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身体

你的目光是我衣柜慢慢打开的抽屉
我手心存着你没拆封的旧信
厨房的盐记得我们跳舞打翻的夜晚
晾衣绳挂着洗褪色的衬衫

床单藏着你失眠时的航线
枕头隆起成我们争抢的小岛
我用指尖找你背上的七芒星
像在黑暗里摸开关的凸起

浴室镜面每天结新雾
牙刷在杯中朝彼此倾斜
茶杯沿的唇印像褪色纹身
我喝水尝到你昨夜的梦话

你梦里说个模糊地址
我醒来脚踝缠着你的余温

2：缺席

用咖啡凉透的速度量你离开的长度
用冰箱嗡鸣填你留下的空位
阳台的花开向你走的方向
我翻相册像找病历的索引

你的毛衣在椅背保持告别姿势
领口还卡着去年秋天的头发
我翻被你推迟的晚餐日历
每个红圈都是暂时关上的门

冰箱里你爱的辣酱在分层
油和辣椒慢慢签分居协议
我切洋葱时窗户蒙上水汽
刀锋起落间许多诺言剥落

你发的微信沾着咖啡渍
日期的淤青渐渐淡去

3：盼归

天气预报说下周要连阴雨
我的旧伤提前三天发痒
医生说这是疤痕记天气
在骨头缝里预报远方的雷暴

我开始收集小物件
纽扣瓶盖 硬币药片锡箔
它们滚动 像你说话的喉结
我擦着每个表面就像擦等待

抖音在手机里反复播着
静电偶尔漏出半句老歌
我学会辨雨声的轻重
骤雨是你急促敲门 细雨是叹息

黄昏我在窗台摆七颗糖果
鸽子啄食时 糖纸反光成小灯塔

4：等待

锁骨下的凹陷越来越深
你走后那里长起隐形的线
每次刮风就轻轻扯我的呼吸
像风筝线系在多年前的指节

我学会用衬衫袖子辨风向
左袖鼓起时 你在喝晨咖啡
右袖垂下时 你正走过槐树街

当整件衬衫鼓得像帆
我知道你的动车正驶入晴天
邻居练琴总弹同一段旋律

我在木地板上无聊的走着
模仿第一次约会的笨舞步
脚掌记得每一块木板的起伏
那是房子在学我不规则的心跳

5：厨房

我在汤锅里放你爱的香菇干贝
它们沉浮 像沉没的对话
香气爬上瓷砖 像慢慢上涨的潮水
刀痕累累的砧板记着我们的争吵不休

你留的便条边角有油渍地图
旁边画着歪歪的太阳
后面跟着波浪的等号
我按你的方式打蛋 总听见门轴响

蛋黄在碗里摊成日出模样
蛋清泡沫像洗衣机滚的床单
餐桌中央永远摆两只碗
筷子交叉成等着拆的礼物

汤勺悬在空碗上 像没落下的吻
我咀嚼时 听见牙齿咬碎寂静

6：沐浴

浴室水管凌晨两点开始唱歌
那是内部隐秘的血液系统
我躺在浴缸 像躺在手术台
天花板水渍显出熟悉的故乡地图

香皂滑进水里 搅出纠缠的漩涡
泡沫堆成正在融化的冰山
洗发泡沫流进眼睛的盐湖
每一滴都刺痛你没说完的话

我用毛巾擦皮肤留下烙印
身体正变成记忆的容器
镜面清晰时 浮现陌生的自己
鱼尾纹拖走我岁月的暗河

我在锁骨凹陷处 倒点爽肤水
等你回来 那里会开出薄荷的凉

7：征兆

天气预报说雨季提前结束
今晨 我的膝盖变得特别灵活
阳台上枯死的茉莉发了芽
新叶朝着你的方向整齐生长

咖啡没加奶却泛着甜
勺子在杯中自己画倒下的8字
邻居的钢琴终于弹完那首曲
最后一个音符悬在脑子里不肯落

金属物件在抽屉里微微发热
钥匙串发出风铃般的轻响
我翻旧杂志时彩页自动展开
露出我们曾经说要去的地方

黄昏时 所有窗户同时反光
把房间切成一个个明亮的菱形

8：门外

先听见楼梯间熟悉的脚步声
比邻居沉 比快递员慢半拍
然后钥匙在锁孔里犹豫 旋转
像确认几年来的第一次拜访

门把手的铜色变得明亮
脑子里闪过欢迎回家的画面
我把拖鞋摆成向内的八字
像等帆船归港的码头

我第一次听清锁芯弹开的声音
不是陌生人的试探 是肯定的推进
门缝先递进来一束光
然后你的影子铺在地板上

你站着 像迷路的孩子
手里提着过期的旅行包

9：相拥

你的手掌摊开 我看见新的茧
生命线长了三个毫米
我们拥抱时 脊椎发出舒展的声音
像伞面遇上第一滴雨

你眼里有我忘了拉的窗帘
每个部位都记得午睡时的光
你的呼吸里有陌生城市的尾气
我的泪水带着高压自来水的动力

我们拥抱的姿势要重新校准
手臂不知道该环绕还是下垂
你的肩胛骨抵着我的胸口
像两本书要合成一个书脊

你的鬓角添了新白发
我的额头有刚长的抬头纹

10：融合

现在  我们可以任意安排睡姿
用体温商量被子的分配
让小枕头记住两个脑勺的形状
梦里交换我们攒下的隐喻

厨房将见证火候的重新谈判
茶杯沿会出现两个互补的吻痕
阳台的花同时朝两个方向开
每片叶子都是双面的旗帜

浴室镜子反射两种衰老
一种来自风雨 一种来自等待
我们的牙刷将在杯中建新家
在泡沫的国会里达成同居法

当我们并肩站在灶台前煎蛋
两枚蛋黄在锅里 保持刚好的距离

2024.1.2于海南创意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