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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丰:《迟来的春天会有早开的花》
——我读罗广才“抗疫诗”


  导读:姜丰,四川攀枝花人,作家、诗人、诗歌和艺术评论者,做过国内外数十位著名诗人和艺术家的独立评论,作品散见于国内外刊物。著有文集《远去的浪漫派的夕阳》《极速心城》等多部。

  读罗广才的诗,曾服膺他说,“我吝啬我的情感和文字,不敢轻易亵渎她”,他引阿尔迪美斯神庙的自勉,“我寻找过我自己”,因为,“我满足于我的心灵既有的渺小的东西”,然后再谦虚地吁请诗人作为时代警策、精神立法者的身份。记得他的《都是沉默》,“手和手连接,嘈杂之后的震荡……我的身体是思想以外/最耀眼的光芒”,他的诗有颇多急就、粗疏,然而写人情、亲情、切身的时代景观,皆有可观者。而正是在此阅读前提下读他的近期“疫情诗”,才愈见艺术性与当下性结合的特殊表现效果:它们是灼热的,也是深思的,是广袤的,也是谦逊的,是精细的,也是琐屑的……这大概源于这场大疫的突然与忙乱,这些诗初读也颇有些忙忙乱乱,写的很多意象如何收束住呢?《庚子年.中国.武汉》,说,“迟来的春天会有早开的花,让整个世界闻香”一下子产生浩大的时光轮回之慨,外在的日月年是有弹性的,“迟来的春天”是否由此延长春的脚步?化入一种更大的人类的、自然史的视角呢?就像他的开头题记所写,“谨将一段真实的记录分行,致敬在这个春天为我们点亮心灯的人们”,那都是真实的,切身而意义悠长,依然维持了艺术性,更回归了他爱的真诚奉献的人、亲友、人民、国家,当此世纪大疫中,这些诗褪去了更多伪饰,站住了。如他的《记录》中说,“丢失的春天里没有天才的诗人/只要忠实记录全是平凡中的感动”。

  让我们还是从头读起。《集体居家过日子的中国人》,一看就会人人会心,我们都宅得太多了,而以此,““非虚构”地拥有着共同的信仰,不轻易去表达/那些感动的文字都趴在汉语词典里/谁都无法将它们一一扶起”,诗人从不吝惜感动,而对感动又永远是有着审视的,并力求将其在真实、信仰的维度还原感动。《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告诉我们,“一条大江依旧奔腾不息/她,没有戴上口罩/一条大河湍湍流急/她,没有被隔离”颇有奇趣,当人们开玩笑,“总算到了宅在家里就能给国家做贡献”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多方动员和风中新生的可能、花蕾。是,“万家灯火/慢镜头般聚成璀璨的光”,《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颇有“电影时间”楔入的晶体感,慢镜头很多时候真是流光溢彩的,往往造成极度凝缩的梦境停滞式效果,配以“万家灯火”,有一种微妙的祝福感。

  罗广才写亲情往往细处见功夫,如《他,还没回来》“这几天一到吃饭的点儿就烦躁不安/大她25岁的爸爸/好多天没有陪她在餐桌旁”,这明显是成人的物理视角、儿童的心灵观感,看见“烦躁”是大人,看见“大她25岁的爸爸”明显是儿童在看,这种灵活的视角转换而又不多阅读障碍的质朴,使得诗歌耐品。笔者一时间想起他以前写的非疫情诗《爸爸,我要和你在一起》中,“白开水是生命的音乐/如此安静的滋润着/身体的每一个低音区”,二者联系起来一想,前者愈发有种厚重感了。一直读到,“一场雪迟缓了春的萌动/愿指针飞速旋转,停在春花烂漫时/停在父女同坐餐桌前的那一刻”,使人想到罗广才惯有的在可能性的观照事物状态中,一种感受主体之先的亲切,“每一次的回望/你的天空都是漫天晨星 流岚”(《读你汉诗下酒的流年》),又是结合他的非疫情诗读,格外读出他在疫情当中也欲传递给我们一种“前主体”审视空间的况味。

  《如其来的生,戛然而止的死,如潮汐》里面,“人抱紧空气,空气抱紧海洋/海洋抱紧天体。变化的周期是孤独的”,有种庄子式,“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的安住于孤独感的达观,这份达观又是从空气、海洋到天地的几个动势连接的“提喻”揭示的,奇趣与妙思皆在。“那些采蜜的人将成为一道光/那些装虎的人被打回猫的原型//突发的疫情之潮水退后/谁在裸奔,会看得一清二楚”,反讽与洞见在焉。不过笔者觉得也许我们当下就能看到“谁在裸奔”,因为疫情期间发生了太多平时不会注意的事情,熟识之物变得陌生,而从诗人那里我们借来慧眼,更深的看入这当下时刻的群星般旋转着的外在世界。他的,《我们所表达的,肯定不是全部》“有些花开就已迟暮,英雄也是/宅居的日子洗手消毒是日常中的日常/就像兵临城下才练习枪法的被动中的被动”,世界获得全新的表象,洗手,不断洗手的行为为每个人赋予一种强迫症式的被动经验,被动,又是来自内在的,像我们无法对象化面对的新冠病毒的侵袭,而一切早已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刻,惹人深思。也有追问,“也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能找到根源/危险从来都不是爆发在眼前的这一刻……总有一个契机像秋千/在老去的时光里荡回春光里/欢呼的人群,拥抱的人群/以及我们所表达的,肯定不是全部”,追问的背后,是祝福,病毒的考验是在我们经验内部考验着我们的,看不清,无法全然把握,然而诗人似乎看过了不知多少未来的日子,看到了战疫必胜的璀璨未来。

  生活始终是在继续的,一些日常意象发生了新的主体感受的变形,如《配方》,“还是有些恍惚。出入小区的人弯腰登记/像一个个问号嵌在时空里/不知道正在愈合的春天 何时/可以有随意相聚的清晨、午后和黄昏”,读到这里笔者笑了,因为太简单、太直接的祈愿了,然而又美,想起他另有美文式写法,“在轮回的梦里总有溪流和潮水/将我当做种子投入各自的水域里/每一呼吸都在天涯”(《随便一天的生活》),《坛经》里说,“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种亦无生”,有情人的表达总可以是简单的,而生命的因果为何?在呼吸、水域、轮回的梦里吧!他的抗疫诗与非抗疫诗的时而互文,带给我们新的审美经验。“灵魂出窍也躲不过悲天悯人/苦难让我们觉醒:/素朴和高贵/成全和敬畏/道德和良心/也许是疫苗的最佳非生物配方”这份奇想也使人感动,粉碎式的经验感当中依然震撼,会“悲天悯人”,而苦难、素朴、高贵、成全、敬畏、道德、良心,名词忽然获得形容词、动词的表现力,想象它们在对付着病毒,加入我们的免疫系统吧!

  终究我们还是要,《预约武汉行》,“我在遥望火神山和雷神山/这两座叫山不是山却压着病毒的地方/那位老人山一样耸立在眼前/正聚精会神地拆除死亡的花环”,词语的表现在不同的语境中产生错位感,是的,“这两座叫山不是山却压着病毒的地方”,老人“拆除死亡的花环”,也透露着新冠病毒的机械性、可怖、死亡意象的集中感,这不是孕育之花,而是死亡之花,而“拆除”也表达了抗疫的理性态度的一面。回到一开始提到的,《庚子年.中国.武汉》,“中国,由一个个房间组成/随时可相互救援的一条应急通道……武汉,是这个庚子年一个民族的精神原乡/“护犊子”的中国人集中爱怜的地方”,对这几句印象比较深,时间亦是晶体,是病毒与人们一起抢夺的精神之物,犹如这些“房间”,既看着我们也自我观看着,通向“精神原乡”,回到一种家国、血缘的“护犊子”的情怀当中,这种十分中国的意绪里,有着个体-集体、集体-个体,交相为用的主体间性的交感,很简单的叙述,很深刻的情致。

  抗疫诗并不好写,只因诗人、艺术家的视野往往有盲点和身体的不在场产生无法有效把握之感,但抗疫诗亦有艺术性,并更多回到真情实感的质朴、素朴的诗的况味当中,这一点,本是罗广才的长项,他的这组抗疫诗证明了这一点。当下的抗疫形势依然严峻,每天每周依然有很多确诊、疑似,笔者这里不再回到罗广才的抗疫诗当中回看当下的情形,而是更愿意回到他的一首非抗疫诗《这一周》,“这一周/没有人夭亡/这一周,甚至天下太平/这一周,世上所有的疼都痛在我的后背上”,这可能是一种断章取义,因为此诗或者别有寄托,但所引这几句构成了一种美好的祝福,而且也寄托了笔者不断将罗广才的抗疫诗放到他的创作背景、来路、语境、人文关怀当中看待的意念吧!

  诗人,毕竟首先是以诗来祝福、介入、关怀的,“世上所有的疼都痛在我的后背上”,仿佛有种众生病是以我病的宗教式共感,也体现了诗人的大胸怀。然后,我们再回到开头就提到的,“迟来的春天会有早开的花,让整个世界闻香。” (《庚子年.中国.武汉》)

责任编辑: 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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