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由省作协、江苏师范大学和徐州市文联共同主办的第四届扬子江诗会在徐州举行。文学作为全人类共同价值的重要承载者,其独特的价值与功能成为本届诗会的聚焦点。
大家讲坛暨年度扬子江笔会关注“汉语诗歌的海外传播”,新时代中国诗歌创作研讨会则聚焦“批评精神视野下的新时代诗歌”——面对诗歌这颗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本届诗会意欲探讨,这颗“明珠”如何折射出时代生活的光辉,又如何照耀不同民族与文明的天空,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做出应有的贡献。
诗歌“走出去”
先要跨越语言“天堑”
互联网使世界变成“平”的,新冠肺炎疫情成为人类的普遍困境,随着中国的综合国力不断增强,许多国家掀起“汉语热”……与会诗人学者们认为,时代环境为中华文化“走出去”、汉语诗歌面向国际传播提供了机遇。
“2017年西川到阿根廷参加诗歌节,当地媒体称他‘像摇滚明星一样受到欢迎’;2020年胡弦参加哥伦比亚麦德林第30届国际诗歌节,一位外国诗人读到他的诗后,兴奋地说‘这哥们写得太棒了!’还有墨西哥著名诗人奎亚尔,来中国参加诗歌节后大受震撼,回去之后写了一部《云南笔记》,包含一百多首诗。这些故事说明,我们和拉美世界有很多的共通之处,对彼此有认知的需求、有交流的愿望、有很大的互动空间。”阿根廷国会大学教授、翻译家孙新堂说。
不过,中国文学“输入”与“输出”不对等的情形事实上依然严峻。哪怕是莫言,国外也只有少数专业读者知道;要介绍毕飞宇,得说他相当于勒·克莱齐奥和加缪的组合——此前在南京举行的“世界文学与中国当代原创文学”论坛上,丁帆等学者指出了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格局中“能见度不足”的困境。对诗歌来说,对外传播还须面对语言的壁垒——诗歌是可译的吗?这一疑问道出了诗歌“走出去”的困难。
“根据不完全统计,当代英语世界里,能把中国诗歌比较好地翻译过去的译者,全世界不过20个。”著名诗人、中国作协副主席吉狄马迦说。他呼吁重视诗歌的翻译问题,因为这不仅关乎个体创作的传播,更决定了我们能否以诗歌为媒介,和外国读者实现具体的、深度的交流。
那么,何为好的翻译?南京理工大学教授、诗人黄梵给出了一个定义:好的翻译就是在另外一种语言中创造出一部好作品,“比如著名翻译家王道乾翻译的杜拉斯作品,读的时候我有种错觉:这压根不是翻译作品,这就是用汉语创造的杰作。”
近年来,以线上或线下形式频繁举办的国际文学节、国际书展,为不同文明交流互鉴搭建起桥梁,一些中国作家得以走到国外,和当地读者面对面交流。著名诗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西川提醒,这些交流活动必须经过精心设计,才能推动文化有效地“走出去”。
“我们选择哪些作品展示出去?向外传递怎样的形象?设计哪些形式来促进交流?不考虑清楚这些问题,举办国际活动就会浪费金钱。”西川说,“此外,诗歌被翻译和被接受是两回事儿,接受又分专家的接受和普通读者的接受,这两者的意义是不同的。请什么人来翻译,请哪家出版社来出版,请谁来写书评,如何做好推荐,接受国的具体文化形态是怎样的,这些都需要非常细致的考量。”
新时代风景
一个有力的创作“增长点”
本届诗会上,诗人和专家们一致认为,新时代理应成为中国诗歌“新的增长点”。那么,我们身处的时代具有怎样的特点?诗歌反映时代时,面临哪些困难,又存在哪些不足?
“左手对右手的责怪/并不能/制造出一艘新的挪亚方舟,逃离这千年的困境……”这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吉狄马迦创作的长诗《裂开的星球》,诗中对人类文明面临的危机做出了宏阔的审视,这件作品也成为近两年来中国诗坛的重要收获。然而,并非所有诗人都拥有这种穿透强大现实的主体能力。
“这个时代太浩瀚、太复杂了。一个是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一个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我们所身处的‘两个大局’,具有重要的历史转折意义,但它们并不容易被诗人全面深入地把握。我们的难题在于:谈到时代的时候激动得不行,落实到创作的时候愁得要死。”青年评论家李壮如此感慨。
在与会诗人、学者们看来,时代生活的许多重要和典型的侧面,有待在诗歌中获得映照:社交媒体如何影响年轻人的恋爱方式,乃至改变了我们的情感结构?网络语言,以及像“量子纠缠”这样极具热度的科技语汇,有没有可能进入诗歌?诗人们能不能更具备一种超前意识,和关怀全人类的悲悯之心?海洋题材诗歌的体量和质量,是否和中国作为海洋大国的地位不够相称?……
这些零散的侧面,印证了时代生活的丰富驳杂、为诗人创作提供了富矿,但也容易令诗人产生眼花缭乱的“失焦”之感。“当面对重大题材时,诗人们很难去把握好它;当面对日常生活时,诗人们又容易给出碎片化的、鸡毛蒜皮的书写。”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评论家张清华概括了两类诗歌创作各自存在的不足。
与这种情形形成对照的,是“人间要好诗”的强烈渴求。《诗刊》副主编霍俊明介绍,今年中秋、国庆期间,《诗刊》联合快手推出“快来读诗”诗歌朗诵活动,众多诗人和诗歌爱好者一呼百应,创作和上传了2500多个视频,阅读量超过1.5亿,创造了诗歌传播的现象级事件!诗歌与新媒体的融合发展,描摹出新时代文化生活的精彩断面。身处于伟大时代的读者们,也希望能够欣赏到反映眼前生活、真正搏击时代激流的诗歌。
恰恰是在这样的时刻,诗人姜念光提醒人们警惕“投机式”的创作:“修辞立其诚,诗歌创作必须做到既把握世界、又保留自我,诗人们要把自己的意识、情感、知识背景融汇于笔下,而不是成为时代的简陋的传声筒。”在他看来,诗人需要对人间烟火抱有勃勃兴致,对同胞的喜怒哀乐有深切的体察,对民族和人类的未来抱有希望和信任,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个人与时代的交叉点,创造出经过自身烛照的中国经验。
诗歌批评
亟需形成有效“对话”
诗歌批评同样是本届诗会聚焦的话题。今年8月,中宣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进行科学的、全面的文艺评论,推动社会主义文艺健康繁荣发展,成为时代的呼唤。
然而,当今的诗歌批评似乎未能和创作形成有效的对话。“其实中国古代有很好的‘诗话’传统,评论者们立足个体心灵和经验,对诗人诗作进行私人化的品评,伴随着历史发展,一些精彩的诗话流传下来,形成影响深远的美学思想。但当代诗歌批评没能继承这种传统,甚至有的评论成为一种道德绑架,带有高高在上的俯视意味。”张清华说。
湖南师范大学客座教授、诗人草树对此十分认同。在他看来,批评是推动新时代诗歌发展的重要力量,但只有当批评家怀着平等真诚的态度和诗人对话时,才有可能发掘出有效的美学尺度,碰撞出真正值得探讨、能够促进诗歌发展的议题。
“当代诗歌批评还存在一个重要的缺陷,就是片面地把‘是否反映时代’作为衡量作品的唯一标准,却没有关注这些作品在反映现实的时候,有没有、以及如何借助诗歌特有的表达方式,来完成对现实的书写。如果我们真正走进这些诗歌可能会发现,当代诗人在把握现实的时候,他们的转换、提升和命名的能力,普遍是比较欠缺的。”霍俊明说。
其实,只要回顾历史上那些伟大诗人的创作,人们就会明白,经典诗篇之所以闪耀不朽,不仅在于其包蕴的时代生活、人民的喜怒哀乐,也在于其精妙的语言、纯熟的艺术。“因此,做诗歌批评,对批评家的审美感受力和语言表达力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许多评论家说话时云山雾罩,或者喜欢说一些陈词滥调的‘套话’,就很难对诗歌创作起到真正的指导意义。”南京理工大学教授张宗刚说。
《扬子江文学评论》副主编何同彬则呼吁一种“有难度”的诗歌批评:当面对诗歌这种凝练复杂的文体时,唯有“有难度”的批评才能真正进入诗歌的肌理;也唯有一种真正形成“对话”的诗歌批评,才能引导诗人们把个体感受、时代生活和人类命运的多重光芒,收束在诗歌这颗宝孕光含的“明珠”之中。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