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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诗歌大展:高寒


  导读:高寒,原名潘正伟,1993年生,广西东兰人,广西作协会员。作品偶见《诗歌月刊》《南方文学》《中国诗歌》《广西文学》《红豆》等刊物。有作品入选《2015—2016中国新诗年鉴》《中国90后诗选》。
 高寒.png
 
 

临时火车站(外十首)
 
火车静止不动。
我坐在死人写的书籍上浏览几个躲在吸烟区的男人。
同性恋人互相抚摸
黑色的肩膀。
突然我觉得我受到冷落,
我厌倦了九月。
推销牦牛皮带的男人从七号车厢走来。
女列车员提醒我们:
列车停留五分钟,下一站是终点站,请乘客们做好下车准备。
没有人和我说再见,也没有人迎接我。
我低着头沉默。我将记住移动的速生桉树。
2016.10.3  南丹火车站
 
 
亲爱的,我确定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爱我
 
这里的天气阴润,这里植被茂盛,这里山路崎岖
我迷恋山涧的花草以及腹部的田地
每次从山中采集罂粟回来总会无比满足
你有两只鸽子,我能在黑暗中抓住什么
门缝中两条墨鱼在舞蹈,盛开的血,是玫瑰
两只杯子喝自己,我尝到了蜂蜜
亲爱的,我确定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爱我
 
我还是那个忧伤的我,而你很快乐
我的躺下,河床上,石头翻滚
我体内的闹钟提醒着:我爱你
我爱你的正面,更爱你的背面。
我们的爱像麦子。只有夜晚,只有你
只有我能听到泉水叮咚
亲爱的,我确定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爱我
 
杏子熟了。我知道爱一个人比要求一个人爱我更幸福
我的内心马群奔涌。我们爱过以后
我们在同一条河流汇合,在同一天走失
从日出想到日落,我可能并不比水鸟爱你
海鸥离我而去,鸽子离我而去
从黎明醒来看不到你的身影,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我上了火车。亲爱的,我确定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爱我
2017.6.30  天峨
 
 
分身术
 
一切都是敞开的。木棉花开在你身上
月光落在你身上。从我到你,隔着富饶的岛屿
我要采蜜,你有肥沃的田地
可是,我不在这里,我的灵魂也不在这里
 
在海上,我同花同时睡下,同时醒来
 
别人都是我的分身,请借给我花器
我依旧使事情继续发生下去
所有树木的叶子落下,我的叶子也落下
我们都是彼此的建筑师,我建造你,你完成我
2017.3.24  宁明
 
 
秋歌
 
我总是躺在无用的大地上,尽管没有人来此爱我
也不问活着的意义
 
在没说我爱你之前,我从未说谎
 
换个季节,我不想和你说晚安
我在很多个夜晚没有等到我少年时深爱的女孩
 
月亮不能代表什么
我喜欢用刀在相思树上刻下:但愿人长久
 
男人是最后一片脸红的树叶,女人是最后一朵衰败的昙花
 
秋天落下来,月光温柔,而你却不在身边
我走在风中把头埋下去向苔藓学习卑微地活下去
 
我要做一回绅士,做一回禽兽
 
在秋天你照亮我的夜晚
我放开心中的狐狸,重返森林,在烈火中燃烧自己
2017.9.27
 
 
新的开始
 
旧年即将过去  新年即将到来
群山闪亮  生的继续生  死的继续死
我已经度过早晨  我们停下来  
爱的继续爱  恨的继续恨
太阳从东边爬起来  在我的祖国
我活在母亲的毛衣中  
母亲的钩针日夜穿梭  连接
旧日子和新日子  我们的身体
无条件投降  我不必回返故乡
也知道父母亲的菜园子  
无故播下什么种子且已长大:
枇杷树  甘蔗树  苦楝树   辣椒树
桃树和梨树着急开花结果
我不爱也不恨  我在冬天秘密生火
在旅途中留下黑夜和脚印  
天亮继续赶路  我不是徒劳地奔波  
爬进明天  所有的旧日历
旧衣服  旧人情  旧植物  旧面孔
都在后半夜消失  新的时间开始
在水中流动  我喜欢中国的年
我对她  一无所知  我们不了解
她的所有部位  东部或者西部
同样陌生的城市  占领我们的想象
租住在南方  蜗牛壳里  我的触角
在没有雪的村落  碰翻
白石头  黑石头  等牛角树开花
当风吹来  父亲重复的语言  
包含着儿子的心事  祖父的死
没有名字的树在高山沉睡
我的人生将在赶路中虚度  接纳施舍  
贫穷依然发生  土地依然贫瘠
我爬上时间梯子抵达旧年最高点
没有归宿  无休止地攀爬
我们迎接新枝条  新衣服  新空气    
2016.12.31  南宁
 
 
和一个叫高寒的诗人走在玉林的大街上
 
他和他走在玉林的大街上
他和他横穿马路
他和他到宁屋角搭11路公交车
他和他路过骑楼
他和他住进陌生人的房子
他和他抵达天南湖
他和他点燃蜡烛
他和他从未提及速生植物和自己
他和他远离自己
他和他谈到诗歌中的时间
他和他想起梭罗
他和他穿过松树林夜游挂榜山
他和他走向山顶
他和他讨论酒和女人
他和他喜欢别人故意省略的部分
他和他的爱如此庞大
他和他索要花朵
他和他从山中带来种子
他和他省略亲人
他和他介绍帕斯和播种
他和他喝酒顺便给死人点根烟
他和他节省悲伤
他和他叙述的床是通向她的路
他和他突然回头告别
他和他站在山顶上减轻肉体的重量
他和他感觉自己是座空坟
他和他谈论星星和道德
他和他不说话
他和他进入夜的顶端
他和他熟悉九月的树叶和虫鸣
他和他坐在别人坟墓的供台上讨论死亡
2016.9.24  玉林
 
 
生日变奏曲
 
下午我穿着大弟的秋衣去车河镇农贸市场买菜
下午我在秋天的果壳中沉沉睡去
父亲刚下早班
下午父亲不得不出发去三石镇开会抓阄
下午我们不能规定一朵花什么时候开
也不能决定一朵云的去向
下午父亲在洗澡时说起房子的事和未来的设想
下午小弟站在窗前洗葡萄
父亲点燃一支香烟
下午大弟试穿新鞋子
下午我小于零
我觉得父亲的笑比车河镇的云好看
下午我从纸箱中翻出人类的诗篇
下午母亲去种菜
我们在水中拾起别人开始模糊不清的面孔
下午他可能比自己还不确定自己应该怎样生活
下午白花草开花结籽
父亲猜想他可能生病打算去大医院做全面检查
下午我一言不发
下午父亲把无聊的白昼给了我
我还给他充实的黑夜
下午我想起她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下午我和我的影子捉迷藏
我们没有围在圆桌前许愿吃蛋糕
下午我离大海相对于我和你之间无比的近
下午母亲看新闻联播
我们在临时的家中交头接耳
下午落日是失明的眼睛
下午妹妹没有捡起地上的黄豆
母亲在她路边的自留地里发现我是父亲的影子
2016.10.6   车河镇
 
 
九月九日陪父亲去工人医院
 
父亲和妹妹乘着班车连夜从乡下跑来我所在的城市
妹妹远离市区去和她同学睡
我和父亲躺在不同的床上谈着明天
涉及他以前的病情以及工作
涉及房子以及我的婚事
从头到尾从未提及母亲的哭诉
一只野兽在床和床之间潜伏
我尝试杀死它,然后重新生活
我觉得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父亲的孤独
父亲说不好普通话
他叫我去前台挂号办理交费手续
一只病鸟缩在门诊部的走廊中
父亲不敢轻易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医生
一群黑鸟飞过工人医院门口那棵大榕树
化验单出来之后
父亲不敢面对医生的面孔
他蹲在放射科的台阶上抽着最便宜的香烟
他突然转回头来对我说:以后一定要送小弟去学医
我觉得父亲不是父亲而是孤儿
此时此刻如果天不下雨,我的心就不会感到冰凉
2016.10.9   南宁
 
 
莎莉嘉,莎莉嘉
 
我走在上班的盲人道上承认个人的丧失
我们就这样不再联系
莎莉嘉是个女人,来自更远的地域
席卷我所有的抒情对象
她是最高级的肉体动物
她把我推出体外
男人喜欢女人,于是空虚
在蚌壳里我是个无知的孩子
女人厌倦钟摆,我该拿什么填充?
我答应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和她在一起
我如此清澈,所有蓝色的鱼亲近她
她最终去了寒冷的地方
而我要到热带丛林中心去
所有美好的事物正在消失
比如她的石榴裙,她的微笑
我们没有忘记初吻
我知道我们的爱不完整
我的阳光再也不可能洒到她身体里的各个部位
我用她的照片想念她
我将读出她的五官:
乌黑的眼睛、灵敏的鼻子、甜蜜的嘴巴
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在初秋的日子拥着她等待思念长成果子
我躺在大地上观察花朵收缩的方式
我是不说话的树,她是石头
我不该沉浸在海中
大雨停下来,台风向更高的地方吹去
我也加入野草死亡的行列
我不会再回头。我念到死人:
噢,莎莉嘉,我在变重,你快到岸上去呀!
我在失落的季节播种从未想要收获什么
我告诉自己:我从未拥有你,你也从未拥有我
2016.10.20  南宁
 
 
我喜欢你
 
他们去看乡下的星星
他们抬头看天
顺便检查彼此的身体
她的处女地阳光充足他被鹅卵石吸引
一个男人从走廊过来
通知他们回县城
他们受惊
仿佛正在偷情
他几乎看到她的锁孔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告诉她
河水流过他们的身体
他渴望接近
她的嘴唇
但他不能太靠近
他怕她逃脱
他想进入河流
却没有穿过那片白茫茫的沼泽地
他们不说话
山上的树就不能开花
在夜行的汽车中
他假装依靠
她的肩膀睡去
他悄悄抓住她的手
接受她对他穿着单薄的怪罪
从他的手到她的手
中间隔着瀑布
她在岸上观望他已经沉入水底
他又重回他的身体
他用力爱她
他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写下:
我喜欢你
2016.12.23  融水
 
 
在雨中
 
人们将她抬上山,雨中坐满亲人
这些活着的人多么悲哀
 
他下跪,叩首,哀哭
没有很多话
 
万物返青时,墓中只剩白骨
 
她死后,他怀念她
他把爱读出来,她缩小,变成泥土
2017.5.16  崇左
 
诗评:
       《临时火车站》这首诗似乎只罗列了若干无意义的细节,从这些单独的细节本身我们几乎读不出什么诗的意味。但是,这些细节合在一起却有了某种特殊的意味,暗示着某种难以言传的东西。这种意味是从文本的整体结构中生发出来的,而不是依靠一个个单独的意象,从其固有的“意”中延伸出来的。换言之,在这首诗中,意象的暗示作用是由它们在文本结构中的地位决定的,与它们在旧有文本中的意义无关。在这首诗所描述的场景(这一场景构成了一个复合的宏观意象)中,火车临时停靠的一个小站成为了人生的一个象征性图景。事实上,火车的偶然停泊把“我”从家、从组织、从熟悉的地方移出,置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从而为“我”提供了一个观察社会和人生的新的机缘。在这个陌生的火车站,吸烟区的男人、互相抚摸的同性恋人、黑色的肩膀、推销牦牛皮带的男人、女列车员的提醒声,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彼此割裂的状态,它们虽然处于同一时空中,彼此之间却失去了联系,或者说它们都陷在自己的深渊中无法自拔——这一突然呈现出来的“真相”让人类社会的有机性在“我”的眼中突然解体了。而这种解体把“我”置入一种原始的孤独状态:“突然我觉得我受到冷落,/我厌倦了九月”“我和这个世界并不熟,我只是假装认识他们”。火车移动了,“我低着头沉默。我将记住移动的速生桉树”,然而这种生命的领悟已将孤独深深地置入“我”的自我意识,永远地改变了“我”。
                 ————西渡
责任编辑: 马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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