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评论家、书法家陆健新作快递。
在理发店
在理发店。小伙年轻帅气
小臂上纹着手枪刺青
枪口冒着烟,想必刚刚用过
镜子里那枪一耸一耸
让我感觉我的头发,都是他的
枪一根一根打下来的
小伙很得意,还笑了笑
我告诉自己,别慌。千万别慌
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2020年9月16日上午写于639路公交车上。
夜中国王
咳嗽两声。又是凌晨三点
十平米的夜。静极
左膀麻木肿胀。又咳
静,像垂垂老矣的国王
守着他疼痛的江山
天色从燧火的灰烬中慢慢发白
他回到农人的颜面
起身,扣上门环,背上铁镐,去田里
整个白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2020年9月15日晨7时写于协和医院西院。
小小土拨鼠
小小土拨鼠,在英国南杜克郡
这天它遇到一位诗人
光滑的皮毛被英语抚摸着很舒服
它高兴时,也念过这些音节
它吃橡果,好像对绅士的宠爱
并不在意。它自行其是惯了
——土拨鼠拨动着土块
这时阳光正好,远方很悠闲
诗歌的土块——地球不正是
一个大些的土块吗?
没啥了不起。罗伯特的赫赫
诗名也没啥了不起。土拨鼠
别致的大声或细小的叫声
流传到21世纪也没什么稀奇
它站起来,嗅嗅周围空气
踮起后脚,四下观观风景
理理它颇为自得的胡须
打个喷嚏,继续把它的橡果
嚼得咔哧咔哧响
2020年9月10日。
我的远方的美路
一张照片,把我带到萨德伯里
普通的庭院。美路,我三岁的孙女
正在看电视。圆圆大眼睛,目光
直溜溜的,好像大气都不出
她的哥哥恩昊也入了神,右手
举起,还没来及举到最高位置
食指略略弯曲成问号,神情专注
好像面临他见过的最大一场大雪
又好像疑惑,“怎么会这样呢?”
兄妹俩完全没注意他们的爷爷
就站在窗户外面,站在岁月里
美路,我还从未抱过的孙女美路
对电视里的情景一脸愕然。她的
愕然广阔无边,使我泪流满面
2020年9月16日。
受 戒
昨晚学生电话。老师,您的生日
忘了问候了,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
都巴不得忘了。这65年,不提也罢
1956年8月出世。人家小孩哭叫连天
我却躺在护士手掌上笑了,吓得她
差点扔我到地上。我第一个名字
——陆笑生。父母担忧不已。还好
我没长成妖孽,四邻平安。但
先天性心脏病气管炎跟随多年。于是
改名陆健。托老人家福勉强活到现在
五岁时在沧州南运河边差点淹死
这是水灾。六岁的一天,家中炉子
大铁锅冒蒸汽,我搬小凳往下端
被烫掉半条命。是水深火热
七岁拿过年级算术比赛头名
偶出风头。八岁转学到河南洛阳
每天刚到校,就和班里一半的
男女同学打架,让老师罚站20分钟
高中提前毕业去往南阳方城插队
我勤劳、我懒惰都没使村庄富裕
或更贫穷。1978年和几位同学
被邓爷爷拎去念大学。却原来
一些权势人物,衔曰总统、首相
竟不称为主席?俄罗斯大片土地
躲进了图书馆里。我工作,结婚
——不好意思,离了。我承认过错
不全在对方。作编辑,眼光挑剔
想把中国小说,都推举到瑞典去
作教师,我那呼号过的声音,我的
逐渐沙哑的声音,不停擦亮我既爱
又恨的黑板。有学生送烟酒。我说
别送了我这鸟人记性差事后想不起你
后来学生都三级教授了,我仍旧四级
多年前有机会当个小官,怕自己
成腐败分子,频频作婉谢状,烂泥
扶不上墙状。提前退休,照顾妻儿
是我身体力行的事业。自己的眩晕
心悸、四肢麻木症,小心掖藏,换上
放松的表情。抽空将一些米粒大小的
思维的肿瘤,吃力拖进诗行。无意间
伤害过一位河南友人,失眠中我多次
面朝他的方向跪下一只膝盖。百年
人生惟悔恨啊!假如有来世
难道会好些,真会好些吗?
天知,地知,也许你知,唯我不知
我开启过什么又曾将什么掩埋井底?
光阴对如我之人,只是沿途的碎末
我蹲着,挪着,一片片一点点捡拾
捡拾着,为了最后一把撒给虚无
神啊,我是有罪的,已有的该来的
惩罚即是恩赐,我一一承受而无怨
我在这儿。在这儿。星星落满白发
一座移动的矮矮坟丘,连着最后的路
2020年9月9日。
南里甲的那些花
朋友住南里甲。连通三室的
露台,种满百余种花草。花房
花坞。花香迎人,兜头满是香雾
月季,芍药,海棠,龟背竹
鸡冠花似乎正在报晓。含笑
金桔,和意大利城市同名的
米兰,踞坐木架上一点不生分
禾雀花,福禄考,巴西鸢尾
“石竹,和我名字一样呢!”
朋友太太的笑魇一时无法比喻
仙客来在门帘边浅浅含羞
似乎请原谅它的贸然造访
风铃草。倒提壶。天竺葵
佛手——真的就伸出手来
通风,光照,水肥、燥湿适度
爱心伺弄的草木各自有灵性
喜欢夜晚的花,她一口气说出
七八株。晚香玉、紫茉莉
临窗而过的卢沟晓月,为它祝福
“您能看出,它在睡眠呢还是醒着?”
有时候花们让我陪它说话,你的
喜欢、悲伤,愁闷,似乎它都懂
假如枪炮声响起,我毫不怀疑
她会舍了命张开双臂紧紧护卫
“儿子毕业参军,边防十年了
我太太这些花,是她的命“
南里甲的这些花啊
南里甲的那些花
2020年9月12日。
招贴画
用一幅简单的画描绘这城市
我心里好一阵勃勃冲动
我想对得起心里满满的爱
东望,太阳升。太早了点
新闻大厦还没醒。北京饭店自助
早餐尚未摆好茶点接客。中华樽
急切高举起528米酒文化。斜对面
朝阳路大裤衩,不久前兜进了
一些电子产品。空气清新,像
刚洗了一个痛快澡。如果下雨
相当于又洗一遍。再撒点古龙香水
长安街东西两端,建国门复兴门
都是吉祥词。再延伸,八王坟
对应公主坟,埋了封建余孽。北望
天通苑——世界人口与面积最大
的社区,像捧起个大簸箕倾入地铁
的繁忙。奥林匹克公园很奥林很匹克
鸟巢的大鸟小鸟鸟安歇一夜,还将
接着唱歌。学院路的学生服做操了
国家图书馆历史博物馆,下盘稳固
大剧院穹顶像什么?反正不似
悉尼那座美丽建筑裸露些女性特征
苹果园的苹果,半边青半边红
南面的菜市口陶然亭不啻好去处
高铁站大兴机场全球一流顶呱呱
天安门并非最高大,但谁都知道它
无与伦比的巍峨海拔。摊煎饼的
四五六环团团拱卫城市中央区域
颐和园潭柘寺是几百上千年的绿
美酷。风云无数。敲战鼓,迈大步
按惯例总要看出点不足。四城八区
航拍街道,车流人流,那叫一个堵
都堵嗓子眼了。现代都市通病啊
这美丽的拼贴画,以下
省略188个字
2020年9月10日。
乃人自道
自道者陆某人也
稍清癯。头发黑白相间
自诩黑白两道。或乌黑锃亮
——染了金鸡鞋油之缘故
眼袋足足超出眼睛两倍大
学问三二斤。偶而言语粗俗
说是心中崎岖五六七百里
目光有时坚定,比如奔向菜场
超市、打折商店、小卖部
有时恍惚,额前浮游零星诗句
或不知哪里拐弯来的奇怪念头
步辐时宽时窄,腰腿之疾不愈
相逢路人,有意挺胸提臀
远远拒绝衰老等等枯败字眼
初秋细碎方格短衬衣扎进皮带
风掀衣角,隐隐露出一些脏腑
2020年9月10日。
那些中国的和外国的神
我坐井观天。深井就是望远镜
哈雷牌的。地球和太阳二人转
助我看见中国外国的一大堆神仙
中国的火神,把水神烫出满身大包
水神冲火神直接泼过去,浇灭他
孙悟空爱翻筋斗,还指着玉帝鼻子
撒泼,就让他呆在如来手心,消停
奎师那——释迦之先祖,为正义之师
充任过车夫,解决了他姑父的大哥
生下的100个孽障。宙斯与赫拉
都非等闲之辈,一个热衷偷情,一个
醋意滔天。战神,爱神,雷神和海神
都不是省油的灯。偷香的偷香
乱伦的乱伦,忙乎乎、脏兮兮的
倔强的普罗米修斯试图撕开遮羞布
被锁在怪石嶙峋的高加索山上
西西弗搬石头却想把大山垫的更高
神仙们你偷懒,他打瞌睡,沉溺享乐
少数的忤逆者哭泣,形单影只。逐渐
神殿搬迁到陆地,金马车的黄金索
掉落,打个滚变成蛇,变成
一捏就碎的烂草绳。以至于天庭空空
他们交配,耕种,打仗,贸易
顺便给自己和别人佩戴上豌豆大的
耻辱和各类荣誉——直到UFO降临
无声的,压顶之势的来客,来袭
这当年宇宙王座驾的一只轮子——
来了。众人喊,狼来了。狼,丛林
肉食动物,却是某颗星座的名号
惊慌如瘟疫蔓延席卷。众人无从应对
众人仍未记起自己曾经是谁
2020年9月11日。
昆仑玉
——友人赠昆仑玉饰件。愧疚不敢言。
昆仑玉。你的每一坨细碎
的毛料
都给了我——整个昆仑
在盈盈一握
2020年9月12日。
忽然觉得
忽然觉得,我们
天天写作,折磨文字
不无可耻之嫌疑
原本峨冠博带的汉语
常常蓬头垢面
2020年9月14日。
黑非的白
黑非即白——诗人陈亮是也
想起黑非,我就冲自己笑了
敢问兄弟,郑州安好否?
戒了酒?西藏十年,夜夜
不醉不欢的你。十年潇洒于
诗坛南北西东的你,戒了酒
基本戒了诗?天下进退失据啊
有人不答应,拉萨的雪山也不爽
我心里有点酸楚。郑州十年
单身时,常去蹭饭,却每次听到
“巧,正想喊你呢”——以免我尴尬
那时学者王琳又加个菜
解下围裙,取出一瓶宋河粮液
三人举杯,品尝厨艺,行酒令
——时而耍耍小赖,属女士特权
一个帮你养伤,让你在他家住了
许久——不让你提谢字的朋友
一个闷了——相约茶舍,两小时
只说了三句话的朋友。你想起他
或许久没想起都不怪你的朋友
我打电话——郑州安好否?
那边是女声,“想黑非了?我是
陈亮家的。我叫他啊!“
嘿嘿的笑声之后,黑非和陈亮
的大大咧咧的嗓音就传了过来
2020年9月12日。
比快特普累斯
请安静。将四海汹涌
先蓄养在黑屏的电脑里
请安静,让我扳手指算算
我半个多世纪那些旧账
从前每临大事,我总是犹疑
将出现什么结果呢?
因为生活的屡屡教诲,我
凡事总往坏处预测。例一
高一时和某同学杠上了,约架
寻思一对一,怎么也不落下风
哪知对方来了四兄弟
例二,杂志社提拔一位副领导
结果能力低、爱打小报告的那人
上位。惊得跌碎一地眼镜,也
只能把眼镜捡起来,擦擦戴上
考大学,考两次。副高正高职称
各应评两回。婚也属于再婚
伤了、亵渎了从一而终的殷殷初心
几多多按住葫芦起来瓢。谁受得了?
难道出生平凡,就该给命运嘲笑?
我终于听说,是墨菲定律作祟
必须对自己比较高看一眼
从此凡事就往好处——琢磨
把希望的奖杯或茶杯举得高高的
我想啊,我勤奋,今年咬着去年的
后脚跟。长江长,楚天阔。二十年
作罢,不想了。定力要紧,莫急
下雨没撑伞,总有淋(临)到我
的时候。再想,我也怕——幸运
某夜不打招呼蒙面进门,兜头
砸我满脸开花。害我满屋翻找
纱布、碘酒、紫药水
2020年9月11日。
柏林爱乐玄学
散步路过秦教授家
不请而至。叩门
“老秦在马义军那儿”
哦,老秦——在——马义军
——那儿?恐怖。根据
能量置换理论,秦教授成了
马义军?幸好没成马克思哎
披头散发的发散式思维
呵呵。您最近忙什么?
查资料。就是把牛顿
爱因斯坦、霍金们都请来
还要靠秦教授引荐呢
把大咖请到您的引号里来哦
不然客厅坐不下
引号?必须的。否则是剽窃
偷。那哪是咱文化人干的?
老陆的文章:《论虚拟
概念中的永恒空间位置》
我觉得,离接地气远了点
谈外星人真实存在的假设?
说的是非逻辑的严密性吗?
呵呵,是的。告辞出来
太太眼神飘忽,我脚下发软
2020年9月16日写于柏林爱乐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