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栖三十六院苏醒

白色的泡桐花和古典的紫藤
仙女般，一路充当温婉的向导
在一丛绿追赶一丛绿的接力赛中
那么耀眼。提示我
像花朵一样，快朝春天奔赴

必须拐过几道山湾
拐过生活的几条幽暗隧道，才能
瞥见林栖三十六院的篝火
此刻，群山紧紧将我揽入怀中
如失散多年的亲人

山风徐来，吹走身体里的杂草
满山的蛙鸣，一声声把我的乳名喊疼
这是人间四月啊。细雨缝补了一夜的情话
一个旧我，从漫长的鸡啼里苏醒
一个未来的我，正在林栖三十六院
隐入山雾


栖息于山林

“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栖居在大地上”
——德•荷尔德林

四月，草木的呼吸里有一种
久违的亲切。林栖三十六院的灯笼
划破黑暗，如天上星辰指引
天南海北的玄鸟，归家

溪水，杜鹃，雷声，是这里的土特产
蛙鸣跟满坡的乡愁也是
天空的蓝和山野植物提取的蓝
一样纯粹。
英子跟她的姐妹，一遍遍搓洗岁月
面朝蔚蓝的海面，每天把苦难
钩、编、绣、织成十万朵洁白的浪花

那些缀满种姓、基因、愿望的蓝
那些在古槐树下染缸里流淌了千年的蓝
是童年的襁褓，是新妇的暖被，是一味灵药
可以医治好这些玄鸟的眼疾——
在太平洋更远的高空
自信地，抖擞羽翼



群山酝酿颜色的爆发

太平洋猛然刮过来的骤雨
冲洗浙中贫瘠的脊梁
而群山却在孕育着一种
原子弹般，颜色的大爆发

你看，大片的油菜花擦亮我们的泪眼
竹林深处，天空一股脑儿倾倒出
上亿吨浅绿、墨绿和深绿的善意
而身旁的山溪潺潺，大地漂洗出
无数蓝色的愿望，漫过一座座染坊

隐去了多少蜿蜒的疼痛，山道曲折
尤其是那些蓝色的精灵，要经历
刻板、上糊、晒布、染色
要忍受刮浆刀剖开生活道道纹理
才能把山坳里沧桑的笑脸，盛开
在春天必经的路上

我看见一列列飞驰的高铁，正载着
成批成批东方的颜料奔跑
世界很快就将签收，这些群山激昂的心跳


蓝印诗人

用心头缠绕的藤蔓，在铁线上刺绣
每一针，都是莲花含泪的思念^{（注释1）}
用生活的染料配方，涂抹晨昏
每一抹，都是灵魂疼痛后的倾诉

多么贴近泥土的命名—— 蓝印诗人
他们的眸子里，都涌动着蓝色的星空

他们是谁？是湘西染布的小夏
蜀地织锦的卓玛，还是我未出阁的二姐？
他们弯腰捡拾起缪斯遗落的梭子
替沉睡的山谷，接续断线的民谣
诗可以染——  
他们挥洒蒹葭苍苍的韵律
为乡村振兴，谱写出水墨般的十四行

来吧，来吧，无论是北国还是海角天涯
都聚拢到林栖三单乡，浙江中部这小小的村落
从蓝草古老的染缸里，打捞新鲜的月亮
把诗写在蓝印花布上
或者，藏进布谷鸟的歌声里
与呼啸的复兴号，一起奔跑

而最后那枚温热的蓝印，轻轻
盖在诗人们布满茧痕的掌心上


四月的山谷，听到鸟鸣

需要一一辨认，这些久未谋面的远亲
是杜鹃、是斑鸠、是乌鸫、是白头鹎
还是孟浩然、王维、陶渊明
他们忽然造访我荒芜多年的城堡
在四月的清晨，在东阳大地艺术谷

石径微斜，搀扶着我
和阿剑、理勇兄微醺的步伐
倏忽间，笛声穿云破雾——
穿蓝印长裙的女子，吹笛的声音仿若
想把我们转运回到唐朝

草木含羞，原野上让出蜿蜒的小路
不理会太平洋卷过来的阵阵妖风
经历百年未有的雷鸣和闪电
我们这群诗人，抖落衣袖的积雨
纷纷放出体内喂养的白鹭
竞相飞翔着，在这个雨后的清晨
远方的事物慢慢隐于群山


行走的蓝印花布

远方就在脚下
就在这里，“江南小西藏”的三单乡

林间，我和一群怀揣诗歌的行者，瞥见
每一位从云彩里下凡的少女
都披着蓝印花布
她们行走，劳作，有雀鸟伴唱
就连山谷里的杜鹃花，也忍不住羞红了脸庞

我急于寻找源头——
那些古老的蓝、年轻的蓝、欢唱的蓝、流淌的蓝
在柔韧的靛草旁，在奔跑的织机声里，在
乡村振兴的脉动中

小心翼翼，我从这人间的秘境
收藏起一块蓝印花布。和着少女们劳作的歌声、溪水声
一遍遍擦洗，那些泛黄的诗稿


向上的台阶，折返的归途

云深，山弯，石径斜
跟无数浙商一样，千辛万苦闯出去
跟无数浙商不同，千方百计返回来

向上的台阶，折返的归途
一样浸透汗水、泪滴，但花总会沿路盛开
总有一座山谷，始终为你敞开胸怀

这些土墙、黑瓦、油菜花，在风中沉睡
又在风中醒来。苍老的村庄开始
生长蓝色的羽翼

他们要与更远的蓝天，与漂洋过海的
白云对话
领头的叫林栖，是位浙商，也是女杰，更是诗人

顺着她的手指，我来不及细数，三十六座院子里的鸟鸣
以及这些鸟鸣中，纯朴的诗意
只是频频回望——
供销社的墨迹尚在，竹筒饭的柴火很香

注释1：化用“蓝印诗人”何冰凌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