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序《王爱红诗选》

□王立世
 
　　近几年，爱红一直坚持编辑出版《中国诗人生日大典》《当代著名诗人作家手迹》这两部已经成为文化品牌的大书，而且在业界影响力越来越大。他为此付出了很多，实属不易，吾辈当刮目相看。
　　爱红决定出版自己的诗选，做为多年的密友，我理当高兴，并表示祝贺。在这本书里，众多书家把他的美诗写成风格不同的书法，不管怎么看，怎么想，都是一件让人激动而又难忘的事。对一般诗人而言，压根就不敢想，爱红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他有一呼百应的能力，与他古道热肠的山东性格分不开，与他梅兰竹菊一样的人品分不开，与他创造性的公益文化壮举分不开，与他深厚的艺术造诣和取得的成就分不开。这种能力，绝非世俗的交际可达到，而是文化与文化的惺惺相惜，是文化向文化的由衷致敬，当然也不能排除友情的成份。   
　　我不懂书法，但喜欢。我发现，真正的书家都有诗人的气质和性情。古代的郑板桥是，苏轼是，黄庭坚是，诗书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当代的沈鹏是，叶文福是，旭宇是，欧阳江河是，石祥是，马新朝是，陆健是，张况是，崔俊堂是，王爱红亦是。诗人与书法家是两种不同的身份，但诗与书自古不分家，相互促进融合。浏览这本书，我有心旷神怡的审美愉悦。诗与书彼此独立，又相映成辉，共同构成了这本书的辉煌。这是我的直觉，对于书法，我还是少说为佳，留给行家去评说。
　　了解爱红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杂家，但我认为他首先是个诗人，他具有诗人的率性和坦荡、浪漫和超然、理想和自由。我是他部分诗歌的第一读者。他写出一首好诗后，常常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立马在手机里就抑扬顿挫地给我朗诵起来。我也听得如痴如醉，被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我能想象出他自我陶醉的样子，一定像他当年面对面给我背诵欧阳江河《一夜肖邦》的样子。诗人不同于老谋深算的政客，不同于“重利轻别离”的商贾，更多的时候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如何定位爱红的诗歌，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几年前，我以《走向经典》为题写过一篇评论，那时我就看到他蓬勃的发展态势。他抒写山东人在北京的人生感悟，从中可以看到社会转型期人性的危机和挣扎。经过多年历练，爱红的生活走向更加广阔的境域，这必然带来他艺术上的质变和重生。令我仰慕的呼岩鸾先生高瞻远瞩，以一个诗学家独到、犀利、深邃的目光，写过多篇透视解读他诗歌的宏文，是打开爱红诗歌世界的智慧钥匙。
 　　新诗呈现百年来少有的繁荣，特别是民间迅猛的力量不可阻挡，但也存在泥沙俱下的混乱。我认为，评价一个诗人，不能看他写了多少，在大刊上发表了多少，获了哪些大奖，这些都是表面现象，有时并不可信，也不能说明什么。在市场经济时代，受非文学因素干扰太多，有些伪劣产品的广告做得比产品还好，令人哭笑不得。真正的诗人关注的是文本，看你的文本有没有温度，有没有灵魂，有没有思想，艺术含金量高低。实事求是地讲，有一部分所谓的著名诗人，艺术贡献率极低，在云遮雾罩中暗淡退出历史舞台，成了时间的笑料，让人感到莫大的悲哀。我想起米沃什的一句诗：“到处都听到叫喊，受到尊敬的是假话，因为真理已不存在”。我能理解米沃什的愤怒，但真理不会永远被蒙蔽。爱红为新诗贡献了什么？我从这本书中找到了更多更有说服力的答案。一个诗人如果老是跟在别人后面写作，等于找死。不得不承认，爱红的一些诗，与众不同，别具一格，他为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留下了殊异的影像，也就是庞德十分看重的意象。比如写季节，“卧伏在田边/如树荫/睡着了”。在我有限的阅读视野内，还没有哪一位中外诗人这样写过。季节真的睡着了吗？显然没有。诗人以诙谐的笔法写生态不易察觉的变化。诗人不同于常人的敏锐、想象的奇特和思想的督知让我拍案称赞；写张家界的美，避开张家界本身的美，用众山来烘托:“泰山来了，黄山来了/五岳的山都到齐了/山在这里集会，美在这里凝聚/张家界的美没有边界”。这气势，简直再造了一个集众美于一身的张家界，使张家界在汉诗里获得永生；写钢笔，无法让它弯曲，“除非我不是我”，气度轩昂。他的钢笔，就是知识分子的象征，有古代“士”的刚直不阿；他写的三只黑鸟，风快把它们擦黑了，但像三块煤在燃烧，像帆奋力朝一个方向移动，凝聚着复杂环境下可贵的时代精神；写中秋月“我和你所拥有的月亮/不是一种亮度”，与杜甫“月是故乡明”如出一辙。杜甫用故乡与异乡对比，抒写怀乡的愁绪。爱红用人与人对比，这样就有了人生复杂的况味；他写落日，“与朝阳也没有什么不同”，以落日渲染马泉营的美；写秋天，“我最感到有秋意的/是我的初恋”。初恋与秋嫁接，一扫古文人的萧瑟，有了时代的重量；他写的夫人，不是女强人，女能人，女英雄，一些小心思楚楚动人，展现出东方女性传统的美。这些意象，建造了爱红诗歌巍峨的大厦，使那些卑微的、疲惫的灵魂有了一席安放之地。诗人是高贵的，但不是贵族，与民同乐才是真正的乐。爱红心灵浩瀚的世界，摇曳着很多有名的无名的影子。他用《甚至》写一闪不见的朦胧美，用遗忘反衬怀念，凸显人生的飘忽和生命的客观存在，蕴含着朴实的人本思想；写一支钢笔掉在玻璃上，想象玻璃看不见的裂痕，对万物的体恤正是心灵善的表现。爱红是有思想的诗人，写朋友，“我不跟没有朋友的人交朋友”，态度鲜明，立场坚定，不是绝情，而是对人类性格缺陷的批驳；写世界观，“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假如你不快乐/我还有什么快乐/如果你快乐了/我还有什么不快乐”。以“你”为突破口，描绘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精神影像，与马克思主义哲学观气息相同、本质一致。读爱红这些诗，想到斯特兰德说过的一段话：“诗歌的目的不是揭露，不是讲故事，不是叙述白日梦，也不是某种症候。诗歌就是它自己以及它诞生的方式；诗是自我指向的，不必被任何已知的秩序占先。”这段话好像就是说给爱红的。他有他自己的写作方式，善于从“小我”指向“大我”。我本来是想为读者抛砖引玉，但没有刹住车，一下引出这么多玉一样的好诗。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一见好诗就唠叨个没完。爱红对新诗的贡献，可以说不胜枚举，从我列举的这些诗，不难看出些端倪。他诗歌的份量我能感觉得到，其价值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被更多的有识之士认可。这绝不是哪个权威人士张嘴说了算，而是文本说了算。时间是最好的评论家，放眼诗坛，多少“英雄”早被雨打风吹去，而真正的诗家，往往像深山的隐士坚持在练功修行，爱红就是这样的修行者。我多次想说，爱红，你早该出山了，不需要谁为你鸣锣开道，有好作品就行。为了我们这个最好的时代，为了这神圣的诗歌，该一马当先，勇立潮头。但出于种种顾虑，一直没说出来，今天痛痛快快在这篇序中一吐块垒，顿感轻松，像天空的雄鹰一样无视那些飞得并不高的假鸟，很想把他们浮浅的得意洋洋赶出去，还诗天空一片晴朗和蔚蓝。
　　这本书还有一个亮点，就是在诗书之后有一段类似于小记的文字，记述爱红与众书家交往的点点滴滴，同样充满浓郁的诗情。文人交往纯属君子之交，没有利益的纠葛与冲突，是美与美的相遇，是灵魂与灵魂的相知，是善良与善良的呼应，从中可以相见艺术天地的纯净和美好。
　　我在主编《当代著名汉语诗人诗书画档案》一书时，进一步印证了诗书画同根同源的结论，艺术的形式有别但本质是相同的，都是为了寻找人类灵魂的家园。诗人永远在还乡的路上，书法家也一样。那些精美的书法就像披在诗体上的锦衣一样，照亮了行者的漫漫长路。诗人和书法家彼此陪伴就不会孤独，就会提速，就能早日抵达温暖而没有被异化的原乡……
　　是为序。

奔赴或闪亮
——《王爱红诗选》书法与诗歌的互象

□金肽频
 　　
　　最好看的书法是一种穿越。最耐读的诗歌是一场赴约。书法与诗歌在历史上结伴而行，一路催生著文化的故事与人间传说。但凡历史上的大诗人也都是出色的书法家，如苏轼、黄庭坚等诗人，居然能在书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成为后世书法楷范，堪称诗歌与书法结缘的奇迹。若从诗歌与书法的“共象”或“互象”来说，中国书法美在诗意，中国诗歌美在书法，都不为过。缺少了诗意的书法，自然缺少性灵，缺少诗性逻辑想象与精神作为的空间；缺少了书法造型艺术的诗歌，也是干瘪的语言堆砌，空间苍白，没有了飘逸与浪漫。因此，诗歌与书法彼此相依，又彼此融合和碰撞，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大放异彩！
　　古代的书家们知道，要赋予书法以生命形式，要在书写中体现出生命意味，就必须与诗歌进行互动，共享诗歌中的意象之美，用诗性智慧升华书法的生命力。诗性智慧属于文化人类学概念，中国古代书论中以已度物、以人喻书，就是浸透了书法生命化和人格化的思考，彰显出文化人类学背景下书法所摄涵的思维方式、生命意识、审美观念和艺术精神——这些都是人类特有的诗性质量和书法艺术的本质力量。诗歌与书法，在彼此的隐喻中，又成为彼此的隐身，彼此寻找着新的生机与动力，换而言之，书法在历史的发展中比其他传统艺术更接近于诗歌。
　　诗人王爱红对诗歌与书法的这一本质有着清醒的认识，因此这次推出《王爱红诗选》，让书法与诗歌又经历一次共同的旅行。书法是具有穿越性的，穿越人的生命、万物的灵感，穿越了古代和今天，然后到达人与自然与生命谐和统一的境界，唯有这样的书法才招人喜爱，百读不厌；而绝美的诗歌呢，一直处在与自然意象、生命意象赴约的途中，这些意象也都如约而来，在诗意的桥梁上彼此拥抱，开花生果——此等好诗，方才流芳于世，永存人间。当然，好的书法也必然有“意象之美”的艺术效果，因为经过了诗意的铸就，书法已进入诗歌的隐喻世界。
　　王爱红先生写诗，也爱书法，且二者成就不凡。画画，属于他的第三项本领。他对诗歌、书法乃至绘画之间的认识，都是本质性的，在人们的身上普遍寻找着一种意向，认为自然万物都有人类的相似性，也即是，万事万物具有人类的“内感觉”和“内意识”，他将自我体验模式积淀为人类的“一种普遍的倾向”思考，因而写出的诗，虽然短小，但很有生命力，给人以“活在世上”的感觉。他写出的书法，融入了“万物有生”、“万物同形”的精神理念，是一种人格化的生命艺术载体。尤其他的草书作品，大有“细筋入骨如秋鹰”之感，这是苏轼称赞颜公的一句妙诗，千百年来流传不己。当然，书法与诗歌，都是永无止境的艺术之途，在这条路上，你只有穿越、奔赴，永不停息地穿越、奔赴，才可能抵达艺术的真核位置，成为一颗闪亮的坐标。
　　在诗歌与书法，或者说书法与诗歌之间，王爱红先生一直探寻着嫁接二者的关键字：互象。互象所追求的正是二个意象之间的彼此相似、彼此象征、彼此隐喻。在中国书坛上，还没有评论家认为书法作品其实也是“意象”的原理，以前人们认为“意象”仅属于诗歌，这是远远不够的。书法最初在人类的童年时期，就是线条组成的画画，后来随着人类文明史的发展，演变为汉字书法。因此说，书法从汉字的原始阶段就是一种“意象”，是由人们根据主观意志创造出来的符号，在艺术表达过程中，它成为“形象的形象”。这也就是现代学术术语“互象”的根本含义，一个物象因为表现自身的需要，因而处于与其他形象的关系之中。在《王爱红诗选》这本书中，名家的书法与王爱红的诗歌，就体现出这种艺术创作的“互象”，书法与诗歌通过彼此的文本表现，在更为深层的形象关系中建构了一种新的“互象”——形象是以纸本为界，但“互象”由多个形象的交互作用而形成之后，没有了纸张笔墨的空间限界，而直接在读者（观者）的心中创立一个广阔的形象世界和精神视界，书法作品因为诗意的凝结，此时它已变成具有逻辑性的系统图式。因此，将书法与诗歌合二为一，出版为一本书，是王爱红独特而大胆的艺术成果。
　　克里斯蒂娃说：“所有文本都有互文性”。书法与诗歌作为文本，必然具有“互文性”，这也是产生意象的“互象”之后应有的效果。任何一个形象，如果失去了与其他形象的关系时，就变得简单而乏味，经受不住读者（观者）的探问与思考。《王爱红诗选》中因为有了诗歌与书法的“互象”关系，“互象”使艺术作品摆脱了形象的所有制钳制和时间顺序，在新的空间生成图像间性，使其“意象”表达上已具有新的语义或意义。穿越或奔赴，这两种艺术境界，都是王爱红先生想握持在手的利器，我们唯有祝福！
           王爱红，男，山东潍坊安丘市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美协会员、中国书协会员，中国侨联文艺家协会理事，出版诗文集、书法集多部，曾主编或参与主编《当代著名诗人作家手迹》《中国文艺30年》《文艺报》美术书法专刊以及《当代美术精品》《火花》《延河》下半月刊，《中国诗人生日大典》等，现居北京。2015年，获人人文学网诗歌新锐奖。2016年，获首届《山东诗人》2015年度优秀诗人奖、第四届中国当代诗歌奖。2017年，获长河文学奖诗集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