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本名李玉生,辽宁抚顺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九十年代中期几近停笔。2008年重新正式写作,评论多于诗歌。出版诗集《大风》《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烹诗》《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自杀诗人的心理分析》;其中诗论集《烹诗》获第三届刘章诗歌奖和第十届辽宁文学奖文学评论奖,另有诗歌与评论获若干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目前职业为评诗、编诗、写诗。
花晗画的是梦里常有,生活里却没有遇到的风景。古人称之为心像,外国人管它叫印象,以及超现实和表现主义。总之就是心觉和梦觉,然后被画家用油彩凝固在画布上——有时是瞬间的幻觉被画家留下了;有时又是长久的凝视后,眼前的景象开始蹁跹、叠加,并脱去了原型,再生出许多幻影。所以花晗画的不是看见的,而是感知到的;不是外貌,而是灵魂;是画家心灵里一直期待,但又游移不定的图景。让观者心潮激荡并情不自禁地将情感皈依于此,并细细地品味其中的美感和深意——
首先是灵慧。就是灵与慧。灵即灵觉和灵境,前者代表了花晗感觉的灵敏度,后者是作品显现的审美深度。灵觉是先天的,属于第六感,常让艺术家冥冥之中感知到天地之外的秘语,能与大自然和前世通灵并破晓其中的信息。当这些感觉视觉化地呈现在画布上,就有了神奇和灵异感。而且景与物甩掉了外形,更见心见魂,见觉悟。这就是灵慧,不需要琢磨、想象和推理,只凭直觉,便瞬间知会万物,彻悟万物,并与万物互为知音,光与影就是与万物的絮语和情话。而情话都是隐秘的,所以画出的只是物的影子,更多的只能去意会。灵其神而隐其身——原来表现主义绘画的内核还是东方似的智慧和美学。
这就是心物宛转。它不同于情景交融,也不仅是把心画进物里,或以物喻心。重要的是画出的物与画家有互动,即心与物眉目传情。画家与画出的每一笔都是爱,同时感觉显现的景物也在向自己示爱,并诉说衷肠。于是画家更加心动,起伏的油彩就是情感在逶迤,而且越来越快,直到花瓣燃烧,树木舞动成光影、河流把自己抛向空中,而房屋浓缩成星星,行走的人用含羞遮住了面孔……这也说明景物也在激动着,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向画家表达爱意并致敬。于是画面有了气息,有了灵活,更有了动人的情韵。当然这只是观画者的感觉,但符合审美心理学,一是画家对待画作倾注了真情和深情,二是画作一旦诞生,它就是一个有心有情有生命的客体,它在注视它的人群中寻找知己。正如古人说的“随物宛转,与心徘徊”,前者说的是人,后者说的是物——当然都是感觉,属于主观心理学范畴。
这说明花晗的画作具有了心学性质。但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她只是被潜意识牵动着思绪和油彩,自由地漫溯,自然地绽放,自在地摇曳。呈现在画布上就是从像到不像、从有形到无形、从有意到无意、从确定到不确定。这也说明花晗画画是从有意识开始,努力让手下的花草树木更客观,包括出现的人物也要接近于原型。后来的这种转变,主要得益于她的老师,当代表现主义画家木子,木子不仅提升了她的技法,更让她审美观有了转变。他在她画好的画面上“突突”几下,色块就旋转起来,沉睡的激情在爆破,静止的物象随之跃动起来,有了活力和冲击力。更重要的是花晗的潜意识得到了开发,懂得了画画不仅是描摹,更应该让潜伏在身体里的意念和风暴释放出来,包括喜怒哀乐,以及内心的渴望、预感等等模糊不清的念头都倾注在色彩的运动里。于是画面像被风吹动着,那些景物像被放进了水里,虽然也能看见,但被波浪摇动着,有了朦胧和动感,摇撼着人心,并让人深深地怀想。色彩和光影就成了心灵的符号,能指加深了所指,并从从有限上升到无限。
于是花晗的这些画就成了一首首抒情诗,不仅有隐喻,更有意境。如果找几个关键词来概括第一个就是邃美——深邃而渺美。你看她那些风景画,一律的静谧,尤其那些绿色调为主的景物,一直静得让你的灵魂也染上了绿色,成为绿荫的一部分。这种效果是通过由浅入深的绿的色调来完成的,而且她没有在树木的具象上刻意地描绘,而是以主观经验为主,让绿色随心情和感觉自由地涂抹,情绪主宰着景物,突出个人的印象,让树木花朵,以及房屋和河流都濡染上人的情绪和味道。这是一种缥缈的美,让宁静轻轻地漫延并笼罩人心。起码在观赏画作的那一刻,我们的灵魂得到了洗礼和净化,并卸去满身的污垢和满心的杂念,清新和圣洁占据心头,心透神明,让人对人生和世界有了深沉和纯洁的想法。这就是艺术的作用,更是审美的力量,更是一种深刻的美。而决心画出万物的美是花晗的宗教,这一点她不听潜意识的,也不像表现主义,更符合中国艺术的特质。当然也许她潜意识里就是这么认为的:美术一定要以美为主。所以不论怎么意识流,怎么魔化客观事物,她都要把景物画得妩媚,把人画得妙曼。即使情感要奔泻,她也要在上面覆上一层美色,让人先通过视觉的美去接受感动和思想,慢慢地陷进美育的沼泽里。所以她的画就是那种有韵律的诗,在美的节拍中让人的心灵陶醉并不能自拔。
第二个审美品格就是隐秀。隐就是前面说的朦胧美,是画面的整体感,犹如罩上一层云雾。而秀就是显露的美,犹如云雾中偶尔露出的山峰。这是诗眼也是画眼。在花晗的画作中最显著的“秀”,就是画中人,那是画面的眼睛,是开着的门和所有风景的聚焦点。虽然那些女性一般都是背影,但婀娜的身姿让整个画面有了灵气和灵魂。她就像黑暗中的开关,找到了她,就找到光明,整个画作就鲜活了,观赏者飘忽不定的思绪也有了着落和归属。在花晗最近的画作中,隐代表了动态,那大块的油彩像翻卷的云,也是大面积的火焰和潮汐。而秀就是隐蔽在动态后面的静和净,这是以动造静衬静。这需要观赏者凝视一会,一旦情思进入其中,就像火焰熄灭和潮水褪去,留在心底的是被过滤后的宁静和纯洁,一种美感让心灵也静泊成一滩月光。
意境之三就是超诣。花晗画中的风景是绝尘的,也是极净的,没被污染过,清澈而澄明,而且还有光。它引导我们的灵魂从尘世中跃出来,向上向自然的深处飞升。这就是灵境也是诗境更是禅境。当然对于画画时间还不太长的花晗来说,这一切都是出于本能,出于快乐,甚至出于好玩。她只是跟着她的老师木子信马由缰地画,画,画。但越不经意越能泄露她的内心,那就是通过画美画自然让灵魂空出来,装进美、爱、自由。从而实现了艺术的目的,即帮助人和人的心灵从烦的此在摆渡到理想的彼在去。于是花晗的这些作品就有了哺育人心灵的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