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店

天空晴朗
山体更加孤独
房山区的白云寂寞
我背着包来周口店
我不是考古工作者
如果遇到古人类
我会热情握手
说些什么呢
我肯定紧张
望着你漂亮的头盖骨
我们谈一谈
六十万年前的生活吧
我羞于谈论自己的一生
你不要问我
为何有一颗黄牙
你看我头发变硬
一心向往
梅妻鹤子的生活
这是我的选择
近年参禅练字
爱越来越少
从你空洞的眼睛
我找到了
古人类的爱

2017.5.17

猿人

在周口店
我连夜翻看
达尔文的进化论
漆黑的夜空深处
有一颗孤星
那是猿人的眼睛
我们在民宿小院里唱戏
练习古代导引术
身心一夜舒畅
昨夜无梦
猿人没有造访
木门上的门栓
需要我亲自拿开
早晨第一缕阳光
从太行山脉远道而来
我沐浴更衣
猿人一样清爽
坐下听鸟鸣
鸟鸣若干年后
是山上的化石
我也会是其中一块
猿人兄弟
你们今天几点到

2017.5.18

黄山店夜宴

鸟鸣集体上山后
一只母鸡
在我隔壁某个院落
咯?咯?
有节奏地呼喊
在你们到来之前
先容我回忆昨晚
黄山店杨树下夜宴
一桌本村食材
尤其是那一碗土猪肉
我连吃三筷
大叫：你们失策了
昨晚不来赴宴的今天来
杨树下的餐馆
凉亭里的那一张木桌
桌子上的北冰洋汽水
一碗土猪肉
还可以端上来
灯光端在杨树手上
他们是诚实的兄弟
一夜都站在门外

2017.5.18

幽岚山童声

到房山看山
山上的红叶还是绿的
到幽岚山听童声
石头高高在上
儿童在山下
五个女孩一个男孩
格子背带裙
白色球鞋
京口圆润
他们的乳牙
被古诗磨亮
我的声音
树叉间乌鸦的声音
混搭在童声中
今天上午
石头缝里
有数种鸟
进进出出

2017.5.18

两头驴子走入人群

人群开始聚集
我们站在峡谷交谈
这是上午九点
穿布衣的小学生
已经入场
两头驴子走入人群
它们耳朵竖立
脚步沉稳
白色的肚皮
弄脏了的四蹄
我来不及反应
它们就走过了人群
向山那边走去
四周群山耸立
一小片阴影下
人群聚集
两头驴子
越走越远

2017.5.18

找帝陵未入地宫

石头压着土路
我们沿路而上
去找帝陵
核桃树枝叶嫩绿
静默于路旁
青色核桃隐藏其中
它们是帝王的后代
一颗颗善良的心
在大山里生活了多少年
我站在山下
呼喊金海陵王
我不是盗墓贼
六万平方米的陵地
艾草疯长
我找不到地宫的入口
转一圈后
我们一群人
顶着炽热的太阳
下山了

2017.5.18

天外飞仙

我们坐在一条长桌子两边
高瘦的杨树围拢
有人唱戏
有人喝醉了
草丛里的夜蛙
发出短促的鸣叫
像是几个羞涩的人
灯光聚集于五十张脸上
背后的醉石林乌黑一片
欢迎各位吃石头
它们都是天外飞仙
在山顶
已经呼呼大睡

2017.5.18

最早穿鞋的人

田园林场的人
在林场内
发现了人类化石
这事并不奇怪
古人类学家尚虹
与埃里克特林考斯
认为脚尖变小
唯一的解释就是
人类开始穿鞋了
简单的穿鞋行为
改变了人脚的结构
这事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
我每天穿鞋
却不知道
最早穿鞋的人是谁

2017.5.18

　　
被掏空的

从周口店遗址博物馆出来
我感觉被掏空了
中国鬣狗的骨架庞大
它被掏空了
山顶洞人的头盖骨
眼睛掏空了
一个直立的男人
举起简单的尖木棍
刺向一只兔子
他们赤身裸体
趴在一堆柴火旁
我感觉人类活到现在
一直艰难
当他肩扛麋鹿
我才倍感欣慰
肉体皆成灰烬
牙齿与头盖骨
留给了后人

2017.5.19

古人类

如果熄灭灯盏
周口店的夜晚
就会漆黑一片
我就能与古人类
在院子里相见
他们从乱石山上下来
晃动宽大的臀部
他们变小了的脚尖
好像穿了鞋子
哦真的已经与我们
长得差不多了
眼神在漆黑的夜晚
温柔坚定
眉额鼻头高耸
略为向前突出的嘴唇
我看得清清楚楚
咦久违了的兄弟
我们终于相见
在周口店
桃叶谷一号院

2017.5.19

贾兰坡

我不认识贾兰坡
这个人名气很大
他具体是干什么的
有些人并不知道
我在周口店
才了解到
他的考古生活
十分有趣
1937年任地质调查员
如果贾先生还活着
我就邀请他加入
诗人田野调查小组
我喜欢他头上
那顶礼帽
四个口袋的中山装
如今所见不多了
他面容清瘦
谦谦君子
一生热爱考古
我辈望尘莫及

2017.5.19

龙骨山

我隔着
遗址博物馆的玻璃窗
远远看见龙骨山
连绵起伏
那里挖出过
北京人的头盖骨
北洋政府矿政顾问
瑞典人安特生
他执民国护照
最早到达这里
他发现了两颗牙齿
裴文中、贾兰坡
他们进了龙骨山
我远远看见他们
穿着长统靴
背着水壶
站在古人类中间
我没有爬上去的龙骨山
我今天所见的
一座树木葱笼的山

2017.5.19

头骨化石去了哪里

1941年
珍珠港事变前
18天到21天之间
胡承志
亲手打包装箱
将五块北京猿人
头骨化石
送到北平协和医院
总务长博文的办公室
化石运往美国
在秦皇岛港等船时
转移化石的美国军医
被日军俘虏
从此下落不明
它们去了哪里
日本人不知道
美国海军陆战队
也无人知道
日本人绘制了
化石失踪路线图
胡承志
如果他还活着
今年有一百岁了
他是最后一个
见过头骨化石的人
灯光照着两只木箱
木箱空空
谁能告诉我
头骨化石去了哪里
山顶洞人
你们会有一天
自己走出来吗

2017.5.19

幸存者

北京人杨炼
刚从德国回来
他雄狮似的头颅
在周口店的风中晃荡
我到底是北京人的后代吗
他向自己求证
他出生于瑞士伯尔尼
奶奶死于
一个没有窗户的房子
我曾经去过那个院落
他爷爷赴江西做官去了
他宽大的后背
那大海停止之处
白色的盐粒渗出
他在周口店确认
自己与北京猿人
没有基因关系
但他确信
他与周口店的山
是一起长大的
北京人消失在
大山里
他是一个
真正的幸存者

2017.5.19

养马者

在周口店中学
叶延滨给中学生讲
他20多岁时
在延安养马的经历
午饭时我再次
问起他养马的事情
他告诉我
他是养马的专家
我半信半疑
他说军马不能进房
冬天他们把马圈到一起
四个战士抱枪睡在四个方向
风雪之夜
裹着棉大衣的叶延滨
被马的热气呼醒

2017.5.19

凸凹说起父亲

周口店作家凸凹
说起父亲
我们父子走在街上
有人问：你怎么
比你父亲还要老
凸凹咕咚一声
喝下一杯白酒
我是父亲的哥哥
家父去世时52岁
我今年54啦
凸凹的舌头上
全是酒精
他脑子清醒
舌头打滑
他说我是父亲的哥哥
当年啊
我比父亲还要老

2017.5.19

大海的石头

周口店的石头
曾经是大海的波浪
我睡在黄山店村
正如古人类
睡在大海的怀抱
漆黑的夜里
我隐约喊了一声
－－妈妈
猿人跟着妈妈
趴在一堆柴火旁
第二天我们去周口店中学
南京少年洪烛
告诉中学生
十七岁他在珞珈山下
七步成诗
他人生的拐弯处
堆积了长江的波浪
我抱着一块周口店的石头
尤如抱着死去的妈妈
睡了一夜

2017.5.20

燕山石化

我坐在车里
突然看见围墙上
燕山石化几个字
一大堆管道
如祼露的肠子
出现在我眼前
我马上想到了
邱作家讲的一个人
他当年毕业分配到这里
过年时
与女友一起回家
女友挤上了火车
他却没有挤上去
他独自返回
哭了一场
这就是燕山石化
给我的最深印象

2017.5.21

　　周瑟瑟，男，湖南人，当代诗人、小说家、纪录片导演。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松树下》《17年：周瑟瑟诗选》《栗山》《暴雨将至》《犀牛》《鱼的身材有多好》等11部，长篇小说《暧昧大街》《苹果》《原汁原味》《中关村的乌鸦》等6部，以及三十集电视连续剧《中国兄弟连》（小说创作）等500多万字。曾获得2009年中国最有影响力十大诗人、2014年国际最佳诗人、2015年中国杰出诗人、第五届中国桂冠诗歌奖（2016）、《北京文学》2015－2016年度诗歌奖等。主编《卡丘》诗刊，编选有《新世纪中国诗选》《那些年我们读过的诗》《给孩子最美的诗》《中国诗歌排行榜》年度诗选等多种，创办栗山诗会、栗山诗歌奖与卡丘?沃伦诗歌奖，中国诗人田野调查小组组长。应邀参加哥伦比亚第27届麦德林国际诗歌节。曾提出诗歌现代性启蒙、元诗方言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