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启代(1966.7— ),男,济南人,祖籍山东东平,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中诗在线总编辑,“长河文丛”主编。1985年11月发表诗歌,1988年毕业于泰安师专(现泰山学院)历史专业,大学期间担任校探海石文学社社长并主编《地平线》杂志和《季风》诗刊,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至今出版过《太阳泪》《杂色黄昏》《苦渡黄昏》《仰看与俯视》《火浴》《魂殇》《心巢》《为艺术之神布道》《受难者之思》《黑如白昼》《黑白辨》《长河文丛序文集》《诗证2019》《诗证2020》《幸存者笔记》《失败之书》《马启代短诗选》《风中的眼》《暂住》《我命运中的那些飞沙》《我生命中的那些山水》等诗文集36部,评论其作品的结集有《马启代诗歌精品鉴赏》《马启代研究资料选编》《马启代诗歌研讨会论文集》等,研究其作品的硕士论文多篇、待出的论著多部,作品入选过《新诗300首》《当代传世诗歌300首》《中国新时期“新来者”诗选》《世界华人经典诗选》《百年新诗经典解读》《中国新归来诗人诗典》以及各类年选、排行榜等各类选本300余部,有的被选入大学教材,有的被翻译成英、俄、韩、荷、法等多国文字,曾获得山东省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首届金迪诗歌奖优秀年度诗人奖、首届亚洲诗人奖(韩国)、首届诗篱笆诗歌奖、2013汉语诗歌盛典年度优秀诗人奖、第二届中国长诗奖、第二届唐刚诗歌奖主奖、第三届当代诗歌创作奖、第四届滴撒诗歌奖、第五届郭小川诗歌奖年度诗人奖、第六届人人文学奖主奖等,2002年个人创作情况入编山东省“十五”重点社科项目《山东文学通史》。
马启代在这本诗集的扉页上为我写下“来人间一趟只是暂住”的醒世恒言。人生确实像朝露一样短暂,但活法却大相径庭。有的人活得明媚,有的人活得阴暗,有的人活得卑鄙,有的人活得高尚。有的人为理想而活,有的人为爱情而活,有的人为金钱而活,有的人为权势而活,有的人为自己而活,有的人为人民而活。马启代却为诗歌而活,为良知而活。他的诗颤动着人性的光芒和思想的力量,如日月一样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世界。他为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留下了响彻天宇的声音。
马启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从他的几首诗中可以找到答案。在《那朵云一定是飞累了》中写道:“我的灵魂一直翱翔,为了拥有天空/我正在使劲地升高”。在物欲泛滥、消费至上的市场经济时代,诗人超凡脱俗的灵魂越来越广阔;《我一直在风中睁着眼睛》,诗人为什么一唱三叹呢?直言有三个原因:一是为了“看清眼前的世界和自己的灵魂”,二是“为了看清路”,三是“为了不迷路”,每节最后强调“我不敢闭眼”,凸显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和时代担当;在《照耀》中他的灵魂与草木同频共振:“我与它们同宗同族,体温和心跳基本一致/我爱它们,向它们学习生死,学习如何默默无闻/它们也爱我,教我怎样在风中站稳,特别是/面对野火,怎样保存好冰雪一样的灵魂”。诗人像草木一样拒绝喧嚣和融化,保持灵魂的纯净和精神的独立;在《秋日,站在东平湖畔放风》中为自己划出一条精神底线:“秋风把我俗世的影子随意改写/我不学弯腰的芦苇,我要学好汉放歌”,可见其做人的风骨和写作的良知;从《我只有在春风里微微发烧》可以窥探到诗人心灵一尘不染的圣洁:“只有蓝到欲滴的天空,才值得飞翔/白到蓝的云朵/才值得我托付灵魂”;在《致路易斯·格丽特》中写道:“的确需要说出来/哪怕只有自己听懂/极致之美都是严峻的/像我写下的文字/个个带着冰霜/经由你的手/就成了月光的合金/我这样子也有些像你/破碎,但燃烧”。既有灵魂的吸引,更有精神的指点。既是向路易斯·格丽特致敬,也是向自己致敬;《在一条河畔过冬》中赞美河水“奉献出自己的骨头”和“死成固体的决绝”以及“向世界说‘不’”的英勇,借河水表达自己用结冰的文字追寻“所有不灭事物”的文学理想;在《雪中访友贴》中锋芒指向丑恶:“做一位嫉恶如仇的书生/剑气已聚于丹田”;《仰望》表达了既想像星星一样照亮夜晚,又要控制好自身的亮度:“天黑后,是谁准时把星星拧亮了/多年来,我一直寻找着开关/包括如何控制自身的亮度/我知道,不可轻易暴露了光芒”,可见诗人做人的低调和环境的复杂;《减法》,先是减去姓名之前的前缀和定语,接着连姓名也可减去,“轻的,重的,统统让时光拿走”,一切皆是身外物,最后只剩下一把骨灰。“只是我的文字可以留下,哪怕剩下/仅仅一句诗,刚好安放我的灵魂”。诗人淡泊名利,看重的是可以安放灵魂的真诗;《墓志铭》只写马启代三个字,而且竖着写,让我想起“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的誓言。这是一个人不倒的尊严,启发人们要有尊严地活着,在此前提下,“与世界和解,宽恕天下人”。当代诗人中,哗众取宠者有之,追名逐利者有之,点头哈腰者有之。马启代不屑于此,他只求活得心安理得。怎么才能心安呢?尊重每一个生命,替弱小者发声,替被侮辱者被损害者讨回公道,用绵薄之力竭尽全力去维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这就是他为良心写作的初衷和动力。
马启代的良知体现在对生存环境的理性打量上。读马启代的诗,沉睡而浑噩的灵魂被唤醒后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意味无穷用在很多诗上,我觉得有点夸大其词,用在马启代身上却是名符其实。《新〈水经注〉》用一个疑问式的比喻,形象地说明生态问题多么严峻和可怕:“如果水道的经络如血脉/那些开闸的、掘坝的、决堤的……/是否相当于血管淤塞、破裂/等于一个巨人大面积瘫痪”;《我果真就是一条鱼》,这类题材几乎是乏善可陈,他却写得超出读者的想象。鱼不动时,把鱼比作“水中的一座岛屿”,这时“四周有渗透骨肌的寒冷/当作我的衣服/我必须耐于忍受/我必须习于孤独”,直面生命的寒冷和孤独,活得通透明白。当鱼动起来时,鱼在水里的感觉是快乐的,“那种快感使我永远不求做/寻岸的觅食/只要有水便有我的一切/我不必惧怕潮涨潮落”。这时的鱼变成一条精神的鱼,接近于庄子的梦蝶,超越现实的束缚,在自己的世界里飞舞。“我的感觉就是水下的感觉/我的孤独就是一条鱼的孤独/鱼族里也有种种感觉无法到岸上讲/因而我只有在时间的水里游来游去”。鱼不能离开水,就无法到岸上讲,到岸上讲的命运可想而知,就像人不能离开自身的生存环境和所处的时代。马启代的良知是直面生存环境的良知,不是乌托邦式的梦幻。他的现代性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是中国化的现代性。
马启代的良知体现在对人类命运的关心上。海子写过“今夜,我不再关心人类”。马启代的诗始终聚焦于人类的命运,在诗歌的舞台上一展自己心忧天下的政治抱负。他的诗承载着丰厚而深邃的社会学意义。《马兰滩》表面上写马兰滩,实际上表达诗人的社会理想。“就在这里了,啊,一望无际全是我马家的江山/我在这里要发号施令了/让牧草、马兰花和成群结队的羊群成为主人/把阳光的金子和白云的帐篷全部变成福利/所有我叫不上名字的流水和微风都分配居处”。诗人用了一个官场中常用诗歌中罕见的词语“发号施令”,这种号令是造福一方的号令,是精神解放的号令,诗人赋予了这个冷冰冰的词以春天般的温暖。“我的人民在这里/谁也不必忍气吞声”。马兰滩寄托着诗人自由平等的社会理想,在这里生存有保障,活得有尊严,只有和谐,没有异化,人类的命运的天空出现了彩虹。
马启代的良知体现在对人类苦难的咀嚼和反思上。《藕》是一首意象诗,是意象中的意象,无论及物性,还是象征意义,无论是情感的浓度,还是思想的尖锐,在中外诗歌中都是出类拔萃的。第一节,藕与藕连接处,诗人称为骨节,暗示藕像竹子一样有骨气有操守,但“都被暗箭射成了蜂窝”,暗箭难防。“蜂窝”比喻它的千疮百孔,藕受到的伤害前所未有,成了一个悲剧的象征。第二节,“利刃再度砍来”,暗箭射完,刀斧也不放过,灾难接踵而来。“砍”字就是置藕于死地。“终无一声叹息”,面对明目张胆的暴力,毫不畏惧,不要说哭泣,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展示了它强大的精神力量。“满满一个胸腔/都是大睁的眼睛”。藕没有屈服,用怒目圆睁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第三节,“血流干/就是瞄准的枪口”。“血流干”是被摧残的结局,“枪口”,暗示又补了几枪。从箭到刀斧到枪,从暗到明,说明了敌人的凶残和毫无人性。从蜂窝到眼睛到枪口,藕像一个被凌辱的烈士,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短短的八行诗,意象精准又密集,情感冰冷又沉闷,思想鲜明又尖锐。自然的藕在想象中变成了社会的藕,正义被邪恶一次次地凌辱,生命受到野蛮的侵略和摧残。它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时空,承载着人类历史的沧桑和人性的几度沦陷。写人类命运的诗还有很多,《手上都是小草绿色的血液》写小草被肆虐的风摁在地上,几近窒息,无法开口。《巨石》写“我看到你压在一抹阳光的身上”。这些沉重的诗都是慧眼的发现,是良知的洞察,是对人性的呼唤。
马启代的良知还体现在对万物的理解和尊重上。在《一滴雨降落的全过程》中写道:“一滴雨不一定甘心活在云里……在半空突然想到了自杀……抱着满怀的风声,滴进我仰望的身体”。诗人想到了它的前世来生,体悟到了它灵魂的伤痛,对它透明的转身钦佩有加;在《风为何居无定所》中写道:“风凉了/像一个流浪汉/已进入秋天/身上的衣衫就显得单薄//……风来来往往/冲决一切阻挡和囚禁/那些曾经或试图俘获它的/都被它吹得无影无踪……风居无定所/我内心也一直空无所依/有一天,在旷野/我看到它停在树上,我停在河边”。诗人在为风鸣不平,又为它的所向披靡折服,风的命运就是诗人的命运;《按自己的方式宽阔着》写了一条气度不凡、境界超常的河:“这样的河流毕竟有些与众不同/它荣辱不惊,像历经劫难的人/无论有否波浪/都按自己的方式宽阔着”,这正是诗人做人的气度和格局;在《感谢》中,面对具备含蓄之美的小雪,他写下:“凡是卑微的生物,我都谢过了”。面对坐在旷野里的泰山,他又写下:“如此庞然大物,在此,我也谢过”,表达对自然的感恩;他赞美椰子树是伟大的思想家,“面对海啸和台风如此毫不畏惧地昂首挺胸/一想到人,我就无地自容”。虽然没有具体写人,对比之下诗人对人的所作所为充满质疑和批判;《疑问》对天空多了一份悲悯:“天哪,人一向前,你便后退/一退再退,天天空出来/好大的孤独,所以,你就叫天空”。退让造成了空虚和孤独。诗人对万物的体恤感人至深,物性自然地转化为人性。
马启代的良知还体现在超前的精神引领,在《做第一个在春天里奔跑的人》写道:“我要在寒风里跑出春风/在枯枝败叶中写上葱茏/让板结的土地感受到诗意的热情/这一些,是我应当做到的//做第一个在春天里奔跑的人/大家都来啊/寒冷就会瑟缩,退却/这晴朗的天和广阔的地本来属于我们”。冬天还没有完全走远,诗人以奔跑的姿态拥抱被寒冷裹挟的春天,感知初春的美好和天地的广阔。
如果知识分子良知泯灭,满嘴谎言,一个民族就到了十分危险的时候了。没有骨气和底气的人容易随波逐流,思想变得麻木。马启代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 “执迷不悟”、一往无前。在《我愿意被风吹着》中写下:“在命运的风里,我摇摇晃晃,像站不稳的山河”。我想起了江一郎《向西》中那个匍匐前行、拒绝搭车的朝圣者,为一个人的信仰而感动。同样,我也为马启代摇摇晃晃的命运而感动,那是屈原的影子,那是时代的良心,那是思想的舞蹈,那是最美的精神姿态,那是一个诗人不熄的生命火焰,那是生命倾斜的丰碑,那是暂住的全部意义。
在艺术上看,马启代是一个辨识度极高的诗人,他有自己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不是方队中统一着装唱一个调的队员。除上面引用的诗句外这本诗集中还有很多画龙点睛之笔,比如:“善是脆弱的”,“安静是最大的美”,“鱼不解水上的冷热”,“爱与恨都有亿万吨重”,“很多时候/我也希望自己的灵魂里/有教堂的钟声”,“从白纸另一面回来的人/带回来许多风暴”,“一个人走走,容易找回自己”,“内心有荒郊的人/这样的天气,他一个人一定在下雪”,“木头是树的尸体,是树死后活下来的遗言”,“想有永恒,成了时间的对手/想要辽阔,成了空间的对手”,“来自天空的都要回归天空/出自泥土的都要埋入泥土”, “一滴水逃离了一群水/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 “泪水是血的另一种方式”,“月亮是一座监狱/是囚禁美和爱的牢房”等等。这些千古卓绝的诗语,蕴含着巨大的思想能量,它的言外之意让读者琢磨不尽。他的诗歌意象凝聚着惊人的发现融入悲愤的情感承载着尖锐的思想,是独一无二的,与旧体诗中的意象不同,与新诗中的意象也不同。与汉诗中的意象不同,与外国现代诗的意象也不同,是独创的意象。这本诗集中鱼的意象,藕的意象,草的意象,树的意象,风的意象,雨的意象,雪的意象,云的意象,天空的意象,月亮的意象,蚂蚁的意象,河的意象等等,这些千古卓绝闪闪发光的意象,接地气而又新颖,凝练而又自然。他精辟而独到的思想,使诗歌的含金量陡增,汇集哲学、美学、社会学、伦理学等诸多元素,尖锐而深广,博大而精深。不可否认,诗人马启代为汉语新诗的现代化做出了令人瞩目的贡献。在汉语新诗的道路上,马启代是一个艰辛的探索者,也是一个超前的领跑者,他用凛然的风骨高举着良知的火炬,穿越转型时代的迷雾,一路奔向人类的现代文明。在结束这篇评论的时候,我想再一次向“为良心而写作”的诗人致敬!
原载《延河诗歌特刊》2025年(总第79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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