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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白谈诗歌二: 简谈中国新诗人生派诗歌


  导读:旅美诗人作家苏小白作品选。

  前边,我们简约讨论过新诗之尝试派。

  我们知道,尝试派诗歌前贤们对中国诗的最大贡献是在诗歌体例创新上,即形成中国新诗之自由诗体例。当然, 我们也分别从胡适、康白情、刘大白、刘半农等诗人的诗作中看到,尝试派诗之题材是广博的特点,诗笔之所触面也颇广大,甚至可以说是涉及到社会、人生诸方面。但此诗派的不足也是明显的,即没有形成一个相对一致的诗歌风格。当然,我们也可以说,他们的共同“风格”,就是开创诗歌写作“新界面”,但是严格按照文学话语体系来言,他们不具备一个共同的风格,没有相对统一的共同诗歌价值观。

  此时,出现了以周氏兄弟、朱自清、王统照等人为主干将的人生派。

  人生派,又叫“为人生派”,他们主张,“文学是一种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种工作”。我们不要小看人生派的这个口号,“文学是一种工作”,第一次将文人、知识分子当成一种社会力量,与封建社会专制阶层,与当时新兴民族资产阶级并列起来,也如我们早先说的,是文人的觉醒。以前,在封建社会时期,诗歌或是士子进身之阶或是“土大夫阶层之雅趣”,不会被当作“职业”而为之。

  纵观中国历史,可以这样说,知识分子真正形成一种力量站立于或者叫独立于社会之中,应自五四始。那些“为人生派”的诗人们,后来又组织中国新诗社,创办第一个新诗专刊《诗》,强调“为人生”是诗歌的核心价值观。这样一来,新诗有了人员,组织,有了纲领,又有阵地,俨然是一个不容小觑的社会团体。诗歌参与或干预现实生活之功用,当然也是意在言外,也就是说,“为人生派”诗人的诗歌着力点,在表现现实生活,书写人生之上。

  下边,我们来看他们的诗作。

  王统照之《花影》:“花影瘦在架下,/人影瘦在墙里,/是三月的末日了,/

  独有个黄莺在枝上鸣著。”这首诗妙在虚实相映,声影合和。周作人之《慈姑的盆》:“绿盆里种下几颗慈姑,/长出青青的小叶。/秋寒来了,叶都枯了,/只剩了一盆的水。/清冷的水里,荡漾着两三根/飘带似的暗绿的水草。/时常有可爱的黄雀,/在落日里飞来,/蘸水悄悄地洗澡。”妙在纯用白描,却写出动静。王与周,皆为人生派诗歌主将,《花影》是写人生之爱情;《慈姑的盆》是写人生之闲情。闲情里参悟自然之机;爱情里隐匿著生之寂廖。若论二者之高下,周作人之《慈姑》当稍高于王统照之《花影》。何也?黄莺鸣叫可常听,黄雀洗澡不常见也。

  我们看“为人生派”诗人所写的“现实生活”,简而言之,一是“现生活”,二是“实生活”。“现生活”中可以“无我”(王国维语);“实生活”中可以“有我”。当然,这是我们将西方诗论话语与中国传统话语结合起来的一种“诗评”尝试。中国传统的诗论诗评,叫“诗话”,“词话”,讲辞藻(炼字)、意境(比如境者,可以有写境,也可以有造境也;意者,可以言情意,也可以言道义也)等。“现生活”,可以做到“无我”境,比如上边周作人的诗,以物观我,物我同化,便是“无我”境;“实生活”,则多“有我”境,我在其中,以我为视角,或我参与其中,写我之见,我之闻,我之思,我之感也,比如上边王统照的诗,便是“实生活”之“有我”境。但他们二人上边之两首诗,一个写人生之爱情,一个写人生之闲情,皆属于写人生之种种,并没触及到社会层面。

  人生派其他诸家,比如鲁迅,朱自清等,却是将大量笔墨泼洒于书写社会层面上去了。比如鲁迅先生的《野草》,里边有不少篇什描写北洋军阀时期的社会境况。当然,鲁迅、朱自清二人都是现在大家耳熟能详的大家啦,我们不再详说他们两人的诗(虽然二人并不以诗闻名)。我们来赏读刘延陵的诗——

  《水手》

  月在天上,

  船在海上,

  他两只手捧住面孔,

  躲在摆舵的黑暗地方。

  他怕见月儿眨眼,

  海儿掀浪,

  引他看水天接处的故乡。

  但他却想到了

  石榴花开得鲜明的井旁,

  那人儿正架竹子,

  晒她的青布衣裳。

  这首诗,既写人生,也写社会,前半部分写社会,后半部分写人生(爱情)。这首诗妙在以俗常白话勾勒出前后两段背景之色彩迥异的画面,从而彰显出水手之相思情烈。其中之“捧住面孔”见到思乡之愁苦相;“石榴花明”见到家乡景致之靓丽,前句比白居易诗“薄晚支颐坐”,更见其愁苦;后句比韩愈诗“五月榴花照眼明”,意境更明阔。安徽大学中文系教授方铭《中国现代文学经典评析·现代诗歌》:“此诗充满了张力。所谓张力,指在一定的范围内的情感、意念、显意象与潜意象等等发生矛盾、相互激荡而产生的一种‘场效应’。这首诗正是这样,出海遥远,而思亲之情越强;怕见故乡又想见故乡;外形孤独而内心炽热;船上呈现的是实有的形象,单纯,寂寞,是静景;相思的是假想形象,丰盈,喧闹,是动景。因为有了情感的指向和承载,对应的两幅场景因节奏的变化而成为流动、回荡、共感、辐射的心灵世界,最后,从终极意义上给人以情感震撼与审美效应。”

  上边,我们说这首诗前半部分写社会,“社会现实”固然可以看作是整首诗的一个背景,那么这首诗提供我们的“社会现实”是什么样的呢?从诗的字面上看,是一个水手航行于夜晚的大海之上,是水手出航。“月在天上,船在海上”,不正是旧中国这只古老的船行进在向西方学习,向明天行驶的象征吗?旧中国,此时已睁开眼睛,向海外文明去行驶,然后船上的水手,仍旧热爱着旧文明,乡村文明,是矛盾的心态。

  波德莱尔说,诗人体内天生携带批评器官。

  如果,我们站在“人生派”诗人们的主张,关照社会现实,一切为人生的角度上看,刘延陵这首诗的批判意味也是有的,——即批判当时旧中国里的一些人,对向西方学习心存疑虑,对旧文明怀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当然,以前我们也说过,“五四”前后那一拨儿前贤,他们那一代人太着急了。看到中国太落后,一时又找不到真正的下手处,就拿中国文化说事,其实现在大家来看,就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新的认识了,即当时中国之落后,根本就不是中国传统文化上的事,至少跟中国文化关系不大,只是封建社会专制制度造成的。再者刘延陵这首诗,是写社会,写人生,较为完美结合的一首诗作。如果说周作人更多是写人生之闲情,鲁迅先生则更多是写社会之现实,那么刘延陵这首诗,则是介乎于二者之间,可以看作是当年“人生派”诗歌之主张表达得较为充分的一首诗作。

  2021/4/18

简介
苏小白:先后出版诗集《哭红的月芽》《美貌的疼》《如约的路上》《城北美人》《洛杉矶寂寞的踏歌》五部;散文集《妩媚山寨》《北京散记》《故国的吃食》《故国行游记》四部;小说集《有裂纹的女子》一部;《红楼梦》研究文集《读红琐记》一部。其中散文集《故国的吃食》曾荣获全国城市出版社优秀图书二等奖。
责任编辑: 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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