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周永,把诗书画三位一体的艺术实践,视作内心的一种冲浪。他秉性耿直,富有激情。在他的朋友圈,每天可以看到各种视频,要么是诗书画,要么是人文景观,要么是日常生活的烹饪。最令人感动的,是他一年四季坚持不懈地服侍耄耋老父亲。一杯酒,一份亲自烹饪的饭菜,都透出满满的孝心。孝道是齐鲁文化,乃至中华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我能直觉感受到,一个被传统文化熏陶的诗书画艺术家,他的诗歌作品必然有动人的底色,厚实的底蕴。
他最新诗集《呐喊》,收纳了157首诗歌。这些诗歌包容世相百态。有亲情的抒写,日常生活经验的折射,有山水游记的随性记录,也有人文景观的沉思顿悟。还有一部分,是他作为书法家,从书法艺术角度诠释的独特的发现。
诗人周永,采用《呐喊》为他的整部诗集命名,自有他深深的用意。这首诗歌可以视作整部诗集的压轴之作。它包含历史文化的审视,体现出诗人的忧患意识。
全诗分为两节,第一节是诗人对诗歌精神的一种缅怀和祭奠,“风,随着铁轨出关,一路扶摇,与山海擦肩/穿越隧道时,用残喘的白,与诗人相撞//冬天老了,春天也会老/遍地的秧苗,瞪着眼,呼喊着饥饿//”诗人用一种人格化手法,回放一代天才诗人海子的悲剧,以及他诗歌的影响力。诗人与诗人在精神层面是惺惺相惜的。
《呐喊》第二节里,诗人周永用隐喻象征手法,表达着文化层面的审视反思与忧患,“挖一个坑,就是百年/谁来?帮我寻找和淘洗/四百年,肋骨下/折戟的黑血与沉沙//被掩盖的骨头,四处哀嚎,寻找证据/水的杂质中,有腐臭、酸臭和铜臭/停下来,都是圈套和肋骨/遍地的谎言,用幼稚奉献着幼稚/”
众所周知,《呐喊》是鲁迅一百多年前的小说,诗人继承了鲁迅的批判现实主义的精神,这首诗也有映射精神层面羸弱的寓意,揭示出社会层面的一些暗影及现象,这种文化层面的反省和审视,无疑是一场及时雨。它见证了诗人的一颗赤子之心,求真的诗歌探索精神。
诗人周永,是一个对传统文化,传统精神情有独钟的人,这不仅从他对诗书画篆刻等的热爱看出,而且他的这部诗集里,有很多亲情的诗歌写得是刻骨铭心,令人过目难忘。尤其是关涉母亲的诗歌,他写得是肝肠寸断。
《“对不起,麻烦你们了”》是一首催人泪下的亲情缅怀诗,“娘走的那天上午,九点多钟/阴沉的天,忽而亮了许多/昏睡几天不说话的娘,睁开干涩的眼睛/拉着老伴的手,竭力望着儿女们/用劲挪动嘴唇,微弱的,听不清的/说了许多许多……//痛苦的语言泪奔成最后的雕塑/”“对不起,麻烦你们了”/从娘极力睁大的眼睛里/看到慈悲的闪光/”
这首诗,从细节入手,将母亲临终前的恋恋不舍和内心的慈悲善意,真切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在前面蓄势后,终于在最后一句抵达了情感的巅峰与爆破点,令人读后无不感同身受,泪眼朦胧。
母亲这一题材,是诗歌亘古不变的重要题材之一,作为人类繁衍养儿育女的重要角色,母亲也是诗人笔下永不枯竭的风景线之一。诗人周永的这首诗,无疑令人想起唐朝诗人孟郊的《慈母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而诗人周永的另一首缅怀诗《我要成为你的肋骨,为您托起羸弱的心脏》,也是一首细节打动人心的力作,而诗人通过肋骨这一特殊的意象,将母子情深主题写得是痛彻心扉。
“儿啊!娘的肋骨老化了/抱的时候,轻一点/娘说:最近老疼,记不得哪一次/触到了最老的……//回忆着,每一次的抱和抱的力量/针扎般的泪和水,在全身蠕动/犹如一种罪恶,一种耻辱/娘啊!为了安全/还是把您放在儿的身上/我要成为肋骨,托起您羸弱的心脏/”
诗贵在情真意切,尤其是亲情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到有境界才能成高格,立境界才是诗词的核心内涵。文采华美只是词的表象,诗词必须体现内涵,而且内在的体现应该是诗词之人情感的自然流露。诗人周永的亲情诗,无疑生动地佐证了这一点。
诗集《呐喊》里,有不少游记诗,有大气磅礴的《黄河口》,有历史观照文化审视的《景福宫》,有石器时代考古文化透视的《大汶口》,人文气息与自然环境水乳交融的《金口坝》,有描绘江南风光摇曳生姿的《西湖荡舟》,也有穿越古今,文思飘渺的《春天,在聊斋城》。
诗人,往往比较敏感,对于生死,悲喜,命运等诗学重要的命题,都有自己独特的发现,这种发现,往往也是诗人内心真实的写照,是他们诗学思想的一面镜子,从镜子里折射的镜像,能够更加真实地反馈他们内心隐匿的情感,在长期的写作中,他们坚守的诗学思想与美学理念。
《我的影子活得比我好》,揭示了影子与灵魂,在诗人内心的地位。那种时而统一,时而分裂,时而亲近,时而疏离的那种矛盾关系写得逼真到位,“我不敢诅咒你,只有累了弯身的时候/才可以和你靠近//我不敢离开你,真怕哪个不长眼的风/把你的灵魂带走//我不愿放走你,只怕断了线的风筝/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知道,你也离不开我/可你活得比我好/”
显然,这首自我审视,关照自我心灵的一首诗,更能窥见诗人内心里那片汪洋,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把诗人内心那种矛盾,对于错综复杂生活本身,对于命运之于人生的“盘剥”,都刻画得淋漓尽致。
《我的自白,也是无题》,是诗人周永对于艺术的一种态度,他诠释了独立的诗学思想,并坚定地捍卫诗歌精神,执着地抒写跌宕起伏的心灵洪流,他认为唯有坚守的勇气,才能“我手写我心。”
他在诗中写到,“站出来人家说你,躲起来还是说你。不如就说吧/你可以抢走写诗的人,但要留下我的诗//别谈人生,都是诗与远方/白天与黑夜,无限地开拓/一个写字的墨者,在宇宙间/盘旋着……挣扎着……/”
生命是伟大的也是渺小的,对于这个命题,每位诗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而诗人周永,写得却是轻盈又沉重,新颖又富有哲理,“用脚步丈量生命的长度/从出生到死亡,也只是/左腿到右腿的距离//用呼吸计算生命的速度/加减乘除又根号,也赶不上/一口气的功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生与死的轮回,只不过/是两重界的自然课题/”
诗人周永这首诗,令人想起以色列诗人阿米亥的一首《人的一生》中的诗句,“人将在秋日死去,犹如一颗无花果/萎缩,甘甜,充满自身/树叶在地面干枯/光秃秃的枝干直指某个地方/只有在那里,万物才各有其时/
这两首诗,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自己的诗歌里,诠释了生命的两重性,即暂时性,永恒性,这两者并不矛盾,而是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关系。而且两位诗人,都把生命放置于自然的视线去考量,体现出两位诗人之间的心有灵犀,英雄所见略同。
诗人周永既是诗人,又是书画家,从这个角度看,他比一般的诗人更对汉字,充满了敬畏感,从他本部诗集第一首诗《汉字》便可看出他对汉字寄寓的深情。
他写出了汉字的历史厚重感,“描述汉字,有着严肃认真的态度/怀揣炎黄子孙的良心,擦亮曾经模糊的眼睛/绝不高声赞扬,也不诋毁别人/只为寻找留给上千年,载入史册的证人/”
他也写出了汉字的乡愁与灵魂,“追溯汉字,从开天辟地到月球重生/行走的每一个笔画,都渗透着先人的骨血和魂灵/月光照耀,翻腾着一层一层/圣人的眼睛,充满着回忆的血丝/”
他写出了汉字“诗性的正义”,汉字的记录与指证,书写出对汉字的敬畏感,“在白的,无暇的纸上书写汉字/挥舞着张扬,发烫的笔/散乱的黑丝飘落在指尖前面,记录还是指证/关键是,起笔和落笔都要扪心自问/”
他更写出了汉字蕴含的信仰,汉字记录的民族屈辱,民族尊严,汉字记录的历史意义,对于民族文化传播的重要性,“每一个汉字,都是一尊虔诚的信仰/每一个汉字里,都有许多说不出的心酸/每一个汉字,都蕴藏着顽强的力量和拼搏/拾起的是时间的魔咒,放下的是历史的印迹/”
在诗集《呐喊》中,有一部分题材是有关书法的,书法家诗人写出的诗,便有了书法领域的别样的味道。
《为诗人写字》诗人写的字,因人而异,但都别具一格,神采奕奕,“这字写得棒,因为有‘诗品金迪’/这字有特点,写出了‘烟斗诗人‘,当然/为美女诗人也得写出‘大地葵花’,你懂得/‘我是诗歌的傻孩子’/”
诗人写字,也写出了精神的底色和情重如山,“出生为人,异化为狗,落荒成狼,我哭了/又写出了以德御道,写过很多/却只有这幅没有送得出去,哭得很伤心,在灵堂上/却写下了与卧夫的字缘/
从这短短的诗行里,便可看出诗人周永的真性情。他生性耿直豪爽,为诗人写字,发自内心的喜悦,同时也能感染到读他诗的读者,“我明白,给他们书写最真诚,最率真,最有感觉/他们的骨子里,有诗的担当,诗的豪迈,诗的浪漫与遐想/”
情真意挚的诗人周永,写得《女人》一诗也很诙谐幽默,“古往今来,多少赞美的诗句/也表达不清对你的迷恋//你的一颦一笑/有时候可以让地球静止/让征服地球者找不到,回家的路/”
自古诗酒不分家,豪爽的诗人也能喝酒。《梦中,与诗仙共醉》写得也是洒脱恣意,好不痛快。
“豪饮吐万丈,醉吻涸三江/对面坐着的谁,也在斟酒放歌,不是三碗不过冈/却有,春风拂榄露华浓/推杯换盏,绊倒了桌椅/我真服了,酒仙比诗仙更厉害,冲开锦绣肠/来来来,再饮三杯,你我功夫南池//少来少来,你这个吃货/哥俩好啊,将进酒啊!你这个童鞋还行吧!/跟我回济南,千佛明湖,我请你醉卧趵突泉/”
这首诗边读边能闻到酒味,且是抱团痛饮,诙谐不羁,那种不醉不归的太白遗风!
诗集《呐喊》里还有不少超短诗歌,诗人归纳为《书法》短诗16首。形式上,类似日本俳句,让人想起松尾芭蕉。但周永的短诗,又不同于日本俳句。它们短小精悍,颇有韵味。这或许和周永的书画家身份有关,“诗是立体的画,画是有形的诗”,在这些短制诗里,能够体现诗人的审美趣味。
它们大都三行,如“立在枝头/抖一抖/枯木逢春”空灵跳脱;“中锋用笔/直立行走/不要说三道四”,凸显书法和为人处事原则的巧妙结合;“笔秃了/我用心/捅破九层天”彰显一种豪气;
诗人周永的诗集《呐喊》给人整体印象是激情萦怀,诗思跳跃,诗歌的肌理有着澄明率真的底色。同时思辨性也是他诗歌显著的标签。无论宏大的历史人文题材,还是日常琐碎经验的抒写,都能看出他诗书画融为一体的美学追求。
他的亲情诗缅怀诗写得肝肠寸断,催人泪下,除此外他其他的诗歌,也因为充盈着人文关怀,而呈现出温情深邃的质地,尤其是《呐喊》与《汉字》两首诗歌,更是从承载诗歌精神的汉字和中国传统文化入手,挖掘出了历史的隐疾与创痛,并以一颗赤子之心寄寓它们浴火重生的未来。这种炽热的情怀,无疑映证了美国当代新锐诗学家简.郝斯菲尔德观点,“诗的本质是预言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