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唐生是有想法的。
他曾经在说到他的诗观时有过这样的表达,为了“避免复制古人或同质化”,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大视野、大悲情怀去关照世间的万事万物”,显然,他意识到了现在诗歌写作的危机之所在,尽管在诗歌写作的形式上早已有了区别于古代的诗歌,但是,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文化意识的传承,是历代诗人必然面对的形式障碍和心理障碍,在中国,之所以有“诗经”、“楚辞”、“乐府”、“唐诗”、“宋词”等等说法,就在于古代诗人们找到了如何面对传统与创新的钥匙,中国是这样,外国也是这样。但每一次变革,都将是寻求变化的诗人心里的强烈地震,因为因循守旧是常态,而且也是最保险的方法。不过,我对罗唐生的诗观还是持有很强的保留态度,因为他这个方法用在每一个时代都不会过时,宗教情怀早已在诗歌中存在,只是随着时代的不同在发生着相应的变化。在罗唐生的诗歌写作中,他的确是这样在突围,我们很容易在他的诗集《闽海拾遗》中看到这种变化。
罗唐生试图在诗歌中建立音乐与诗的关系。
他的很多诗用了“音乐……”的标题,本来音乐与诗歌是一家人,后来还是分家了,如果诗没有音乐性,那就是散文了,这与诗体没有关系。但罗唐生并非是要恢复诗歌的歌唱性,因为他所写的众多的这方面的诗歌,如果要谱曲的话,还是很难的。他知道诗与歌词的联系与区别,比如这首《音乐,白水洋及其石头》:“天地太小|脚步太大|只有音乐伴着石头|在美如仙境的家乡|无处不飞花|远处不歌唱”。
罗唐生试图在诗歌中建立画与诗的关系。
我不知道他对音乐有没有作过深入的研究,如果没有,只能说这是诗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同样,诗中有画,也是诗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在罗唐生这里,他对画的确是有研究的,他不但结交了一批画家,而且他本人就是画评家,我也有些奇怪,作为诗人的罗唐生不是诗评家,却是画评家。近来,我看到了不少以前的诗人,无论是男诗人还是女诗人,很容易就成了诗人与画家,而且还是无师自通的那种,真的是这世界变化快啊!他既有题画家的画的诗,也有直接写与画家友情的诗,但我要在这里说的,却是他一首写山水的水。“先是一群鸭牵出一溪春水|一点点蓝蕴含在水中发光发热|每一道水湾|都在讲述一个故事|每一个小说的情节|都带出一种民俗风情”(《穆阳溪总会流入大海》)。我引这首诗的目的,只要看到“鸭”这个意象,自然就会联想到苏轼的一首名诗,那是孩童都知道的,其中最为人乐道的“春江水暧鸭先知”,真就是书上所说的意思?我也是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说明我也被蒙蔽了半个多世纪。不管惠崇的画是“春江晚景”还是“”春江早景“,也不管他的画中到底有没有“鸭”,苏轼的诗里是有“鸭”的,但要说有了“鸭先知”就怎样怎样,那就有点怎样了。因为古人的诗文是没有标点的,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诗句,都用的是句号,即肯定的陈述句。如果用感叹号,倒还有一点惊喜之感,不过对于人来说,春江水的变化,几乎属于常识性的东西,人们对这样的诗句感到惊奇,除了不懂诗的以外,更多的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看了对这首诗的“解读”或“赏析”,立即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一个小学老师面对一群小学生在上课。老师问:竹外桃花多少枝?很多学生摇头晃脑拖腔拖调地回答:三二枝。老师问:春江水暖谁先知?学生:鸭先知。老师问:蒌蒿满地什么短?学生:芦芽短。老师问:正是河豚干什么?学生:欲上时。老师心满意得地:正确。你看,这是不是既有了标准答案,又进行了古代文化的素质教育?所以,当苏轼在题这画的时候,他到底是惊喜,还是平静,还是感叹,还是反问与疑问,还是是讽刺,还是带着小小的恶作剧的心里,那就看用什么标点了。平心而论,这首诗在苏轼的诗里,可以说是非常平淡无奇的,只不过比打油诗略好一点而已,并不会因为那什么“鸭先知”就能增加它的深度与厚度,何必非要拿着那鸭毛当令箭呢?我不知道罗唐生在写这首诗时是什么心景,但他的视觉是从一群鸭开始的,其实,穆阳溪是始终存在的,而那一群鸭并不是时时存在,就象山水就在那里,有没有人它就在那里,美不美它就在那里,之所以风景之美,而不在风景本身,而在于看风景的人,因为人才是审美的主体。不过现在,似乎很多人不再是审美的主体,而是风景的奴隶,悲呼?好在罗唐生在面对穆阳溪的时候,他想得更远,他想的是不管穆阳溪流入那里,最终是要流入大海的,这也超越了江河的流域概念,何况河(江)水与海水虽然都是水,但成分甚至性质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罗唐生是追求变化的。
他知道以江河的视野和以海的视野来观察或写作是不一样的,他不是愿意将视野局限在山中的“山民”,而是渴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八闽多山,但离海也近,不过,对于诗人来说,这山不是那山,这海不是那海,有联系,更有区别。正如他在《三都澳,三都澳》里所表明的心迹:“总能与大海的呼吸对接|深深地将我的爱刻入骨髓”,“此刻,望着海水绵延不断|我有足够凝视自己的勇气|在另一处风景中起航”,因为他要“观沧海碧波,引无边风景”!
罗唐生是矛盾的。
人总是有堕性的,特别是对于诗人来说,这种惰性往往能带来很多利益,所以,并不是诗人不想改变,而是变化太难,大多时候想变却变不了,或不知怎样变,于是就干脆不变了,那就凭惯性写作吧!罗唐生敢于直面变化的痛苦:“在三沙海边,一只成年之虎|追着落日不停往前跑”,(《疼痛之贴》)我们都知道,神话传说中的那位夸父,是悲剧性的。所以罗唐生的变化有些小心翼翼:“我知道,我只能|以卑微的姿态敬仰你|崇高的圣洁之躯|即使穿越时空向你飞去,我只能是你的瞬间|却不能成为你的永远”!(《泮洋石帆》)他对自己的定位或者自嘲道:“傻子看天,脑子里的过往,此刻,未来|便轻巧如零度的风,存在或者消失”,正在他患得患失之际,突然开窍了,或者说触景生情式的开悟了:“一个闪电的词,隐约在高山与大海之间”,他开始了行动:“河石、山石、岛石|与石琴相伴,我抱着一块心石|到更远的风景中心,投石问路”,这是他的诗《太姆云与石》,因为他不只一次地写太姆山,而且拉来了李白与徐志摩作伴,李白有《梦游天姥吟留别》,稍不注意,还以他与李白游的是同一座山呢!徐志摩有《再别康桥》,这两人都是“别”,罗唐生是“进”,能否达到李白或徐志摩,就看他如何解决他那“一块心石”。对诗人而言,需要百分之九十九的技艺加百分之一的天赋,但那百分之一的天赋要大过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技艺,当然,只要是独一的一个更为重要。
抒情的罗唐生更能打动人心。
毫无疑问,在这本诗集中,最能让人心动的还是他那些抒情诗,这方面的论述,可参阅十品的文章《山与海的抒情之歌》。我这里仍然要说到他的《岚岛之恋》,这是把抒情与言志结合得非常好的诗:“而我却是带着这种强烈的情感向你倾述我的恋情|神呀,请你给予温柔和悲悯吧|此刻,我就在海边等待爱的利剑穿透我的心脏|并在上天的报应中让电闪雷鸣摧毁我的身心”。这与他的《三都澳,三都澳》相呼应,因为只有上天赋予了人爱的能力,人才能爱上天,爱人类,爱大自然及一切生灵,才能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万物和平共处。
罗唐生的期待。
跳出了自身的罗唐生是值得期待的,他也在期待“鲜花与果实同行”。
原以为这本诗集只写与福建相关的诗,读了后才发现,他还写了中国其它的地方,甚至世界各地,我把它当作罗唐生放开心胸的表现,不过我感到遗憾的是,这方面的诗,友情演出的成分太多,我并不希望当他听到“掌声响起”的时候,也是友情演出的世俗掌声,而是他心灵的掌声:“即使我越过圣洁之境|在此落脚|左脚下是时光沃野,右手是岁月苍茫|我的血脉一如湖水|滋养心中的旋律|这就是我们横亘千古的隐秘|发出并聆听新时代的声音和凯歌”。(《六月的掌声响起》)若是这样,你和你的诗就会成为某个瞬间的永远!
罗唐生,祖籍浙江庆元,1962年11月出生于福建将乐文曲村,笔名罗初、罗云,作家、诗人、书画评家、丛林诗倡导与积极推行者、无党派知名人士、中国艺术家基金会福建联络处主任。2000年5月开始写作,从2002年起连续多年入选《星星》诗刊青年诗人十二家栏目,曾入选《星星》诗刊文本内外及下半月刊主页诗人栏目及甲申风暴·21世纪诗歌大展》;《2004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2013年度诗选》《星星诗刊四十五年、五十年选》《福建文艺、文学六十年》等。著有诗集《乡村:1968—1978》《在江南》《露天吧文丛》《丛林七子诗集》《罗唐生长诗集》、长篇小说《小精灵》《穿越》,中篇系列小说《审计报告》及短篇小说《车祸》、长篇纪实文学《琥珀之恋》等十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