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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殿文诗集《九十九夜》选


  导读:这是阮殿文用了十八年时间创作的一部诗集,与他以往的作品不同,这部集子里的每一首诗都有着强大的精神背景和厚重的人文情怀。

【内容简介】
        这是阮殿文用了十八年时间创作的一部诗集,与他以往的作品不同,这部集子里的每一首诗都有着强大的精神背景和厚重的人文情怀。作者把对现实中人与人性、事与事物的洞察、体验与思考,与其所遵循的精神体系紧密结合,用哲理、思辨、抒情、洁净、虔诚的语言,把人与万物的关系,生与死的源流与归宿、价值与意义,作了深刻、易懂的诠释。集子里的每一首诗,作者都有一个倾诉对象和表现主题,而且这个对象是唯一的,也就是作者心目中创造、孕育了万事万物的“神”,使得这部诗集跳出了日常的诗歌表达,使诗歌回归到了其应具有的神性。这也是这部诗集的与众不同之处:既贴近了现实,又不失神性。正如著名诗人叶延滨序中所写:“收入诗集中的作品,浸润着浓厚的宗教情感,饱含深刻的哲思,凝结了诗人细致入微的生命体验,展现了诗人对现实生活不同凡响的观察和独到的发现。诗人的虔诚与诗心的纯真,让这些诗篇闪烁着神性光彩和诗性温暖。”
 
献 辞
 
这一个又一个高贵的夜晚
是你为我准备的
也是我为你准备的
就像你化育了我的同时
我用生与死成全了你的万能
 
众人睡去,完成昼与夜的更替
众神醒来,完成阴与阳的交接
坐在前是天堂后是地狱的门槛上
我半人半鬼,半仙半神
即便我有一千张嘴把你赞美
再有一千张嘴为自己说情
也抵不过一位神的半个吁嘘
 
但我还是要从众神的阴影中走出来
以完成我的忏悔、求祈和赞美
我不奢求绕到他们身后靠近你
能够站在他们眼前
不被他们的阴影遮蔽
已经是你播撒给我的莫大宏恩
 
我无法把这一切写在水上
也无法把它们写入樱桃树的根部
天空之云更让我无法企及
我只能把它们写在无人找魂的夜间
虽然众人已经睡去
但还有黄毛狗为羊圈守门
众神虽然醒着,就我这样一个
刚从他们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人
也不会引起祂们的嫉妒与排挤
 
我知道,在众神面前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幼稚
在你清高的宝座面前更显多余
把你写在水上
其实你已在水中
把你写在樱桃树根部
其实你已在樱桃核和叶脉里
 
我写下忏悔,其实你早已饶恕
我写下求祈,其实你早已准承
我写下赞美,其实你早已回赐
 
可我还是要完成本属于我的功课
这是我全美自身的唯一途径
你化育出我的灵魂又赋予我肉身
就是想用世俗的肉身
检验这颗灵魂的品质和纯度
 
磨难是一杯苦汁,我喝下了
挫折是一条河,我蹚过了
误解与伤害是一群豹子,我赶跑了
陌生的行路人饥渴,我请进了家门
只会学舌的鹦鹉,我也敬道了色兰
 
因为你的造化与引领
我才有幸享受白昼的繁华和斑斓
众神才能神游的午夜
我也可以醒着
既能与身体里最近的你对视
又可以和远在天边的你隔空对白
万物默念你的尊名赞美你时
我也有幸获得了赞美
 
死亡是警醒人的一根草绳
你把它悬在我和万物的头顶
便成了爱
这一个又一个高贵的夜晚
则是你用天堂之水洗过的净尸床
从今夜开始
请让我在起身之前
每天躺在上面清洗一次
直到众神睡去,众人醒来
直到你的召唤最终来临
把躺过净尸床后变得和善的我
领进夜晚也被百草遮掩的坟墓
 
我决绝地把善意的语言
写在通往你的路上
我执意要把自己敬献给你
是因为,是因为
在我成为胎儿之前
你已把善意的语言写进我的头脑
被你执掌的生与苦乐
也通过你的恩典降临于我
 
仰望星空
微光就要撕破黑夜
晨曦将从群峰之巅倾泻而下
在枝叶间点染花冠
净身之后
我也该出门了
我知道,你给我的宏恩
在苦乐相伴的路上
一次沾满尘土的远行,以及
远行途中的一份赞念与善行
胜过火炉前的一千次沐浴与举意
 
 
天使就是这样走来走去
 
在自己的花园里
天使栽了很多花,养了很多鱼
他是孤独的天使
他不喜欢到外面去
他喜欢在自己的花园里
自由地走来走去 
“再也没有比思维更自由的生命!”
——这哪里是一句话啊!
分明是一只在天空飞翔的鸟
想必你已看见
这只美丽的鸟,像是有意来世间散步
走着走着就迷失在人类的心里 
这只不知从天空何处落下来的鸟
被天使养育在小小的心上
天使每天把它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不,好像是每个夜晚
天使念着念着,天就亮了
宇宙又明晃晃地挂在人类的屋檐 
“我是人类中的精灵。
我当像思维一样自由地来去,
我当像天鹅在迁徙中沉淀智慧,
在孤独与自由中雕琢思想……”
天亮后的第一声鸟鸣
在天使的心中泉水一样响起
天使双手托着云朵穿过花园
花园里的叶子绿了
花园里的花朵开了 
是呀,还是婴儿之初
我就已经看见天使这样走来走去
我一直没有说出来
我一直把它藏在我身体的深处
是因为——
我担心泄露了秘密,天使会抽身而去
那时候,那时候—— 
当众人在夜晚甜美地睡去
我空空的身子将飘浮不定
虚空的宇宙里
我会觅不到能够栖息的树枝 
我已习惯天使这样走来走去
我已习惯天使心里每天的念白
当你听到她们的念白
欢悦的你会愈加欢悦 
——其实你早已欢悦
否则,我怎么会在顷刻间
变得如此舒心和欢畅 
我已没有了当初的恐慌
重又沉入天使的赞念
像一只忘记回家的蚂蚁
我爬上伸向花园中的树枝
俯视天使欢乐的一生 
花园里的每一次叶绿
花园里的每一次花开
你放心好啦
我已刻在樱桃的心上 
我还触摸到了鱼儿的温暖
我还倾听到了花朵的笑声
因为,天使的花园
就筑在我被宇宙占据的心上
 
天使走来走去的一边
是琼浆玉液喷涌的池塘
青蛙从一片荷叶跳到另一片荷叶
蝴蝶从一朵荷花舞到另一朵荷花
连平时口拙的蜻蜓
也跟着蜜蜂
在池岸的菜花间纵情欢唱
 
 
忧伤怎么这么快就来到我的心上
 
忧伤怎么这么快就来到我的心上
几秒钟前
我还是一滴初生的露水
在晨光中闪着油绿的光芒
 
是谁放牧这忧伤的鸟儿
他疲倦了,睡去了
就让心爱的鸟儿跑到我心上嬉戏
呵,任性的鸟儿
它竟是这般的自由
能够抵达我不能抵达的居所
 
你是全知的
你知道我已经学会赞美
你知道我还没有学会诅咒
可我竟抵不上一只新生的鸟儿
它竟在我抵达你之前
就抵达了我原本欢乐的内心
 
放牧鸟儿的人会是谁呢
他栖息的是怎样的树枝
他和他的鸟儿
是否就住在我的屋檐下
否则,托着沉沉的忧伤
它不会飞得比我还快
 
是啊,就在几秒钟之前
我的心坎上还是遍地金光
一只蜜蜂还和我说着甜蜜的话
而现在,天空没有一丝乌云
遍地的金光却早已飘散 
我喜欢鸟儿来到我的心上
可它不该是一只忧伤的鸟儿
欢乐的花朵铺满了大地
它该为我采摘一朵
 
多么可爱的鸟儿呀
像是受了恶魔的驱使
把牛羊诅咒的花朵
采摘来放到我的心上
罪恶的花朵
在高处接住我的金光
把阴冷留在我的心上
 
呵,我看见了
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牧鸟人
在用我的影子包裹魔鬼的身体
他假装疲倦地睡去
以此掩盖犯罪的事实
 
他甚至睡到我的身上
让我错误地认为睡着的人就是我
而那只鸟儿——
它是用和我经常玩耍的
欢乐之鸟的影子
穿在魔鬼的奴仆身上
让我误认为
它就是你欢乐的化身
 
“啪……啪啪……”
因为幼稚的阴谋被戳穿
这被恶魔唆使的鸟儿
在我眨眼的瞬间消失了
 
而此刻,因为你光明的引领
那只无意中远离我的欢乐之鸟
重又飞回到了我宁静的心上
当我说完刚落下帷幕的这幕喜剧
 
呵,快乐的鸟儿
竟为我流下了忧伤的泪水
 
 
大地在你的手中获得平稳
 
我是被你延长的时光
鸟儿在天空衔着你的速度
我在地上含着你的给养
在我寻不到欢乐的痕迹时
空气在你的心中获得均衡
大地在你的手中获得平稳
 
裸露在裸露之中,隐藏在隐藏之外
我用稚嫩的牙齿咬紧坚硬的言语
在大雨过后藏匿于岩石之中
却愈加暴露在你的脚趾之下
 
那些飞沙和走石,洪水与猛兽
那些山塌和地陷,闪电与雷霆
你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婴儿的哭声让你动情
父亲的暴怒让你伤心
 
我站在众人之外
一个人咀嚼路上拾到的甘果
你转过身来
重又把我放回众人之中
我捧着甘果的手
又多了一些形状各异的玩物
 
我不该是受你喜悦的醒悟者
我自傲、散漫而张狂
嘴里含着你的给养
心中却想着你惩戒迷误者的秘方
 
而你始终没有把我遗弃
即便是我脚下沉睡的花蕾
你也从高空为它洒下雨滴
当众人的言语化为歌声在四处响起
我和瘦弱的小我
今夜没有了孤寂
 
是呀,在你无形的手中
善恶无形,奖惩无形
但我早已看见,大地
总是在我寻不到欢乐的痕迹时
在你的手中获得平稳
我含着的空气
也在你的手中获得了均衡
 
 
坐在巨大的孤独里
 
大雪覆盖大地的冬天
我是到你的审判台签到的
唯一一名缺席者
在这之前
我坐在巨大的孤独里
用静默的方式消逝一生 
小小的大地
只是你脚背上的一粒尘埃
我的一生
只是你手中微动的一瞬
蛰居在远离故乡的隙缝里
我于思考中垒筑孤独的大厦
巨大的孤独只居住巨大的屋子
是呀,这巨大的屋子
已在我心灵的旷野庄严耸立 
此刻,你的智慧抚摸我的身体
大雪覆盖大地的冬天
我全身的温暖来自你对我内心的亲吻
万物被大雪覆盖之前
没有谁能漫进你的门槛
只有干净的雪花
进入你闪着金光的高高的屋檐 
而我,仍将是你花园里的缺席者
没有人能替代你宣布我的到来
除你之外,除你之外——
没有人知道我居住在孤独之中
是呀,没有得到你的意欲和恩准
我怎敢向世人宣布我的远离与到来 
只是,大雪覆盖大地的冬天
阳光照不到默念你的尊名的森林和飞鸟
阳光照不到在巨大的孤独中靠近你的我 
你应该惩罚我的眼睛
是它们看清不该看清的花朵
你应该惩罚我的双手
是它们伸向不该伸向的果实
你应该惩罚我的双脚
是它们抵达不该抵达的居所
你应该惩罚我的心灵
是它仇恨本可饶恕的罪恶
噢,还有那在夜晚闯入我内心的欲念
是它贪恋本不属于我的松林 
坐在巨大的孤独里
我心灵的旷野遍布林丛
人类的目光照不见的深处
蚂蚁们用挖掘河堤的耐心
挖掘我精心构筑的大厦
不知你把我的宽容
种植在宇宙的某处
不知你把我的心眼
引向哪一颗星辰开启
 
是呀,我渴望你赐予我火把
在滋生一切的大地上
该留下的要留下,该烧毁的要烧毁
就像面对生命时
你把该诞生的诞生,该收回的收回
 
责任编辑: 马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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