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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杨清发读安然:《隐喻构筑的天地,除了爱还是爱》
——评安然《正在醒来的某个早晨》


  导读:杨清发,四川大学文艺学博士、青年评论家、四川农业大学副教授。

  几年前,我在网上读到一首诗,其中的一句尤为惊艳:“为了爱你,我身上的火险些烧掉整个春天。”这个关于爱情的比喻实在太好了,简直是声势惊人,将抽象的爱所具有的力量和破坏性描绘得如此具象,让人仿佛看到一颗心因强烈爱慕焚烧成热焰的场景。以至于以后每每触及炽热爱情的话题,我就免不了想到这句诗。诗人非常正确地选择了“火”“整个春天”作为隐喻的意象,更巧妙地将两个意象通过“烧掉”这个动词连接来进行意象的碰撞,从而让这句诗在选择两个常见意象的前提下,摆脱了陈词滥调,组合出新鲜构图,创造出了新隐喻,赋予了诗歌极大的审美空间。因为这个句子,我记住了安然这个名字。

  之后,我就特别关注这个来自草原的、具有天赋和异质的青年诗人。当我读完安然最新出版的诗集《正在醒来的某个早晨》,以前出于感性得出的判断便获得了足够多得以成立的论据。

  《正在醒来的某个早晨》一共六辑,分别为“辑一 我在草原、辑二 亲爱的人、辑三 一个人的广州、辑四 万物丛生、辑五 白山黑水、辑六 其他”,虽然这些诗歌作品涉及众多主题,鉴于几年前的那一次阅读体验,我决定重点来谈围绕“爱”展开的“亲爱的人”。安然擅长写爱,那些关于爱情的诗作,由于新颖意象的选择、异于常态的爱情感受及浓重象征色彩的基调,使得每一首都呈现出了独特的姿色。几乎每一首爱情诗的语气都是自述,诗人是爱情的主述者,倾述的对象是自己的恋人抑或爱恋的对象“你”。因为“我”是爱情的主述者,所以“我”牢牢控制着爱情关系里的话语权,不管是出于炽热的爱恋抑或强烈的渴求还是不爱后的厌弃,都可以感受到诗人强大的自我主体意识:“你必须隳突/你必须一直绿着/我这样要求你,必须在阴雨后/成为我体内茂盛的青苔/你必须斑驳,在树影下猛烈地撞击……”(《远树》)。整首诗都用“你必须……”这种命令句式,体现了在爱的关系里,“我”处于“主导”的位置,“我”具有强大的意志力,而这种强大又来自于“我”的柔软:“我用光,做你柔软的身子/做你的骨骼,性情也是软的”(《打磨一缕光》)。在《圣经》中,女人夏娃是上帝从男人亚当身上取下的一根肋骨造成的,所以女人具有了依附性。而诗人在这里,却要用光打磨出一个爱人,这个爱人的由女人来创造。虽然很难说根据这些诗歌就能推断诗人具有女性主义意识,但无疑这些作品表现了她强烈的自我意识,追求爱的关系中的主体地位。

  正是诗人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才能在她诗歌中看到如此热烈的爱,当然,热烈中又带着危险。诗人选择了很多新奇别样的意象进行写作,如“为了爱你,我在体内豢养虎、豹子……为了爱你,我在体内栽种罂粟/和更多有毒的植物”(《为了爱你》);“我要扮成小妖精,引诱你……当你中毒愈深时,小妖精就是药/汤药中药、泻火的药、解毒的药,良药苦口 ”(《小妖精》);“我给你的爱意生满刺和锈/我给你的灵魂的嘉许,蓄满雨和雾”(《给你的》)这些诗歌中,虽有部分情绪直接呈现,但诗歌整体的感受基本艺术化成一种隐喻。诗人以慧眼发现隐喻,她选取“虎、豹子、罂粟、小妖精、中毒、药、刺和锈、雨和雾”这些意象来揭示爱情中人性幽微的一面,爱情可能因为荷尔蒙而充满激情与力量、莽撞以及不可控的危险因素;爱情关系中也可能因为迷恋、征服而充满了非理性的极致体验;也可能是因为两个独立的个体因爱情交汇时在给与受时不可控的伤害彼此。这些诗最大的特点是将一些似乎与爱情不兼容的意象并置,那个神秘的爱情潜意识世界在这些意象的撞击中得以揭示和敞开,诗的韵味与美感及丰富的层次感就此产生,这些诗歌也就获得了好的诗歌最根本的特性,即诗美学性。

  相比起爱情诗的世界存在的幽微复杂,诗人对于家乡、对于草原的爱就简单明朗多了:“怀着对故土和兰泽的敬畏/我的深情被昼夜之爱包裹”(《贡格尔草原之夜》)。这本诗集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是诗人抒发自己对于家乡的爱。这种爱体现在她思乡的作品中,她的乡愁的抒发是在“离乡”与“返乡”心境的对比中展开。诗集第一首《在秋天,我是歉收的小女子》诗人用“楼顶的小树”来比喻离开家乡的自己,孤单、艰难、无家可归;而在“在故乡,我才能平静,与若干细小的事物相连/隐于心的痼疾不需要西药也能恢复”(《只缘身在故乡时》)。当然,她对故乡的爱,更多是通过对故乡草原风光、草原生活以及草原游牧民族的历史和文化记忆的书写中得以表达。“辑一 我在草原”大部分诗歌是诗人怀着对于家乡的思念和热爱建构一个关于草原自然与人文景观的图像,《在额尔古纳河岸》写出了额尔古纳河静谧之美;《母亲河之歌》写家乡草原自然之美与悠久的历史;《我身体里的草原》让读者看到一个广袤的充满人间烟火的鲜活草原。这些诗歌基本以各种以地点命名,从不同的角度把家乡的各个层面、各个要素的美都凝固在语言中,展示在读者面前。“辑五 白山黑水”是对草原上游牧民族历史与文化记忆的诗性回顾,《族的胎记》《鹰猎:海东青》《安》《赫图阿拉城》《乌拉锅》等呈现了一个民族与王朝的发源、崛起与没落;《我们的瓯灯舞》《颁金节》《补绣》《舞》《清音会》等诗歌储存了一个民族的文化记忆。在这些诗歌中,可以感受到诗人对于家乡、对民族历史与文化不余遗力的爱,而正是这种爱的力量把草原的美彰显,把草原的历史唤醒并使其具有新的历史生命力。

  安然的诗,除了爱还是爱,大到家国情怀的宏阔,小到个人情感的幽微。诗集《正在醒来的某个早晨》里的那些陌生、不为常人所关注的“野果”“碎铁屑”“废弃的铁钉”“沉寂的枝叶”“站立的雀鸟”这些微小的事物“这般活着”、这般“疼”,几乎无屏蔽的给了读者强烈的“代入感”。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诗人着眼于日常并从中挖掘出诗意的才华。

  诗集《正在醒来的某个早晨》,在故乡草原奇谲的风光和深厚人文积淀里,追踪游牧民族的历史及文化记忆,离家、返乡、乡愁、亲情、爱情,日常琐碎及世间万物包罗万象,不管在哪一种书写,诗人都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感性、脆弱和激情去关照人生,以种种隐喻构筑诗的艺术天地,在这片天地之中,所浸透的爱与美,正是当下诗坛所期待的来自生活本身的一种鲜活而独特的审美意义和价值。

(原载《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2024年第4期)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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