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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库乌雾:在汉语和彝语写作里穿行 | 人物


  导读:我被汉语命名为罗庆春以后,从小学开始慢慢产生认同,当身份证也变成罗庆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割舍了,所以现在我与身份证有关系的活动都叫罗庆春,与我灵魂生命有关系的都叫阿库乌雾。
阿库乌雾

       我被汉语命名为罗庆春以后,从小学开始慢慢产生认同,当身份证也变成罗庆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割舍了,所以现在我与身份证有关系的活动都叫罗庆春,与我灵魂生命有关系的都叫阿库乌雾。

       所以被作为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诗歌来到美术馆”活动第50位邀请的嘉宾时,出现的名字是彝族诗人阿库乌雾。

       两个名字,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隐喻,第一母语彝语与第二母语汉语共同存在于语言体系中,而两种文化也必然共同作用于一个身体。1994年,阿库乌雾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彝族母语现代诗歌集《冬天的河流》,这也是中国第一部彝文现代诗集。如果说汉民族诗人面对的是单一的西方现代文明冲击的话,那么,作为少数民族诗人的阿库乌雾不仅经历着这种冲击,同时还面临着彝族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和 “汉语化”的复杂关系。对于他而言,这本彝语诗集其实是在思索一个问题:“一个古老的民族面临着深度转型期时,我们应该怎么走,彝族的每一个人肩上的责任都很重,我们都在为这个古老的、有文字的民族努力,在自己的领域尽自己所能做好,我的诗歌、我的写作是以这样一个背景为起点的。”

       事实上,彝族自来有两股文脉,彝文写作有着比较丰厚的古代文学资源,有民间的和书写的积累,汉语写作在彝族地区也同样历史悠久,有许多彝族诗人终生以汉语创作。对于阿库乌雾而言,汉语是第二母语,所有用汉语写作的彝族诗人到今天都还在以写诗的方式学习汉语,“我们学习汉语,通过掌握汉语的语感、每个汉字符号和偏旁部首,来掌握汉语思维背后的信仰、几千年的文明”。阿库乌雾恰恰在两种语言里穿行,在其间探讨一个民族如何生存、与外界相处。

《虎子》

羊群里 长久沉默的老阉羊

一声孤枯的叫唤

在三月的黄昏

惊醒暗穴中的虎子

牧羊人的手里

有驯虎的经典

虎迹是篱墙

又是红草莓

一只虎子吆喝着一百只羊子

顺利通过牧场

牧羊人的猎枪是

唯一的树荫/发情的母老虎

像一片垒满山石的沼泽

虎子是大泽中的阿扎花

生生灭灭

……

       这首诗里处理的是老虎、羊、猎人等常见的景观,但更多展现的是冷静的思考——在彝族生存的这片土地上各种事物之间内在的、更深沉的文化上、精神上的关联。虎、羊、猎人之间构成了一种既紧张又和谐共存的关系。“学会相处的智慧是今天人类重要的命题,从一个少数民族出发,我想提供人类各个民族、不同族群之间相处的重要一点,那就是有差异的平等。”

       阿库乌雾的诗歌句子常常有很强的压缩感。这首诗里,“虎迹是红草莓”,“猎枪是唯一的树荫”,其实压缩了很多场景,读者甚至可以想象出很多诗中没有出现但是隐含的画面。汉语诗歌里处理一些意象也常常很跳跃,但还能找到一些细致的逻辑,但在他这里,诗歌有着强度非常高的压缩感,因此句子带来的冲击力也更强。

《凯欧蒂神迹》

《混血时代》

 

本是天空掉落的一节灵物

来到地上 以火为伍

……

本该烙伤天幕

火焰 却向土地深处掘进

向岩石深处喷涌

火光中 有一双青杉似的巨手

将一对最早的雪人

喧闹地

塑立

 

多么奇特的雪人呵

……

鼻中有丝丝虫鸟鸣唱

腋下有觉别鼠奔

脐里有吉紫鸟建巢

腿间有阿尔鸟穿梭

……

那些深色的旗幡

无数次点燃久病的森林

雪开始渗入一个民族的肌理

从此 冷与暖不再分离。

——《雪史》

 

       火光中“青杉似的巨手”将雪人喧闹地塑立,以火来写雪,这样的写法在汉语诗歌中很少见,而丝丝虫鸟、觉别鼠、吉紫鸟、阿尔鸟似乎出自阿库乌雾的一种发明杜撰,无论从构思还是细节上产生的意境都不是习惯了汉语思维的读者能一下子就获得的。这也说明了阿库乌雾通过写诗来学习汉语的另一重含义——学习汉语同时丰富汉语,“把汉语变成了彝族的汉语来使用,这种文学的混血带着彝族人自身的思维与特点,不同的文化差异,得天独厚的多语种的思维,对汉语诗歌可能带来一些新的增长点,对汉语这个文字本身进行一个有利的变构”。他认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完全独立的时空里写作,在这个过程中,少数民族作家能给当代汉语带来些什么,是一个课题。

遥远的  语词的海洋里

你的深睡成为太初的风景

醒来的日子生长着等待

女人一声惨烈的呼救

……

 

我们这群牛羊和石头的主人

无法继续承受更大的惊饰

你的爱抚带着过多的恩典

我们用紊乱的足印

欺骗你 你的光芒

于是像透明的荆棘一样

刺穿我们死去的印迹

我们偷偷将祝福念成咒语

……

 

背弃大山 永远

我们饮鸩止渴。

——《日神》

 

      “牛羊与石头的主人”、“紊乱的足印”、“偷偷将祝福念成咒语”,在旧有的文化和生存环境日渐受到冲击时,一代人身上原有的生长模式、习俗、文化已经出现了断裂,阿库乌雾的诗里常有对于文化传承的一种思索。“我的生命正好处在彝族传统文明式微的时代,全方位文化的、母语的脱落正在发生,但我又不能太大刀阔斧地去批判这些行为,自然地出现了‘偷偷将祝福念成咒语’,这是任何一个有历史底蕴的民族、有自我历史修复能力的民族一代代传下去的品质,当一个祝福越来越孱弱、越来越苍白时,我们是不是可以用咒语来祝福呢?那么最终任何一个批判反思其实都不是绝望,而正是充满了希望,‘日神’,意即曾经开始过我们文明的曙光的神,今天没有离我们而去。”

责任编辑: 马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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