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诗人顾偕的这首作品,令我想到一月前欣赏他的《海底的吊灯》。以唱叹精神行旅、世相荣枯为主要关照的顾偕诗篇,咏物类只占较小比例。但相对来说,它们毕竟由具体物象生发,读者有所依傍,如有标题音乐相比无标题的,总让人在进入时有更多依傍,少些踌躇。
比起《吊灯》的咏水母,本篇咏月,于创作有利有弊。利者,月亮属常见物,更易得读者共鸣。弊者当然是前人佳篇如海,怎样写出自己的“这一篇”,挑战不小。
月亮,每晚都在我们头上关照着我们,云遮云敞、或圆或缺。它是一颗柔和的人文星球,无论我们倾诉对它的爱,还是疏离它,为了别的欲望寄托物而或冷落它,它都在那里。这就是它存在的“至高无上”。
顾偕诗的切入口是关于人月对话的不同可能性的设想。
“岁月淹没不到”—— 在时间维度以外的“浩瀚”星球,或许作为“永久的神话”留在“你”的心里。这也有一种情况,有关它的故事已被久久遗忘。 叙述试图沿第一种状况推进,人们“留恋”“宁静的激情”,有理由认为它是被成为人们精神财产的神话所带起,但想再深一步吗?作此留恋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要去深入了解月之本身。
可以说,千百年来看月的人,或多或少因它而激动时,不知不觉地会走到了思维的边界、求知欲的边界。而 在理性静止处,感性却跃升了,“奔腾”了起来。开篇至今,是人的视角,描画人在望月时精神的扬与抑。紧接着,抒情来了个视角反转——“银河边的明亮从不认识 / 我们的世界”。角度的转换,饱满了诗篇的视野。而“不想知道”与“从不认识”的照应,凸显出人、月其实早已疏离的实质。
“遥远也是所有的过去”,在终结上半段的最后三行,诗句围绕时间轴闪展。这等于重吟了开篇的“岁月淹没不到”,我们像是突然发现了诗人做成此篇的仗恃物:借咏月而咏时间,陆续点出的“留恋”与“怀念”,竟而都朝向了时间。
转入下半首,诗人在想象中继续推断:梦想远离大地,如月光的远离。梦想的“颤动”是上段“奔腾”的降阶,接下“通天力量”又再次扬起,到“轻盈的厚重”形成的扬 —抑—扬的综合,变换的律动构成月亮存在的背景。
诗篇接下提出了“时间”只有的又一个核心词——“孤身”。“永远”“孤身一人”,月承载人的梦想后,月也只好任由人比拟。 而点出“孤身”却并不为了转向往往与之密切关联的“凄凉”。相反,本诗的“孤身”却豪迈的指向了“循环的不败”。它令事物失色,它高于“尘嚣历史”,它同时也照亮了记忆。这个记忆,拢括了前段的“神话”、“飞天故事”这些人的文化创造物,月光的存在,似乎也呵护了人类的精神付出。
诗人送给月亮最后一个比喻以结束这首短作——“黑暗里的纯洁”。唯其“纯洁”,才能与“至高无上”匹配。顾偕咏月诗,跳出前人思乡、团圆的窠臼,他谈的是永恒,是一种进退顺逆的演变。他也谈月亮对人心灵的抚慰,但在抽离的层面游弋时,可贵的是处处有意趣别生。
笔者之前读过印象最深的当代咏月诗是骆一禾的《月亮》。一句“月亮虽也照亮厚实的泥土 / 光辉却遍地遗失”让人心痛。今日与顾诗里“璀璨是种高扬于尘嚣历史的荣耀”,无疑恰成对句。比如从对月光内涵相反的探究,由此撑开了更为开阔的诗意空间。
2022.10.11于广州越秀区图书馆
附:
惟有月光至高无上
顾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王国维
那有岁月淹没不到的洁白的浩瀚
夜空的迷宫有你内心深处
永久的神话
那有时光消磨不了的光明海洋
影子在拂晓的雾中启程
飞天的故事一直遗忘在
千年的天上
宁静的激情总是让人类格外留恋
留恋是面光滑的镜子
谁也不想知道
里面还会有什么沧桑
怀念在高处总能使想象奔腾
银河边的明亮从不认识
我们的世界
遥远也是所有的过去
不然长久的眺望,为什么
还要保留到今晚
惟有月光至高无上
梦想可以远离大地华美的颤动
无穷的通天力量,又将是
怎样一种伟大的胸怀
轻盈的厚重洒满生命的仰望
神秘或许永远就是孤身一人
你今夜的漫游不是最终告别
明年还会有重复的等待
用光辉向大家继续讲述一种
自然循环的不败
事物都将在炽热过后黯然失色
璀璨是种高扬于尘嚣历史的荣耀
它是象征永不扑灭的火焰
光芒照亮记忆大道
世界到头来,最终还是
黑暗里的纯洁
在遥遥领先
2022.9.10中秋午后于广州黄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