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慰怀(左)与庄晓明
冷慰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八级电工,江西宜春洪塘人,久居洛阳60余年。38岁起步学诗,发表作品约400万字,曾获《诗刊》《光明日报》等赛事奖励数十项,40年间著有诗文集《除了爱,我一无所有》等10部,其中的汉英双语诗集《三原色》,2020年由美国芝加哥学术出版社出版。
庄晓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各大刊物发表诗歌、评论、随笔、小说若干。已出版有诗文集11部。作品入选《中国现代诗歌名篇赏析》《中国百年新诗经》《江苏百年新诗选》,及《中国年度诗选》《中国诗选》(汉英双语版)等多种选集。《空中之网》入选“百年百部微型小说经典”。《中华英才》杂志曾对其文学成就作了专题报道。曾获第二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中国地域诗歌奖批评奖、第六届中国长诗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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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期以来,我养成了一个阅读的坏习惯,总是将一本新到手的书从后面看起,这或许与我想一探作者的虚实有关。我认为越是后面的文字,应该越有力度,这便是一个作者所蕴含的后劲。
诗集《诗与思》的第三部分是“寓言与传说”,借用了耳熟能详的题目,力求另辟蹊径,彰显出作者求变求新的思路。
《愚公移山》一诗,是对生存环境的解读和领悟,诗中的“两座山”,在每个人的生活中均有不同所指。各种不断生成的“山”,逼迫我们不得不耗费大量精力去搬运,为了生存,每个人永远都将成为他自身的“奴隶”。想到旅途中可能遭遇和必须时刻提防的风险和磨难,加上不期而至的来自他人的提防,这便是作者在《三岔口》中隐含的伏笔。晓明在《涸辙之鱼》中,提出了一个疑问:上帝和人类之间,究竟谁才是被救赎者?鱼和行将干涸的湖,谁能笑到最后?他在《掩耳盗铃》一诗中,运用自嘲与反讽交互、欲望和失落转换的语气,不无痛心地嗟叹道:人生,其实就是在无数得失积少成多的悬念中挣扎。
《塞翁失马》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典故,然而在现实生活中, 丟失马的意外时有发生,失而复得和因祸得福的情况却鲜有耳闻。为此诗人不禁感叹“而那些遗失的马/徘徊于视线之外/以另一种方式增值”。这就是说,丢了就丢了吧,常言道破财消灾, 这是咱老一辈人传承不息的心理安慰良方呀!
《守株待兔》是一根嫁接在西方砧木上的果枝,结出了一枚名曰“戈多”的果子。现实中有许多明明存在,却又可遇不可求或求之不得的“戈多”,诗人将之喻为那只被苦苦守候的兔子。想不到这一屡守无报的现象,竟成了现实中司空见惯的常态,同是日积月累艰辛付出的诗人,也只能眼望着在远方出没的兔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然而尽管挫折连连,诗人的进取之心并未消沉,依然划一叶《不系之舟》逆水而上。晓明的桨,正是他心中被理想幻化的向善之笔,决意在平淡如白纸的生活中,划出一串串诗意的浪花。
(二)
诗集的中间部分归在“禅意”名下,当以蒙太奇的视角释义和解读,让本意悬浮于举重若轻的语境之上。
以《没有面具的独白》为例——人类文明史,是从认识世界开始,继而改变世界并主宰甚至统治世界。 大自然经过亿万年进化,遵循的规律一旦被打乱,必然会引发各种灾难。人的本性具有贪婪和自私的一面,当掌权者向大地无休止地索取高产, 当权贵们无休止地想把劳动变为轻松的游乐和盘点,试图用科技手段去征服对手时,人类就被押上了与爱对立的海盗之船。诗人说“爱/是为了寻找/一个失落的自己”,只是把内心的担忧和极不情愿公之于众罢了。
作者给《词语及变奏》里的“生活”定义为“一种平衡术”,但这种平衡已委身于悲伤的结局,正蜕化为丧失了是非的明哲保身或和事佬。作者说“梦”是“一种缺口”,无法企及的求索或许偶尔能从这缺口中吸到一点不太污浊的空气,以缓解窒息的压迫。至于“骗术”“快感”和“腐败的视角”,均不外乎是为扭曲的现象立此存照,让丑陋围上轻薄透明的纱裙。在众目睽睽的T台上走秀。作者在《河流》一题中所呈现的,是与船和水密切相关的事物,诸如“船在水上,岸在流动,谁在撑篙”等亦问亦答的思维模式,给读者带来了相当新奇的美感。
眼高手低,是许多人涉足文学领域后常患的通病,特别是诗歌创作尤甚。首先,如何把握好意象的虚实程度,才不致造成与读者交流的隔阂,是一道谁也绕不开的难题。倘若阅读时因审美疲劳或岔路过密而迷路,其作品的影响力势必大打折扣。其次,如何筛选出与所要表达意象恰切对应的实体,使比喻得以成立,并迅速在读者思维中生动起来,乃是决定作品成败的关腱。精彩的比喻,是诗歌煥发神采的眼晴,往往只须瞬间的一瞥,读者便已心领神会。
(三)
晓明君这部诗集的前半部分,收入了大量箴言式的哲思,平心而论,要达到箴言的标准并不容易。这需要作者从大量宝贵的阅历中,筛选出与所要表达的意象相吻合的精华,并将之提炼为富有形象的短句。幸而作者深谙此道,他的哲思是细致的也是深入的,但努力与收获,总是多多少少会有差距存在。
先看“深林空地”中,晓明对《钥匙》的构建:
经验主义一直广泛而牢固地影响着人们的意识和行为,《钥匙》一诗,形象地再现了这一带有侥幸色彩的惯性思维。现实中的各种“锁”,都有开启它的密码,但打开人生旅途中一道道未知关口的钥匙,却无从寻觅和获得。这种迷茫和困惑,曾一度令许多人始料不及,而道路还在延伸,生活还要继续,为了某些可能出现的奇迹,我们不得不携带着越来越沉重的“盲肠”,疲于“点数”并一一验证,一再忍耐着消耗大好时光的“叮当声”。以我的理解,作品《守候》《诗行》和长达61行的《暗之歌》等,其主题所蕴含的哲思,均可视为人生旅途上误入迷宫的尴尬无奈,和急于摆脱尴尬纠缠的失落和焦虑。
《宿命》论,是啃啮人们意志的魔鬼,也是对一茬又一茬上进者的轻蔑嘲笑。人生无常,有时错失良机,有时欲速不达,惟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无缝对接尚可成事。只可惜多少努力都在这种对接时,因失之交臂或吻合不当而前功尽弃。这便是宿命主宰命运就如同掷骰子游戏,而强加给人们只能寄希望于撞大运的可悲悬念。正因为如此,才有许多人心灰意冷,在一些艰难险阻面前望而却步,一如《摇曳》的潜台词所言,任由独立的思维意识,被盲从一点点蚕食殆尽。
诗里的比喻如拍照对焦,如果焦距调准了,诗的意境便毫发毕现,即使某些引申看似不着边际,也能令读者由此及彼展开联想。但若全诗均为似是而非的意象碎片,其主题就会因拚图残缺而失真,导致作者的意图仅在读者眼前一晃而过,共鸣也就无从谈起。一首短诗压阵的尾句,往往要肩负起“歇后语”的作用,倘若这点睛之笔不够准确,整首诗便立不起来,令其目光游离而患上严重的“斜视”眼疾。
就总体而言,《诗与思》是晓明对世界和对自己的认识和探究,方向是正确的,用心是细微的,姿态是洒脱的。在这一过程中,我的体验是认识自己比认识世界更艰难,因为每次创作我们都免不了受制于“当局者迷”的心咒。
纵观晓明的修辞,我发现个别语句仍有待推敲,如 15页的《无题》:“电话亭的那边”,用“电话那头”是否更为简洁和确切?又如24页的《眼睛》:“而我孤独地站立/小岛一般湖水凸显”,我觉得用“……小岛一般在湖水中凸显”比较准确。当然,这些瑕疵只是这部诗集里微乎其微的暗处,只须稍稍开大些窗门,光亮便会悄然补齐。
初识晓明我便大发议论,多有摆谱自傲之嫌,而晓明却用“一见如故”回敬,足见其交友用心之诚。其实在我眼里,晓明更像一条饱食桑叶,继而勤奋吐丝的蚕,被体内溢出的哲丝(思)困在了茧里;他正试图咬破茧的束缚变身为蛾,进入新的自由境界,登上诗的塔尖,去品尝缪斯女神设宴云端的美味。
2023年5月20日完稿于洛阳西晒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