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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占坤:而时间是所有生命的灵柩和摇篮


  导读:耿占坤,老家河南柘城,生活在青海西宁。工作兼写作。出版有作品集《青海湖传》《爱与歌唱之谜》《黄河传》等。
 
 
    中草药
 
郑州第三中医附院的院子里
栽种了很多药用植物
名曰“百草园”
花、果、叶、枝、藤、茎、根、皮
各具风采,各有妙用
大多以甘辛苦寒为其品性
 
煎药房门口的大垃圾箱里
堆满粉碎的药渣
花与果、枝与叶、茎与藤、根与皮
被煎熬榨干了元气
热腾腾混杂一起,面目全非
 
所有的气息也混杂一起
女贞果、鸡血藤、商陆根、
金银花、冬凌草、蔓荆子、丹桂皮
只有阵阵酸苦
如同刺骨寒风扑面而来
直抵肺腑
 
    蚊 子
 

一只勇猛的蚊子
在午后倦怠气氛的掩护下
固执而费力地刺穿袜子
叮咬我的脚踝
 
我急忙起身察看父亲
 
闷热污浊的空气凝滞不动
父亲安静地躺在病床
枯瘦半裸的身子暴露在外
仿佛包裹一层揉皱的牛皮纸
输液器滴答的微黄色液体
源源不断流进他的静脉
也并没有使血管饱满
 
我轻轻舒一口气
 
    另一张病床
 
在门口另一张病床上
躺着刚刚切除直肠的男人
因为没钱不敢送去重症监护室
他的女儿和儿子
遵照医嘱轮番呼唤
以防止他在昏昏中永远睡去
 
病人的妻子
无声的眼神望着窗外
未来在窗外
淅淅沥沥下起秋雨
一滴雨水打出的气泡
很快被另一个雨滴打破
就像一群行人
在大风的夜晚不断点燃灯芯
 
呼唤声急切而响亮
无论出于责任还是爱
这是对生命的挽留
尽管我的父亲渴望安静休息
此刻也只好默默忍耐
 
    糜烂的气息
 
肛肠科以中老年男人居多
病房和走廊里排满加床
糜烂的气体和液体
从衰败器官的各个孔道
和橡胶管溢出
叹息和呻吟也散发着
灰黄、乳白与血红混合的颜色
 
直肠和肿瘤一起切除之后
癌细胞仍然成为正统
 
是厌氧菌狂欢的宫殿卧榻
腐朽的气息凝结成团成块
苔藓、蒺藜、霉斑和透明水母
乳酪一般飘浮空中
相互沾染渗透
又以某种秘密符咒的形式
吸附或者粘贴在人的脸上
 
阳光附着于流浪狗脱毛的脊背
在窗外的草地徘徊呜咽
 
    护 士
 
这才是真生命
这些废墟中绽开的花朵
 
目光流动的泉水
明月初升的脸庞
清风吹过红珊瑚的话语
朝霞和白玉之光
 
她们美丽的手指触及之处
她们轻轻的呵护与抚摸
却让那些残破的躯体
那些哀号残喘与污秽之声
显得微不足道
并且背负苟延的罪恶
 
    寂 静
 
那个男人终于熬过来了
现在病房里弥漫着
未能摆脱禁忌的寂静气氛
当他可以进入真正睡眠的时候
却睁着双目,茫然的眼神
仿佛要在空中
努力捕捉一个游离的确定性
 
在天花板上消失的气泡
留下相互交织叠加的渍迹
未经打扫的墙角悬挂着
一片蜘蛛网
破损的战阵与残余的翅膀
暴露了曾经发生过的
挣扎与失败的秘密事件
 
父亲亦未入睡
输液器以点滴的缓慢形式
向他的血管里输送着水流之声
生命的承诺仿佛非法访客
近于胆怯,近于惶恐
小心翼翼地弥散在呼吸中
 
此刻,他们抓住了那只
透过天花板裂缝的手吗
 
    世 界
 
在纺织娘的沉寂中隐藏着
一个声音的秘密
在尚未形成语意的声音的帷幔中
隐藏着一个光明的秘密
当这个秘密被神灵揭开之时
一个天使如约降临
 
世界被照亮
就像黎明敲开千家万户的门窗
 
世界是被时间撞击的青铜之钟
岁月的第一缕阳光
以赞颂的方式回荡横断山脉之巅
又轻轻融化雪峰的夏日宁静
挂在你泪珠晶莹的眼帘
在洒满阳光的旷野
金沙江、怒江、澜沧江
从你早晨的第一声啼哭中呼喊而过
 
这是新的创世纪
你生命的鸟儿独自飞翔的世界
也是我逝去的世界的回归

原载于《青海湖》2019年9月青海诗人作品联展
责任编辑: 马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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