虽王不善也”;其三,用六经注我的一贯逻辑思维,辨析佛家的“法相庄严”与道家“内心自在”,这样的讲读确实能触及读者的心尖尖儿,引发读者的参悟或遐想,甚至会妙手偶得什么。如果作者再批判一下当今社会的“颜值第一”病态思想,就可以得出,芸芸众生之道风“脊骨”的消失,久矣。
  
  ai场景悦读
  
  更具有现代性的,《<庄子>倒着读》顺应智能化时代的阅读方式的解法,我称为“场景化阅读”。场景化阅读是把《庄子》文字,庖丁解牛一样顺沿其经络,分解成一个个场景来阅读,每一个场景呢,有用六经注我的模型,以古、今、中、外最新文化研究成果加以分解、归纳、总结,形成一个个电影画面的独立场景,又有内在情与理逻辑连贯的整体性。
  比如,《至乐》篇的两个场景:一个是昼夜之间与一具“骷髅白骨”的对话,阐释生死、苦乐,在终极的“道一”场景里,没有分别二致。第二个场景,是庄子妻子死后,庄子鼓盆而歌的细节。用身边事再次说明,生死与忧乐是暂时显现,当生命回归“无为”,才回归极乐,回归“方生方死、方忧方乐”的化境,那才是生命的至乐,既已回归,为何不庆祝庆祝呢?
  倒读《庄子》的人,把庄子的寓言或奥义,单独做出一个个场景来构造、品读、注解;庄周的汪洋恣肆的滔滔雄文,被作者解构为:“物象场景”(如骷髅白骨)、“情感场景”(如鼓盆而歌)和义理场景(如草泽野雉)。这种构造像一种对话:庄子与本书作者的对话,庄子与本书读者的对话、古与今的对话、向以鲜与吴西峰的对话,有限的个体生命与无限的知识谱系对话。
  这种现代性、场景化阅读可以说是本书作者的一大创新与贡献,增加了阅读原文的即视感、增宽了共情面。这种创新,令读者在浮躁之时代,重返“天地无为”的道一初始现场之路,轻松,愉快,深切,并最终得其瑰宝。
  倒读《庄子》,心生欢喜!感谢作者的辛勤笔耕,令众生再次听见《庄子》里自然的箫声和骨头里的欢歌或悲歌。
  
  夏吉林:汉字说文开智创始人、独立诗评家
  
  
  ——2024/3/25 成都宽窄巷子
责任编辑: 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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