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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评论】还原春天的美好
——评何壮远的诗


  导读:新诗评论:王立世评论中诗网签约作家何壮远的诗。
 
  在我认识的众多诗人当中,大概何壮远是诗龄最短的一位。我惊奇他怎么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就把诗写得风生水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四川属灵秀之地,诗人多,名诗人多,大诗人多。就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诗人,在我看来他们的诗也各有特色值得一读。我怀疑他们的基因里就有诗。 
  诗是语言的艺术,遗憾的是有些诗人把功夫都下在了语言上,忽略了诗外功夫,写出的诗缺乏生活气息和真情实感,变成了纯粹的文字游戏,类似于幼儿玩积木,反复地拆解组合,拼凑出种种花样来,不但没有引人别人的注意,而且越来越被冷落疏远。没有语言,就没有诗。但没有生活底蕴的语言,没有情感浸润的语言,没有思想内涵的语言,没有艺术特色的语言,也难以成诗。我想借壮远的诗,重新强调“诗是情感的产物”这个最基本的诗学观点。这个观点看起来简单,但在实践中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没有情感,即使语言再华丽精美,也无济于事。从这个角度讲,情是诗的第一要素,核心要素。悲愤出诗人,说的是情。“我欲与君长相知”,抒的是情。《天安门诗抄》中的很多作者并非诗人,但情感积聚到爆发的时候,写出了感天地的大诗。读一首诗,首先看它有没有情,是真情还是假情,能不能触动灵魂。其次看它是什么情,是否具有美学意义和思想价值。也有一种观点,认为主体要从客体中剥离出来,避免情感的左右,强调客观属性。这是从泛抒情跑到了零抒情,两种极端的观点都不可取,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控主体与客体的审美距离,使情感得到适度有效的控制,就像酒饮在半醉、花美在半开一样。 
  壮远的诗可谓情态万千,亲情、爱情、友情应有尽有。他的情不是无中生有,也不是泛滥成灾,而是来源于现实生活,发自内心深处,并经过艺术处理。《五月》是他写给父亲的悼诗,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如行云流水,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揪心的痛:   
 
    一扇门关住了光亮的日子 
    五月晃动着寂静的乡愁 
    水滴答滴答敲打着窗外的雨棚 
    像一个人远去的脚步 
 
    风穿过房子的缝隙挤进来 
    在骨髓里使劲地打磨 
    五月有五月的牛脾气 
    想风就风,想雨就雨 
 
    五月我没有写诗 
    日子过得锈迹斑斑 
    五月的夜晚没有月亮 
    父亲,去了天堂 
 
  诗人落笔就写到“一扇门关住了光亮的日子”,隐喻生活突然从光明陷入了黑暗,读者正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发生了什么意外?“五月晃动着寂静的乡愁”,这种从容的平静似乎把读者引向别处。人贵直,诗却忌直,如果直接将结果端出来,诗意就会大打折扣。用“寂静的乡愁”向主旨靠近,不能不说是一种高明。“有水滴答滴答敲打着窗外的雨棚/像一个人远去的脚步”。远去的脚步声愈来愈小,直到消失,暗示着父亲的离去。而雨的滴答声却并未减弱,是在强调父亲的脚步声一直响在耳中,是一种无法放下的牵挂,可以看到诗人迂回曲折的手法和能力。第二节写风“在骨髓里使劲地打磨”,一种彻骨的寒冷陡然生出。“五月有五月的牛脾气/想风就风,想雨就雨”。诗人用拟人的手法写五月的任性。五月的明媚哪里去了?五月在诗人的心中为什么会这样呢?到了第三节才水落石出。就是在最后一节,也没有直接点题,而是到了最后一句才破题,悬念一直在悬着。“五月我没有写诗”。对诗人而言,恐怕没有比写诗更美妙的事了。没有写诗,一定是生活发生了某种变故,情绪一落千丈,无心舞文弄墨。用“锈迹斑斑”比喻生离死别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五月的夜晚没有月亮”,父亲在这个时候去了天堂。按照民间说法,活着行善积德,死后才能进入天堂,这是对父亲一生的最高评价。读到最后,我们才明白前面的一切都是铺垫,都是因父亲的离去而产生的,在客观的景中融入主观的情。诗人不是为写景而写景,而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真正达到了交融。这首写父亲的诗,只是到了最后,才出现了父亲二字,反而比那些父亲长父亲短的诗更加感人,确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含蓄和高超。结尾类似于相声中的抖包袱,但不同于相声的诙谐,情感悲怆冷峻、含蓄内敛。这首诗在写父亲的诗中是独一无二的,也是壮远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壮远其他几首写父亲的诗也一样地令人感动。《贫血之夜》本身就是象征,他不能接受父亲的离去,质问上帝:“万能的上帝啊,这个贫血之夜/天堂空无一物/你不该用弯刀为父亲割开一道门”。诗人想象如果上帝没有在天堂割开一道门,父亲也许就不会走,责怪上帝不该这样做,这种奇异的想象完全是出于对父亲的挚爱。事实虽然并非如此,但抒发的情感是真实的,我们一点也不觉得牵强附会。艺术的真实不等于生活的真实,而且还必须高于生活的真实。上帝如果有耳,也会被人间这种无法割舍的亲情感动,就不会计较诗人这种无理而有情的质问。读完这首诗,我感到有一个写诗的儿子真好,为了父爱,敢和上帝较劲,九泉之下的父亲若有在天之灵应感到欣慰。诗人在《犁》中写到:“父亲一生干净/干净得没有多余的事物”。壮远用“没有多余的事物”来写父亲干净的一生,是怀着崇敬来写得。我们想想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倒在贪腐的路上时,给亲人造成的伤害,就会明白这个道理。对子孙后代而言,父辈干干净净做人比什么都重要,壮远为有这样平凡又正直的父亲而自豪。 
  壮远写得最多的是爱情诗。我多次说过没有写过爱情诗的诗人不可想象,心中无爱的人永远不会写出好诗来。爱情诗好写,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但写好却并不容易,因为从古至今,爱情诗已经汇成汪洋大海,一不小心,就会被淹个半死。壮远在这方面有出色的表现,不但用心绵密,用情深厚,而且常常是奇思妙想,语出惊人,让人意想不到。刚读他的《你用一湖水俘虏了我》,疑惑的是怎么用一湖水俘虏人?原来是写一位在湖边长大的女子:“我们在马蹄莲盛开的季节相遇/我看见蝴蝶在飞/满湖都是美丽的诗句”。浪漫的时间、浪漫的地点、浪漫的人、浪漫的相遇,产生了浪漫的诗,可谓激情飞扬,意绪饱满。“我在你的眼眸里写下我的名字/升钟湖,柔波涌动/那个叫小雅的写诗女子啊/你用一湖水,俘虏了我”。“一湖水”是比喻女子心灵的清澈、宽广、深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还是写诗的女子?这首诗可能写的是一次偶遇撞击出的心灵火花。生活中遇到与自己趣味相投、审美接近的女子,产生精神上的爱慕也是正常的。这种情是柏拉图式的,甚至是虚幻的、梦想的,但它的纯洁和美好不容质疑。《我知道  我爱上了你》题目很直白,但内容却曲径通幽。诗人写栀子花香飞越山顶随流云而来:“如果我能摸到那片云/我就把云里的光当酒饮下/你从此长成我心上的一根稻草/我的爱情诗/有了忧伤的开头”。用稻草与光隐喻彼此之间的关系,只有用心体味,才能理解其内在的情感逻辑。“你的眸在哪里/我的江山就在哪里”,把爱情升华到绝句和名言的高度和境界。在《你是我梦里被风扬起的花枝》中写到:“你的一呼一吸/都是我幸福的开关/一颦一笑/都是我的春天/你是我的忧伤/是我梦里/被风扬起的花枝//今夜月光绽开无数的花瓣/请你连夜赶来/别让我的眼泪在角落里发呆/这个冬夜/我找不到不想你的理由/寒冷/与我无关”。爱情使人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并想象成幸福的开关,把它的美妙和重要都写出来了。《我只是对秋天偷看了一眼》写爱情的执著:“春天来了,我还在写着秋天/还在爱着,秋天那个人/我用手中的尖刀/把春天划出一道伤口/我就躲进伤口里”。没有情,就没有诗。如果有了情,平铺直叙,啰啰嗦嗦,还不是诗。把春天划出一道伤口,只有壮远才能想得到,写得出。他要躲进春天的伤口里,思念秋天那个人,等待秋天那个人,想得很疼,等得很苦。没有想象的诗是平淡无味的,从这首诗可以看出想象对一个诗人的重要性。诗人在《秋之絮语》中写到:“我站在芭蕉树下写着爱情诗/我的情意高过芭蕉树,高过秋天/高过天空的一朵云/而你正是天空一朵洁白的云/我是水,我即将是你柔软身体里的一部分”。对比、排比、比喻、通感多种修辞混合使用,一气呵成,不留痕迹,把情写得出神入化。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一定的艺术素养和功力是难以完成的。《有我  你是幸福的》从另一个角度写爱情:“万物成熟,许多相思/化成蝴蝶的形状/我有我的来意/我在你的眼泪里,装下/几生几世的春天”。相思化成蝴蝶翩翩飞来,爱情不是一辈子的事,而是装着几生几世的春天,虽有点夸张,但入心入骨。《你来  我就脱胎换骨》彰显了爱情能使一个人获得新生的力量,诗人为所爱的人着想的细微细腻感人至深:“你风仆尘尘,会遇到很多设想的敌人/千万要注意细节,保持分寸/你不要超越我文字的边界/不要掉入我没煅炼的深渊/不要把我呐喊的苦难铺在荒凉的路上”。《带上你的样子去还原春天》仅题目就让人浮想联翩,你的样子至始至终没有呈现,但感觉到十分可爱和美好,留下了充满意味的曲笔。壮远写的《老婆》近于白描:“你坐在沙发上刺秀/一针一线全是风景/而你的风景/全在我的眼里”。爱情有浪漫的时光,更多的是柴米油盐,诗人只写了尘世生活的一个镜头,并把她定义为风景,而且说“全在我的眼里”,印证了欣赏即是风景的爱情哲理。《那一夜  她是我的爱人》:“那样的夜晚/我无法抵挡她的芳香/在一朵花的泪里/晚风以一种不可名状的方式颤抖/那轻柔的白纱裙/像朵盛开的莲花/每一瓣都有纯洁的敏感/每一瓣都是我幸福的粮食”。不用回避,这是一首写性的诗,但与那些下半身写作划清了界线,把欲望写得那么唯美,那么纯洁,那么人性,那么有意味。壮远的爱情诗内容丰富多彩,情感真挚饱满,想象奇特优美,思想纯正深刻,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在他的创作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也为渊源流长的爱情诗注入了新鲜而有生命力的血液。 
  读了壮远的爱情诗,你也许会猜想他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或走南闯北的新闻记者,起码是一位文化工作者。其实,壮远长期在生产一线从事技术工作。他的诗不可能不写到他最熟悉的车间和工人。他写一个钢筋工“我承认,我得和这些硬梆梆的物件小心说话”,通过“硬梆梆”与“小心”的对比写一个产业工人的职业操守。在《我热衷于这些坚强的事物》写到:“我和钢筋是兄弟/我们每天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钢筋,把水泥石子塑造成挺拔的形象/我,把钢筋淬炼成/有更坚强的生命//一日不炼生锈/钢筋,在反复锤炼中方显英雄本色/我,热衷于这些坚强的事物/在反复摩擦中,热爱/生活的温度”。近几年我读过的工业诗,周启早的《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印象特别深刻,是写人性的异化。壮远这首诗抒写对生活的热爱和信心。艺术上采取了软着陆,赋予冰冷的钢筋以温度和情感,但凸显的是一个男儿的雄心和信仰,这与他那些柔软的诗相比坚硬了许多,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壮远的《奖状》具有经典意识:“同室病友老黄走了/我想写首诗悼念他//结果/我却在纸上画了张奖状/老黄是个石匠/一辈子凿平了一座山/从没获过奖”。悼诗写成了奖状,看似荒诞不经,实则表达了诗人的一种人生观和历史观。老黄是一个普通的石匠,一生勤勤恳恳、默默无闻,历史的车轮不正是这些普通的劳动者推向前进的吗?诗人的这张奖状既是对产业工人生活的反思,也是对普通劳动者价值的肯定,充满了深切的人文关怀。 
  壮远诗歌的艺术性和思想性体现在各种题材的创作之中,他在《我梦见自己化成一只黄蝴蝶》中写到:“梦见一面镜子/照出我秋天的模样”。秋天是啥模样,诗人没有具体描述,但我们又隐隐约约能感知到一些东西,想象出一些东西,可意味到一些东西。如果具体描述出来,可能就不是诗了,变成了另一种文体。壮远妙就妙在雾里看花,也许看不到花的真容,但能闻到了花香,甚至听到花开的声首,这就是诗歌的空灵。壮远还写过一首《结尾署上别人的名字》,这是一首写孤独的诗。陈子昂的《登幽州歌》把孤独写到了极致,壮远在这首诗中把孤独也写到了极致。诗中写到:“用尽最好的比喻,给自己写信/结尾署上别人的名字”。自己给自己写信是孤独,用尽最好的比喻不是一般的孤独,署上别人的名字更是孤独中的孤独。这种孤独的苍凉直指内心,渗入灵魂。 
  壮远有一首叙事诗叫《李大婶》,写了一位地主老太婆的悲剧命运:
 
 李大婶每次从学校经过 
    我们都用石块瓦片打她 
    “臭地主,臭地主” 
    我们一边打,一边骂 
    一边吐着口水 
 
    地主究竟是什么 
    那时我们小 
    只知道生产队经常开会斗地主 
    想必地主就是坏人 
 
    李大婶老公肚里有点墨水 
    方圆几十里他都算是个文化人 
    他经常把李大婶往死里打 
    但他也是地主 
    不过生产队开批斗会 
    他没李大婶受的罪多 
 
    后来李大婶死了 
    一是生产队开批斗会时 
    她被标兵们打得落下了病根 
    二是老公也经常打她 
    听说眼睛都被打瞎了 
    因此患上了忧郁症 
    她死的时候,瞎眼圆睁 
    没流一滴泪 
 
    有一次放学 
    我们经过埋李大婶的地方 
    看见她老公蹲在坟前哭 
    “婆娘啊,我不打你,死的是我” 
 
  在唯成份论的年代,成份决定人的命运。李大婶因为是地主,被孩子们打,被生产队斗,被丈夫打,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瞎眼圆睁/没流一滴泪”。泪水早已流干,“瞎眼圆睁”是唯一的抗议和控诉。李大婶该不该打不是本诗的重点,关注的焦点已经转移到人性方面。人在某种环境下的被动和无奈,脆弱和渺小得到了深刻的表现。这首诗通过细节描写完成了宏大的叙事,复活了历史的真实。好像自然写出,但结构上还是精心布局。开头写孩子们“一边打,一边骂”,并不知道她坏在哪里,更多的是无知和盲从。中间写作为文化人的丈夫为了自我解脱,对妻子“往死里打”的残酷无情。对李大婶来说,这可能是最难理解和接受的,但至始至终是一片空白,一片可怕的空白,一片让人产生各种想象的空白。相比之下,生产队的批斗反而轻描淡写,只写到“被标兵们打得落下了病根”,变成了一种大背景下的小背景。同样是戴着一顶地主帽子的丈夫,“他没李大婶受的罪多”。丈夫作为小知识分子的贪生怕死、软弱自私暴露无遗,人性的弱点和丑陋昭然若揭。结尾丈夫蹲在李大婶坟前哭:“婆娘啊,我不打你,死的是我”。与孩子们的无知截然不同,他是一个冷酷无情、苟且偷生、经不起考验的懦弱者,在大时代的风雨中道德沦陷、人性失落,后来虽有一丝的悔恨和自责,但已无法挽回。人被异化的程度触目惊心。本诗具有后现代主义提倡的事实的诗意,不动神色的叙事与含蓄深沉的抒情水乳交融,具有浓郁的历史况味和悲悯意识,在壮远的创作中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诗。 
  壮远是一位有正能量的诗人,不像某些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诗人,每天“为赋新诗强说愁”,写着不着边际或痛不欲生的诗。做为产业工人,他付出很多时间和很大体力,就连这样的工作都难以为继。他从事的工种近一年时间没有订单,处于失业状态,这是市场经济的无情,但从他的诗里读不到一丝的失望和哀怨,在寒冷的冬天依然写着春暖花开的诗,用文字还原春天的姹紫嫣红和生活的点滴美好,表达着对尘世的眷恋和热爱。这是他的诗真正感动我的原因。壮远虽然写诗时间不长,但他写出了《五月》《奖状》等很多优秀诗篇。他的诗以情取胜,以巧取胜,以奇取胜。他的诗是生命的呼吸,是灵魂的产物,情到极致时总能产生美妙的想象,找到新颖恰当的意象,这给他的诗带来不一般的气象。他的诗阳光明媚,柔情似水,既有现实的影子,又有唯美的倾向。呈现出清新、清澈、清雅,个人气质、生命气流形成磁铁一般强大的气场。壮远受现代诗的影响不大,更多地靠近传统诗学,但有他自己的特色和风格,轻盈而不漂浮,质朴而不简单,言止而意不尽,值得细品深思。语言自然又独特,情感真挚又深沉,思想明朗又深刻,内容来源现实又富有浪漫色彩,不拘形式形式又别具一格,情感和思想、内容和形式达到了较为完美的统一,开拓出崭新的审美空间。我期待壮远今后能创作出更多好作品,迎来自己诗歌的春天。

  作者简介:王立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中国作家》等国内外多家报刊发表诗歌1000多首,在《名作欣赏》《澳门月刊》《四川文学》《中华日报》《世界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评论50余篇。诗歌入选《新世纪诗典》《2014——2015中国年度诗人作品精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5卷》《上海诗人十年精选》《中国新诗排行榜》《21世纪世界华人诗歌精选》等70多部选集。主编《当代著名汉语诗人诗书画档案》。获全国第二十五届鲁藜诗歌奖,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2013-2014)等多种奖项。《文艺报》《文学报》《名作欣赏》《诗探索》《草原》《飞天》《山西文学》《黄河》等多家报刊发表了对其诗歌的评论。
 
 
附:何壮远自选诗
 
  落日满脸晕红的颜色     
 
李婶第一个男人患肺痨死了
她的第二个男人长得很壮实
可有天晚上睡觉后再没醒来
死因不明
 
大家都说她克夫,再没谁敢和她结婚
李婶也说她的心已死了
她一个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
 
王叔是李婶的邻居
穷,没结过婚,他一直喜欢李婶
大家都知道李婶不喜欢他
队里劳动时,只要有王叔在
李婶一直冷着脸,从不和他说话
 
李婶七十八岁时得病走了
第二天傍晚,落日满脸晕红的颜色
大家发现王叔躺在床上也没了气
他穿了一件大红衣服,是旧式农村婚服
样子很安祥
 
大家在清理王叔的遗物时发现
他枕头下有一双已经发黄的绣花鞋垫
那绣花的精致针功,只有
几十年前的李婶才有 
 
 
   钢模是他躯干上突兀的第207块骨头       
 
他刚坐下
想歇一会
哐当,哐当
一根钢模沿着辊筒滑了过来
他机械性地弹跳而起,扑到了钢模前
钢模一面朝阳,一面朝阴
朝阳一面,潮湿着虚无的空白
朝阴一面,潜伏着执着的死灰
 
有些定义是永恒不变的
车间炙热的空气抱着脱模剂摇晃
摇碎他一身的汗,嫁接到枕木上
他无法从身体里迸出一个美丽的词语
却在无限拉长的白天
生长着幸福
钢模是他躯干上突兀的第207块骨头
带着火,带着光
 
一下,两下,三下,毛刷
在钢模里来回游走,摩擦,仿佛
是他在时间的空白里抚摸爱情
又仿佛在打磨身体里堆积几十载的尘垢
他有旧梦,是生长又萎缩的荒草
在机器的轰鸣和钢模的碰撞中
执拗地疼痛
 
一双粗糙的手,一身油腻的厂服
一个结实的身板,一双干净的眼睛
是他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工具
上班前他和读大学的儿子视频过
给正收割谷子的妻子打过电话
大半天,他都傻呵呵地笑着

 
  零度的荒原穿上了春天的外衣      
 
脱模,清模,钢筋成形,张拉,搅拌,振动
杂七杂八的噪声从天空坠落下来
煽情着车间各种混合气味
雾腾腾的水蒸气升起来,像块巨大的铅
整条生产线,在半醉半醒的拂晓
注入了兴奋剂
 
把时间注入水,勾兑成另外一种时间
热火朝天的景象正在酝酿一个爆点
力量是个魔盒,满满盛着催化剂
像狼吃鸡,鸡吃虫,虫吃青菜
那些生存在规则和缝隙之间的条律
在这里均匀地呼吸
 
这是一个标榜着无限宽广的天地
在燃烧的燥动中可以自由地挥动翅膀
零度的荒原穿上了春天的外衣
名词摇身变成形容词的模样
那些明灭在汗水和泪水混合物里的尘埃
在制定的温柔里
丑陋地快乐,傻傻地疼

 
  把肋骨抽出来做成别人的拐杖        
 
他们都是爱企业的,更是爱国的
他们和天安门的国歌一同早起
多年来习惯养成自然
把肋骨抽出来做成别人的拐杖
那些穿梭在钢模与钢模之间的工友啊
只是,不停跳动的字母
 
火焰在沉默中填补无法言明
私欲的沟壑
尖锐的噪音,是一个接一个的象形字
撞击着他们心中的隐痛
 
早7点到晚9点,一千根任务
在病态的劳动时间和强度里
他们给命运镀上最美的修辞
低处微笑,低处行走
挺立的脊梁横卧成铁路上
坚实的惊叹号
 
电风扇不厌其烦地吹着
像高调的喇叭,饱满着情绪的粉尘
在粗重的呼吸里沉淀成他们肉体的一部分
阳光在冬天里包容了整个车间
似乎有高亢的凯歌奏响,偌大的生产线
齐刷刷穿上了皇帝的新装

 
  乡愁一直从青春洋溢长到满脸皱纹
 
本以为是飞鸟,在渴望里向光芒靠近
却成为漂泊的叶子
飞落在钢筋水泥里,烟雾粉尘里
飞落在挣扎的噪声和城市浮动的脸色里
城市天空每一个不明的飞行物
都带着绚丽的云彩
无可救药的欲望是毒,在体内
冗长地蔓延
 
陌生的城市多么殷勤
在迷雾里一次次地呻吟
一些旧了的情节
在林立的高楼和霓虹灯闪烁中
结痂成永恒
阳光摊在天空里,找不到櫈子的叶子
在冬天做着春天的梦
 
这里长不出家乡的青草
泥土的记忆,都在燃烧的汽车尾气里归于星辰
不谈孤独,孤独只是城市建设的祭祀品
把自己借给别人,骨头里播下的种子
从寂静归于寂静,有埋葬自己的激情
却无法用自身的体重在城市砸出一个坑
乡愁
一直从青春洋溢长到满脸皱纹
 
 
  他们的声音只在骨头里碰撞    
 
应该说话的人天天失音
不该说话的人吼声如雷
冬天雪和风合唱,具有
加了标题的仪式感
这世界
有人,喜欢用语言敲击别人身体
有人,喜欢随着挣扎的流水念经
 
有些名字悬在空中,结了冰
说是水晶般耀眼,黄金般金贵
有些名字埋在雪下,似灰烬
用挖崛机挖出来,成了土
不挖,久了也能成金
 
高声说话的人,名字的光芒多于太阳
却喜欢在黑色里给薄弱的环节加固
这些黑色里的软体动物,明亮里
该挺的部位坚硬如钢
 
失音的人是鱼,天天被人钓
即便不被钓,也被高声说话的人喂点白菜
抑或鼠药,还得感恩戴徳
长期不说话,也就活成了石头
 
高声说话的人悲伤时捧着荣誉哭
失音的人悲伤时抱着卑微笑
高声说话的人水肿,越长越大
失音的人癌症,越长越瘦
 
高声说话的人坐在云里
失音的人他们的声音只在骨头里碰撞
 
 
  帽子 
 
他一生惧怕帽子
这与他的家庭有关
 
1958年,他父亲偷了队里喂牛的盐巴
作为家里的食用盐
被扣上了地主的帽子
1972年,他父亲唱了句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糟
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
1986年,他父亲举报村支书贪污受贿
被戴上了诽谤罪的帽子
2002年,他怀疑乡派出所所长玷污了他老婆
冲进会场打了所长一棍子
后来农机站的一台电机被盗
他被戴上了盗窃罪的帽子
 
从此,他一听说戴帽子就害怕
五十六岁时,他在建筑工地当小工
有一天趁安全员不在,他摘掉安全帽
干活时,一根钢管从高空坠落在了他的头上
 
下葬那天,儿子在棺材里放了几顶帽子
儿子说:爸,你要天天戴着
来世你就再也不怕戴帽子了
 
 
  奖状
 
同室病友老黄走了
我想写首诗悼念他
 
结果
我在纸上画了张奖状
老黄是个石匠
一辈子凿平了一座山
从没获过奖
 
 
  他们 是这煤山最干净的事物    
 
整座山都光秃秃的
像佝偻着的偌大问号
只是最高处,有两棵树
也是,光秃秃的
 
落日苍白,跌落山崖下面
一位妇女,黑衣黑裤,黑黝黝的脸
她正努力往山上爬
她的丈夫和儿子在这山上挖煤
出矿难死了
 
寒风,很有神性
一阵一阵地卷起黑色的灰尘
农妇的动作显得笨拙,迟缓
远远的,她也像一个黑点
一粒小小的灰尘
 
而山顶的两棵树
对视着,呼喊着
他们,是这煤山最干净的物体
一棵,像她的丈夫
一棵,像她的儿子
 
 
  原始方式 
 
这是一块玉米地,间种绿豆
天刚麻麻亮,她就进地薅草
为了节药钱,没买除草剂
她采用了最原始的方式
 
丈夫在城里建筑队打小工
每年春节才回来一次
家里两个多病的老人,两个上学的孩子
都是她经营
 
邻居六十多岁的王三
悄悄进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早晨的阳光像咳嗽的老人,颤栗着滚落在地里
他们,也采用了最原始的方式
 
绿豆花开得毫无生气,她从始至终都很配合
她的身子只属于她的土地
她家有十亩包产地,一个女人家
实在干不过来
 
 
  我知道   我爱上了你     
 
我在千里之外,听风 
栀子花香飞越山顶 
随流云而来 
没有影子 
只有一个名字在耳边呢喃 
我知道 
我爱上了你 
 
如果我能摸到那片云 
我就把云里的光当酒饮下 
你从此长成我心上的一根稻草 
我的爱情诗 
有了忧伤的开头 
 
只想你有一个美丽的停顿 
像落叶 
轻轻地盖住我的睡眠 
向南,向北 
你的眸在哪里 
我的江山就在哪里 
 
如果阻隔我们的山有眼泪 
那就 
一滴装你 
一滴装我 
你用一湖水俘虏了我 
 
秋是收获季节,一朵花 
刚刚绽放 
写诗的女子,撑着船 
唱着轻快的歌 
 
水草青青,升钟湖边长大的女子 
我们在马蹄莲盛开的季节相遇 
我看见蝴蝶在飞 
满湖都是美丽的诗句 
 
我在你的眼眸里写下我的名字 
升钟湖,柔波涌动 
那个叫小雅的写诗女子啊 
你用一湖水,俘虏了我 
简介
何壮远,笔名,影子的符号。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理事,成都作家协会会员,《大渡河》杂志副主编,中诗网签约作家,《蜀本》杂志首届签约作家,《长江诗歌》专栏作家。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报告文学》《青海湖》《中国诗人》《国防时报》《企业家日报》《晚霞报》《北疆文艺》《蜀本》等报刊,在国内各类征文大赛中偶有获奖。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