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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事写作”:抵达日常视域与精神疆场
——从陆健的诗歌想到的


  导读:陆健的及事写作所面对的常态事件,并没有简单地停留在视觉路径,而是从“及物”写作那里获取感觉路径。

  在生活日趋碎片化时代,凡是“识时务”写作者,都不急于“显山露水”,而是将知性与事相“平摆”在案头:察识也罢,反讽也好;涉世也罢,超脱也好,总想让它们并驾齐驱,相互干预又互相补充。一句话,集诗人、学者、媒体人于一身的陆健,他要的就是在知性与事相之间的发现、质疑与悲悯。的确,当下诗坛,当“向上”的意识变得更加眩目而“向下”的姿态变得更加随意之时,一个诗人,要敢于直击、重现事相,善于在“及事”的“结点”上,在一个繁富、驳杂、零碎的现象中,写出最具现实感的诗歌,这样的诗歌远比那些要么是在无聊的复制现实、要么是在虚幻地描画空中楼阁、要么沉陷在自我的欲望里不能自拔、要么制造抖包袱式的嘘头有意义的多:

  从超市滚梯上来

  见到那人,在擦落地窗

  天空有污渍。他擦

  湿痕依序排列,像简单的字

  像一些笨拙的笔划

  流云碰碰他袖口,移开了

  他擦,时间的阴影。他擦

  太阳昏黄,光斑摇着他的脸

  他擦去自己的身形,臂膀

  只剩一只手,持续搓动

  他擦去了自己的手

  只剩下大片的透明还在

  (——选自陆健《路过》)

  大千世界只有现实生态是鲜活与本在的。那么,诗歌对现实生态的直击点,怎样从常规通向高处而不是沦入琐碎,这就考量着诗人如何在常态中找反常,实现最大程度的公众呼应。为此,陆健很善于将日常放在繁富、时新、芜杂的现状景观和心理脉冲中去“错落”一番,而他的笔触没有一味虚张声势而是一直在“有意味”地“过电影”。正是有了这样的“现实层”,诗人有意隐藏察识与知性的锋芒,尽可能让事相迭宕起伏:“从超市滚梯上来/见到那人,在擦落地窗”“他擦去了自己的手/只剩下大片的透明还在”。这一擦,不仅“擦去自己的身形”“擦去了自己的手”,而且“擦”出了麻疼,“擦”出了不可名状的悲凉,让人重新审视这芜杂的世界。陆健《路过》一诗的市井生态扫描,使诗歌本有的发现品质、悲悯情怀与质疑精神得到立体的彰显。

  可以说,作为“及事”写作,虽然它不像“及物”写作关注的是心理事件。然而,陆健的及事写作所面对的常态事件,并没有简单地停留在视觉路径,而是从“及物”写作那里获取感觉路径。在这个界点上,及事与及物,对陆键而言,都有自己的营养系统来支撑。而这个营养系统的调配,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一个很特别的写作诱因。一言以蔽之,诗人要有追问自己的程度——给自己创造困境的程度,这种困境就需要诗人在及事写作的“入”与“出”之间进行有效的游离、大胆的跨越与自由的升腾:

  太太观赏电脑的亚洲电影

  儿子在手机上浏览欧洲科技

  干脆,我捧起一本写美洲的书

  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

  把世界抱着,把世界狠狠地爱着

  房间很安静,天气也晴好

  中午了,谁也不抬头

  谁也不提做饭的事。就这样爱着

  好像要比一比耐力,比比

  亚洲,欧洲,美洲

  谁最能抗住饿

  (——选自陆健《周末生活》)

  一个周末,三口之家,各自的“全球意识”与各自的“中国表达”全都存储在居室里。说相安无事,因为有“耐力”;说相安无事,谁能“抗住饿”?陆健正是创设“饿”来反制“耐力”,形成周末生活物质反制精神困境。最终,肯定要由“饿”将一家三口“打出”全球意识,至于何时,这只有“耐力”才能来做主了。由此可见,陆健善于游走在此在与彼岸的境地,行进在物质与精神的节点,他的诗歌写作落点在很大程度上是对此在的“纠缠”“放大”乃至“颠覆”,有点像是诗人独立精神过剩的“俗务形态”。的确,从文学艺术史的角度而论,戏谑作为激活主客体之间的反讽形式,往往能够解除许多阅读、交流中的语调“壁垒”,由于戏谑外延的“智取”“比照”等功能,很容易成为及事写作的一个的工具。陆健似乎更热衷于智力形式与自然序列、智力生活与俗务状态的纷争与交集:“人民/这两个贫穷的字是他们仅有的行李”(陆健《休息日》)、“只有鸟鸣的拖音比较悠长/属于公共财产”(陆健《人说有的玩笑不能开》)、“写诗/多数要慢慢磨。怕就怕贾岛/推敲完毕,门内和尚已经圆寂了”(陆健《车过贾岛路》)。在这里,人民与行李、鸟鸣与公共财产、写诗推敲与和尚圆寂,本体与喻体之间,或切近,或关联,或神似,像这类政治、社会、民生、价值的纷争与交集在陆健的诗歌里不断衍生出:存在大于价值或寄存于价值的“小人生”。依我看,陆健的“小人生”有意引出遥远的东西和久远的东西,并与当下发生不动声色的“冲撞”,陆健就是想在这缓冲地带截取人性中深奥隐秘的东西。

  可以说,“小人生”也就是在“消解存在”中的一种很时新的生存式样,犹如是一段被时新化的人生片段:“盗贼/此时最想做的,是把自己身体里/的病毒盗走。破折号的病毒/蓓蕾状的病毒,视觉上残酷的美感/奔跑的、逃跑的、人们粘着/泥土的鞋子没能追赶得上的病毒/高超音速飞机没能追上的短跑/或长跑名将。他不停下,就/没有终点线”(陆健《蓓蕾状

  病毒》)。在这个特殊的年份,特殊的时段,特殊的时刻,突如其来的新冠,神秘色彩的新冠,如临大敌的新冠,陆健惯用的及事写作被彻底释放出来,他把消解一段“小人生”或“小历史”看成是一场已知与未知、生与死的纷争与交集,为我们呈现出一幕幕在疫情时代“泛生活”的精神遗迹。令人玩味的是:在当下诗坛,消费“诗歌事件”往往能够搅动诗歌的局面,而真正诗歌生态“消解”的多与寡,却少有人问津。那么,陆健如何维持诗歌生态核心区“生态消解”的精神“保有量”则成了重中之重的一环。即如何让及事写作不至于成为“恶俗”的一种无厘头,而是让讽喻在幻念与情状交错、知性与情态相持中“软着陆”,这是每一位有担当、有良知的诗人必须面对的问题:

  时光,你以往隔三岔五地

  流来,如今结伙破门而入

  把窖存的善恶之酒——那波尔多

  或某处的酒桶木塞冲荡而开?

  阳谋在酝酿中,阴谋附着在

  葡萄表面,也能称得起上等原料

  时光涌来。急匆匆黑着眼圈

  铺设更多目的地不明的航线

  安检,登机,把云彩割下一块

  未来就是人总想跑到自己的前面去

  (——节选自陆健:《时光从四面八方涌来》)

  众所周知,在叙述成为当下诗歌写作“压倒性”或“一边倒”的言说方式的主导下,诗歌的“情状生态”往往成了消费诗歌的“稀确品”。陆健的这首诗看似他惯用的及事写作,然而,他的及事时光总是带有情感肤色、情感脉动和情感信息。在这个“寡情”的年代,哪怕“时光涌来。急匆匆黑着眼圈”,环环相扣的幻念与情状、知性与情态的“生态链”总能扣住读者的心弦。的确,陆健的及事写作有一个很奇妙的“表达与存在”的关系现象,他在这一关系现象的把握尺度中总能够按“意”分配二者的份额。在陆健看来,用讽喻性的及事写作来呈现“表达与存在”的关系,并非是固有的数值关系,而是诗人如何合理地按“意”分配二者的份额。从《时光从四面八方涌来》这首诗来看,时光所包裹住的物与人:时光是流动的,物与人是变动的。时光的流动,因物与人的变动而有了“神经中枢”,有了“未来就是人总想跑到自己的前面去”的情状。可见,陆健的诗,既不给表达太多的“定性”,也不给存在过多琐碎,力争做到恰如其分,各得其所。

  在大家热衷于“碎片化”诗歌写作、使诗歌成为生活“等价物”的时候,也有一些诗人倾心于此岸与彼岸之间的“难度写作”,使得诗歌一直保持着存在的“岸”与回头的“岸”,由此衍生出“另一种诱惑”。从陆健的诗歌作品来看,他“过滤”现实的能力特强,他对现实的“过滤”法:既不一味的以“精神吸附”为磁力,也不简单的以现实的“毛胚”为质地。读他的诗,读者会惊动于他对现实“过滤”之时的磨擦与映衬:“一首诗的结尾,犹如/夜间逃犯,只能暗暗追捕”(陆健《积水》)、“我想是道。可是/非常道就坐在我的对面”(陆健《某日打坐》)、“五点刚过,摸黑出家门/把黑又摸了一下,比较凉”(陆健《出行》)、“满城的黄叶。是秋天在花钱/这奢侈的季节。树木衣单”(陆健:《秋天》)。陆健这些类似于截句的诗行,大家读出什么?当你渐次打开那些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第二现实”,陆健“截句体”的诗究竟是想建立起新型的“现实秩序”,还是想创造一种与现实相关的“精神体例”我无法妄下断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作为“截句体”的诗歌语言,由于是按“虚实”转换的推进模式,因而,陆健“截句体”诗歌语言更多显露出一种日常经验的“发酵效应”,这种发酵效应多半是诗人在“统揽”日常经验与精神体例之间的思维产物,是一个日常经验与精神体例的“复合体”,它们相互补充、相互映衬,进而上升到一种精神反哺现实的关系体系。

  总之,诗歌终归是一种精神的领域,只能取一种心灵的尺度,因为人类肯定需要一些永恒的东西——“精神万象”作为自己生存的基本保证,这是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的前提。就陆健的诗歌而言,他的及事写作,既不是一般意义的“诗歌新闻”,也不是那些一味直面现状、直击现场、针贬时弊的反讽诗歌,而是以满足人们“精神消费”为主要目的并具有新闻的综述性、分析性、典型性、时新性、诗意性为主要特征的一种诗歌载体,它给人的是诗性资讯、日常视域与精神疆场。

  2021年3月8日于福建三明

责任编辑: 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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