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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松:让风归于风,让心归于心——李东海的诗风与诗心


  导读:红松:范宏伟。石河子市作协副主席。1991年毕业于辽宁石油化工大学,大学期间开始接触朦胧诗,并于1989年获《诗刊》《青年作家》《星星诗刊》《川南文学》联合举办的“1989·中国杯”全国青年诗歌大奖赛佳作奖。先后在《星星》《绿风》《诗选刊》《诗歌报月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
 
  说起风与心,还有一则妙不可言佛教典故。一日,印宗法师讲《涅槃经》。这时,风吹幡动。法师就问:“这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一僧人说是风动,一僧人说是幡动。这时,六祖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对此,李东海在诗中有其独特的解读。“让风,归于风/而心,归于心”
  可以说,这种风和心的境界,是一种超凡脱俗,闪烁着智慧之光的精神境界。也是诗人李东海在苦苦追求和顽强坚守的一种精神境界。这种境界,是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雪花的境界。
  
     
  飘在西部辽远的天空
  这是入冬最美的舞蹈
  一万个雪美人,翩翩起舞
  在这躁动不安的夜里
  静谧的雪
  让风,归于风
  而心,归于心
  ——《又遇小雪》
  
  雪,飘飞在西部辽远的天空。此时,诗人仰望苍穹,独立风中。任凭这个世界刮什么类型的风,不管是狂暴的、肆虐的、寒冷的、刺骨的、冷漠的、自恋的风,还是妖冶的、魅惑的、欲望的风,诗人傲然独立,一概不为所动。
  而所有的这些,并不能完全表明诗人已经心如止水,不为情所困,不为爱所扰。相反,诗人仅是把“风”和“心”分开,使不相干的“风”不再打扰一颗专注的“心”,使“心”不为“风”所役使,以便更好地去拥抱所热烈呼唤着的春风。
  
  大地
  你就敞开心扉
  让温暖的春风扑面而来
  让她炙热的双手拥抱你那壮美的胸膛
  ——《大寒》
  
  诗人的这种对春风的呼唤,体现出他对大自然的极度热爱。这种爱,体现在诗人将近一半的诗歌创作体验中。这种体验已经上升为一种深度体验,上升为一种精神体验,上升为一种骨子里的具有哲学况味的生命体验。
  诗人是一个独立苍穹的行者,背负着对苍天厚土的热爱,背负着对大自然,对生灵万物的热爱,走向巍巍昆仑,走向天山南北:
  
  天山以南
  一条河
  疏通了塔里木盆地的血脉
  一只鹰
  看穿了塔克拉玛干
  千年不语的秘密
  ——《天山以南》
  
  天山以北
  列车驰向了伊犁大草原的怀抱
  村庄,闪进了火车的眼帘
  薰衣草在河谷,幸福地歌唱
  ——《天山以北》
  
  诗人走啊走,沿天山南北,沿对大自然的探索和自身心路历程的探索,走向乔尔玛、巩乃斯、那拉提、巴音布鲁克,去察布查尔、可克达拉、霍尔果斯、昭苏大草原、特克斯八卦城……
  在对自然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探寻中,诗人看到了塔克拉玛干千年不语的秘密,看到了薰衣草在河谷幸福地歌唱。但最终,诗人发现:
  
  在新疆,无论你走在哪里
  其实你一直都走在天山的脚下
  ——《天山脚下》
  
  而诗人永远走不出的,还有他的家乡沙湾。那里有诗人留下的脚印,那里有诗人珍藏着的童真,那里有亲密的小伙伴,那里有魂牵梦萦的故人。
  秋天到来
  布尔通古乡的牧场牛羊肥壮
  夜莺的歌声,点亮阿吾勒的毡房
  ——《在沙湾长大》
  
  想起沙湾
  沙枣花就开在了眼前
  那片榆树林子的苍绿,是我五月走进的童年
  ——《想起沙湾》
  
  看吧,这就是诗人心目中的家乡。在《鹿角湾》中,诗人写道:“一代一代的牧民/扎起毡房,把生活的炊烟/一缕缕地点燃”在《安集海大峡谷》中诗人写道:“这是沙湾壮丽的扉页/被西风打开/被牛羊朗读,被我们今天惊呀的俯瞰”
  显然,诗人为自己有这样的家乡而感到无比自豪,并对这般壮丽且温暖的家园而百看不厌。
  家乡,是诗人亲情之所系,是诗人血脉之所系。更进一步说,家乡,是诗人像雪一样洁白的精神净土,像雪一样晶莹透彻的灵魂的栖息地。
  
  雪,柔美地飘着
  梦中的童年
  从雪花里走过
  放学回家的身影,历历在目
  ——《小雪》
  
  这片精神净土中,有父亲的智慧和勤劳。在《生命的祝祈》中诗人写道:“被邻居称为老陕的父亲/用鲁班留下的锯子/用力地锯着自己艰辛的一生”在《梦里的父亲》中诗人写道:“梦里父亲/依然起得很早/掏去昨夜的炉灰/放入木材/点着了炉火/“哗”的一声,炉膛就亮了起来”
  这片精神净土中,有母亲的顽强和执着。在《母亲在上》中诗人写道:“母亲病弱的身子/像在风里飘着/可是为了把我们养大/母亲还是拖着病弱的身子/在辛苦的劳作/挖石,烧砖,制衣/母亲干过很多苦活”
  于是,诗人想到,终有一天,自己也将归于这片土地。因为这片土地是自己最初的依恋,也是最后的归宿。因为这片土地,有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因为他们走了,然后,就轮到了诗人自己。诗人在《重阳》中写道:“父母走后/我们就老了/父母先为我们去打探了归路”他们虽然先走了,但诗人坚信,自己和他们,以及自己的子女或后来人,必然都会在时间的路上不期而遇。
  
  我们死后
  会有人去扫墓吗?
  扫,与不扫,我们都会
  在时间的路上最后不期而遇
  ——《清明节里雨纷纷》
  
  而这种时间的归路,必然和雪产生某种联系,大概雪是诗人心之影,雪是诗人心灵故乡的象征吧。
  
  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我们回到久别的故乡
  雪,回到落地的时刻
  星辰回到华灯初上的晚上
  ——《回归》
  
  雪在诗人的诗里,是灵魂的存在,常常有“一万个雪美人,翩翩起舞”。雪美人洁白高傲,在自由的天空随心所欲。那自由的天空,就是诗人的诗心,空灵、唯美,不与世俗妥协。
  这种洁白高傲,既是与生俱来的,也是诗人在追寻精神家园的过程中,内心不断关照与自我关照的过程。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首先,这个关照与自我关照的过程来自于中华文明,来自于古圣先贤。
  
  骑着青牛的老子
  胡子很长
  他走在高深莫测的道中
  非常潇洒
  春秋末年的那场暴雨
  总是打不湿他那飘逸的长衫
  ——《先哲老子》
  
  老子作为道家思想的代表人物,骑着青牛,潇洒地走在道中,走入诗人的诗里。当然,无论老子走到哪里,就会把道带到哪里,于是乎,诗人的诗中,就有了高深莫测的道的痕迹。
  道家认为,只有无为,才能无为而无不为,才能达到社会和谐和人与自然的和谐。而在个人精神修养及个人精神追求上,道,亦是人生大道。道法自然,只有悟道,使个体的精神境界与天地大道高度契合,使个体的生命与自然高度契合,精神境界才能得到升华,才能完成由“自然”到“怡然”的根本性境界的飞升。
  显然,诗人在“悟道”的自我关照的过程中,精神境界已经得到了实质的提升,诗中已经隐隐有了大气象,已经有了怡然自得的神情。
  古圣先贤之中,最为被标榜和被推崇的,非孔子莫属。“至圣先师”“万世师表”这些头衔,只有孔子古今一人而已。
  
  他含辛茹苦地挤出大碗大碗的
  金科玉律 端给了各国的君王
  可这些犯着胃病的国君
  全给他吐在了桌下
  痛心疾首的孔子 哭了
  酸涩的泪水
  浸透了整个春秋战国的城廓
  ——《大圣孔子》
  
  孔子“明知不可而为之”,为宣扬自己的政治理想周旋于各诸侯国。然而,却由于理念超前而四处碰壁。最后,孔子幡然醒悟,回故乡筑“杏坛”传道。
  诗人在诗的最后写道:“可返归故里的孔子/还是韦编三绝地/把一节节的竹简/雕琢成一编编婷婷玉立的淑女/站在永恒时光的水中/越洗越亮/好逑的君子/两千年来都络绎不绝”
  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论语中,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金科玉律。《论语》不仅是一部思想典籍,更是一部教育典籍、文学典籍、人文典籍。论语中的内容,处处闪烁着思想和人性的光辉。
  诗人作为一个“好逑的君子”,当然不能错过这场精神盛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从《道德经》到《诗经》再到《论语》,有着太多的窈窕淑女,有着太多的君子好逑。
  到此,诗人还嫌不够。诗人还要将外国的哲学思想也囊括于心,也要进行思想的、文化的、人文的借鉴。
  
  康德
  你是踏着时针写作 进餐
  然后散步 把哲学
  用大大小小的问号
  和批判之类的语言
  写得金光灿灿
  用王的智慧
  把我们照耀
  ——《写给康德》
  
  诗人的笔,又指向了康德。这个德国小老头,把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进行调和,调和成古典哲学。诗人笔下的这个哲学小老头,还真的有些可爱,你看他竟然“踏着时针写作 进餐”;你看他竟然“把哲学/用大大小小的问号/和批判之类的语言/写得金光灿灿”
  康德作为启蒙运动后期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深刻地影响了西方近代哲学。诗人在本诗中接着写道:“当黑格尔望着你的胡须/用手抚摸着被你揭穿的文字/都辗转反侧的彻夜难眠”
  然而,诗人并没有到此为止,诗人的哲学疆域里还有培根、卢梭、尼采、卡尔马克思、维特根斯坦。在《黑格尔》中,诗人写道:“语言/永远都是他的扳手/和脚手架,是他支付房租/和购买食物的硬币”
  
  诗人的精神家园实在太大,显然,仅有那么点儿舶来的哲学怎么能够用呢?外国的诗歌呢?外国的大诗人呢?
  
  诗人波德莱尔
  走在诗歌的忧巷里
  苦闷时 就用耳朵看书
  用眼睛去闻巴黎的腐臭
  象征和通感
  是他手中最得意的家什
  像《恶之花》和《巴黎的忧郁》
  都是他孤独忧郁的苦难表征
  于是 象征派和整个现代派
  都从他的手中涌流而出
  ——《诗人波德莱尔》
  
  诗人始终认为,只有大视野,才能带来大胸襟。也只有大胸襟,才能带来大的人文关怀。这种人文关怀是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是穿越种族和国界的。这种认识本身,也许就适用于诗歌的象征和通感。也只有带着这种穿越时间和空间、穿越种族和国界的人文关怀,我们才能够真正读懂象征和通感,才能真正读懂《恶之花》和《巴黎的忧郁》。
  诗人写《青铜骑士》,写普希金:“作为父亲/作为太阳/你从俄罗斯的大海升起”
  诗人写《荒原》,写艾略特:“燥热的夏天蚂蚁都失去了出发的方向、热气流在向西推进、天空,到了爆炸的燃点、荒芜的大地、在等待一场暴雨的洗礼”
  这些刻画大师的诗歌语言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自身的语言功力。在场景的描绘上,画面感极强,层次清晰,动感十足,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在人物的把控上,诗人更是把这些大师理解得精准通透,又刻画得入木三分,凸显出了大师们独特的精神面貌。
  
  好了,国外的大师、大诗人要写,那么国内的呢?当然,那就更值得大写特写了。
  
  这是我们唯一
  献给诗人的节日
  汨罗江畔
  龙舟缓行,洁白的糯米缓缓入江
  三闾大夫的《天问》和《九歌》
  还在汨罗江渚的两岸雷鸣般的回响
  ——《端午节忆屈原》
  
  请看当今世界,究竟有几个国家和民族,穿越王朝更迭,单独形成了一个专门祭典诗人的节日?
  而公元前278年,汨罗江边,一个峨冠博带的诗人,怀着理想无法实现和国破家亡的羞愤,怀着他的《离骚》《九歌》和香草美人,向汨罗江中彩虹般地一跃,成就了中华民族这个值得骄傲和自豪的节日。
  看吧,两千多年前,中华民族曾经有这样一位文采逆天的诗神,他用深邃高邈的《天问》,问天问地问鬼神。而其中有些问题,至今,仍高高地悬挂于现代科学之门。
  这里,我不禁发问,诗人在端午节忆屈原,难道只是在追忆?诗人是否还想,踏着汨罗江雷鸣般的涛声,用光芒四射的楚辞神韵,再续风骨高洁的诗篇?
  诗人写李白、杜甫、苏轼,写艾青、余光中、洛夫。最有意思的是,诗人还写了王洛宾。大概,诗人已为“诗”与“歌”,找回了似乎有所被时代丢失的节奏和韵律的契合点。
  
  青海湖边,一眼看到的
  就是那卓玛的帐房。在那遥远的地方
  慢慢升起的,是被您用心洗亮的月光
  在蹉跎的岁月里,越洗越亮
  ——《歌声》
  
  诗人写王洛宾,笔触只在“蹉跎”上轻轻地一点,马上就变得轻快明亮。当然,这只是王洛宾人生最高光的时刻,无数命运的无常和生活的磨难还在后面等待着他呢。
  而在写昌耀的时候,诗人的笔触通篇都格外显得沉郁凝重,并在结尾处,给出了这个充满悲情色彩的西部诗人以极度赞美的盖棺定论:
  
  你站立,是插入云霄的高峰
  你倒下,是一条浩荡不羁的河床
  ——《致昌耀》
  
  啊,谁的脚步,不曾在暗夜前行?谁的肩上,不曾落满饱经风霜的辰星?谁不曾,在跋涉中回首。谁不曾,抬起满含秋水的眼睛。
  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在通往精神家园的道路上,诗人也曾孤独,也曾困惑,也曾徘徊,也也曾悔恨。
  
  做一个干净的人
  竟然是我无法企及的山峰
  我常常拗不过内心的那些黑暗
  一边在洗涤
  一边又在增加我的黑色
  不知不觉,我已走过了大半个人生
  ——《喀纳斯的冬天》
  
  诗人的初衷是“做一个干净的人”,但现实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染缸,让每一个接受现实和融入现实的人变色。于是乎,在变色和本色之间,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角力。角力的结果,却不免令人悲催。诗人一边洗涤,又一边变色,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走过了大半个人生。
  然而,诗人不情愿也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诗人决心再次奋力一搏:“让洁白的雪野/洗涤我的灵魂/我的灵魂/是不是比昨天更加的干净”“在寒冷的冬天/穿越喀纳斯的山谷/让洁白的雪野/穿越心灵”
  太久太久了,诗人期盼一场心灵的大雪,期盼一场灵魂的大雪,让洁白无瑕晶莹剔透的雪野,成为想往已久、追寻已久的精神家园。
  
  雪落西部
  纷纷扬扬地飘满夜空
  回到童年
  回到单纯圣洁的那面
  
  单纯和圣洁
  对我还是如此得重要
  雪,下着
  一次次的落雪,最后都落在了我的心头
  ——《雪落西部》
  
  诗人想乘着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回归童年。那么问题来了,这风中漫天飞舞的雪花,究竟是风在动,还是雪花在动?答曰:“仁者心动。”
  这就是诗人李东海对精神家园的坚守,让风归于风,让心归于心。
  这就是诗人的诗心。风醒着,雪花醒着,诗人的诗心,亦醒着。诗人在《大雪之后》中写道:
  
  再大的雪
  我的梦都醒着
  
  红松2022年5月21日于顺道小院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