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遗址是世界考古学上第九大奇迹,充满了异域的风情,让人想到了埃及,西亚的文明。同样,龚学敏的这组诗在语言使用,诗歌架构上也别出心裁,有浓郁的现代主义特色,这表明诗人驾驶语言的宏大能力,对各种诗歌体裁的熟稔掌握。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孙大梅
龚学敏||长诗《三星堆》
场景一:石头蓬勃的羽毛,在岷山的乳汁中啼叫。
抛光锯开的空气,树长出的嘴唇,
滑过被水埋葬的可能。
被吸吮的太阳,
跌破斑鸠的皮肤,羽毛,
用光环遗落乳房。
石头蓬勃的羽毛,
在岷山的乳汁中啼叫。饮下一棵树,
树的魂魄就流向空气被抛光时的,
眼睛。
饮过乳汁的铜站在开始奔跑的平原边缘。
风吹过雨一排排牙齿,
目光掩蔽在苜蓿尚未出生的,
轮廓中。风的轮廓,
被咬伤在抛光来路不明的,
拂晓。
死去的风把尸体充满整个光,
黄葛树长出来的光。乳房们
的茎块,
等待麋鹿从铜汁的草丛中醒来。
众树原生的浆,在山脉与平原媾合时,
雨燕撕开的闪电中。
攀爬雨长成的树,抵达树的源头。
用树的尸体漂到水死后的源头。
(我把土壤的羽毛中飞出的雨燕,
用土壤捏成乳汁。
下齿成为众树的种子,
被光线的河引领。上齿咬住
乳房上的风,吹过大地,
火一遍遍在水中发育,
直到身后的足迹,
被蛇无尾的拖拉机吞噬。)
名叫肉蝇的两头蛇,掠过泥,
降落的光,
被黍,线条的叶捆住,遮挡,
季节的皮袍。
吞噬朝左发育的蛇,力量的卵,
在风中孵化。风,
把所有的火装进眼睛的陶罐。
名叫果蝇的两尾蛇坐在变相的路上,
蜥蜴的汗珠诅咒远去的壳,
窃取风的壳。
风,被枯叶遗弃在黄昏的巢中。
饮下朝右逃遁的蛇,预言,
正在颠覆自己的面相,和路,
和上面繁衍语言的脚印。
场景二:月亮湾牧象的鞭子插在波涛低音的前额。
月亮湾牧象的鞭子插在波涛低音的,
前额。头发的拳疾行在,
狼的腔调中。一座山的口音,
统治比水还低的草。
大象尚未抵达的疆域,
树是冰中铺排出的凶器。
(水是唯一可以触摸的车。
我用制成圆盘的水,
中央的光芒,
校正四野逃窜的白蒿。)
月亮湾的脊背是天空最好的筋。
稳坐的牛,在荨麻的刺中等待
一滴水的空隙。
上弦月被钉在狼嚎托起的整个夜空的,
掌心。
水击中风抽出身来的水,
荨麻的翎,是水最后的经过。
月亮湾用阴影抚摸弓,
在铜鼎中煮弦,成群的稷,
咆哮在水的尸体上。秃鹫的眼神,
植在长出树的臂上。
杉树中奔跑的乌云,把惨白的内衣,
叠进升起的水,统一的幼年。
系在藕腰上的鬃,箍紧马的汗,
和森林低音的阴影。
从头顶长出核桃的天气,
越握越紧,直到乌云们喘不过气。
肌键中的技巧挂在熊途经的高处,
格斗剩余的鸟瞰,收取水的痕迹。
树杆,保持平和,
原初的藕的平和。
石头音响的草,蔓延开来,
季节将收割的鸟喙晾晒成风成熟的,
形状。披着棕色石头的布谷鸟,
开始区别遍地的草芥,
麻兔的休止符,
在树梢上拱手。
模拟鳍速度的羊群用云朵的睡眠
在大地上行走。
在桑叶的反面制造磬,
风种在石头与铜的缝隙间。
风系着飞翔的耳朵,
众鸟是草丛停顿后的春天。
用石头中的树叶积攒阳光。
和鱼一起盛水的黄金,
置于距手最近的河流,开始模仿松树。
黄金的鸟,固定舟漂泊的姿势,
过去的时间,一节节腐朽在竹子,
被风吹走的空洞中。
(七尾游出水的鱼,
在黄金上用气泡预言众多蜷缩在一起的
阳光。
七只被黄金孵化出来鸟,隔绝空气,
和时间晒出的粮食的气味。
七个我,在语言遗下的杖上平衡
自己的影子。)
场景三:风过玄牝
风过玄牝,遍野是谷的籽民。
银杏豢养的风被敲打成青铜的形状,
果实舌尖的刀,游走在生死宽敞的大地。
鲇鱼中的女人拥向路口,
指引树上的水,和她们的生育。
陶器的性别吸引水的盛世,
柏枝说话,成群的水面簇拥在
自己的怀里。
鸭子河的蹼划过的枯木,
整齐地泛绿。鸭子把叫声,
铺排成满天的星宿,
和铜绿堆积的雌性。
(鉴别蜂拥的汽车的性别。
铁路的器官移植到百合花
硕大的焦虑中,
我用电灯,给鱼籽们讲述春天的
贪婪与钢筋的湿气。)
风过玄牝,遍野是谷的籽民。
纵容过的鱼,飞翔在空气被削成苹果状
的粉色背景中。
陶罐来不及逃逸的指纹,
繁殖一口口井。
青蛇们合力养大的井,
开始劫持丰腴的水,和引领井奔跑的
长发。
桃花锻打成刈草的长镰,
把白昼捆绑成猥琐状。
刀砍下的一块夜色,
藏在萤火虫谎言的盲从旁边。
站立的井鄙视大象声音驮来的水面,
被土染上茅草的水面。
(残荷上的农家乐饲养回锅肉的地名,
翠鸟的音速勾兑酒精。
汽车的幼子用雾擦拭冬眠的田垄。
我把用来销售的读书声,叠成
不孕的铅笔画。)
场景四:驮着森林的大象被河捆在时间晾干的陶罐中
蜀葵的星宿吞噬沼泽臃肿的荧光,
雨开始凝固,幕布的象牙
谈论死亡的阳光。
恐惧症从脚印雨滴的奔跑中,
开始蔓延……
胆怯的橡树躲进高山的刀刃,
分成两枚叶子。
野猪集体的金属项链,把河流扛在肩上,
獠牙交换天色,
贸易的黄葛树叶站在沼泽的低音中
制作腐朽的盐,
和成捆的斑头雁跌落时,
飞走的胡须。
菊色中的罄,来自饿虎掠过的障眼法,
钉在时间菌子们发霉的繁复中,
混淆河流的重量。
垫在脚下的鹿鸣,
走在水惊愕的雌鱼身上。肥硕,
成为天气,和声音的枝潮湿的
墓穴。
(直升机翻印动物代码,雾霾的抹布
用钟声伸出的枝条,
拨打规划图失眠的地址。一吨鸡鸣
垒在玻璃的习俗中。
水用河的时间开始失败。
挖沙船寻出我说过的话,
砌成逃窜的冷杉,
陈列在博物馆墙壁空无一人的月光中。)
城池的鱼一尾尾连根拔起,
直到天空丰满。
松树狡黠地照亮水中奔跑的平原,
麋鹿在后,
青铜们退至城门的衰老。
蕨的温度被蛇掳到皮影中喘息,
运送天空的女贞树,
用雪替换蕨的尸体,和原野
来路不明的器官。
豌豆的独木舟纷纷让路,大象,
一字排开的烟雾,
裹胁睡眠的水,和山冈的面具。
驮着森林的大象被河捆在时间晾干的
陶罐中。
风吐出箭,
一遍遍生长果实,敷衍大地的颜容。
(回锅的猪肉缩短水的距离,
油漆中说话的爬山虎,
在晴纶的轮回上勾画香烟的
二维码。
打火机用同性恋算计退休,免税的
路径在人工的水上迷失天鹅。
我把颈椎上的病种在牵牛花的口语中,
机器从陶瓷的纱布上,
撕下一块蓝色,
缝住塑料说话的权力。)
场景五;蚂蚁咒
盐召唤走在箭簇前的黎明,
蟾蜍用坠落,
开始勾画自身的色调。
混交林的性别边缘,滋生识别水的,
眼珠。平原雌性的伤疤中,
唯一转动的苔藓,
用贪婪发霉,直到光线的刀,
在山脉的轮廓中缩水。
被吞噬的森林,在沼泽猪笼草的外套
眨眼的拐弯处,
用水稻逃窜。石头成为遗体,
不断繁殖退路。
月亮的诱饵栖息在草本的水面,
顺着光影膨胀的睡眠,覆盖着
动物们说话的欲望。
石鼓的腹部用空洞实夯目光,和孑孓
靠近月亮时遗下的声音。
蝉鸣的刀,
糜烂在食物们逃窜的路上。
(雾霾的腹部滑过原野,
川剧提着竹篮拖长的唱腔,
在烟囱失节的蜘蛛网上
捉拿隐情。
朝地下生长的森林,
把蟾蜍的根折射在我的镜片上。
堵在水泥中的阳光,
风干成婴儿畸形的剧本。)
属蛇的铜吞噬滞留在手艺里的沼泽。
影子用来生殖的草,
搬运河流的尸体,直到
奔出的马匹撕裂九头的
黎明。把自己嵌在风跑过的
模范中。
(属蛇的汽车不停地用蓖麻咳嗽,
后面喘息的薰衣草,
把工笔画的遗址烙在鱼凫被切断的
水面。)
用睡眠制作袍子的乌鸦丢失睡眠,
大地盛开棉花的方向。
牡鹿圆形的角飞翔在众草目光
纷纷折断的倒影里。
云朵逃窜的声音躲藏在鱼腥草的
眼神中,男人手中的空洞
挤满雨发育的路径。
青铜的蚂蚁咒,用土做的体温,
阻止引领洪水的枯叶蝶。
平原用铜的树发芽。
牝鹿将食完顺风的河所有的源头,
直到骨骼迷失成为风新的河流。
乌鸦噙着眩晕的扶桑,
青铜们把时辰置于雨季的稻草中。
用爪隐藏的声音啄食火粒,
直到声音的火,一遍遍种在地上。
(劫后的文字在机械的翅膀上
相互猜忌。
陶罐们试图收敛蜜蜂涂抹的
广阔,一群中枪的土,
用河流的名称四散开来。
地名的遗体冰凉地躺在金属的树丛中,
卡车在平原的合唱中喘息,
禁欲主义的艾草,与水一同掘地。
蜂鸟用现实啄破目光,
对自己失望的人,被风吹进铜里。)
场景六:牝马在风的纸上寄居
野猪藏匿在獠牙的鹿耳韭中,
平原站起身,用青冈林的腥味
制作秘密。
獠牙上的云朵朝祭坛长去,
蚂蚁的旗帜反复吞噬夕阳,
巫师说出的话,
被甲壳虫的露水,
凝成大地的钥匙。
向日葵的合唱一遍遍重返
所有水的源头。
(我用盐铸的匙子,
丈量车前子轮胎的爱情。
布谷鸟用塑料解散森林的尸体,
田野再一次死去。)
水从雨的叶子上熟透下来,
巫师,用广阔的抹布
把陈旧的河流洗净,直到插上,
树林的羽毛。
一只隼率领一万条河流,
出现在冬天的缺口。
青铜用狐狸指证声音,和引领她们的
隼的出口。
跃起的恐惧遍布树冠,鹤越是醒目,
时间越是渺小。
(无籽的西瓜声替代鲶鱼奔跑,
导演在纪录片中,
被撕开的风,捆绑在砖瓦厂。
手机对玉米过敏,
检查坡度的水,一次次被风击退。)
最先成熟的水,贴在祭坛的虚无处。
白鹇的外套逼近月光,
嵌入拐杖的鸣叫,拨开粮食,
和浮在上面的女人。
牝马在风的纸上寄居,咒语
无孔不入,直至成捆的皱纹
一次次被收割,
春天,一次次夭折。
女人把河拴在平原一声不吭的床上。
女人把河的眼睑,
挂在尚未叫树的树上。
(铅笔坐在从鸭子的叫声中挖沙的
铁皮船舷。打过霜的镜片
一直结冰到树枝上干瘪的乳房。
纸叠的乌鸦被农妇埋进
磷肥回家的生产线上。)
场景七:咒语击中的天鹅
祭坛上游动的鱼,翻捡火苗遗失的
空旷。一尾鱼划开,
伤风的夕阳,从黄金的翅膀中逼供
盛产的蝴蝶。
水果们交媾的声音,
在陶罐中徒步,直到另一尾鱼
用黄土的鞭子,抽打远处的风,
与她死去的陶罐。
河汊阻止大象的皮肤朝祭坛上受伤的
时间流去。
甲骨和隔夜的蕨暧昧,
被咒语击中的天鹅,
把天空抛在冷杉的手中,星星,
沦落为伤口。
(折扇给收拢的时间瘦身,
印刷出的伟人,
给历史释放手工制作的冷气。
砖厂批发型号统一的伤口。
把天空拉豁的拖拉机,
成为破伤风的影子,
贴在用时差读报的水龙头上。)
乌鸦的青铜一节节植树,
女人合唱的蝙蝠,筑墙,
护佑鱼的迷途。
用十二个符号支撑的路,
比所有的天空还高,
直到天空老迈。
天色一致的苹果,嵌入犀牛水中的眼框,
支撑一层层的天空。
纵出的目光,沿歌声饮水的姿势,
寻找回去的咒语。
螳螂引领将要熄灭的吟唱,
时光巨大,
卵石们次第夭折,
油菜花被名字钉在洗过的盆地。
(溺水的基因,在天气预报中,
长势齐整。
玉米的王朝,像鸭子们铺排的,
春天。釜堕落的过程,
被锅,背到电子账簿中,造谣。
油菜花的床单晾在铁轨的缺口,
油用一个人名字,润滑另一个人
的名字。
蚯蚓的设计师,用盛产的麻将牌,
磨豆腐,给蝗虫算命。)
时间的面具被蕨水井的根埋成种籽。
朝下生长的火,
奉献骨骼的轻,和邻居的月光。
草扎的象牙,日出流泪,与远处的沼泽
结伴,鹧鸪丈量火苗,
披着雨衣夜行的纵深。
贝壳潜入光阴的缝隙,撬动
象牙说话的途径。
洗过澡的风,剖开青铜的湿度,
在树上白鹭的花朵中摇铃,
把大地拴在水的翅膀上。
(燕子的院落被干旱的玉片擦亮,
纸上的马车,用塑封的天气,
骗过说话的雨滴,
和山峦躲进混凝土的年龄。
黄葛树长满节气的陷阱,
镜片挖掘出的声音,让遮阳帽孵化
成假牙。
重金属的外套累塌了整个时间。)
场景八:蛇把河摔倒在地上,金杖将平原,
归拢在掩埋自己的星光中。
失明的祭坛给影子掘出种子的
距离。巫师在瞳孔中刈草,
寻找溢出的预言。
种子们等在先前的种子死去后自己成为
种子的路上。
面具们晾在让自己成为面具的树下。
树上下来的空气的人,
用稻的方向酿酒,
夕阳一串串臣服,平原无路可走。
城池放牧羊群,和远处发白的水,
孤雁的鞠躬遗失在象形中。
黄土是另一匹奔跑的黄土的药引。
谣言筑起的祭坛,
在蜀葵的筏子上,
听风,听埋进黄土的风。
给江河搭凉篷,
陈列风,和自己的遗体。
(飞翔的盆地飘过河流的栅栏,
汽车是路途的结症,
阻隔空气长出的标签。
所有的鸟都穿上鹦鹉的外套,
性别成为动车的站票,
直到盆地的终点。
麻醉师的搪瓷马尾,与注射器的
照片飘来飘去。
立交桥空腹的蝉鸣,
噙着木鱼。
朝下的指南针,
像是歇息的时间。)
豹子隔世的斑驳,雪封在鸭子河
的方向中。
整个大地是将要逝去的豹子。
三枝把铜跑遗的箭,坐在苜蓿的
名字上。醒来的土壤,
给自己织布,
像是一次淹没自己的江河,
衣衫越来越大,直到天上。
蛇把河摔倒在地上,金杖将平原,
归拢在掩埋自己的星光中。
森林垒成的土台,大象的呕吐,
牵引沼泽们向咒语的深处走去。
平原银杏的纵目,游走在青铜,
早已熟透的边界。
漆树一层层布满月光,像是搭在
眼眶之间的桥。
(混凝土尚未成熟便拆除的面具,
是游荡在大地的疤痕。
夕阳的铁,割倒在鹏,
沥青的影子上。
壮大的马力,用量词
记录在逃的酒,和传唱。
我把诗磨细,插进青铜的缝隙,
探听月亮的虚实。)
场景九:自行车的树在平原上喘气……
未分类的雉,用羽毛锯成的粉末,
平衡大地与水,
天空是祭祀用旧的一条路。
释放成火焰的雉,像是青铜的衣冠,
长在大地唯一的心脏上。
疼痛的衣冠用腐朽麻痹土壤,
和捆绑鱼的脚印。
燃烧过的脚印,是从大地飞走的
雉,
只能看见正在消逝的闪电。
(博物馆的羽毛,在黑白影片中,
扮演时间的间谍。
夕阳胸闷的影子,
在飞翔的树上治疗抑郁症。
画笔的人,四处种植不锈钢的树名,
与玻璃中演练的雨。)
(词典中修行的喇嘛,把我隐匿在
晒暖的哑语里。
瓶子的合唱团,低调,
把大地掏空,
直到空气们一次次逃逸。)
(自行车的树
在平原上喘气……)
选自诗集《纸葵》
龚学敏,1965年5月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等。《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