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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陈灿荣诗集《洗亮天空的河流》


  导读:张况,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


  许是由于农村出身的缘故,我这人一直土不拉几的,即便如今在城市“修行”有年,依然“村”得像个土鳖,骨子里仍旧保留着某种与农民身份完全契合的顽固劣习。比如不大注重拾掇个人形象,经常一只裤管高、一只裤管低,全无“白领”款式;比如在家爱蹬木屐,格叽格叽,听着舒心;比如出门喜欢踩鞋跟走路、不穿袜子,既觉轻松自在,又可免生大脚发臭汗的尴尬,还能省却洗袜子的麻烦;比如讲话不巡逻辑,陋巷俚语、乡间荤话张口就来,尽是些半咸不淡的客家“土炮”,轰得人晕头转向,半日找不着北;比如做事喜欢埋头瞎忙,只管耕耘,不问收获,有就有,没有拉倒;比如看人观世相喜欢讲人缘、重辈分、认死理,答应人家一百年后在哪里相见,一百年后一定会在那里出现,即使人家忘事没来,也会揣着真心在原地呆头呆脑苦等、傻等;比如逢着农民工样貌的人就直接上前握手寒暄、称兄道弟,侃半天不知对方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些都是我身上显而易见的“弱点”,无须认证的“农民气质”,一如胎记,想改也难。
  多年来,在多个文学活动场合,我曾多次“瞻仰”过陈灿荣的真容,“乡下表哥”的形象,与儿时木讷的“村头四叔”相仿佛,比当年“隔壁发小”没完没了的叽叽喳喳,更能让我感到踏实、惦念。想到他也是写诗的“偏执狂”、迷恋缪斯的痴情“动物”,跟我有着同一样的毛病,生活也过得“身水身汗”、湿漉漉没个干处,我就格外待见于他。这位年过半百、老实巴交,说话喜欢龇黄牙、咧大嘴、露窘相的中年汉子,给我留下朴实如泥的上佳印象。他略带羞涩的憨厚,像外婆家横岭狮子峰上掉落在地的松果,厚实、粗粝,颇见敦睦,看着让人放心。
  事实上,我对这位边做点小生意边写点小诗自慰的农民工兄弟绝不见外,甚至颇有“好感”。每次活动结束后,他都喜欢孤独地站在被文学遗忘的角落,跟我有头没尾地扯上几句,天南地北不着边际,房价米价无关宏旨,信马由缰,想到啥说啥,说到哪算哪,毫不设防,全无芥蒂。一些与生活有关的话题,够得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实在。另类跟亲情友情相关的话题,可触及爹娘妻小姨妈姑姐。部分同写诗作文折叠的话题,偶尔也可具体表达喜欢谁谁谁的真情作品,讨厌哪个哪个的虚伪抒情。反正灿荣兄弟,没将自己当外人。想来也是,我和他都是披过星、戴过月、干过农活、啃过泥巴、当过农民、穿过蓑衣、半截入土的汉子,两个“土老帽”之间闲聊,确实要不了许多客套。
  与灿荣每次通话或见面,我总能欣喜地听到关于他的好消息。比如疫情仍然满世界肆虐的5月中旬,他打电话来报喜说,他的诗集《洗亮天空的河流》又被列入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了。我闻言替他高兴道:灿荣兄弟行啊!你该是第二次被“重点”了吧?他笑着说没错没错、太荣幸了。
  真金白银、点对点的“扶持”,对于一位弯腰躬耕的农民工诗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值得昂首挺胸、额手称庆的大好消息。我想,灿荣在与我言及这一好消息时,电话那头的他定然是喜不自胜、颇有几分自豪的。
  灿荣的上一本诗集《秋天的声音》书名是请我题写的。而这第二部即将付梓的大著,他说他想“得陇望蜀”请我拨冗帮他写个序充充门面。我问他急不急。他说不急不急、有点小急,可以从容洗脸、刷牙、上罢卫生间后再说。我说那就OK、冇问题,只待熬完“失恋”般难过的揪心六月,瞅空就帮他弄齐活了。他在那头呵呵一笑、千多万谢,万语千言,在此按下不表。这让我很是感到他亲切笑容背后带来的山大压力。
  灿荣上世纪60年代出生广东罗定山区,顺德是他洗脚上田后的第二故乡。他说他是上世纪90年代末到陈村讨生活的,掐指一算,瞬逾二十春秋。他说陈村花卉市场好看的鲜花们簇拥着他这堆乡下“牛粪”,摇摇曳曳、频抛媚眼、张开双臂拥抱并接纳了他,热情好客的顺德人民待他不薄,让他在“世界美食之都”也能站稳了乡下籍贯的脚跟。这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作为一名农民工,不远数百里辗转来到此地谋生,灿荣说他初期以摆地摊为主,后来改为帮饭店老板送廉价茶叶,再后来为了不再看别人凝重面色,他干脆自立门户开个小卖部自己当“部长”、做老板、卖茶叶,求生存、赚吆喝之余,他从1994年开始零星发表了一些作品,算得上老“文青”一枚了。工作稍微稳定、孩子慢慢长大之后,他拾起丢荒近10年之久的那杆“老枪”,啪一声点着旧炉老灶,重新开启“生滚”诗歌“瘦肉粥”、“狠煲”文学“老火汤”的模式,以一百度的“高烧”,抒发“九九纯金”的真情,并频有安静之作在国内报刊杂志亮相。
  “偶尔能在全国、省、市、县、乡、居委会的各类征文比赛中混个半汤不水的奖项,对我来说,已是一种莫大的鼓励与满足了。”灿荣那天对我喃喃说道,“读高中时狂追缪斯,总觉得文学才是自己的最爱,才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与归宿。磕磕绊绊数十载,老婆一般呵护着,一直未敢忍心放手。来顺德后,没钱买房,住的一直是半间‘暗无天日’的出租屋,跟同租的农民工兄弟混久了,笔下自然少不了书写他们工作和生活的作品。”
  “兄名为他人塑像,实则自画耳。”我闻言补充道。
  灿荣有一次死活不听劝、非得给我送茶叶致谢。我以“条条框框”太多、不大懂喝茶为由婉拒,却拗不过他“一包自制乡下土山茶,怕毛!”的表达,诚惶诚恐同意了他的见面请求。那天,他果然提溜了一包顶多不超一斤的袋装茶,跑到我值班的地方,操着罗定土话笑盈盈对我说:“‘呢的’系新出目个罗定靓茶,你至好‘留住’自己慢慢‘淫’啦。”他扑面而来的土话让我忍俊不禁,颇感轻松。感动之余,又觉却之不恭,担心拂了他的好意,会伤及这位农民工兄弟的自尊。收下他的心意之后,我赶忙投桃报李回赠了他几本拙著,也算抵了他那茶钱。
  说实话,他送的袋泡茶,我一包也没泡过,更没有“留住”自己慢慢“淫”,全被那些来谈文学、交流从艺心得的各路神仙、侠士、老茶客给“公益”掉了。还好,他们喝过后都说味道“好正”,依稀确有几许独特茶香。这也算物尽其用了。
  老夫平日爱喝开水不喜茶,因此,好茶自是无福消受,也懒得“开泡”的,但有半盒品相完整者,即以送人了事,省得再去挤占十来平方格局的空间,免却自己转身碰壁、迈步撞墙的麻烦。
  灿荣对我说,他离开故乡,就像一只漂泊无依的风筝,亲人们手里都拽着他这只“老风筝”的“事业”线和“生命”线,所以“思念”也是作品中不可缺的元素。我说很好,真情实感,能读出来你的体贴与铁汉柔情来。
  灿荣的诗歌很朴实,就像长着庄稼和野草的屋后自留地,看着亲切。他的抒情很直接、很自然,一如村前小溪,流淌的是山泉般明澈的一湾清凉。
  灿荣是个有自信的诗人,写诗就是卖茶叶,读他的诗就像喝罗定山茶,滋味在焉。他在陈村忙碌了20多年,除了认真做事、踏实讨生活,业余时间几乎都被他用在写作上了。他说他的两本诗集,几乎都是近10年来的作品。我对他说,十年磨两剑够卖力、挺难得,兄也是拼了。功夫不负苦心人,挥镰便有好收成啊。灿荣说他的创作水平在与文友们的交流碰撞和自己的日夜研习中得到了一些提高,他庆幸自己为理想坚持了下来。我望着他松皮般宽厚的脸,语重心长对他说,前期粗生放养很有必要,但后期最好多读少写,以写精出新为高。对此,他深以为然。
  灿荣是有理想的新一代农民工。他说:“人活着就该留下点有意义的东西,人生路漫漫,生活不容易,人的感情又是那样的复杂、丰富,自己能用文字来记录生活,用诗歌来抒写人生感悟,确实太好了!爱文学爱得深沉、爱得难分难舍,今生似乎再也离不开文学了。我早已视文学为感情载体、精神家园了。”
  我推心置腹地对他说:“有爱就好,会爱更高,爱就爱个天荒地老,尽量别半道溜号。”
  灿荣在电话那头乐呵呵对我说:“‘呢层’你即管放心!阿荣不是‘呢’种人,阿荣……一定会从一而终的。”他语多恳切,颇见诚意,像热恋中对女友信誓旦旦的男青年。
  阿荣兄弟的作品虽不乏粗粝表象,但很“表哥”、也很“邻家大叔”,很实诚,也颇有些质感。他在作品中抒真情、发实感、用真心、留真言,这在我看来是殊为难能可贵的。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两袖清风、两手不空,三餐无忧的阿荣不负四时,五脏六腑天天有好茶熏陶着、涤荡着,即便七月酷暑,也能八面来风,业余有此雅好,久之,必有所成。果如是,也不枉了他苦心追寻的文学梦想、缪斯之恋,实为人生乐事也。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从阿荣温暖的文字中淡出,我闻到了他身上带着茶香的汗味,于是憋不住对他说:“兄弟加油!农民工也有春天!”
  阿荣“老表”,为你喝彩之余,莫怪老弟我多唠叨几句才好。尊作既属重点“扶持”,则品相该为上乘,似此无须自掏腰包的“鸡冠肉”,得之实幸,跟天上掉馅饼差不离,且书屁股上还有官方烙印可供扫码。因此,建议你书价可适当标得低些,也好让那些喜欢读你作品的农民工兄弟买得起你的大著。
  生活不易,横竖是苦命。些小吾曹,委实太忙。兄之大著书名已见气象,作品就不逐一点评了。读者眼福,他们自会品咂的。饶舌无益,不妨就此打住吧。
  是为序。
  

  2020年7月11日
  佛山 石垦村 南华草堂

  

简介
张况,著名诗人、作家,1971年生,广东五华人。中国长诗写作倡导者、当代新古典主义历史文化诗歌写作的重要代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长篇小说《赵佗归汉》(五卷本)、《雅土》《小镇上的鼓手》(合著)、大型历史文化长诗《大秦帝国史诗》《大汉帝国史诗》《三国史诗》《大晋帝国史诗》《大隋帝国史诗》《大唐帝国史诗》等文学著作31部,主编诗文选30部,部分作品翻译成英、日、韩、蒙、阿拉伯等文种介绍到海外。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中心特聘导师、河南洛阳师范学院客座教授、鲁迅文学院首届诗歌高研班学员。
责任编辑: 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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