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样一个题目,相信没人会提出异议。虽然《天津诗人》目录页前,林林总总地印着好多名字,诸如顾问、名誉总编辑、副总编辑、名誉社长、社长、副社长、出品人以及编辑部主任、发稿编辑等名目繁杂,而且还会经常性地调整,但了解这本诗刊的读者,都知道《天津诗人》是属于罗广才的——没有罗广才就没有《天津诗人》,不仅是说罗广才是这本诗刊的创编人,还有他背后的无数付出。
我与广才结识导源于段华师兄。当时段师兄在找一本书,是关于梁斌先生的,正好我手头有闲置者,就答应送给他。不久之后,段师兄委托广才来取书,我们就此有了联系。具体时间已记不得,广才说是上个世纪末,可我印象中没有那么早。
广才在我的日录中露面是2008年11月。其时,天津老作家关永吉去世未久,我正四处网罗文章,想编一本纪念集。广才来电话征询此事,说老诗人沙驼与关永吉友善,并允诺代为约稿。仅仅五天之后,我就收到沙驼先生来信,并附有怀念文章《痛悼诤友张岛老兄》。此文后来收入《天津记忆》第24期《勿忘关永吉》。关永吉本名张守谦,张岛是他20世纪40年代所用笔名之一。这件事儿虽然不大,但却能看出广才的行动力,无意中成为我们后来交往的基础。
广才再次现身日录已是两年之后。2010年12月,他风风火火地到今晚报社找我,带来了散着墨香的《天津诗人》创刊号,封面诗意地印着“2011年·春之卷”(《天津诗人》从不脱期,创刊起即经常性“早产”,做到这点其实不易)。此前,广才见过我编的《天津记忆》——十分寒素小册子——并藉此表示要办一本诗刊。国人向来言语胜过行动,我以为他仅是说说而已。即使见到创刊号,我也并不认为能坚持下来——《天津诗人》以书代刊,成本比作为内部资料的《天津记忆》要高得多。记得面对广才的“初生”喜悦,我还指手画脚地提了些意见,主要是作为正规出版物,正文的行距和字体、字号必须规范,不能随心所欲变来变去,这样才严谨、庄重、大气,不要一看就是“民刊”者流。问题很快就得到了修正,这算是我对《天津诗人》的唯一“支持”吧。那次见面,广才还跟我探讨了合作项目——举办纪念李琴湘先生诞辰140周年学术讨论会。会议主题的确定颇为艰难,广才希望研讨与新诗有关的人,而我对新诗的历史提不起兴趣——李琴湘作为旧式文人,对天津传统文化承续颇有贡献,但他也写过一些通俗诗作,带有传统诗歌向新诗转化的胎记,如此我们在李琴湘身上勉强达成共识。会议2011年4月举行,主办单位是天津市建筑遗产保护志愿者团队、天津市海河中学、《天津诗人》杂志社。这应该是《天津诗人》主办的最早活动之一,《天津诗人》为会议贡献了两千块钱。后来广才非止一次地提起,当时杂志处于草创,那是他最拮据的一段时间。我相信广才所云的困境,自此也相信他会搞出一番事情——我不想用事业这个词,广才一直游走于个人兴趣,应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
李琴湘会议之后,我与广才的交往多了起来。虽然说多,其实每年也就三五次。见面必会谈些正事,然后喝小酒吃羊肉——广才爱喝酒,但很有节制,他又酷嗜羊肉,或烤或涮,或煮或酱,为此各种做法的羊肉,我都随他吃过数轮。在喝喝吃吃中我们交往着,偶尔也会针对办刊辛苦,发泄些各自的牢骚。而牢骚过后呢,又都坚持着所爱——他的《天津诗人》,我的天津文史——蓦地回首前尘之路,发现《天津诗人》已十年了。四十期的《天津诗人》,密密麻麻地印着数十万的诗行,记录了广才对诗歌的深情和挚爱。
广才喜欢大家称他为诗人。我也认为他是诗人,但因作品读得有限,也就不敢轻易置喙。去岁广才出版诗选,我赶紧众筹一册;举行作品朗诵会和研讨会时,我还受邀作了简短发言。与广才的外在张扬相反,他的诗蕴含着沉静之美,出意真诚深挚,充满赤子之心。广才的诗语言朴素至极,而情感充溢于字里行间。《为父亲烧纸》乃是他的代表作,也最能体现其语言个性和情感深度。除却诗人之外,我更看重广才“诗歌活动家”身份,虽然至今他也不情愿认同。给广才加这个“封号”,虽然戏谑成分占了较大比重,而于我也是发自初心。广才诗歌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或者说是文学价值,因没有同其他诗人的比较,所以我无法判断他给当代诗歌贡献了哪些新东西,故此其诗坛定位未敢轻言。而广才围绕《天津诗人》的诗歌活动,则是容易看清的事实。我在报纸编过多年副刊,对当代诗坛的动态,大体还算门儿清。在经济转型和信息爆炸的冲击下,文学已经越来越边缘化,而作为文学边缘的诗歌,处境则更是难堪。在这样边缘而又边缘的领域,广才却尽心竭力地找事来做,其诗歌情怀足窥一斑。而在这点上,广才身上是有着堂吉诃德影子的。
当然,说诗歌被边缘而又边缘,并非说诗歌已经死亡。作为文学的哲学终极,诗歌其实顽强地活着,不过依靠诗歌维持生存已无可能——诗歌所承载的,更多是人类对精神高度的膜拜与追求。如果统计一下诗歌人口,估计仍是以千万来计的存在。而今随处可见的灰色杂志,绝大多数都是诗刊,仅此就足以表明,只要人们有着对真善美的追求,诗歌就能够生存下去。目前的境况是,诗歌基本成了圈子文学,数不清的小圈子的文学,写诗的和读诗的已大体合二为一。诗歌的市场不能说是没有,但仅限于诗人群体内部。一般的文学爱好者,除了看些快餐式畅销书,更愿意读的乃是碎片化之随笔,他们一般也不去关注诗歌。对文学尤其是诗歌的这种弃置,造成了一代人鉴赏能力的缺失和审美能力的弱化。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天津诗人》之横空出世,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显得难能可贵。而且令我意外的是,《天津诗人》并未真的局限在“天津”地界儿,而是放眼于整个华人诗界。
《天津诗人》能有今天的影响力,可说是广才胸襟的胜利——其诗歌活动的贡献度和影响力,至少我认为比创作的实绩要更大,或者说是目前更看得清楚。“活动家”虽然伴随着玩笑,但某种意义上亦名副其实。后人书写当代诗歌的历史,以《天津诗人》之影响当是绕不过去的存在。
刊物若想形成影响,必须具备两端:一是质量,二是数量。首先内容要过硬,否则没人看,或者看了还会伴着诅咒。然后需要一些坚持,刊物编得再好,如果就一两期、三五期,影响终归有限,所以尽可能地延长刊物生命至为重要。广才凭借骨子里的真诚和义气,使《天津诗人》坚持走过了十年历程。这里所说《天津诗人》的坚持,自然就是广才的坚持。以他的个人能力,一边认认真真工作,一边老老实实写诗,过个舒坦的小日子,有个高雅的小爱好,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对诗歌的过度投入——包括时间、金钱和情感——使得广才不断自己给自己创造困难,并在克服困难的过程中坎坷前行。最近几年每次见面,都能看出广才满身和满脸的疲惫。当然,对诗歌事业的全心投入,也感动着广才身边的朋友,虽然我无法一一数出名字,但确有很多人在默默支持他。未至缺衣少食,但广才真的不易,内中之甘苦冷暖,只有他自己才能品味吧!
广才重义。他的这一品性,只有经过时间淘漉,才能看得更加清楚。广才之义我是领教过的。我执役今晚报社时,有位同事叫陈君,因我介绍与广才相识。陈君英年早逝后,广才不但操持了陈君诗歌朗诵会,还旬月间募集二十万元现金,以扶助陈君的子女和亲人。募捐的很多场景我是亲历的,我也深知广才为了朋友,不惜透支着他的影响力——广才办《天津诗人》总是银根吃紧,而二十万元差不多就是他一年办刊钱。幸好这件事情之后,朋友们更好地了解和理解了广才,也更加坚定了对他的支持。
《天津诗人》也许并不完美,但广才已用尽了心机。仅从栏目的命名上,就能看出编者的精心和精致——开卷、双子星、诗经、倾城、锋刃、诗版图、独奏、诗现场,结合栏目的具体内容,阅者更会深味出这些命名的趣味。细节的变化尤其微妙,如多个诗人同时“开卷”时,广才会称之为“大开卷”,这可不是简单地增加一个字,而是编辑老手才会爆发的巧思。
《天津诗人》可读,可存,也可传……仅此,我觉得广才已经完成了他的名山事业。
2020年7月20日于沽上天师园之半湖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