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面对星球的命运发声,是个大主题,它关乎全人类,又联系着每一 个生命个体。所以,诗人在副题上标出:献给全人类和所有的生命。诗歌是一个 时代的烙印,诗人便是这个时代的骑士。驾驭与呐喊,以智慧的目光、哲学的语 言、前卫思想,为一个时代证言,却是诗人的学识、气度、胆量所决定的。
无疑,《裂开的星球》(见《十月》2020年第4期)这部长诗是直面现实的。 诗人站在人类发展的高度,站在哲学的高度,审视肆虐半年之久、席卷全球、决 定人类命运的“新冠肺炎之战”。对于常态下的人们来说,现实掷给我们的心理 压力太沉重了。尤其是以互联网为纽带的时代,统领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全球一 体化、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和践行,大踏步走进世界舞台中心。而在地球的另 一面却不停地导演着战争、贸易战,以及在共同面对疫情严峻时刻却卷起的种族 歧视风暴。把善良的人类逼近生命的边缘,逼近思考的高处:完美圣洁的星球不 能撕裂,保卫星球就是保卫自己!
诗歌从来不回避现实,不苟且懦弱而独居安乐。诗人的所有勇气在于他发现 了什么,又指出了什么。在“地球和人类一同戴上口罩”的独特风景面前,诗人 扼腕而沉思,《裂开的星球》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产生的。
诗的潜质与意志,在这里有了酣畅淋漓、哲学意义上的表达。题旨是星球, 其实是我们浩瀚无边、伸手可触的烦琐的生活。说的是全人类的话题,其实就是 我们生命个体的自己。诗人大胆地把星球、人类、生命与毁灭、抗争、自由的现实 对接起来,营造出一种强烈的诗意效果,从而使庄严的主题有了宏大的期许和前 展。
“是这个星球创造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这个星球?//哦,老虎!波浪起 伏的铠甲/流淌数字的光。唯一的意志。”这是本诗的眼睛,也是主旨的定位。诗
人以此开头,又以此结尾,不难看出其匠心所在。有了这样的诗意指向,其后的 思路一一展开。
“就在此刻,它仍然在另一个维度空间/以寂灭从容的步态踽踽独行”“不是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明确的罪行/当天空变低/鹰的飞翔再没有足够的高度/天空一 旦没有了标高/精神和价值注定就会从高处滑落/旁边是受伤的鹰翅”。宏大的空 间拓展, 情绪的神性弥漫,词语的幻化情景,把我们引领到一个别样的、充满理 想图腾的诗意空间。
关于吉狄马加的诗歌,在一次诗会上我曾说过这样的话:他牢牢扎根于本民 族的文化基壤,坚守本民族的图腾意识。虎的始祖命脉,鹰的犀利凌厉,火的热 烈光芒,成就了他作为诗人的独特存在。虽然他位居高处,身处汉文化及多元文 化的交织中,但却独立而从容。融合与汲取,比较而强大,使他有了广阔的视野 和游刃有余的诗歌经验。
这部长诗的开头和结尾都有这样的诗句:“哦,老虎!波浪起伏的铠甲/流淌 着数字的光。唯一的意志。”其实,这并不突兀,正是虎的意象图腾,囊括了这 部长诗的全部内涵。在彝族的史典《梅葛》中,有这样的记载: “造天造地是按 照天神格兹的旨意上山打杀一只猛虎,用老虎的四根大骨做撑天柱,用老虎的肩 膀作东西南北支柱,才把天撑起来,这样才使天地稳定了。”也有说虎是彝人的 始祖,“形成了天地间万事万物后,可无人类居住,于是神祖五兄弟请天神格兹 从天上撒下三把雪,落地变成了三代人,即独眼人、竖眼人、横眼人。在这里, 虎成为创造天地万物的神祖,一旦有了虎,世间一切无法解决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了”。这样说来, 虎是吉祥、美好的化身,又是祛邪除恶的化身。一切恶在虎面前 都将化为乌有。此时,诗人呼唤虎的重现,就不难理解了。
无疑,主题是宏大的,然而捕获它、完成它,则需要花大气力。我这样设 想,在案头上,诗人调动了全部的诗意储备,又发动了词语的家族,冲上了诗歌 高地,播种出葱郁的诗歌乔木。诗人一一叩开现实的大门,又一一给予诗的诠 释。处于今天的星球是怎样的? 它的未来又是怎样的? 我们——人类的命运何 在?“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它跨过传统的边界/ 那里虽然有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它跨过有主权的领空/因为谁也无法阻挡自由的气 流/那些最先进的探测器也没有发现它诡异的行踪。”这是新冠肺炎病毒的诗化
陈述,显然,东方和西方再一次相遇在命运的关口。
诗人看到了恒河、密西西比河,看到了横亘大地的黄河以及大大小小的河 流,它们在忧郁,在沉默,在流泪。诗人发问:“能不能/告诉我,当你们咽下厄 运的时候,又是如何/从嘴里吐出了生存的智慧和光滑古朴的石头?”
残酷的现实是严峻的。“是走出绝境?/还是自我毁灭?/左手对右手的责怪 /并不能制造出一艘挪亚方舟/逃离这千年的困境。”诗人疾呼:“这是一次属于 全人类的抗战/不分地域/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保护每一个生命/而不是用抽 象的政治去诠释所谓自由的含义。”因为“最卑微的生命任何时候都高于空洞的 说教”。“在此时,人类只有携手合作/才能跨过这道最黑暗的峡谷”。
至此,诗人亮出匕首,面对世态万象一一发问:“那些在镜头前为选举而表 演的人”“让鹦鹉变成了能言善辩的骗子”在伊朗人民背后插刀的人……并发出 这样的忠告:“哦,同志!你羊驼一般质朴的温暖来自灵魂/这里没有诀窍/你的 词根是206块发白的骨头。”洞彻心扉的词语直指我们的内心。诗的剑锋光芒一览 无余。
长诗是智慧的较量。500行长诗一气呵成,是何等的功力。不分章节,不标 一二三, 而是依赖思想情感的波动,以关键词承载承上启下的书写桥梁。
比如:“哦!文明与进步。发展或倒退。加法和减法。——这是一个裂开的星 球。”在这之后,诗人选择了这样的接续:“在这里货币和网络连接着所有的种 族/巴西热带雨林中原始部落也有人在手机上玩杀人游戏/……在这里人类成了 万物的主宰/对蚂蚁的王国也开始了占领。”深度的开掘,不同性质不同手段对星 球的破坏与不敬,在33个“在这里”排比句里得到了充裕的展示,情思与忧患包 裹,依次展开, 步步递进。波浪式地推进,又不失跌宕起伏、反复回旋的诗意效 果。
这之前都是罗列式,而之后则是结论式:“任何贪婪的破坏者/都会陷入恐 惧和灭顶之灾/所有的生命都可能携带置自己于死亡的杀手/而人类并不是纯粹的 金属/也有最脆弱的地方/……也许会让我们败于一场输不起的隐形的战争/…… 我们没有权利无休止地剥夺这个地球/……善待自然吧/善待与我们不同的生命/ 请记住!/善待它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要么万劫不复。”
还有下一节的开始:“哦,人类!这是消毒水流动国界的时候/这是旁观邻居
下一刻就该轮到自己的时候……”接着,“这是地球与人都同时戴上口罩的时候 /……这是大地、海洋和天空致敬生命的时候/……这是鹰爪杯又一次被预言的诗 人握住的时候……”“这是……”的排比句同样用了40个。句句掏心,咄咄逼人, 直击要害。
虽然没有章节的分割,却层次分明,我们发现在情节展开、转换的途径上, 诗人都有语言的明确提示,在长诗的书写上是个奇迹,又是一个成熟的先例。
长诗《裂开的星球》所给我的启示是多方位的,又是立体的。而塑造独立 的、具有个性特色的作品,恐怕是诗人共同的夙愿。走上一个高度的关键不是技 巧的问题, 重要的是格局的确立和新的发现。格局的大小只诞生在政治磨炼和学 养修为之后,而出彩的语言则是观察、概括的功力之所在。往往一个陌生的、贴 切的词语,把一首诗的成色提升了。这在《裂开的星球》里俯拾皆是:“被切开 的血管里飞出鸽子。”“只有一次机会,抓住马蹄铁。”“让耶路撒冷的石头恢复 未来的记忆。”“在方的内部,也许就存在着圆的可能。”等等。
我曾经说过:“天才的诗人总是把天上的彩虹和地上的石头搅拌,砌成人类 的诗歌之墙。”无疑,吉狄马加就是这样的一位诗人。我是说,诗人不应墨守成 规而自缚,诗人要打开自己, 广纳万象,从中寻找自己的思维空间和语言方式, 更好地完成伟大新时代赋予我们的重任!
2020年7月1日急就疫情防控中
作者简介
峭岩, 解放军出版社原副社长兼编审, 曾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 主任、政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界》总编、中国作协作家书画 院副院长、国际诗人笔会(第十九届)执行主席。出版有多部诗集、传记 《走向燃烧的土地——魏巍》和《峭岩文集》十二卷等五十余部。曾获 “中国首届新国风杰出诗人奖”, 第十五届(昆明)国际诗人笔会授予的 “中国当代诗人杰出贡献金奖”, 新诗百年全球华语诗人评选杰出贡献 奖, 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