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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辉|对于吉狄马加诗歌的一些认识及吉狄马加诗歌特质初探
——2023年4月在昭通学院“第二届吉狄马加诗歌及当代彝族文学学术研讨会”分组讨论会上的发言蓝本


  导读:吉狄马加是一位站立于自己民族母亲宽广的肩膀上放眼世界的真性情诗人、一个生命意识非常强烈的诗人。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的存在,填补了彝族“英雄崇拜”中的“诗歌英雄”空白。


引 言

  虽然彝族是一个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化、为世界文明贡献了自己力量的古老而坚韧的民族,并且也是一个以诗歌作为自己文化灵魂之一的民族,但是,直到吉狄马加在彝族汉语诗歌界的崛起,才得以让这个民族的诗歌产生了一个不仅在本民族内也在世人面前公认的彝族诗歌领军人物、世界性诗人。作为一个崇尚英雄主义的民族,却因为诸多原因,致使“诗歌英雄”的欠缺一直成为这个民族文化历史上的一个“例外”,而吉狄马加在新时期的成功崛起,填补了彝族没有“诗歌英雄”的文化心理空白,使其英雄崇拜的主题内容得到了很好的并且是具体的补充,成为连接一个诗歌民族的历史与当下和未来的具有大胸襟大情怀的世界级诗人。

  对于如此丰富、立体、驳杂的和卓有成就的诗人进行全面性、综合性评议是有难度的,而这几年,我试着写了几篇关于吉狄马加诗歌的评论,例如《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一个民族的时代记忆》《思想的光芒,语言的魔力,人类茫茫精神星海中的一团焰火——从<迟到的挽歌>谈谈吉狄马加诗歌的艺术魅力》《试论吉狄马加作品的“文化性”——以长诗<应许之地>为例》《网络时代背景下的彝族音乐高地和引领——试论吉狄马加诗歌(歌词)对于彝族音乐的意义和贡献》《对于生命的悲悯,以及关于精神归家路上的诗——读吉狄马加<关于二十一世纪的诗(组诗)>》等,所以就此综合一下这几篇文章的一些主要观点,姑且取个《对于吉狄马加诗歌的一些认识及吉狄马加诗歌特质初探》的标题,以一个彝族写诗者和评论者的角度,特此与大家分享讨论。

  一、《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一个民族的时代记忆》里的几点内容(主要有5个方面)

  1、我在那篇文章提出的主要心得和观点之一是:吉狄马加是彝族诗歌的集大成者,吉狄马加诗歌现象提振了彝族诗歌的创作信心和创作热情。

  其实这应该是一个共识,吉狄马加作为一个当代中国著名的少数民族代表性诗人和具有广泛国际影响力的诗人,是彝族诗歌的集大成者,他对于彝族汉语诗歌的带动引领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诗歌因子渗透于古往今来的每一个彝人的生活中和骨血里,在彝族人的历史中,在婚丧嫁娶等各式场合,彝族人都是以诗歌的方式或者说是诗化的语言进行对话、交流和赛辩斗智的,但不管是彝族的典籍、史诗,还是克哲尔比(彝族诗化谚语)等其它诗歌形式,差不多都为集体创作,在吉狄马加之前,彝族虽然是一个具有悠久的文化灿烂的文明的古老民族,但并没有产生过具有巨大影响力的诗人。这里面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比如因为彝族生活和地理上的历来处于边缘和封闭状态,比如彝族口耳相传地承载和传承民族文学的方式,比如彝族的诗歌、典籍几乎都为集体创作,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等,阻碍和制约了在彝族的历史上产生家喻户晓、载入史册的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个体诗人。这虽然可以理解,但对于像创造了享誉世界的十月太阳历、世界六大古文字之一的古彝文等辉煌灿烂的文明并且以“诗歌民族”引以为豪的一个民族,难免是使人感到一点遗憾的。直到吉狄马加在彝族汉语诗歌界的崛起,才得以让彝族诗歌产生了一个不仅在本民族内也在世人面前公认的彝族诗歌领军人物、世界性诗人。虽然不能说吉狄马加结束了一个“彝民族集体运用母语创造经典”的时代,——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全球一体化浪潮,很难想象彝民族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还能一如既往以母语集体创作的方式创造出犹如《勒俄特依》《玛姆特依》或者是《查姆》《阿细的先基》一样的经典、史诗,——但应该可以说吉狄马加开启了彝族诗歌走向世界、把一个古老的诗歌民族带进世界视野里的全新时代。从这一角度而言,吉狄马加是彝族诗歌的集大成者,同时也是彝族汉语诗歌写作取得巨大成功的典范,是使一个民族——彝族的诗歌连接起传统和现代、使处于当下的时代对接上上一个时代又能很好地开启以后之时代的诗人。

  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是,吉狄马加对于彝族汉语诗歌的带动引领不是通常意义下的带动引领,而是吉狄马加的诗歌创作和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是作为一种诗歌现象提振了彝族诗歌的创作信心和创作热情的。彝族是一个诗的民族,但是在吉狄马加这一代人之前,这主要是针对彝族的彝语诗歌和彝语的诗性、彝语的诗歌化情形而言的;而大家知道,彝语和汉语不管是在语法表达上还是在还是作为语言的精神背景的风俗习惯等都分属于两个体系,说这个的意思也就是说,彝语和汉语之间的转化是存在一定难度的,而何况是诗的转化。所以,是因为有了以吉狄马加为代表的他们的诗歌创作形式、诗歌风格以及情感抒发路径、精神的成功转化和“转述”、诗歌经验的获得和成功,才使彝族诗歌写作者切身感受到原来彝族诗歌可以是这么写的,彝人的精神世界可以如此以诗歌的形式得到转化和“转述”,可以如此向更多的人、更广阔的外部世界进行有效地自我表达,才深切感受到它的普世价值意义并深受感召与鼓舞,使彝族汉语写作变得充满信心和自我期待。我就曾经对诸如《古里拉达的岩羊》中例如“雄性的弯角,装饰远走的云雾”这样神奇而又十分贴切于大山里的岩羊毅然昂立于大石上的栩栩如生的形象感到惊奇不已,而应该做过类似的仿写。

  2、我在那篇文章提出的另一个主要心得和观点是: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的存在,填补了彝族“英雄崇拜”中的“诗歌英雄”空白。

  其实这个观点的在上面的讨论中已有所涉及,我在这里想强调一下的是,稍微熟悉彝族文化传统的人都知道,彝族是一个具有英雄崇拜主义精神的民族,是一个崇尚英雄、注重信仰的民族,可以说,彝族文化在很大一个程度上就是“信仰文化”:比如毕摩文化——是在对毕摩文化的信仰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比如彝族的万物有灵说——彝族人觉得不管是石头、树木、小草还是河流、山头之类,万物都有一个类似于灵魂的神灵在护佑着它本身;又比如彝族对火、鹰等等图腾文化的崇拜,也都归属于“信仰文化”的范畴。这些文化都不排除是在精神信仰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在彝族的英雄崇拜类型故事传说和精神领袖崇拜类型故事传说中得到充分印证:在崇拜对象中,骏马是达岭阿宗,雄鸡是瓦布多几,家狗是克巴丹毅,青蛙是斯惹巴货,人类英雄是半人半神的支格阿鲁,毕摩大师是毕阿史拉则,机灵有辩才犹如阿凡提的有硕郭克惹,美女的典型有呷嫫阿妞、布阿史嘎歪等等,而对于诗歌,或许是因为彝族的传统和古典诗歌主要形式为集体长时期共同创作,没有产生过真正意义的、尽人皆知的“英雄”。“诗歌英雄”的欠缺,一直是英雄崇拜主义的彝族历史上的一个“例外”。在此意义下来讨论,吉狄马加在新时期的成功崛起,填补了彝族没有“诗歌英雄”的文化心理空白,使视诗歌为生命的彝族在谈论彝族诗歌的个体性现象时不至于乏善可陈。

  3、我在那篇文章还提了这么一个心得和观点:吉狄马加是一位站立于自己民族母亲宽广的肩膀上放眼世界的真性情诗人。

  关于这个心得和观点,我是这样描述的:吉狄马加具有最为深沉的情怀和博大的胸襟,他的深沉,来自于背后那个历经苦难却又坚韧的民族,来自于脚下那片大山大河大平原中神性而成为诗人“永久的迷恋”的土地;他博大的胸襟,是父性的山川所赋予,是母性的江河所恩赐,更是他“民族的眼光”世界的视野所决定。他的一切思想和情怀的获得,都是他对“民族”和“世界”这两个既“隔离”又融合、既“独立”又彼此包含的概念的深切感悟。他对自己的民族、对生命与和平自由等真善美的事物具有着内在性的、与生俱来的钟爱。吉狄马加的诗歌,是艾青的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式的深深的爱。毫无疑问的是,吉狄马加首先是民族的,然后才是世界的。是彝族这位古老而年轻、具有博大精深之文化底蕴的、饱经沧桑又焕发新颜的伟大母亲养育了这个世界级的民族诗人。可以说,没有彝族这样一个民族,没有吉狄马加自身对彝族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和深深思考,就不会有这样一个成为中国少数民族代表性诗人的吉狄马加。关于对自己民族的爱,关于自己民族所具有的诗性特征给自己带来的滋养,关于对自己所热爱得使之热泪盈眶的那片土地的浓郁情结,关于对自己的创作所背靠的文化底蕴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情感、创作灵感和创作热情的来源,我们在吉狄马加的诗歌、访谈、创作谈以及演讲等其它言论中能够轻而易举捕获到明确的信息。

  4、我觉得吉狄马加是一个生命意识非常强烈的诗人,所以这个观点我在后来的评论中也有反复提及。

  在这里,我还是很乐意提一提我在当时写的这样的内容:彝族是一个正视死亡的民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很不理解那些老者说到(自己的)死亡为什么总是那么坦然,他(她)在谈论自己的死亡就像是在谈论下一顿饭吃什么好那样正常和简单。在彝族谚语中也有“人死正常,犹如圆根叶子落”(季节到了,圆根的叶子就会一层层变黄、枯萎,这样的说法是指向世上新人换旧人那层意思的)、“老者正当死,幼者正当玩”(意思是老人死去是合情合理的、自然的,幼者爱好玩耍也是合情合理的、自然的)。在吉狄马加的诗中,除了对大地和家园意识的抒写——“我曾经歌颂过土地和生命”(《献给这个世界的河流》),以及显示出他站立在母族的土壤放眼世界的对人类的精神关怀,还有他对母亲和孩子这样一对“关系”热衷于阐述(《自画像》:“孩子留下你的名字吧,在这块土地上,因为有一天你会自豪地死去——题记”“我是一千次葬礼高潮时/母亲喉头发颤的辅音”,《我愿》:“彝人的孩子生下地,母亲就要用江河里纯净的水为孩子洗浴——题记”“当有一天我就要死去……这时让我走向你/啊,妈妈,我的妈妈/你不是暖暖的风,也不是绵绵的雨/你只是一片青青的/无言的草地……让我干干净净的躯体/永远睡在你的怀里”)等等以外,对生命的死亡这一意象,也多有涉及。关于这点,我们不引用诗歌——那多了去了(如前面所引用到的)——我们先来看他在他的创作谈里谈到的:“我写诗,是因为我很早就意识到了死”“我写诗,是因为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非常怀念他”(《一种声音——我的创作谈》)。而这些,都是直指人类的精神母题的,是诗人对生命源自何方归于何处的母源性课题的思考。吉狄马加在作品中显示出的对母性(土地、母亲、民族)的热爱和依恋,本来就是“温情”的,是“温情”的行为;死亡虽是个令人恐怖的词汇,在他的抒写中却一点没有阴森恐怖的气息,相反,它充满一种“生命的抚摸”的力量。这虽然与彝族的向死而生观相互一致,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彝族传统的“死亡观”是朴素的顺应自然的哲学观点,而在吉狄马加这里,更多的是对生命的珍爱、怜惜、热爱和赞颂。

  5、我在那篇文章还提的又一个心得和观点是:吉狄马加的写作是“精神性”的写作,情怀的和深沉的写作。

  我当时是这样写的:不管是吉狄马加对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家园的深情抒怀,还是他对民族的文化和精神以及对整个人类的精神关怀性抒写,抑或是他在当下更多地对于人与自然生态和人类的生存发展的书写,都指向并抵达一种精神上的苍茫辽远,都是“精神性”的写作,情怀的写作,他的这样的写作最终都会落到“实在性”“现实感”这样的精神底座上。

  吉狄马加的诗虽然有时候因为彝族文化在某些方面中具有的巫术色彩而多少显得有些魔幻、高深,但其实他的语言并非是晦涩的。敦实、博大、温厚、深沉、深邃、幽远、厚重、大器(注意,我这里是“大器”而不是“大气”),成为他诗歌和诗歌语言的特征,他的诗歌是平实中的深邃、现实中的魔幻,是“近”中的“远”,是“远”中的“近”。阅读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的诗,我们只有从“去接近一个伟大灵魂”这样的角度出发,这样才能真正理解他的诗歌、走进他的精神世界。

  (此文发表于《当代文坛》2016年第6期,发表时有所删减;节选并以《吉狄马加的写作是精神性写作》为题发表于《草堂》的2017第1期)
 

  二、《思想的光芒,语言的魔力,人类茫茫精神星海中的一团焰火——从<迟到的挽歌>谈谈吉狄马加诗歌的艺术魅力》里的几个内容

  在这篇文章,我以阅读《迟到的挽歌》的心理感受作为切入点,结合“自我”的平时阅读经验和体会,从民族学、历史学和诗学的角度试图阐述吉狄马加诗歌的艺术气质内涵及其独特性,认为仅从吉狄马加思想的光芒、诗歌语言的魔力,醇正而恒定的诗人的抒情性品质,超脱的生死观的思考和始终如一的注目这三个维度考量,也显示出了吉狄马加诗歌足够的艺术魅力和精神能量,充分体现出它独一无二的艺术特质和卓越的艺术贡献。

  1、我在那篇文章里说:不可否认,吉狄马加的诗歌具有某种厚植于民族传统精神文化下的“超越性”和魔力。超越性具体体现在他的思想性、精神世界上,即他的思想性与精神世界让他的诗歌作品具有了某种超越性,而与一般的诗人自然区分开来;他的诗歌独有的魔力则不仅体现了他的思想与精神世界,同时也体现了他的诗歌作品背后那片热土包罗着包括毕摩文化在内的神秘气息以及吉狄马加诗歌的高超艺术性,比如语言和修辞自身带有的那种张力和深沉、深邃、广博。如果没有了这样的超越性和魔力,吉狄马加的诗也就不成为公认了的吉狄马加的诗。当然,我深信不疑地认为,这一切都源于他所植根于的博大精深的母族文化以及他的人类性视野和自身异于常人的深层思考与体悟,以及将深层思考、体悟和创作实践相结合的身体力行。每次阅读吉狄马加的诗歌,我都会有一种别样的“诗歌阅读感受”(具体地说是一种“震颤”)穿透我最隐秘而平时轻易不会得到触碰的身心之处,这种感受根本不同于阅读其他诗人,不是那种简单的愉悦、脑洞大开的快感,不是那种同作者一道“完成”一种高超的语言智力游戏、成功走出或说穿越作者的语言迷宫之后的获得感,也不是那种豁然开朗、恍然大悟般的精神“妙悟”,也不仅仅是思想得到“开光”一般领悟甚至是同作者一道受到“神启”般完成其中语词的“精妙”、艺术表达的“精微”,以及深切感受到博大精深的精神内涵、深邃的思想和精神陶冶给自己带来的有关思想和精神的获得,让人如此透彻地受到心灵的颤动、精神的震撼、震颤和浸礼、滋养。

  2、我在那篇文章里谈到:在我看来,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的作品,是具有诗歌英雄主义的。从吉狄马加一生的诗歌创作历程和成就及精神追求图谱来看,可以说吉狄马加是具有“英雄情结”的。然后,我还想强调的一点是,彝族原本就是一个崇拜英雄的民族,彝族的“德古”[1]“冉阔”[2]等等这样一些生活中司空见惯的词汇本来就是具有强烈感情色彩并经常被长者、族群和彝族传统精神作为正统、“主流精神”的象征和载体进行育人塑性的,吉狄马加作为成长于如此环境并向彝族文化传统深入汲取精神养分的诗人,这样的影响想必是耳濡目染并且深远的。

  关于英雄主义思想,在吉狄马加这首作为一个儿子献给父亲的深情怀念之作,作为他借此向养育他成长、作为精神脐带的先辈和民族,向所有正义的生命致以崇高敬意的长诗《迟到的挽歌》里的内容,我们也可见一斑。这里由于篇幅,不再赘述,大家想具体了解的,可以具体阅读《迟到的挽歌》,也可以在我那篇评论了看看我咋论证的。

  3、我在那篇文章里还谈到这么一个意思,就是认为语言是具有魔力的,语言可以使一个人“生”(在精神上绝处逢生),也可以使一个人“死”(在“魔咒”中使人痛不欲生甚至选择死亡)。只是语言的魔力的表现形式,可以是“众口铄金”,可以是可畏人言,也可以是诗的语言或诗的语言一般的语言,还可以是催眠师般的语言魔术、诅咒师的语言魔方。语言的魔力的层级由语言的“精致度”“密度”和“连绵度”几个方面联合作用下所达到的层级而决定。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军队出征前的演讲,誓师大会上的动员,道与释,巫术,咒语,仪式,思想,安魂曲,莫不与语言有关,或者说,它们无一不是建立在语言的基础上的。

  语言的魔力,不仅在如上所说之处展露无遗,还在如彝族的送魂经、丧礼上各种仪式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具体的例证此处略去)。

  《迟到的挽歌》作为一首悼念父亲的迟来的挽歌和一首回顾父亲“光辉的一生”、颂扬生命至高无上的赞美诗、颂词,甚至也算是一曲安魂曲,同时艺术化地“详叙”了父亲生前和去世的一些特别的过程和场面,而在阅读中,我们在诗歌作品的语词上、意境上、节奏上、长度上等等方面很容易地感受到它类似于“送魂指路经”一般的韵味——那绵长而具有魔力一般的语词,它本身简直就是一部“经书”,念之读之,那种好似向冥冥中不断念念有词而连绵不绝的念诵给我们带来全身心的肃穆,让我们深入感受语言自身那种摄人心魄一般的魔力(所引用的诗句此处略去)。而这,又何尝不是作者念念有词“念颂”出来或者让我们念念有词“念诵”出来的、向天而吟的一曲迟来的、与父亲亡灵进行“最后的”道别的“送魂经”呢?!

  4、我在那篇文章里谈到,吉狄马加具有醇正而恒定的诗人的抒情性品质,吉狄马加可谓是中国诗歌界真正意义的最后的抒情诗人。 在当今之中国诗歌界,吉狄马加是最有“定力”的一个诗歌创作者。一是自80年代初开始诗歌创作以来,吉狄马加一直笔耕不辍至今、持续保持了旺盛的创作热情并且成绩斐然;二是吉狄马加虽然也学习借鉴西方以往和当下的优秀作家诗人的成功经验,但他一直以来地以中国的、民族的甚至是地域的传统文化作为自己文化精神背景和基座,坚持民族性、现代性、世界性有机自然融合,而不是丢弃中国传统而进行意识流、后现代之类的“潮流”写作、实验写作;三是吉狄马加笃定地从事着诗歌写作,而不随着时兴进行跨文体、跨文本写作,或步入小说、散文、诗歌等通吃行列。四是当下的中国诗歌是以去抒情、叙事化、口语化的写作一统江山,并且当下流行将诗歌、小说、散文等进行杂糅、面团一般糅合的“打破文体限制”写作,而吉狄马加一直以来以饱满的热情、激情和纯正严肃的态度进行诗歌创作,并且一直保持着诗歌固有的“抒情”元素,一以贯之保持着中国诗歌醇正的抒情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中国诗歌界最后的“抒情诗人”。

  说到诗歌的抒情性,我一直以为“抒情性”应该是诗歌的基本属性之一,过去如此,现在也应该坚持,虽然它的表现形式可以是外显的,也可以是内在的和隐秘的。吉狄马加却可谓是中国诗歌界真正意义的最后的抒情诗人,他在坚守着中国诗歌的“正道”和“醇正”,通读他的诗歌作品之后你会发现,他的作品无不或隐秘或明显地是抒情性的。比如《迟到的挽歌》就是,抒情的基调铺满全诗,使其深沉、深情、高远,具有了一种撼人心魄的震撼力。

  陈寅恪曾说过这样的话:欧阳修写《新五代史》,用一本书的力量,使得一个时代的风尚,重返醇正。我眼中的吉狄马加,也是一直以本文如上所说的三个维度和自己不断的精神追索、孜孜以求以及不倦的抒写,保持了中国诗歌相关层面和中国诗歌“一个时代风尚”的醇正,或让其重返醇正。

  (此文发表于《山东文学》2021年第1期,后收入吉狄马加长诗《裂开的星球》《迟到的挽歌》评论集《世界的裂隙成果诗人的心脏》)
 

  三、《试论吉狄马加作品的“文化性”——以长诗<应许之地>为例》里的一些内容

  在这篇文章里,我主要谈到了吉狄马加在这首长诗了谈到的一些“有趣”的创新手法(比如对于带有彝语音译性质的词语如“啊诺苏”“嚯罗啵罗”的运用之类),这里因为篇幅省略不做具体谈及,我们这里主要谈谈那篇文章里谈到的吉狄马加诗歌作品具有的“文化性”:

  吉狄马加进行创作,无一不是踩住“现代”做两样事:回望历史与传统、思考并放眼未来。由此,他的作品不仅仅属于“文学”“诗歌”,也属于“文化”范畴,它的精神实质、它的内容和“卷起”的思想风暴,也是属于文化的范畴的。他是踩住“现代”、站立在“现代性”之上,放眼传统、放眼未来、放眼精神与文化,并对其进行审视的这么一个诗人。吉狄马加的诗歌情结、文学情结和民族情结、家国情结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是他的精神的一部分并且是重要组成部分。因为他的这样的“全域性”视角,他的胸怀民族、胸怀家国的人类性审视眼光,因为他的人类性眼光、作品的文化性特质,他的作品与一般人的作品因此而自然区别开来,他的作品的辨识度与全球性影响力因此而得到确立。林贤治说“真正的知识分子,需要具备一种公共立场,关注人类的重大事务,那些生死攸关的所在”“精神性的具备,首先得有精神生活和精神空间”,吉狄马加无疑是具备公共立场的,文化立场的,是关注人类精神传统和命运未来的,“他的作品是直接和人类命运相关的”。他不仅“有精神生活和精神空间”——更多地体现在他对民族传统文化的谙熟和深度认可、信任以及蜜蜂吸花粉般的不断吸取和“深挖”,他的作品就是精神性、文化性的直接映射和体现。我们当下许多人的作品,都先天不足地缺乏了一种“全域性”视野、博大精深的胸怀和大的架构、文化性的眼光。面对纷繁多变的世界,面对纷繁快节奏的现代生活,“匆匆人间,再难顾及他人”,全球化与后工业时代,我们许多人的精神都自动化和适应性地矮小了、“现代化”了、自我化了,最多就剩下历史角落里的父亲或许还在空无对象地喃喃自语……在我们真实的精神世界,回望传统、回望我们的祖先与来路,在传统之外,在迷茫的当下,谁还可以作为我们的父亲带我们回去?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就像许多伟大的经典作品自身就是当时之文化的产物,也是人类文化的某种密码和承载体(理解当时的文化、理解人类文化,这些伟大的经典作品无疑是最“灵便有效”的钥匙),吉狄马加的诗歌同样是“当时之文化的产物”“人类文化的某种密码和承载体”,包括他的诗歌和他的其它作品(如评论、演讲稿)天然自带某种强有力的文化气息、文化魅力、文化底蕴即文化性。除了“博大精深”、“人类性眼光”“在连接起传统与现代的致敬传统中彰显现代性”是我一直以来对吉狄马加作品的总体印象和评价以外,吉狄马加作品所具有的“文化性”,是我这几天才“明了”起来并能有所简要说明的一个方面。——那些伟大的作品和作家,往往都因为体量太大、涵盖太广,是极不容易作出简单简要的概括的。而在我感觉到的他的博大精深、他的历史性人类性眼光和他的在传统中包蕴现代性之外,我一直以来阅读他作品时那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感觉原来就是他的作品具有的“文化性”。就像他的作品具有其它那些特质而迷人、而具有了很强的个性和辨识度,我以为,他的作品的“文化性”,同样是他的深厚文化底蕴、精神大格局的产物,是他的作品之所以迷人和具有很强个性和辨识度的重要一个特征。

  (此文发表于《川观新闻》2022年8月29日,后被《四川日报》在2022年10月14日的“天府周末.西岭雪”栏目以头条形式推出)
 

  四、《网络时代背景下的彝族音乐高地和引领——试论吉狄马加诗歌(歌词)对于彝族音乐的意义和贡献》里的观点

  在这篇文章里,我试图通过一些“现象”的梳理加上一定的论证,就吉狄马加诗歌(歌词)对于彝族音乐的意义和贡献,即吉狄马加诗歌(歌词)对于促进彝族音乐的“高地建设”“高品质追求”的引领作用和贡献进行初步的探究讨论。我主要从“诗与歌的联姻历史关系,试论吉狄马加诗歌(歌词)与音乐产生联系的必然性,以及它对于彝族音乐的特殊贡献”“以吉狄马加诗歌(歌词)形成的音乐作品为例,谈谈诗与歌结合之下所能产生的广泛传播作用及社会影响力”“诗与歌在彝族精神生活中交融互生,精英文化是引领带动、是文化保护传承的先行者和有生力量”这么诗歌方面进行了梳理和论证,因为限于篇幅,不再具体转述,我们就以那篇文章的“内容提要”来做个概要式的了解:

  众所周知,网络和自媒体的普及为大众文化、个体创作的平台建设和传播提供了开天辟地的便利,不过由于“筛选”机制和“沉淀”效应的大大降低,以及网络特别是自媒体对于“及时性”“娱乐化”的追求,致使网络世界里的艺术作品“高山流水与靡靡凡音齐驾并驱,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并肩共存”,网络时代下包括音乐在内的文学艺术泥沙俱下的现象极其明显。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讨论文化和文学艺术特别是主流文化和文学艺术的“提高站位”,为新时代之精神文明建设、精神高地建设提高“段位”和自我要求、强化引领作用,显得至关重要。当下,彝族音乐同样是“高山流水与靡靡凡音齐驾并驱,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并肩共存”,而吉狄马加的诗(歌词)对于彝族音乐的“拔高”和引领性作用是极其明显的。对于吉狄马加的诗歌成就,有目共睹;而他的诗歌(歌词)对于彝族音乐的贡献和带动引领作用,也理应引起关注。以吉克曲布、奥杰阿格、瓦其依合、贾巴阿叁、彝人制造、太阳部落等为代表的当下彝族音乐主力,积极将承载着浓郁的彝族文化元素和内涵的吉狄马加诗歌转换形成音乐作品,他们善于在吉狄马加的作品中获取灵感、将由此获得的灵感和吉狄马加作品相结合、彼此“共生”,从而创作出独特的音乐作品,有力推动了彝族音乐的高水平高水准发展。这是除了已经“显化”的彝族诗歌、彝族音乐之外,又一可喜的彝族“文化现象”。

  (此文发表于《民族文学》2023年第2期,后被其公众号2023年2月18日推出)
 

  五、在《对于生命的悲悯,以及关于精神归家路上的诗——读吉狄马加<关于二十一世纪的诗(组诗)>》里讨论到的

  在这篇近作,我主要从吉狄马加回望又前瞻、当下又“传统”的诗歌精神实质,试图论证他的作品也是基于对一切生灵的悲悯(这个悲悯非悲天悯人之悲悯,而是大爱博爱和强烈的生命意识下的悲悯)而一直走在精神的“归家”的路上的精神内涵和实质:

  “他站在自己建造的山顶,将思想的风暴吹向宇宙。”只要我们认真考察、乐于考察,我们就会发现,吉狄马加的诗歌,几乎无一不与“传统”相关,我在这里所说的“传统”,不仅仅是指传统文化、传统精神和文化传统、精神传统,而主要是指相对比较广义一些的文化和精神,那是一种博大的、宽广的、以人为本的、具有厚实的思想高度和精神内涵、表征的行为。统观吉狄马加的诗歌,他的生活环境虽然是城市的、现代化的,他生活在中国的现代化大都市那么多年,他却没有单一的、单纯地礼赞过城市生活、现代化生活,没有单一地、单纯地书写现代性,而是时时以审视的、回望的和前瞻的眼光,来让文字承载自我的精神世界对于外部世界和心灵世界的本能反映。吉狄马加的诗歌总是给我们一种“非常可靠”的印象。这种“非常可靠”不仅仅基于对一个成熟诗人、杰出诗人的信赖,更在于他的诗歌在思想和精神高度下所体现出来的“有意义性”。而这个“有意义性”的直接体现就是,他的作品是具有人类精神性乃至于是人类文化性的。当下的中国诗人,包括中国顶级诗人,所缺乏的不是诗歌的技艺、技法和艺术性、创造性、创新性,而在于精神的博大、思想的深沉、情感的沉郁。而这不仅需要非凡的才华、执着的前进和孜孜以求,更需要宏阔的视野、博大的胸襟、胸怀天下的精神和哲人思考哲学般的深入和掘进。对于如此“大师的行径”般的作为,我觉得更多的需要依赖于“先天性”,依赖于“天生”的禀赋——我这里所说的天赋不是指我们通常意义下的智慧,而是更倾向于智性的、精神性的方面。不必忌讳地说,在波诡云谲、眼花缭乱、时代之潮流滚滚向东的现代性面前,在人之精神倾向于“矮化”的时代背景下,如此“大师一般的存在”是极其稀缺的。或许他们的诗歌写得那样精致、精美和迷人,但是,精神和思想的精深度,仍然是一大梗阻。而吉狄马加,似乎“天生”地就跨越过了这样的“梗阻”,而成功树立起了自我的精神谱系、诗歌坐标,从而做出了自己的诗歌贡献、“确立”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辨识度和不可替代的诗歌地位。

  (此文后来发表于川观新闻2023年6月12日,后被四川文艺网203年8月14日转载——2024年7月13日补记)

整理于2023-4-16

  (全文发表于凉山州彝学会刊物《凉山彝学》203年刊)

  [1] 德古:彝语,指彝族传统社会中的智者和贤达,是德高望重、具有威望的民间纠纷调解师。
  [2] 冉阔:彝语,即勇敢的人、英雄。

  作者简介:沙辉,彝族,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凉山州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盐源县作家协会主席。鲁迅文学院第18期少数民族创作培训班学员。

责任编辑: 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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