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一)
 
终于到站了
或者又回到了原点
 
我一直把墓碑看作一张身份证
凭借这个证件
才能踏上一段新的旅程
 
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放下
心情像天空一样平静
一切像起初一样纤尘不染
 
多么好，所有的沉重都已卸下
从来也没有觉得它们那么轻
那么一文不值
 
瞧
连那块沉默的石头
也一身轻松
 
(二)
 
每次经过这片墓地时
都要加快步伐
总觉得有一双黑色的眼睛
窥得你后背发凉
 
今春
当蝴蝶扇动虚弱的翅膀
青草渐渐托起墓碑
——万物从苦寒中慢慢解脱
我觉得
地母是那么仁慈
时间是那么宽厚
那些疲惫的，有罪或无罪的
都得到了饶恕
得到了安歇
 
过海瑞墓
 
刚峰先生，字如其人
别人做官，为了荣华富贵
你做官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为民请命
 
老母寿诞，市肉2斤
身为知县
在你的字典里，只有春秋大义
只有社稷百姓，唯独没有自己和亲人
 
明中叶的这些奇葩皇帝
他们隐匿于后宫，不理朝政
练丹，修道，做木匠
干了多少荒唐的事情
但并没有把辱骂君父的海瑞
打成“右派”，迫害致死，
他们至少知道
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嫉恶如仇，你用一生
诠释了这个成语的光华和疼痛
齐国齐家，一个人的呕心沥血
无法挽回一个王朝的颓势
 
葛帐竹器，这便是历任要职的你
留下的全部家私
而翻遍青史，一个官员离世
沿江百余里百姓白衣白帽送行的
又有几人
 
火石寨恋歌
 
雾从夜半就起身
像一条条白蛇，在林梢缠绕
 
叶尖上垂着露珠
湿漉漉的林荫道
隐入密林更深处
 
崖壁的缝隙处，昨晚湿冷的夜色
还在“滴答”作响
 
一只蜜蜂，一小团雾
沉溺于一朵花，无法自拔
 
蒲公英戴着毛绒绒的帽子
只要它想，随时都能飞
 
水栒子，云杉，还有油松
都忙着抽出新鲜的枝叶
 
山坡上，我像一截树桩一样
立在野草中，无需雨水
只要几声鸟鸣
我潮湿的躯体也会长出叶子
 
山寺钟声
 
山寺钟声，浸透我，像浸透一只贝壳
贝壳慢慢吐出泥沙，泥沙化为珍珠
 
山寺钟声，浮起我，像浮起一片暮色
我在苍茫中默立，云在云端打坐
 
山寺钟声，掩埋我，像掩埋一只松果
黑暗中保持平静，才会拥有波若般罗
 
山寺钟声，清清凉凉的吹拂着
隐约的山，刺青的树干和鸟窝，悄然垂立
 
清凉的钟声，洇湿每一截枯枝
新叶抽出，蝴蝶翩跹
 
花火
 
桃花粉了，杏花红了
二叔的果园，花火一样绚烂
蝴蝶隐匿其间
把自己装扮成一朵紫色的花
 
果实成熟时，
村里人来摘
毗邻而居的松鼠、鸟雀
等一干众生皆来享用
 
当初，记得他斜叼着一支烟
用力的踩着铁锹，歇息时
给正在戒烟的我扔过来一支烟
说道:一辈子人，抽吧！
 
明天是清明
我只想在他的坟头
点燃一支烟
并说说他栽的那些果树
 
十月
风吹着风
再吹
几朵野菊花
像飘忽的烛火
 
秋风的铁水里
还飘着几声鸟鸣
那是树底潮湿的腐植
结出的几朵莓斑
 
这些光秃的白杨
我相信
是把叶和影收进内心
来阐释一种空寂
 
日影被一棵树干
交到另一棵树干手里
这些时光的碎片
像漆，一块一块脱落着
 
那个山坡上沉湎的人
像一只鸟一样，
翻捡着自己的内心
等待，这暗下来的夕光
把他搬进另外一种苍茫
 
假如
 
假如有一天，我被时间抛弃
请把我埋在林间空地
我要长成一棵枝叶婆娑的树
 
最好靠近大海
我要看晨光一点一点
穿透海水，点亮尘世
我要看暮色，淋湿石头
淋湿归鸟的羽翼
 
我要友好的对待，身边的
每一棵树，每一株花
它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风经过枝叶的窸窣声
是我们在交谈
我们只谈论阳光和雨水
前尘往事，闭口不提
 
我要栅栏一样，打开臂膀
拥抱路过的每一片云
至于闪电，不见为好吧
我怕它突然撕开时间的缝隙
照见我前世怅然失意的脸
 
雨山行
 
烟雨濛濛，在北方
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独步山中，满林子的窸窣声
我一个人听
翠绿的鸟鸣，山谷来听
 
蜀葵在雨中互相交换着
红色，白色，和粉色
石竹纤细的花瓣
是细雨绣出来的
那些花苞，是行针时打的结
而新栽白蜡树，那么简约
不穿雨衣，也不带伞
仿佛这雨是为它一个人下的
 
春天来了
 
大地说出青草
天空说出燕呢
河水说出涟漪
 
寺院说出钟声
村庄说出炊烟
 
当一个盲人踏青晚归
用竹杖说出从容
此岸，那满山的花儿都开了
月亮把光明再一次交给了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