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被诗歌凌迟处死

诗歌是一把刀，锋利的刃口
在灵感眼眸里熠熠生辉
早在前世拐角处我就被寒气盯梢

三十年来它从未停止跟踪追杀
却错把我的伪装当成了目标
每次都是赝品们前呼后拥掩护我脱险

迟到的彻悟在刀锋上行走
幻想用呓语构筑梦境
每逢光亮掠过
冷汗就成了惊吓的替身

仓惶奔逃中我不断摔倒
疼痛每划过一次
伤口便渗出些许快意

狞笑越来越近
我明白自己已无处可逃
与其如履薄冰，不如慷慨认命
我情愿被诗歌凌迟处死

2018-1-6


雪的选择

阳光下曾丢盔卸甲
养精蓄锐三百日
自以为恢复了元气又悄然出动

总想一手遮天总是力不从心
旷野到处有挺拔的树木
它们高举反叛大旗
一次次刺穿占领者的狂妄

忘记了血原本是热的
还是将体温都注入大地吧
只要耐得寂寞
就能把冻土捂出嫩芽

田野里，一粒种子就是一名伏兵
到那时无须发号施令
满眼碧绿都是你麾下的千军万马
为你列阵托起硕果累累的丰碑

征服或折服仅一字之差
却预示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结局

2018-1-7


公交车上，我与一位婴儿对视

不知不觉，两注目光竟奇迹般对接
纯净的湛蓝和斑驳杂色相拥
惊诧中，部分混浊被澄澈稀释
固化的沉积物开始分解

这是花岗岩与水晶体
在开凿了七十二年的时空隧道里
一次意外相遇
相互打量中，突然一阵眩晕
把我推入失重的黑洞

我在虚空里漂移挣扎
冥冥之中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由远而近——
找到回家的路了吗老爷爷？

任凭我怎样使劲揉搓
堆满岁月的眼底依然透不进光亮
从未离开过我的憧憬向导
怎么突然间就走失了呢

两注目光如两条不同走向的矿脉
它们互不相识却又血肉相连
哪位地质工程师如有兴趣
能不能将这两秒钟
制作成一具生命结构变异的标本

2017-9-24三稿


女铁匠
——致诗人李轻松

女铁匠是位传奇艺人
熊熊烈焰在脉管里咆哮翻滚
她把毕生的智慧和力量都攥在手里
一把大锤风驰电掣左右逢源
液晶屏是博古通今的铁砧

女铁匠没有强健的肌肉
打铁时，她只须用指尖轻敲键盘
那些貌似顽劣的锻件
便会被搓揉成乖顺的柳条
在春风里摇曳生姿发芽吐绿

女铁匠身段勻称舞姿优雅
具有超凡的想象力
每次打铁都会把剧情推向高潮
大锤抡起时如蛟龙腾空
即使轻轻落下
也能将心灵砸出一串串火花

女铁匠从不张扬
儒雅的举止四季恒温
千变万化的锤法
有时像锉刀，有时像鸽哨
有时又像绣花针
在她手里，粗粝被打磨成细腻
狂躁被安抚成宁静
气馁和绝望被调教成愈挫愈勇

女铁匠目光快如闪电
一个眼神便能看透对手的瑕疵
每逢此时，她便会睁大眼眸
将怒火喷向阴暗的角落
焚烧那些冷漠、伪善和欺诈
她深知必须一锤狠过一锤
才能赶尽锻件的怯懦把杂质逼出体外

阳光和月色在女铁匠锤头上晶亮地闪烁
一首首劳动号子响彻海北天南
她用秋波驱赶重重雾霾
让心灵的小鸟飞越崇山峻岭
在催眠的锤声中把春意撒遍所到之处

岁月多情，光阴荏苒
女铁匠无暇在穿衣镜前过多停留
望着青丝里夹杂的白发
她恨不能把普天下恋人都锻打成一对对鸳鸯
而嘴角眉眼的清秀，竟不知不觉
把她还原成了一名柔情百结的女汉子

2017年8月25日完稿


龙舟吟

五月初五是一坛屠苏
所有悲喜都被仲夏封存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把亘古的怀念酿成了烈酒

我的门楣不悬艾蒿也不插菖蒲
只想邀几位老翁挥桨江心
乘龙舟战狂涛与瘴邪一决雌雄

启封虔诚，恭请天问浮出汨罗
挣脱绳索和巨石
燃怒火饱蘸雄黄磨快九歌的刃口

“哀民生之多艰”撼天动地
两千年离骚震荡九州
龙的鳞甲伤痕累累
鏖战的血光里回响着王朝的喘息

2017年5-30端午


芒  种

人生是一场播种
一年四季都闲不住
哪怕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也停不下疲于奔命的脚步

手握干瘪瘦弱的谷穗
我没有理由欢庆收获
期待萌芽的心被冰层覆盖
挣脱气馁已成今生的首要课题

我强迫自己给芒种加码
剔除野心，补种本份
再次为坚守的弱苗追肥

还要不厌其烦把眼镜片擦亮
掐死每一条隐藏的害虫
让一亩三分地不再被悠闲糟蹋

年轻时总想多收
老了才懂得不如多种
芒种忙种，忙过了才不会遗憾！

2017-6-5 芒种日


莲  蓬

从污泥里探出头来
烈日下将一瓣瓣心事打开
蝉声惊羡于远古的执著
洁白的爱慕，粉红的怯懦
都在无言的守候里凋落

满腹叮咛日渐饱胀
期盼散落成滚动的凄美
千年相思竟盛不满一盏金黄
睁大眼眸，相对无言
只留下一捧凄美的传说

2017-8-27


钉  子

生活这枚钉子早就秃了尖
而它的锋刃仍余威犹存
思维百孔千疮却从不流血
伤病愈合术畅行无阻

这都要归功于钉子
一次又一次手下留情
一次又一次独自承受锤子的重击
我面对它的创伤竟无动于衷
甚至幸灾乐祸地窃笑

路见不平的钉子
侠肝义胆的钉子
心慈手软的钉子
总是为墙壁被无情穿透落泪
而我经历了无数劫难仍麻木不仁

貌似凶狠的钉子
为何要把不属于它的疼痛
全都揽进自己怀里

2016-11-9


爱

燧石叫醒火花后
炉温急剧升高

始终不露声色
外冷内热
烈焰洗亮澄澈的眼眸

一具瓷胎
穿过窒息的炭窑
呈现生命釉色

2016-1-28


乡下表弟

表弟在电话里说
他今天在集上卖肉
快过年了
趁农闲挣几个小钱
总比在屋里干坐着强

面包车停在了卖肉摊前
与他那双油腻的茧手相握时
表弟显得有些迟疑
本来就不高大的身材
仿佛更矮了

问候已毕
表弟突然举起砍刀
剁下一大块后腿肉：
捎回去做盘菜吧
这是刚杀的猪

我掏出一张百元钞票
表弟气冲冲喊道
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
于是钞票，僵在了惭愧里
手，僵在了尴尬里

乡下表弟做过生产队长
如今上了年纪
身子骨还很硬朗
城里儿子要他去住
他嫌闷得难受

告别表弟后
那把锋利的砍刀
总是一遍又一遍在我眼前
高高扬起

2015-12-20


凝固的微笑

公元2013年12月5日
一朵微笑安详地凝固
20点50分
上帝亲自敞开天堂大门
迎来一位皮肤黝黑的居民

哀惋爬上非洲眉梢
彩虹之国垂首肃立
歌舞照亮了沉沉黑夜
鼓声涨满小巷大街
约翰内斯堡烛光摇曳
眼泪和悲伤在微笑中隐退
火苗如无数挥动的手臂
向世纪老人温馨道别

古努村鲜花盛开
挽歌深情天公洒泪
为长征归来的儿子洗尘
简朴的葬礼举世无双
炽热的微笑
融化了半个世纪的政治坚冰

雷霆在微笑中喑哑
刺刀在花丛中卷刃
仇恨被宽恕降服
囚牢被坚守粉碎

一个微笑凝固了
千百万微笑茁壮萌生
曼德拉：一片生长慈爱的沃土
世界在这里播种敬仰
收割和平与秩序
感受流动的血脉和体温

2014-11-19


煤

用黑色的嗓音与世界对话
字字凝重句句鲜红
骨髓里疯长烈焰
血管里喷涌高温

生来就是寒冬的天敌
坚定的目光闪烁着冷峻
漆黑的巷道埋藏着漫天朝霞
漆黑的瞳孔蕴含着亮丽风景

即便是粉身碎骨
也不忘燃烧的使命
一旦走进炉膛
就止不住浑身激情奔腾

只因不善言辞
才沉默了千百万年
无论何时何地
都在静静期待着火种

2013-3-20


踩高跷

攀上节日肩头
让心情居高临下
将立锥之地踩出喜悦

走了半辈子
都是这样高一脚低一脚的
总想再站高些
看清艰辛的尽头

每次回家
奶奶都会在村口张望
招手的炊烟
让我泪流满面

锣鼓喧闹乱不了春的脚步
屋檐低矮自有雏燕回巢
睡梦里
翻山越岭的乡情
跌跌撞撞

2011-11-3


车过墓地

搭上时间班车
每个人都想在下车的地方
留下标记
想不到
一生只有一站

一块铭刻姓名的石碑
就是一篇生命的摘要啊
寥寥几个字
怎么说得清一路的颠簸？

我在旅途中回望车厢
回望这些曾经的同行者
他们太疲惫了
一下车便倒头大睡
全然不顾身后的
荣辱冷暖

一块墓地
举一片密集的站牌
每一枚
都是扬起来就收不回的手掌
向沧桑人世
最后挥别

2010-1-6


飞翔的石头

石头在水中飞翔
河水是辽阔的天空
静止的轻盈
来自对梦的谙熟

水不断从石头身上流过
这种感觉让石头身轻如燕
无形的翅膀掠过漩涡时
总能让石头想起许多往事

而往事是沉在梦里的
和石头沉在水里并无两样
今天，石头终于飞起来了
如同在失重的太空随意漫步

沉重的往事像流水淌过
面对艰辛
我们必须伸展翅膀
保持像石头一样的飞翔姿势

200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