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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医院和坏人


  导读:陆健:中国作协会员,著名诗人、书法家、中国传媒大学教授。
   牙医武大夫
 
武大夫当然姓武
武装到牙齿的武
是我们中间的重要人物
 
他总说,牙齿重要啊
和我的职业同等重要
我敢说不重要吗?现在
我的下巴正攥在他的手心里
 
但是,他没说
是长在嘴里重要?还是
放在他的弯盘里重要
 
我闭上眼,想山顶洞人
把牙齿穿起来挂在脖子间装饰
周口店,离我家可不远
 
他闭上眼,也能看出来
你掉了几颗牙,或者
有没有义齿
 
他喜欢给人看病
到了痴迷的程度
不是为了受表扬,赔钱也干
他见了人家的牙,就想拔
 
“拔了就好了,牙不痛
头也就不痛了。世上就没有
烦心的事了。拔了你的牙
我就安全了
 
“——先生,最后
这句话可不是说给你听的。”
 
2004年
 
 
      医院和坏人
 
口腔医院的十一层大楼
对准了——咱北京一千万人口
 
最正常不过了。我们是以“口”
来计算人的数量的
比如男人、女人;好人、坏人
大家一定要从这儿出门
一定要发出美妙的声音
 
我说,“医生,我这个坏人”
医生藏在口罩后面礼貌地纠正我
“你这个——病人”
 
我私下想,进了这大门的人
不是这儿坏了就是那儿坏了
不是骨头坏了,就是肉坏了
说坏人难道污蔑谁了吗?
 
但挨了批评,必须接受意见
这是我多年的处世经验
我点头无数,点到脑袋麻木
我指着头部:“这儿不舒服”
 
“那儿有病?上神经科呀
你这个坏人——说错了
你这个病人,一定不要别有用心”
 
2004年12月15日
 
 
        四方步
 
我一贯很规矩,迈
和所有人一样的步
子,标准的步幅,手,认真摆

 
我正正衣领——以防系错钮扣
我咳嗽一声,听听周围空气的反映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忘了是谁的教导
我三碗不过岗,四世同堂
五十步笑百步
七窍生烟、六亲不认
 
别胡思乱想,这是大街上
我过了很多马路口。左转的标志
右转的标志,都是保护安全的标志
“P”字的牌牌脑袋大了一点
但也很可爱
 
我瞧后面有没有车,没减速
我望前头有没有人,要我躲
 
人行道靠近大楼,窗台上
摆着花盆,它可别掉下来
砸我脑袋也开花朵
 
但也别离车道太近,违犯交通
规则。或者
交通规则违犯我
 
2006月3月16日
 
 
    鲜花的花和老眼昏花的花
 
嗨,又是这两个宝贝儿
我这个当教师的,总被他们
作业里的错别字绊得踉踉跄跄
 
你把唐太宗弄到宋朝当皇帝
你说:苏东坡写了《西厢记》
那王实甫忙了一辈子忙的是什么?
 
那女生,捏着吸管喝豆浆
呲溜呲溜像唱歌;那男孩
一只肉包子把腮帮子胀得像足球
 
我干咳几声,教室逐渐安静
逐渐地,我落下病根
一翻开书本就干咳不止
 
那男孩女孩的早餐,改作酸酸乳
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
他们的学习成绩无一例外
不是你倒数第一,就是我倒数第一
 
她的爸爸曾在我们操场慈祥地
巡视两千名教工列队走过
他的妈妈曾慷慨地愿意资助
或者把整个学校买下来
 
有一半男生对她极为暗恋
三分之二女生认定他就是白马王子
50%加67%哎呀呀
117%的学生字迹越来越潦草了
抬起头伸伸脖子我已经老眼昏花
 
2007年7月23日
 
 
身世
 
和朋友一起来访的
陌生人。乍一见我
异常吃惊的样子
 
“你真的不是老家
俺隔壁的李哥啊?”
 
我凭什么是你什么李哥?
 
他握我手,捏捏我手心手指
要找一个接头暗号似的
 
我说,“你家乡没去过啊
连我父亲那一代也没人去过”
 
他咂咂嘴,“像,真像
那可是少见的好人吶”
我连忙点头,很感谢那位李哥
 
以我的名义埋首乡间
一直在做善事
 
“不过李哥死了十年了。可惜”
这次我更是惊掉了下巴
 
他看看我左脸,又转到一边
看右脸。“兴许别人传错了呢?”
我半晌没回过神来
 
我终于明白,我是
挂着别人的一张脸
在这个城市活了那么些年
 
2017年10月28日
 
 
售票员大姐
 
公交车玻璃窗上的大字——
“今天3月27日已消毒”
 
真是不简单,把今天都消毒了
我看看天,敢情还是有雾霾
 
突然想起来,今天是26号
怎么把明天给消了呢?
明天有没有毒还不知道啊
 
售票员动作麻利,唰唰
把“7”擦去,顺手添上了“5”字
 
就这样今天又回到昨天去了
 
2017年11月13日
 
 
     每个人
 
每个人的死亡都让我死去一次
每个活着的人都召唤我
重新活过来
 
那病毒从口鼻
从我热爱世界的眼睛里蛮横侵入
洗脑,抓噬我的肉体
 
我的细胞赤手空拳相搏
我抵抗的能量,我的免疫力
尽管由细小到看不见的细胞组成
 
亲近的朋友远远招一招手
陌生人匆匆而过,隔着厚厚的口罩
已把这世上的危情了了会意
 
2020年2月11日
 
 
        路过
 
从超市滚梯上来
见到那人,在擦落地窗
 
天空有污渍。他擦
湿痕依序排列,像简单的字
像一些笨拙的笔划
 
流云碰碰他袖口,移开了
他擦,时间的阴影。他擦
太阳昏黄,光斑摇着他的脸
 
他擦去自己的身形,臂膀
只剩一只手,持续搓动
 
他擦去了自己的手
只剩下大片的透明还在
 
2020年3月25日
 
 
        每天,那条鱼
 
那条鱼躺在案板上
我刮鳞,剖腹,清洗,上锅蒸
 
好像还是它
第二天又来在案板上
 
好像昨晚已将
一堆残渣般的自己粘合,缝合
 
它大口大口喘气
穿好波光粼粼的新衣,忍痛
回到河里
 
现在,它就这样定定躺着,望着
葱花,姜蒜,还有一杯土酒
 
2020年4月22日
 
 
      有思想的猫
 
小灰别是一只有思想的猫吧?
这对它可不好
 
太太在厨房喊,小灰
你是不是又爬桌子了?
 
小灰跳下来,但只降落在
椅子上,挺直脖颈
顽强地盯着那几块猪骨头
 
它想,为什么我只能
用桌下的瓷盒,你们
却霸占铺着条纹布的餐桌?
我一定要忍饿,等你
收拾完乱七八糟的灶台?
 
四楼韩阿姨说,我们家二哈
坚决拒绝剩饭。要冲它吠几声
一定比它的声音更压制,才听话
难不成把我们也当成了狗?
 
小灰没出过门。它不懂
“人”的概念。并且它也同样
不服气。歪着头,觉得
 
我们三口的“喵”声很没教养
我们呆笨地用两条腿走路
并且我太太
连漂亮的胡子都长不出来
 
2020年4月24日
 
 
         周末生活
 
太太观赏电脑的亚洲电影
儿子在手机上浏览欧洲科技
干脆,我捧起一本写美洲的书
 
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
把世界抱着,把世界狠狠地爱着
 
屋子很安静,天气也晴好
中午了,谁也不抬头
谁也不提做饭的事。就这样爱着
 
好像要比一比耐力,比比
亚洲,欧洲,美洲
谁最能抗住饿
 
2020年5月11日
 
 
  我的火你的水,我的水你的火
 
火的恩情和敌意
水的损害和滋养
从父母来,从来处来,纯属意外
 
你的火以风的形体翩然出现
脚踝如秋天
 
檞树下,你的那日你的火
幽暗了下午,地平线
扯动水面夕阳,它进退失据
 
你的水我的火汇聚为
镜子与影像的重合
一队兵马清空一个单音词
的内部然后驱逐了自己
 
你的性别城池紧闭
我的火从怀中掏出初次的花卉
一米一粟,栅栏瓦解了冬
它的惊慌,饥饿的头顶忧伤明亮
 
偶然的、必然的矿藏
你的火煮开你的水
冰雪的中心温暖,恰如其分
 
眼泪与甘甜。水火的混合
拆开,“淡”如水流陪伴火堆
无辜而润燥适度,比拯救更威武
我和世界隔着一层水火共谋的皮肤
 
水纹的尖锐抵住这一刻的命门
火把惊叫写在瀑布的脸上
 
黑白琴键,交接处溢出光阴
水与火缠绕纠结
你右眼的疼痛看见我左手的颓败
 
欲望退潮,退位。生活在暗处教我
 
财富坠入绝望,并不比贫穷更慢
九月的清凉剥开一朵莲花的宗教感
 
你的自足,我的无数个
真实得好像没发生过
你我的拥抱,像爱情
相互扑了个空。就如
 
我们的执着,不知其所
就如我的不期待读者的写作
 
2020年5月21日
 
 
        隔壁兜兜
 
兜兜昨晚做了个梦
刚起床,天就黑了。窗前
迷迷糊糊的流星滑下去
空气中飘着鱼眼
很多国家的食品柜里摆着节日
竟然没一个不是儿童节
高楼长得像裤子
腰带上插满旗子
每个班的数学课代表——
银行家,最卖萌。4加4
老师让它等于几它就等于几
男人女人攀比新玩具
瞅准机会,大个子
就抢邻桌的零食
那只背着花朵乱跑的鸟
在扯风筝。云彩在叫
街道上的人,真多
他们穿过房间
有的领到两颗糖,有的三颗
有的领到一张糖纸,包着晚安
 
2020年5月26日
 
 
    虚拟婚姻
 
很多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么意料到的是否就不发生呢?
 
2120年,我青春英迈
准备拼足力气谈一次恋爱
当然那时候,不少人网络婚姻了
 
她皓首明目,编程设计般的
善解人意。我们就紧锣密鼓
过起了从未谋面的婚姻生活
 
感觉像如胶似漆的伴侣一样
不过在网上。异性之间的亲密
动作,无非这个那个不及物动词
 
抖音,直播,感官主义的她
通过伽利略程序,表达更肉欲
使我儒家道家的含蓄有所不适
但繁衍后代,在契约条款之内
 
对方说,生个天下顶漂亮的
我说,凡带个“顶”字,都
比较可疑。还是普普通通踏实
 
对方说,生聪慧的。我说
人类太聪明才把自己整成这样
每个人都细瘦成了一条信息
像拖着长长尾巴的绿豆芽
 
夫妻见面,全免。荷尔蒙顺着神经
集中在指尖——点击。急速频率
乃至于两点之间的直线
都不是直达,都像歪曲
 
彬彬有礼的吵闹无休无止。一次
忍不住骂了娘。当然,骂娘和
骂计算机没什么区别。我想想
还是太不绅士,就删掉脏话。鼠标
点错了位置,黑屏。就这样不小心
把自己这个人从地球上删除了
 
2020年7月11日
 
 
    我的远方的美路
 
一张照片,把我带到萨德伯里
普通的庭院。美路,我三岁的孙女
正在看电视。圆圆大眼睛,目光
直溜溜的,好像大气都不出
她的哥哥恩昊也入了神,右手
举起,还没来及举到最高位置
食指略略弯曲成问号,神情专注
好像面临前所未有的一件事
又好像疑惑,“世界咋这样呢?”
兄妹俩完全没注意他们的爷爷
就站在窗户外面,站在岁月里
美路,我还从未抱过的孙女美路
对电视里的情景一脸愕然。她的
愕然广阔无边,使我泪流满面
 
2020年9月16日
 
 
    我像赎罪一样写着
 
一天晚饭,只喝了半杯酒
餐桌收拾一半,我手攥抹布
忽然大哭起来。事后才知道
 
那是真正的嚎啕,两眼空洞
我喊着,为什么我
欠了那么多?让我如何偿还?
我如此失败,只能用文字
这种伪币作虚假的报答?
我的忏悔没有人听
 
高叫。邻居的电视降低了音量
十四岁的小儿子逃到楼上
太太瞠目结舌,丝毫不敢劝阻
而平日临睡前常把丈夫孩子
训到灰头土脸,才觉得
天下太平。她说我的神态
 
完全是濒死前的绝望
我对儿子关于男人的教导
一下子雪崩。接下来
三天没和家里人说话
 
2020年10月10日
 
 
   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醒来
窗帘缝隙挤进夜的微光
一只眼睛悄然显形
隐约在迎头的门框上方
 
从未见过的鹰隼、虎豹之眼
却肯定出自人类。并无饥饿状
一只接续一只。惊悚中
带黑线的脸的侧面
 
自行其是。也许仅是途经此地
本邦客?外邦大哥?混血那位
带几根冰雕的胡子。尖锐
一张脸牵引另一张
一张推弹开另一张。加速度
 
神色漠然,寒气砭骨。有的
余光一瞥,看我像看一张人皮
其它的直接将四周视若无物
 
2020年11月13日
 
 
    观影:某部国外警匪片
 
她这么漂亮,为什么
非要潜入黑屋子去呢?
 
开动足够的聪明,也许情报
像在家接听一个陌生电话那么不复杂
除此,那只猫也许有别的办法
 
她那么漂亮,像鲜花
一朵花开着,开着,开成了她
现在想回到花里去,回不去了
她嗅到了危险
 
她拎着鞋子像拎着自己的性命在跑
 
警察设了埋伏
警察长出了满身探测器
警察想抓谁,即便是好人
都逃不脱,更别说坏人了
 
2020年11月13日
 
 
    想起母亲的一个动作
 
想起母亲的一个动作。擦灶台的动作
 
一日三餐,做完饭,把灶台擦得
纤尘不染。让她饭后再清理。不肯
 
大半生很快就过去了
四个子女早已跑开
跑进自己的生活
 
想起母亲,想起三十年前
我摔伤破相那次,回老家养
脸上结痂,不能挠。临睡前
母亲用打背包的布袋条捆住我双手
 
那天晚上,母亲轻轻抱住我的头
许久没吱声,像是好不容易
把我从人群中抢回来一会儿
 
母亲伏在灶台上擦拭的动作
有着宿命般的耐心。一遍遍
一年年。直到她临走那天
她和我,和所有事物划清了界限
 
2021年2月14日
 
 
    想起他小时候,那次
 
十二年前。那时他两岁半——
我的小儿子,特别喜欢奔跑
像是有很多好东西在前面等他
 
那次跟妈妈散步,见到我,甩着小手
飞奔而来。我相信孩子都是会飞翔的
我相信脚面之上就是天空
草尖上的露珠也是天空上的珍珠
 
我的小儿子飞奔而来。他摔了一跤
扭动着——爬起来,继续跑
我像往常那样蹲下。他扑进我的怀里
 
他说,我摔倒了。爸爸我没哭
 
我站起身,像是跟着他一起
飞高了些。我擦擦他眼角的泪
我和他在空中紧紧地拥抱
 
2021年3月3日
 
 
    吴中所见
 
云的白,天的空
裹着泥腥味的稻谷。等等
丹顶鹤额上那一抹自由主义的红
 
2021年10月4日
 
 
    我是我自己林子里的一只什么鸟?
 
真还不怎么知道呢
 
抬抬指爪,转转脖颈
梳梳羽毛,怎么都看不清
 
画眉鸟。报喜鸟。雌性激素太多
雌鹦鹉因为谄媚雄鹦鹉
才发明出虎皮鹦鹉这个词
 
嘟嘟囔囔的老孔雀,抻抻尾巴
把落叶打扫得很干净
 
风把白天引领到夜
有点虚脱的唿哨
把夜推进白天。成排的树影
在光照中成为栅栏
季节去星星周边找虫子吃
 
那只发出
像被门缝夹了一下的叫声的
又是一只什么鸟呢?
 
2021年11月21日
 
 
  我又一次跌入了自己的深渊
 
早起晒被褥
把夜的皮屑拍掉
我的影子从晾衣绳上颓然而落
 
我要把“我”从今天里抠下来
让你们和他们布满大街
 
远处的山水寄情于自己
波涛用头颅走路
天鹅的黑蹼在水的脊背上划过
 
望着天鹅眼中的淡定
你就知道高孤的那颗星
白日里待在什么地方
 
她想说,谁的膝盖
都不比别人的肩膀高
巨石有时比羽毛轻
 
年迈者伸出的手掌间
疯长着热烈的草
他虽然没抓住什么
却在期待着什么
 
我的心忽然狂跳如正午的鼓点
我又一次跌入了自己的深渊
 
2021年12月5日
 
 
    审读研究生论文
 
天擦黑。越擦越黑
是大概率的事
我喜欢黎明,把黑
一块块擦掉,大放天光
窗外的寒气和屋内的暖气
僵持在玻璃上
 
开灯。我视力不好
戴上老花镜。学生论文
厚厚一沓。我翻动着纸页
翻动着手心手背
一群词,簇拥着一个词
一群词,围殴着一个词
 
2021年12月27日
 
 
     喜剧之夜
 
我的儿子在弹琴
他的手指是春天在忙碌
 
诗一般的声音,思无邪的声音
日子也和琴键一样白
 
可是公主在发情
我们家的猫——那个公主
在发情,全不顾血统,风度
 
她的叫声像脖子一样直
她的胯部,豁出命地往上翘
简直让世上所有的贵族蒙羞
 
我的儿子才十五岁
我的儿子连爱丽丝
都还没爱过。他还
没有遇到这么大的破坏性
 
猫已经成年。她的青春
她的决堤的激情
完全不把公主的身份当回事
 
可是夜里谁到哪里去
捉来一位王子?
 
她的激情快要累积成愤怒了
 
我冲她晃晃拳头,像个
无奈的暴君,坐回椅子上
 
2021年12月30日
 
 
   这些天是哪些天
 
这边是核酸,那边是奥密克戎
站位都挺好。可我
半天没明白我在哪里呢?
 
不少店铺忽然给贴了封条
喉咙就像深不见底的通道
那里面有谁的GDP啊?
 
很多钉子躲在铁里不出来
一双鞋子不需要脚自己跑起来
我能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2022年6月1日
 
 
    心里伸出一只手
 
人老了。总觉得
对大家还有一个亏欠
 
跑去大街上
看看这边。看看那边
 
忽然一阵冲动
抱住面前的人,喊着
“总算找到你了”
 
结果不是被骂流氓
就是神经病
 
忽然一阵冲动
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就是被推个远远的跟头
 
搞得自家孩子觉得
很没脸见人,向学校检讨
 
我在家茶饭不思
守在防盗窗里面——
这是多么悲伤的一首诗啊
我这一生,值不值得过?
 
2022年6月6日
 
 
     编织的日子
 
晨起。做早饭。给太太捡来的
猫——比一条蚕大不了多少的
奶猫,用注射器喂牛奶
 
微信堆积上来——
 
那头陷入非洲泥潭的幼象
被好心人救出;换作水蜜桃
一样糖水欲滴的祝福语
湖南梁尔源先生新作10首
《当包子馅无限趋于零》
是呢,该怎么办?
 
顿巴斯,俄军乌军互相
挨对方揍。王国维之死
哲学的头上起了脓包
四合木是目睹过恐龙的植物
常掐大拇指一侧穴位可通宿便
 
我想把这些信息归类
——这些乱发胡茬一般的东西
 
日元狂泄;厉害了我的国
唐山打人者的保护伞
在城楼看风景的风景还多不多?
 
买一送一,超市打折
挥泪促销,近似于腰斩
 
我想把这细碎头发般的
信息编织,编成一条
四海升平的油亮大辫子
 
邻居们每天在官宣在
小道消息里患了神经官能症
把钱从这个银行取出来
存入另一个银行。四下张望
 
我儿时喜欢的那个
一边捋辫捎一边唱歌的大姐姐
一上花轿她就凋谢了
一下花轿她的脸就隐没于夜色中
 
2022年6月16日
 
 
        无风的风景
 
夜晚啊。方窗形的椭圆形的
都行,啊夜晚
 
视力尽处,空渺的银河显得很拥挤
 
中子。质子。量子还有什么子
对撞。涡流。星星雨等等
物质和精神的尽情演绎
 
和我隔着眺望,隔着无法企及
隔着一场万家灯火的大餐
 
不断重新开始的肉身,百年
 
两滴卡布奇诺,掉落在
关于老子的一本书上
我在道德经上
做了一件不道德的事
 
2022年7月24日
 
 
   我的人生是个案件
 
一直以为,太不可靠了
每个人都是有嫌疑的。伪装
做不好自己,才去扮演别人
提出问题时候左脸被打
右脸肿了起来。眉毛一高一低
活了66年没死,我在等一个人
还是要看到落在地上的硬币自己翻身?
那次逾墙而走。那次
抽掉别人的凳子使他摔跟头
少女的伤口周边丛生乱草
在一只馒头和一块肉之间选择
我看了父亲一眼然后
在心里磨亮了刀子。还有一些
在出汗的小腿上搓出的泥一样的
想法。眼泪与强酸泡不烂的
我的心啊我心里的垃圾
我的案子别人都说破了破了
它们只在我的卷宗里悬而未决
 
2022年7月24日
 
 
    美发店里的水族箱
 
如果我们人类的生活,像这只
造型雅致的水族箱就好了。充足的
食物,光照度,充氧器,背景图
我们将像鱼儿一样感恩造物
 
红箭游得比快还快,刚猛
燕鱼,淑女般对镜摆弄花裙
 
可我忽然发现,原先童话般的
碧绿的水草间,那些鱼苗——
针尖似的亮点,明显减掉不少
天色似乎也暗了下来
 
原来红箭、燕鱼一张一合的红唇
是诱惑也是阴谋——它通向肠道
也开启了鱼苗们的不归之路
 
幸福祥和并非全部,并非真相
半埋在细纱中的螺壳,与生命中的
它自己也已经相忘于江湖
 
我像一个刚剃了平头的上帝
凑近了再看。想看到一个美丽的
世界。它却弥漫着鱼群的慌乱
和死亡的性感
 
我的惬意,并不总多于鱼儿的惬意
鱼儿的危险,也不总少于我的危险
 
2022年7月26日
 
 
   被服务的滋味
 
我问检测人员,你们是不是
核子华曦的呀?答曰非也
                           
哦,那你们辛苦,为人民服务啦
 
“人家核子华曦,30多个子公司
遍布华夏,几乎为全国人民服务
够让我们这些小实验室
羡慕得脖子都直了”
 
咋不羡慕唉?
我懂得,为人民服务是一桩
稳赚不赔的好买卖。没看他们
 
大厦,油光锃亮的牌子
数钱数到手抽筋
 
你不让服务都不行。前些天
物业用大喇叭把业主们
纷纷赶下楼,喊着
医疗机构服务——到社区啦
 
喊话的大妈胖得像一座银行
拖腔长长的,细细的,像利息
 
2022年12月1日
 
 
      对门的学问
 
学问尿床了。学问又尿床了
学问几十岁的人了,还尿
一年年,一天天。带着快感
从不缺席——尿床
你让学问怎么办?
你让对门的我们怎么办?
 
2022年12月2日三稿
 
 
    路边拾遗
 
红砖铺的人行道
给梧桐树根顶起。凹凸不平
 
一个孩子在跑,趔趔趄趄
 
他的前途,旁人都说好
他茫然不知,冻得小脸通红
鼻涕眼泪水汪汪
 
挥舞小手,像欢呼又像求救
他要表达,却缺乏词汇
 
——我竟然看到了自己的来世
我还没离开,他已经到来
 
2022年12月7日
 
 
  胡言乱语
——写在CA1445航班的清洁袋上
 
我正把一堆诗句装进清洁袋
邻座小伙说,人们
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呢?
 
这我哪晓得?我惦记的事
都标准化的。他又说
“看那条飞在天上的鱼”
 
我吓一跳,定神——
见到航班电视节目里
一条鱼在厨师手中扭腰
 
“鱼头被劈开两半。厨师帮它
实现了左眼看见右眼的意愿”
 
我的脑袋想钻进清洁袋里
不出来
 
他穿着医院病号服图案的衬衣
说去昆明参加父亲的婚礼
 
“绝对没问题”他喃喃自语
“这飞机要把明天的一朵云
选作它的目的地”
 
2023年10月23日,北京—昆明
 
简介
陆健,祖籍陕西扶风,1956年出生于河北沧州,在河南洛阳读完中小学,南阳插队4年半,1978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在中央电台、河南省文联曾有任职,现为中国传媒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殷商文化学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书法学会副会长。曾出版文学著作19部,获多种文学奖,有作品被译为法、英、日文,有作品被收入《中华诗歌百年精华》等书。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书法报》《羲之书画报》《大公报》《澳洲新报》《荣宝斋》《读者》航空版、《中华儿女》海外版、《中国书法》杂志等发表书法作品近百幅,书学文章多篇,有作品被青海省博物馆、山东省博物馆、青岛市博物馆、湖北省博物馆等文化机构、美、加、澳、日、韩等国与国内知名人士收藏。
责任编辑: 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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