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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批评|沙克:现实主义影视需把准艺术表现的度
——从电视剧《人世间》的叙事策略谈开去


  导读:电视剧《人世间》改编自同名的茅盾文学奖小说,而编剧依此母体改编成精良的一剧之本,导演和演员团队依靠这一“母”一“本”,从人物命运、历史场景、社会关系、剧中话语和剧情调色等方面展开策略性的叙事,把准艺术表现的度,精当演绎了《人世间》的现实况味和社会旨意。
  发表于2022年3月11日《四川日报》文化版
 
  创作现实主义影视精品,是新时代的竭诚召唤社会受众的迫切需求。从文化消费和艺术观赏双重角度考量,影视创作把准艺术表现的度是走向成功的关键,叙事镜头每贴近生活一步便拉近受众一步,每深入现实一步便拉近审美者一步。电视剧《人世间》以直视现实的叙事策略,朴实直接的镜头叙述,刻录工人周志刚一家三代的艰难岁月,蕴含世间的辛酸苦难和悲欢离合,映衬社会的深刻变化和巨大进步,堪为改革开放前后半个多世纪中国城市的平民生存史。中国早期电影编导蔡楚生说过,编剧导演人不仅能把故事搬上胶片,还应是具有独特风格、正确认识而为大众所有的作家。电视剧《人世间》改编自同名的茅盾文学奖小说,而编剧依此母体改编成精良的一剧之本,导演和演员团队依靠这一“母”一“本”,从人物命运、历史场景、社会关系、剧中话语和剧情调色等方面展开策略性的叙事,把准艺术表现的度,精当演绎了《人世间》的现实况味和社会旨意。
 
  掐准人物命运的度。时势造英雄,时代带命运。往高处看,《人世间》中的郝省长夫妇和马、曲夫妇,都是打江山守江山的老干部,忠于职责尽力奉公却逃不脱多难的命运起落。往近处看,光字片老工人周志刚夫妇一辈子辛勤劳动持家育子善良处世,凸显家风端正的平民精神,家里却是屡遭病难;大儿子周秉义、女儿周蓉到偏远农村做知青,积累生存能力和经验,恢复高考后双双考取北大而彻改命运,做上高级干部和博士教授。往底层看,以周秉昆为代表的“六小君子”等老百姓,分别经历做苦工、下岗再上岗、打零工、借宿人家、入狱改造、自谋职业甚而自决的人间沧桑,家家有本难念的苦经;“社会混混”骆士宾和水自流却能在改革开放后经商办企,跟着社会大船先航而暴富。各种人物命运由时势及时代造成,也有自身的能动抉择,周蓉本可留城生活,却为浪漫爱情远去穷山村做教师,周秉义做知青时被推荐上大学却为爱人放弃良机。到了周秉昆儿子周楠、周蓉女儿冯玥这代青年,则顺应观念嬗变、人性活跃、生活多元的时代机缘,张扬自抉命运的意识和能力。文人冯化成的命运有所走偏,因婚外情远走法国终又回国为僧,却也是合乎人性个例的生存悖论。影视人物的命运走势,不能为迎合市场作任意的主观叙事,如电视剧《勇敢的心2》着力于人物塑造,但正反主角纠缠斗法的命运走势,较之《人世间》太过戏剧化主观化,其人性底色文化底蕴略显单薄牵强,导致其英雄和反英雄角色的叙事之度,似不合时势而有所失准。
  调准历史场景的度。每个时代的生活方式,都是社会存在的客观写照。光字片的矮旧平房和破乱景象,周志刚家的大炕、橱柜桌箱和墙上贴的样板戏剧照、孩子们读书的奖状,周秉昆、乔春燕、周蓉的住房家什变化,光字片居民迁住到花园般的新建小区;江辽省机关宿舍区的省长小楼及室内陈设,木材厂、酱油厂及大众浴室的场景;三线建设工地,知青点院舍,山洞小学……历史的镜头在叙述,在20世纪那个光字片不叫棚户区贫民窟,而是上海广州也有的城市平民居住区。这些历史镜头非常写实,建筑家具、生活起居和服饰言行,复活着过去的事实境况,不作无知的新旧嫁接,不为养眼而以新代旧。相形之下,某些被称为抗日神剧生活闹剧的影视,握着公映播出的题材优势,却为追求上座率收视率陷入无端编造、粗制滥造,片中剧中的美女帅哥耍弄当下的时尚噱头,衣着造型、话语神情和故事情节,偏离历史场景有违现实可能。
  摆准社会关系的度。电视剧是生活大舞台,各种人物的社会关系构成存在秩序。《人世间》的落根地是东北省城,其社会关系构成异常丰富,光字片人们的生活经纬,经由时代之轴的转动变迁,关联到工农兵学商、政文教卫警,关联到派出所、区官市官、省官京官,关联到天边国外。仅仅是“六小君子”及其家庭成员在人生运转中产生的社会关系,已是千头万绪、错综交迭,与国事世势相联动,其中的矛盾冲突、困惑质疑与依存并行,在推动拓展着人与事的现实空间。《人世间》摆准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之间砥砺相进的度,上中下人物关系贯通,人情事理调度得当,与涉及知青及城市生活的影视作品《勇敢往事》《山楂树》相比,虽后者也反映生活迁延中社会关系的重要性,但前者社会关系的广度、深度和真切度有着更为契合时代的现实价值。
  捏准剧中话语的度。语言是人类生活中最深刻而基本的文化存在,反映在影视台词上就是什么人说什么话,符合人物性格、身份和处境,《人世间》的人物话语质朴精炼而意味深长。周秉义是一位有着英雄气概的干部,为民干事不畏仕途、生活风险,他在动员父老邻里拆迁时说,“趁我还是个大官,趁我还有干事的能力,我想把这个穷人窝子连根拔掉!”联想到《我不是药神》这部电影,在主角的人格塑造、道德升华过程中出现一句无奈的台词散发着“平民英雄”的人道主义气息,“(我)为了救人而违法……上帝不是说了吗?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同样是市井话语,《人世间》的对白格外有度而扣人心弦,剧尾处的周秉昆和最为苦命的郑娟打伞在细雨中的林荫道上慢步,周求郑一个事说“下辈子咱还在一起呗”,郑说“想得美”,周自言自语“是,想想就美”。虽历经艰险的人世磨难,生活的温暖美好滋味,永远惦念在心。
  控准剧情调色的度。现实主义文艺,最能牵动社会受众的因素是明暗冷暖的剧情调色,它体现着某种价值指向,一味高大上的阳光明媚和歌舞升平未必是真正的现实主义,未必适合底层叙事的文艺创作。《人世间》的叙事明暗度是暗中见亮,冷暖度是冷中见热,呈现四季分明的自然调色,该暗则暗该冷则冷,该亮则亮该暖则暖。冯化成、周蓉夫妇和德宝、春燕夫妇的家庭生活,在物质、心理和感情上发生着明暗冷暖的变化,终趋温存平和,尽显剧情调色的度。三十年前播出电视剧《渴望》时,全民围观而万巷人空,其剧情明暗冷暖的度拿捏到位是其成功要素。《人世间》没有粉饰环境而强带光亮暖流,剧中人物直面人世、抗争苦难,比《渴望》更能体现国民性中的顽强积极的精神调色。
  把准人物命运、历史场景、社会关系、剧中话语和剧情调色的度,合成为《人世间》的度,加上演员的精湛演技,成就了它直视现实的精彩叙事和艺术表现。当然,《人世间》似也存在失度之处,郝省长夫妇从不登亲家门,亲家夫妻双故也不上门凭吊;周秉义当官后对家人家事无私得“过分”,弟弟周秉坤因故过失杀人受审他不闻不问,周秉昆坐牢八年他因事务繁忙极少去探监,周秉昆出狱即遇除夕团聚他因救助他人而让家人空等;周蓉聪慧过人却不谙世故如无情草木……这些对现实生活有所失度的生硬情节,或有艺术之外的考量成全,却是对文艺创作的某种偏离,本可在叙事策略、情节设计上作调整纠偏。影视作品有虚构与纪实之分,《人世间》属于虚构类,它不能照搬生活,也没有虚假化、虚无化生活,其精良创作理当获得普遍认可。中国文艺自有它的环境土壤,并非《悲惨世界》《红与黑》那样的西方影视才是通行的现实主义标准,《人世间》用直视现实、质朴直接的镜头语言,对人们的生存处境作真实的策略叙事,彰显顽韧生存、抑恶扬善、奋斗进步的人类价值观,无疑是新时代下的文艺主旋律和正能量。
 
  法国社会学家、电影评论家巴赞认为,电影是生活的渐近线。《人世间》放出标杆,当下现实主义、或谓之新现实主义的影视创作,必须贴近社会生活的真实性,合乎文艺审美的度,高于生活而不复制生活,呈现出叙事策略下的艺术化的现实存在。《人世间》正是在现实主义文艺“三典型”基础上,不戴好坏人的简单标签,深刻体现人世的真性、美德与善行,它与以劳动群众为主体的社会基本成员的人民,在曲折行进的生活节律中同患难共命运齐心跳,成为新时代文艺的一部扛鼎之作。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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