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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顾偕荐读叶振瑜:《诗心八十春常在》
——喜读福建诗人 《叶振瑜诗作精选29首 》


  导读:诗歌需要“凝听”,当我二十余年后,骤然闻得一位年逾八旬的诗人这样一段真切的告白时,当年那位穿过八百公里特意专程入粤来“拜会”一名青年诗人的形象,瞬间又让我深感亲切和感喟。
名家荐读

诗歌是种古老的情怀,不论时序怎样更迭,最终似乎仍将满地烟雨是离歌,伤春之情绵绵不尽。小我蕴含着大我,写诗并非都得做到出道即巅峰,积累同样会有一种写作愉悦的写照,甚至一些农耕文明遗留在血液记忆里的意味,本身就是种生命常青的呼唤。
  “一支歌在谁的心灵里响起/甚至昨天与遗忘/也转身归来”。诗歌需要“凝听”,当我二十余年后,骤然闻得一位年逾八旬的诗人这样一段真切的告白时,当年那位穿过八百公里特意专程入粤来“拜会”一名青年诗人的形象,瞬间又让我深感亲切和感喟。“嘿嘿,小顾老师,我来看您来了!”其时正值壮硕中年的这位叶振瑜先生,操一口标准的闽南乡音普通话,外形全然不似纤弱诗人,倒像位泉州海边渔民或是凌云山里打猎的,一股敬畏诗歌的朴实之风扑面而来,最初确实让我有种久久的惶恐与不安。没料今朝电话相遇振瑜老哥还是那么爽朗,一口气打包竟送来了那么多诗,一种坚守的尊严和多年乐观的悠悠苦心,由是再度以潜沉姿态浮现在了我的面前。
  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诗歌的缘故,振瑜兄诗歌一样有的向往,追逐的几乎都不是那些深度品相,而是在庸常事物中渐已成熟起来的由经验氛围蝶化的诗意。这种真实及物的感知重量,既包含了例如从乡村出发众多土地养育元素的贯通一体,此后释放和回荡在他诗中平凡意义的,自是也不乏更多本源镜像的比重。如“树在品味/整个天空的穹隆”,“让古老的村庄/在恬静的夜晚失眠/在喧阗的白天心疼”,“但更多的时候/犁依在多情的墙壁上/倾听岁月从村庄里呼啸而过”。这些几乎不存太多修饰性诗义结构的简朴而感性的抒情,却能用一种自觉语言,于往事隐喻的象征寄寓中,深刻勘破一些乡村本质的秘密,并让揭示变为魅力,使之类似农事诗有了更当耀眼的意识起点。可能所有的诗歌,都要有一种审美基点的守望与见证。艺术格局的不尽相同以及不一样的精神境界,大概同样来源于各自生命体验的原点与初心。这样看来,振瑜兄的诗歌坐标和时空,便是现代性较少涌入的某些宁静的核心了。它可能属于一种安详的诗歌,并不羡慕什么激情与幻觉,只执着于内心历程怎样慢慢的演化,似乎更不苛求再有哪些较大幅度的意绪转换,惟求人性照耀,诗性的认知力量于作品中,能有一两句的勾勒和把握:

穿过二千天的光
你仍能听到我听不到的东西
……

奥秘不会因走进而明晰
……

山谷如一张温柔的脸
卧在高山荫翳的手里
……

而当更多的风,倒灌下来
母亲的咳嗽和泪水
就成了我童年的另一种食品

   应当说本真的路永远也是漫长的。有人愿意将一些原始的通感,依照时代诉求稍加改变成分,陆续把默默沉浸的岁月,较有向度体现的统合起来,不能说这不是种思维特质的善意与丰富。想来其中有些问题情境反映的真实现实状况,因为一直有着作者并不粗糙和绝非廉价的另种透明及深度的融入,相信这些看似淡化了价值倾向的平实的语言符号,实质于许多形象层面,倒也颇为意外的显现了一些陈旧信息仍有的重量。“无论日后怎么说/谁也没有找到过极点”,“万能的造物主终于撕下夜的绷带/那消褪的黑夜/留在失眠者眼里”,而“我用尽自己/我依然年轻!”放弃了操控策略自然流露的书写,无疑更是种复杂而外单纯的奏鸣。振瑜兄常年生活在闽南一处居然叫作“诗山镇”的圣名之地,难免不会是孤独的。虽然他的诗作似乎少有正面触摸苦难,与拯救之类共命运,但这并不妨碍老诗人时常可将陈旧琐事化沙为金,仿佛总在一组组正常的“挽歌”中,既留恋于岁月的流逝,也更期待新生的展开。这是永不气馁的一种内心的春风荡漾,或许这也正是激发他要于自己这个伟大年纪的视野,毫无梦想束缚不停写下去的动力与原因。
  从《等待》《夜行》,到《荒原》上的《油菜花》和《炊烟》,直至《也许是这个时刻》的《拂晓》,“它们从这一天挑选各自的颜色/为自己歌唱它们苏醒的声音”,是啊,纵然诗人都是些《远逝的声音》,但一样也不乏穿过遗留在年代间的真挚的回响!振瑜兄老是谦逊的要我对其大作“修改下修改下”,我想花已绽放那么久了,还有什么信心不足的?现在即或有新蕾也都是旧芽了,自当更不乏一种老而弥坚的芬芳!当然超出情感范畴尤为开阔的理性表现,适合时依然可以冲破局限的增添点。冲击力同样能够包含美感,可以做到不失时代距离感的青春不减壮怀激烈,岂不更为壮哉和美哉!
  八闽大地的思想力量是宏大的,同样诗歌精神也是不朽的。一些内在的生命与灵魂体验尤为坚定而动人。愿福建的诗歌史上,就此能够补充一颗颇为出色的老树,同样希望叶振瑜先生的作品,再也不会是寂寞的单行河道,不管什么时候个体的生命力只要有机会汇入浩瀚,相信必定就会更富活力的闪耀。


  ——广州市作协副主席 顾偕 2022.10.18午后于广州黄埔

 叶振瑜精选诗作29首

 

        凝听

 

迢远而来,穿过

雪覆盖微颤的椴树

将冬的面颊贴在

万家的窗  黄昏偷听着

 

母亲们啜饮自酿的老酒

酬劳自己一天的忙碌

绽放曩昔的貌美

桌灯啾啾  如促织

圣洁的天鹅  从孩子们的瞳孔飞出

安徒生童话里那群

柔和如来自天界

一支歌在谁的心灵里响起

甚至昨天与遗忘

也转身归来

黄昏聆听着房内的人

房内的人聆听着黄昏

 

         夜行

 

那些村落,远远的

总有一个人安慰它们

 

离开时,黑夜,在其他黑夜之后来临

远远近近的景物丢失自己

这般夜的宁静,这般宁静

自苍穹将我们渗透

 

贴身树林边缘

一条容得下两个音符间的小路

转弯,跳动的小格

至今我还讶异那时候

在一组词根里躜行

溪流的反光似有若无

 

忽略肩膀上的小路

此际,我几乎“失明”

一个个平缓的土坡,一截小小的碎石路

一处处巴掌宽排水沟

在记忆里复现

由感觉引导

丝毫无爽

 

昆虫振翅  走善呼吸……

我的血里有如此多的喧哗

 

相伴而行的树林跟丢了疲惫的脚步

矮屋脊挑着眷顾我的银钩

我用尽自己,我依然年轻

 

         

 

你不正是我们的几何图像?

窗子,简洁的外形

你毫不费力地划出

我们浩大生命的界限

 

窗子,哦,你是等待的量器,

多少次被充满,

当一个生命涌流

迫不及待奔向另一个生命

你隔离而又招引,

变幻如同大海——

蓦地,窗玻璃映照出我们的面容

与透过玻璃所见的一切融为一体。

 

房间深处,仅有淡白色将床分开,

繁星的窗让位于微明的窗,

宣告白昼来临。

她真的赶来了,她俯身,留下来;

在黑夜遗弃之后,这天空崭新的青春

轮到她来接替!

 

温柔的恋女凝视的晨空一无所有,

只有天空自身,这天空,寥廓的典范;

深邃又高远!

只有鸽群在空气中盘旋着竞技场圈子,

它们柔美弧线的光亮飞翔,悠悠拖着

一个轻盈回程。

 

       胡桃树

 

(一)

树,从它的位置,

骄傲使周围

整个空间变得深圆

这完满的夏天;

 

树,它的体态,

圆而丰盈

证明并概述着

我久久等待的事;

 

我看见你的叶子

一边变绿,一边发红;

诚然,你的华美

来自这献身的羞赧,

现在却要惩罚它们。

 

(二)

树,总是位于环绕

它的一切的中央——

树在品味

天空的整个穹隆;

 

你,不同于他物

转向每一个方向:

仿佛一位使徒

不知从何方

上帝会向他显现……

不过,为了稳定,

他使自己长成圆形

并向上帝伸出成熟的手臂

 

(三)

树,它也许

内心在想:

我是古代的树主人

在树仆中间!

 

树,自有主张,

缓慢给自己

那形状排除

风的诸般危险;

 

饱含严峻的力

你的清影供给我们

一片解渴的叶子

以及连绵的果实。

 

        城堡

 

是谁昔日将这寂寞的城堡建造,

我无法从任何地方得以探听。

甚至树梢也不敢喧然

在城堡的耸立周围簌簌发声。

门的木料久已在白昼里燃成灰烬;

但固执地持存在门拱边缘,

纹章与王冠。

树梢疯长如乞求的

双手,高高在那前方。

 

缓缓下沉的窗里

升起一朵闪烁着的

蓝色的花,在张望。

没有哭泣着的妇人——

花是最后的招手者

在这破碎建筑里。

 

        夜莺

 

夜莺……,你的心

比别的心更纵情欢乐,

爱的祭司,他的祭礼

是一种炽烈的祭礼,

 

哦,迷人的夜间行吟诗人

黑夜萦系你的心,

你绣出发声的梯子

在它丝绒般的深渊上。

 

你是树木中

沉默的汁液之音

而对于我们,夜莺,你的学生,

你规定了同样的秘密。

 

        睡眠者

 

让我睡吧,睡吧……这是漫长

战斗中见诺给睡眠者的休战;

我守候着心底正在升起的月亮,

一会儿我心里就不会再这么阴暗。

 

哦,临时的死亡,是终结我们的甜蜜,

是我巅峰的尺度,是精确无比的深度,

是我全身血液的灵狱,及元气之无邪,

在你里面,在它的根上,我的恐惧并不恐惧。

 

睡眠,我甜蜜的主,请别让我做梦,

在我体内掺杂欢乐和泪水吧;

请让我弥漫扩散,只为体内的夏娃

不会带着激烈的敌意走出我的肋骨。

 

我心里有一个无休止的呼喊

我是瞎子,你们外人啊,这是个诅咒,

一个憎恶,一个抗议,

某种日复一日的沉重。

我的手搭在老婆胳膊上,

她纯然用虚空领着我。

 

你们感动你们挪动你们只是幻想

听起来不同于石头敲石头,

但你们错了:我孑然一身

在活着在受罪在嚷嚷。

我心里有一个无休止的呼喊,

我不知道,向我呼喊的是我的

心脏还是五脏。

 

你们可听出这苦涩的歌?你们不唱它,

完全不用这种声调。

 

你们每天迎来早晨新鲜的光

温暖地在宽敞的卧房。

你们拥有一种从脸到脸的感觉,

这种感觉诱使你们变得慈祥。

公园喷泉

两个水盆,一个将另一个超越,

从一个古老的圆形大理石边棱,

而从上方,水悄悄下垂,

垂到下方伫立等待着的水,

 

下方的水悄悄以沉默应对交谈,

隐秘地,形如在凹陷的手中,

向上方的水展示绿与暗背后的天空,

如同展示一个不熟悉的题材;

 

安静地在美丽的盆中散播着

自己,没有乡愁,一圈又一圈,

只是有时耽梦地一滴又一滴

安家在覆盖青苔的垂挂物上,

在最后表演中,悄悄以过度

令那水盆在底下启放微笑。

 

        油菜花

 

油菜花 最小的妹妹

纤纤小手

掬满阳光

 

风的后裔来之前

仰起娇嫩的脸儿

启放微笑溢满憧憬

 

大片大片油菜花

多想轻轻飞起来

可挨挨挤挤起伏了一阵

又在蝴蝶的爱抚下

恢复了平静

 

金黄的油菜花 最小的妹妹

在远远近近的田野上

静静靓丽着

让古老的村庄

在恬静的夜晚 失眠

在喧阗的白天 心疼

 

         古犁

 

锈迹斑斑的犁

出现在我的课本上

和古铜色的农夫互相扶持

把历史犁成一片沃土

穿开板结的原野

解剖着生活平坦与坎坷

沿着沉默的犁头

泥土顺从地向两边分开

庄稼在感恩中高过头顶

 

但更多的时候

犁依在多情墙壁上

倾听岁月从村庄里呼啸而过

犁的沉重饱含铁质

忧思的风吹不动它

 

犁的前面是牛的一生

牛的后面是人的一生

牛哞了几声,人吆了几声

犁就站在历史的褶裥里

粮食的颗粒化成了汉字

盈溢课本

营养我们数千年

 

        炊烟

 

在村庄上 在暮色里 炊烟袅袅

散发着草香,燃的可是种豆南山下的草秸?

蒸汽 在厨房里涌动

一日三次,炊烟要夺去我灼热的言辞

和泪水

 

我生命的根部是一团火

但炊烟是温和的

它柔软地在风中铺开

铺成一件旧衣

 

而当更多的风,倒灌下来

母亲的咳嗽和泪水

就成了我童年的另一种食品

 

如今 炊烟消失 童年消失

“它们已消失,在黑暗中

摸索自己的轮廓”

我 在岁月这头

内心 含着一种空空 洞洞的疼

 

        蝙蝠

 

暗夜里 村庄像一座小小的祭坛

想念之际 蝙蝠翩然而至

和其他鸟儿不同

它谦卑地噤声 静静地滑翔

当我放下书本 恰好有时间凝目

蝙蝠来而复往

在穿梭缝缀静谧的黑夜

“日子远近高低

时间横岭侧峰”

它一直这样飞着

当我从飘荡的梦中跌落在枕席上

我知道 我还不配

和它一起飞和它一起

领受黑夜之黑的秘密

 

        归来

 

“回来吧,别再四处漂泊。”

不完全是费翔的歌的诱惑

期待和绝望曾怎样在辗转相互找寻

“我曾经豪情万丈,回来时却空空行囊。”

漂泊的岁月终于结束

我回到挥别十二年的家里

一切都显得陌生而熟悉

后院橄榄树干上,留有离去的手的抚摸

前庭小路从未改变,一直为这次重逢做着准备

在那夜幕初张的时候

我看到荏弱的新月

偎依在龙眼树的梢头

犹如归巢的飞鸟

寻求荫庇呵护

在这旧家重新接纳我

在我熟悉旧家之前

白昼的天空

还会有多少次映照庭院

瑰丽的晚霞

还会有多少次点染街尾巷端

娇嫩的新月

还会有多少次将那柔情注入花园!

 

       

 

一把剑

在拂晓的寒气中锻造的剑

诗人们将他比作冰与火

一把忠贞不渝的剑

直到命运注定的时刻

一把将辉耀战役的剑

 

手中的一把剑 它要杀戮

要制造突然的流血事件

手中的一把剑

顽敌惊感可悲的肉体在颤抖

手中的一把剑

毒蛇猛兽发现了自己的怯懦

手中的一把剑

将征服王国,丧失王国

手中的一把剑

将刈翻如林的长矛

辛弃疾手中的一把剑

 

        荒原

 

“是的,无法接近的远

才是真正的远,即便

看上去很近——”

辽远是它本身的秘密,不是神圣,

不是神灵奇迹般褪去

隐藏,也不是到处闲荡或淹溺于

河道,是我们想到这个地方

仅仅是熬过了不在这里的一切

抬头望的瞬间,几乎偶然的看见

也许是指甲,头发,骸骨

但不是我们的,几棵瘦刺柏树

和地平线的天真

我们身处我们一直身处的地方

我们身处其中 秘密并未因此

减损丝毫,犹如蜥蜴金色眼睛

奥秘不会因走进而明晰

 

饥荒均和我们有关,虽然不在这里

因为从饥饿本身看去,我们的喂养

时有时无,如渡鸦的喙

 

        一年将尽致王南斌

 

虽然我知道你再也不能听见我

你却会继续倾听

像以前听莫扎特一样

老朋友你听到了什么

我可听不到虽然我在听

穿过二千天的光

你仍能听到我听不到的东西

 

        家父年轻的肖像

 

眼中是梦,额仿佛正在接触

某个远处之物。口被造就口,

两只薄薄的唇片,是赘语冗话的闸板。

别在中山装的《暨南大学》校徽尤其显眼

上衣下摆的两只手一手

在等待、静息着、无所希企。

此时几乎不再可见;仿佛手

抓握远方时,先巳消失。

其他的一切用自身遮罩自身,

湮灭着。似乎不被我们理解。

深深地在自己的深处混浊。

你啊快速逝去的:“真宛然”照片

在我缓缓逝去的手里。

 

       缠绵病榻的老人

 

贫寒而整洁的小屋

白发老人缠绵病榻

他从疲惫的镜子里

在厌烦的瞅着自己的面庞

他不再诧异的想:那张脸就是他。

他那心不在焉的手抚摸着

凌乱的胡子和无力的嘴巴

 

命运的穹窿像是白昼

笼罩着他和他的家园

“到最后,我们都是吃往事的人,

回忆却变成了与回忆相连的东西。”

今天他的所有

只是忠实的回忆和孤寂的日子

“一两声鸟鸣,孤寂瞬间包围过来

足可使此日不同于往日。”

 

他已经活过他父亲尘世的年龄

越过岁月和尘埃的阻隔

突破记忆的封堵

破空传来

世界级诗人博尔赫斯的劝慰:

要像过节一样面对死亡

 

        听到山谷的名字

 

山谷如一张温柔的脸

卧在高山荫翳的手里

 

老人终于说起

已被遗忘的名字

和石头的名字

它们来自很久以前

我问他那些名字

当他终于说出来

我听不到意义

也记不住声音

 

我一直不知道一块石头流下的水

带着时间的肋骨该怎么称呼

以及从另一块石头上流下的

在未知的名字背后

水的颜色整日整夜地流淌

老人告诉我

它念出来时我就已忘记

 

从这里到那里之间水的称呼

在已不存在的地方之间的水

除了墓碑上

白瓷表面

和能在这里的地方我又问他

水的颜色该怎么称呼

想学会这个称呼

仿佛我从来都知道

可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那个夜晚……

 

一切,被称为黑夜的都到来

聚在我周围 带着惶恐与企盼

 

乡医院转县医院

大女儿中毒性痢疾……

 

电话里的哽咽

萌 芽 没 了 !

 

笨拙的黎明,太阳

剥开昏厥在地我红肿的泪眼

 

       映像

 

列车穿过群山

穿过遗留在年代间的激情

“梦想,如同翅膀下的风……”

看看那车窗,看看我们闪现幻变的脸。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

哪一个还携带着我们忘掉的疼痛,

看看那车窗,屋列,光滑的屋脊,蹲伏的猫

“猫在瓦片上屈身前行

据说它久久蹲伏的某个脊头

连着我们的前世。”

光滑的屋脊像鱼,总想从时间的指缝中溜走。

它们,也许知道因此躲过了什么

 

看看车窗,随风摇曳的林木来去倏忽

“我们周身遍布林木的影子,并在他的摇曳中

寻找自身,寻找那最精确的口吻。”

列车驶入长长隧道

通明锃亮的壁灯

映照我们来世今生

 

        远逝的声音

 

黑夜肆无忌惮

太黑了!黑鸟的叫喊,

被绑在黑暗的柱子上

患病的云在天空里茫然走动

太黑了!影子早已抽身而去

每件事物都像是黑色之源,偶有一两点

微弱的光在其中辨认死亡

远远的山谷间兀自燃着几盏灯无所希企

黑鹂一声啼叫

随着光线而发

参差的山影

一道道没入黑暗

橡树林里一只夜莺继续吟唱

延长着自己隐秘的星光

这些声音越发尖锐

很久之后才能听到我们的第一声

迎着微弱的光嫩叶缀满露珠

黄雀飞离黑莓灌木丛里的巢

它们从这一天挑选各自的颜色

为自己歌唱它们苏醒的记忆

 

       也许是这个时刻

 

也许是这个时刻雪

似乎从不停留

如今 甚至也不冷 从下面

滑走进入过去,滑走没有声音跟随

我听到的是狗的喘息

在我前面的阴影中

 

其中两条已经远去

远远的消逝在阖上的书页的黑暗中

在视线和听觉之外

其中两条已经老了

一条听不见

另一条看不见

 

甚至在睡眠中它们也在奔跑

与我一同前行

裹在一天中我发现今天

我们知道我们在哪里

因为我们在一起在这里一起

在时刻中没有留下脚印

 

无论日子怎么说

谁也没有找到过极点

 

         小巷

 

小巷重复着我血液里古老的名字

我困窘的黑暗伤害这宁静

深夜携带我前行

一根开叉的树枝

忽然阻止我匆忙的步履

打了个趔趄

恍惚中,有只手扶住我

我盲目地走,双足

踩着哑然的石头和窸窣的枯叶

我慢下来,他也慢下来

我跑,他也跑。

我转身;空无一人。

夜的大氅笼罩四处,无门可通

在这些拐角处转了又转

总是转到那条没人等着

没有人跟着我的街道的“裂口”

那里我追踪一个长腿的人

他一踉跄又站稳身子

天塌下来  高个子顶着

是个伪命题

当他瞥见我时,说:空无一人

 

        拂晓

 

远远近近的景物次第丢失自己

深邃而普遍的黑暗

几乎不为一闪而过的车灯所否定

夜里一阵迷路的风

侵入沉默的村庄

颤抖着预示了

步履加速的拂晓

它徘徊如一个谎言

游荡在

这小城的远郊

村庄的人们都在幸福地酣睡

只有几只夜鸟耐不住寂寞地“呜哇”

仿佛要啄破谁的梦境

万能的造物主终于撕下夜的绷带

那消褪的黑夜

留在那失明者的眼里

 

         正午

 

映在湖中的景象

成为我瞳孔的景深——

山峰  树林……

鸟儿的双翼擦过峰顶  林梢

沿路撒下一粒粒晶莹的珍珠

飞向我想象的边沿

一阵隐秘的私语依然战栗而来

从山的褶皱和树木的枝桠间

 

疾飞中闪着光的蜻蜓

衔着歌谣  越过如砥的平面——

飞临摇曳的苇丛,迷路了

一个——从未被思想的思想

 

         等待

 

啊 我焦急等待的人

在响起急促的铃声

打开门,你进来之前

世界还得完成

一连串具体的事情

谁也无法计算那种繁杂

镜子里倍增的映像

聚散离合的脚步

悲喜交缠的喧响

(在我的胸膛里 血的时钟

在计数等待的吓人的时间)

在你来到之前

僧侣要梦见博尔赫斯梦见的白鹿

一只绿龟要叩谢救护放生的恩人

某处要处决一名巨贪

 

          恋人

 

月亮  象牙  乐器  白鹿

灯盏和徐悲鸿的线条

九个数字和变化不定的零

我应该装作相信确有那些东西

我应该装作相信神庙在世界诞生之前

我应该装作相信酒在不可见的口中

我应该装作相信独角兽的另外一只角

我应该装作相信芝诺的“飞矢不动”

我应该相信还有别的,其实都不可信

只有你实实在在,你是我的不幸

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

诗人简介
 

叶振瑜,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福建文学》《散文百家》《中国作家》《诗刊》《诗歌月刊》《作品》《星星》等报刊,出版三本诗集,13次获省级文学奖,3次获全国级文学奖。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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