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陆健,祖籍陕西扶风,出生于河北沧州,1978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现为中国传媒大学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殷商文化学会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出版诗集、评论集、书法作品集等共计25部,获《星星》、《十月》、《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等诗歌奖十余次,曾担任鲁迅文学奖初评委、郭沫若诗歌奖终评委、中国大学生年度文学排行榜终评委。文学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日文。书法师从旭宇先生,作品被青海省博物馆、山东省博物馆、湖北省博物馆、青岛市博物馆、宁波市美术馆、中国文字
目录
上卷:
伊丽莎白二世
仓皇的向日葵
劳伦斯与弗里达
爱因斯坦的小提琴
日内瓦的太阳
亚细亚
北京阿坚
非典时期的了了特特博士
下卷:
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
太空中的1814400秒
裸体的特朗普
安倍晋三之弈
病妻
大吻·马车驮来的星座
伊丽莎白二世
一个名字不宜在很大的
声音里开放,海洋接去
沙滩按树枝的痕迹无任何
忧心,一种颜色从另一种颜色中
分离出来即呈对称的位置
被多次重复的词组数十年来
一回回拿掉舌苔之上温馨
还给听觉的是沁人心脾的
微响
雾气臂挽着对河流的分解
残雪正走失同温度的恨别
进入一帧油画拜会我们的共同祖先
一个世纪的人离生命深处稍远
伦敦的道路铺设在安全感上
白金汉宫的玻璃擦出白日
一扇你想到它或心思贴上
其他事情都可以的透明
这格林威治附近
周围无数时间不事张扬
地拍打翅膀
南极冰川遥呈脆蓝抽象又具体
月亮的晶莹——显然
济慈的三颂略举苍白
华滋华斯的疏淡,哈姆雷特
的作者心事过重
叫作狄更斯的人已经很少了
我们和桑德林厄姆隔着些
树木与谈话的机会与由建筑
技巧重新安排的空间
大家是用过早餐的。太阳如同
镌有狮子图案的徽章
我们从中发现自己
孩子们的队伍正横穿街道
皮鞋的款式再重要也没有
拒绝脚的仆人的角色,大片
的引擎停下来行注目礼
或许陛下的罗斯罗伊斯
轿车也在里面
以前没人想到感激生产线的程序
由瓦特牛顿时代
更移的概念,散发着蒸汽
隐去若干图腾依旧灼灼的群落
凝聚的东西稀释为颗粒难觅
欧罗巴韧性稍逊东方
哲学家梦寐以求上帝睡眠
时枕上留下的头屑纷纷不再
春天羞涩地爬满金发女孩的手背
禁止人们做姜饼的皇帝
衣氅中的坎特伯雷主教
经卷,哥特式尖顶引起高空中
行走的精神注意,人们更关心
脚下的街衢门牌
故去者在高背椅的木纹里呻吟
他们的后代竭尽心智
只造就断断续续的语势
我们为人作画的企图是对
形象破坏的企图,如果取消
噤声之令圣母要说如常人那般生育
我们有时发现钟表停摆
是因为日子暗暗指向别的什么
不闻不见之花迪皮切卡
女王,我们该如何向你接近
在色调的相互抵灭里,在
噪杂的意象群中我们蒙尘的
心灵,诺查丹玛斯的1999向黧黑
的锋刃从容而来,你的微笑间
肯定否定并存的蕴含,两次
大战无伤始终如一的表情
夏天最后一日沿树叶滴落色素
蝴蝶艰难闪动羽上的霜迹
夕阳的咳嗽飘入往昔帝国的瞳孔
最远的和最近的衔接,仿佛
你站在危险的边缘发表节日演说
滑下裙袍的星光,使土地浑然一体
当伟大这一词汇重被擦拭呼吸
重新平稳,象征我们置身其内
与权杖的距离,获得多半个生命
撒切尔夫人行屈膝礼一闪即过
握住今天骨骼即发放辉彩
逼亮皮肤与血肉
一棵植物繁茂既成的事物
大于所有形状,缠绕它的
关系,手臂摆动的地方钟爱葳蕤
朦胧之处微露坚硬的实在
玫瑰与石竹花香逾出宫墙
穆扎克旋律和宪法史的意味
管弦蒙恩勋章绶带蒙恩绅士服
的钮扣常新,泰晤士河船舶
的尾浪在纪元上留下掠痕
路途一似等待鹅毛笔的美文
白金汉宫、皮卡迪利、温莎城堡
巴尔莫勒尔,皇家专列驶向
桑德林厄姆,1926是或者
不是伯利恒的选择
候鸟飞迁头戴遥遥在上的星辰
男人和女人都可以羡慕另一性别
神的昭示写进自己的卜爻里
难以企及,又于人群中徘徊不去
是哪一次颔首,决定永远的光辉
大麻和氢弹在灵光传递的
误区出现,它们原已散布于往日
的空气之间,通过人的机敏与
贪婪而成形,需要一张不可夺的面容
描绘种族的哭声
因之公文在她书房前踌躇
了一下,因之不列颠居民
冬季的壁炉旁读与体温相同的诗
留方形须的古埃及长老
酱紫色东方埃塞俄比亚清晰
维多利亚时期仅一箭之地
血的渊薮,非科学之手可触抚
的因果,三十八年前二月的
一个早晨宛若普普通通
世界上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四国放弃对德权利浅浅新闻
南美起火海湾倾斜大把货币上
的首脑神经衰弱UFO飞来扑朔
迷离的参照
时间从来没感觉消化不良
开在金餐具中的花
纯银的礼物馈赠宾朋
天然珠宝是大地的肾结石
磨亮价值标准与欣赏趣味
每个人都应该具有的,我们
仰视,目光汇聚一个点上
从中看到自己在天空中的影像
我们向她接近并不同世俗的可亲
之处脱离,天性中的嫉妒被自然
抑制,理解光洁与众生结缘
我们终其一生成为一件饰物
的部分何等荣幸,成为尘土
至高无上,成为四匹马拉的车
居于她头顶的白色羽毛
园圃、兰草、会移动的窗户
守护日夜,拼写最炫赫的句子
的文法。她加额的手
敬礼朝向我们。自卑和狷狂
都在同一时刻化解
紊乱寻到秩序,心境恰至
身体健康所需的程度
温暖不仅来自太阳与火的垂顾
平和的绿叶般的光晕映出吉祥
谁在作着牺牲?作着牺牲为谁
在春夏秋冬的中央如同第五个
季节,在伊顿公学校巴比肯中心
维也纳机场巴黎的凯旋门站立
当西印度的农夫摇动肥胖的身躯
驱赶她的小儿子和畜群,我们
呷进口咖啡加方糖舒适且慵懒
怯懦时她保持同一姿态站立
烟云匆匆支撑的力量有如神助
美丽慈善、智慧从容
未经拜伦描述的大海
是不真实的大海,无可更移
的颜面阅尽帝国兴亡
除了废墟,全被涂改完毕
可那干涸的世纪有所留存
我们偶尔也看到人类对自己的献祭
哦湿润的光环
向无量数心灵上娓娓碾轧
辙印中拯救艰难生长
来时音波不闻。难以想象
把这抚慰取去。战争是
我们族类的一只假眼
我们从灾变的毁灭中延绵不息
夜色莅临之前一切均将接受
重新定义,有些是不变的楼厦雄伟
农夫走出茅屋时也还要相遇一次金黄
1990年秋写于郑州。分别见诸《瀚海潮》与《诗林》杂志。
仓皇的向日葵
——文森特·凡高
阿尔,你总有什么地方不对
阿尔,你这从不鸣响的钟
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来包围你
你幽幽的景色排挞了这么久
是不是想把我捆绑
阿尔,你这世界上最大的可疑
我的红胡子插进你的
虚无里。我的常识何在
我往东边张望,你的奇迹
在西,我往左面转身
你在右面袒露你的隐秘
我在你的无声中昏倒
我的内在是一片空白
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一无所用
被有和无抓住了两手
像洋葱头一样裂开
它的翼衣,阿尔
你这个对着太阳撒尿的
孩子,如同圣哲
我的疼痛无边涌荡
天才是人类的疾病
我不是天才
我这被解剖和透视
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
一直在别人活剩下的生活
里活着,你的炎热就升起荼毒
像博里纳日矿工的愤怒
他们的不恭才是对我的信任
我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阿尔你灿烂的阳光就像耳光
被打得晕头转向的人
上帝也无能为力的人
我嗫嚅着,我不正常
天下到处是会动的和
不会动的垃圾
饥饿围困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只有在西恩身上
才曾经有过,我撕碎自己
在她的高峰中宣告自由
是饥饿重新缝合我
被切开的房子,阿尔
我那时不知道有一块危险
的蛋糕是你。还有我暗暗
否认的对布鲁各的情感
我像被人间抓了兵差
打不过战争又杀不死自己
像被水泡胀的干渴的骆驼
背着一匹马跟在队伍后面
对父母感到莫名其妙
阿尔你烧我,石头惊叫
烧我这火焰中的冰冷
你隆起的腹部,把我的心
摆在比双眸更高的位置
仿佛一个罪犯,他的
流放地恰恰是他的家园
阿尔我不敢问你
世上要是没有绘画该怎么办
米勒老爹他会把时间砸烂
绘画,那对反映论的惶恐
天才是人类的醒着的伤口
阿尔,你这令人难以接受
的妖艳,不是病入膏肓者他不敢来
就像一束火焰不敢向
周围的火焰呼救,众多的火苗
像一群婴儿手拉着手儿欢跳歌唱
阿尔,我把我的皮肤铺在
地上,才能休息一会儿,阿尔
上帝也无法阻止你的燃烧
除了食物下面的火
全都烧着,黑夜的灰烬过去
火焰就把你再烧一遍
流水慌忙如不成熟的阴谋
向日葵炽燃,鸢尾花号啕
草和天空和布道台烧焦
远在异乡的
削土豆的女人金光闪闪
克里斯廷像一尊对拯救绝望的神
你一把揪住我的画笔
把我在头顶摇转抛向深渊
山坡的路比仇恨更浓烈
的爱深入记忆的实质里去
野兽们悬空,似智者的意淫
我这个永远没有床铺的无赖
我这靠乞讨别人的影子
度日的人,被怜悯追杀
不知道有没有明日
比死亡更教人不敢睡眠
艺术家是群没有用的人
艺术家是等待称赞与荣誉的人
在褒贬中想着亵衣外裤
这是个无法谈论的题目
而正常的人们是疯子
阿尔啊,让我什么都别想
我因吞饮了太多的阳光而
受苦,你太慷慨了
就不要再赐予让我把自己
找到。 如果我能变作一千条蛇
我就爬满你的路途,如果
我是个强盗我就永远不老
如果我和你一样宽大
我就毁灭在色彩中了
说古老的欧洲是平庸的欧洲
一千根钢针扎我的头颅
一万只蜜蜂朝花心倾泻精髓
修道院旁的花心
修女们也是有着臀部的
河流撕开了它的假面
炉灶着火,修女着火
一切真实的苍白和清寂着火
我仆倒在垄沟
庄稼草木狂走不休
像饥饿在速度中饕餮奔跑
饥饿,悬挂在我对面的
一根肠子,饥饿
你这全世界吃得最肥胖的家伙
你这造就了穷人、帝王、使徒
的爪子,呻吟也是你的觊觎之物
仍然猛悍如贪婪
在离我太近的地方放射光彩
十二色的火焰,我对你
就像杯子对苦艾酒那么熟悉
你对我就像大片乌鸦压向
一小块麦田
我哭泣过,但眼泪似
破靴子那样遮不住冻伤
的双脚,阿尔,你激流四窜
我已是火热一团
我像一支不整齐的军队
开进你的村庄,我像恶贼
要抢回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棕色的须发缭乱
在世人的道德里是魔鬼
我绘画,用夺来的笔赊来的生命
我没有明天我甚至听到了
致命的喘息。星星旋转着
成为比它自身大许多倍
的实在。粘稠的夜诡异
黑暗被阿尔的太阳
砍伐了一层又长出一层
在我的向日葵上磨亮牙齿
在我的向日葵的花盘
和花瓣上嚣张
在我的向日葵的花蕊
上爆裂,把自己灼伤
把自己的碎片扬起
上帝是什么?谁也说不清
他自己又从来晦莫如深
上帝,如果没有上帝
我们上升的灵魂早就被
天空驳回。上帝如果是
精神的,那么谁有幸见过
他可是
松柏,面包圈和我的向日葵
也许在一声炸响那最后的
宣判中我才能见到自己
我的手作画我的眼作画
色调死在它自己的固执里
我的血液在阿尔的阳光中
见到线条和力量了
它的悲哀再不是摹仿的悲哀
受到生存怎样的逼拷
人才能讲出自己的故事
它们彼此呼吸势均力敌
生生灭灭明抢暗予,躁动
和宁静让华冠和成功
高攀不上它的错误
我要收拾起自己像农人抢收庄稼
一个人最大的失败
是承认自己的失败。命运
你无法拒绝我对你的袭击
阿尔,把我的耳朵割下给你
把我的听觉摘下给你
我的眼睛咆哮
我的心把太阳咬掉一口
我的向日葵寒冷得发抖
在自己的燃烧中吞噬自己
它众多的手惶惶舞蹈
四散奔逃。它溃败,它凝重
向人群碾轧过去
它的光喷出穿透崇高的咒语
它覆灭了钱财和威仪和
保养得很好的时代
是我自制的一剂永劫不复的毒药
它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1991年8月,郑州
(刊载于1995年3期《十月》杂志,获该年度“十月文学奖”)
劳伦斯与弗里达
那因爱而生的痛苦
是敏感到脆弱的痛苦
被肉体否定的绝对精神
花卉和天空通过露水
相互啜饮,以期等值
我们在不停的飞翔中
聆听泥土
性爱如同健康,我们
目睹山峰与河流就
明了了历史和清白
它像王权毋需军队的庇护
我们向它心怀敬意手持礼仪
项圈上的珠饰摇曳作响
夜晚微颤如少女的初次
没有爱的情欲
是永不被点亮的蜡烛
下界樱桃玉笛,经验爬行
那些猎豹者躺在肉欲之中
享受溃烂,他们
永不能射杀空中的勇猛
弗里达,你看过去的世纪
仍把我们追逐不舍
未来年代在身后
离我们不远处徘徊
我们飘遍仰望
因为哪一种企愿
田间的垄线禾苗不长
你看那边的星球
正上演天使的戏剧
岩石苍苍,丛林不再盲目
花儿轻扬以注视它们
的目光为根,丰腴的胸部
自在地飞掠
他们的文化远离我们
的知识,他们美妙的
阅读中长出物质
他们后部纠缠,从容
如风交流,他们容光焕发
与春天接壤。时间经过
他们兴奋得略略弯曲了
倏忽百载
把冰川和赤道变为温床
这样很好,劳伦斯
我们并不比过去孤独
孤独绸缎般光滑
你送我的这块廉价宝石
上面有环形山,在我的
秀发间可曾璀璨而稍稍端正
我们还是不要遗弃
我们的地球,多少人像
一条烂鱼,把自己扔进泥淖
城市的建立是人类不得
不犯的错误,如一头吃水泥
和噪音的牛,喘着粗气
爱情是美好的如指甲大小
人们托稳智性的时候
它朝着尘土,日子落下
似谣言与季候吹熟食物
自缢在南柯的女子器官发达
火车钻进隧道,发出原始
崇拜的鸣叫,阿波罗神殿
的残柱,被参观券磨蚀
虚假的克星泯灭在
书本的缝隙里,弗里达
我记得你曾经伤心地哭泣
生命,在自己姓氏的铅字上
洒下花瓣,玫瑰,这是生命
劳伦斯,我总想起你
靠着大树写作的情景
我的双肩腾升绿雾
你沉思我就用静默与你交谈
你出神地望着东方我就销化
那里有我少女时光的第一个笑声
花圃中交尾怡然而昭然
大约是蝴蝶的道德与法律
淑女的酥胸绝非因此而崛起
高雅的绅士常常担忧
你说我——这三个孩子的母亲
——最纯洁的处子
是可以率领一个军团的将军
为拯救才邀你作我的骑士
无需武器,荣耀终生
女人看去像男人,男人眼中
像女人的人为女子所钟爱
淤泥漫溢,沼泽没膝
弗里达
你这全英格兰最出色的女人
你的含羞覆盖了太多
你这现实的奢侈,上帝选择
好了的,无法被自己埋没
被我点燃
就将律令的绝望袒露无遗
律令,不能没有的律令
与混乱和灾难冲突
就像不能随便挑拣自己
的墓地,人们的死
也要求助于条文的
婚姻使尴尬包涵了大众
衣饰,合体的衣饰是感性的休息
是休息的虚伪,对环境尊重
但歌中的事物依旧离败笔不远
爱欲同死亡竟如此接近
劳伦斯,每个时代
都容纳了幸福的具体
每座草棚都是众神的栖息之地
最辉煌的创造,在
最迷醉的过程中完成
廉耻是身体内部长出的蓑衣
我们到处都发现
妇女的优势,柔软,普遍
像自然那样气息十足
被提炼的矿石,铁,钼
是男人,他的雄心和阴郁
险些被杀死
亲人们在爱中交换敌视
法的光圈闪烁在你的轮廓
为什么男女之合孕蕴了奥秘
的大半,水、火,艺术之真
沿生命与惊厥之手颠踬而进
完善蜇居于满足或屈服之中
忘不了莱西里的橄榄树下
你站着接受夕阳的刺绣
抖落一身草莓木莓和坚果
大于众人的破坏与建设
忘不了南美炽热的雨前
草垛里的人死于巅峰之上
奶牛粗喘它庞大的乳房激射
更多人戴着元帅的帽子
失败在滩涂
血液是人的第一个思想
思想是人的第二等智慧
我们相融
让上帝在里面发言。一个人
是太冷了些,我们
是两扇翅膀被鸟连接
是鹰,自然的权威
羽毛给了它天空又将它跟随
它足下是世界,且置身世界之中
沤尽了男子的羞怯与女人的矜持
运动和宁静,不停旋转
形体的丰富如国家的昌盛
这是伟大的事实不容颠覆
人的身躯的哪一部位
是对我的教导?那不可见的
存在比所有的哲学重要
一次忘情的往返,捉住
时间的确认,令腐朽
如战争老去,拆除观念
又像名词抵御了形容的篡改
语言消逝,植物们都不说话
有一种液体从肌肤进入禽类
的睡眠和简单的结构
波浪微微,被我们看见
像一个巨大的背影刚健有力
模糊了人间诸多的描绘
如抚摸之轻,记忆之牢固
如弗里达的手臂温婉延伸
无数死去的人,继续走动
那背对着我们的男子,抽着
硕大的意志很强的烟斗
这多么像城市,眯着眼
沦入自我审美的饱和状态
那背对着我们的女人
忙碌操作,居高临下
这多么像继母,又一遍
细数我们自由的小钱
阻止我们衷情的花瓣
大过一个早晨
我们身上的疾病
是祖先传下来的忠告
与我们无意间的合作
这残酷又温柔的乐曲
事件的全部促成它的凋零枯萎
而罂粟的绚丽又怎能向人类负责
我们的朴素
像伦敦的早先的岁月
使她浮躁的心灵稍稍安慰
我们双双漫游这个永远
贫穷的世界,嘘气如兰
轻吟且舞,不给谁看
为内心的极度暗晦
和情不自禁的光明
我们惊悸、惶惑、困顿
胃部和大脑争相疼痛
我们医治自己,刀刃锋利
弗里达,我对你的爱
尚未抵达无以复加的深度
因为缺少恨的力量
是不是恨,难以想象
它在爱中是宝剑的光芒
是向一座城堡的包抄
城中的粮食。相互粉碎
又交汇,从灰烬中站立起来
那足可以蔑视英雄的爱情
弗里达,你在我的推动下
如大海的波涛,你是我
胸中的一根尖刺,血液
朝它汹涌,快乐以绝望的
姿态显现,美丽
撑开历史的合围
你升起又降下,跌入死亡之谷
我施酷刑于自己
是空中的一片花园
劳伦斯,为什么
遇到你之后我再不是自己
我步子太快了
早已挥别众人
像一匹牝鹿被自己的蹄音
惊吓,你就是恒久
走不到头的沙漠
看我们的周围白云缭绕
我们的身影遮住了
脚下的国度。我们逃离
逃离不了;我们升高
太空有限。未来世纪
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犹豫着
将迎候它们接待不了的宾客
我们看见了它们
为它们心痛
1991年8月,郑州
爱因斯坦的小提琴
存在这一婴孩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
却是一切光和质量的来源
这对一把琴
是找不到曲谱的难度
使尝试把握理由的族类
在自己的概念里纵然强大
于星象的挂图中却不敢僭称微尘
所有民族
其合力只说出一朵花的虚妄
人群在千年的获得里粗疏
而淡淡运行
一把琴,不在任何橱窗里出售
从它缓缓如出生与殡葬的
歌谣间,城市列队而进
村野像副调的曲式,背景
我们对明晰的表述只能姑妄听之
一座屋宇容纳不了
全部的兄弟,城市的定义
肠胃的需要衍生庄稼。就让
掘地的掘地,懒惰且勤劳的人
发明机器,就让科学和股票起落
想象力与冒险的暗夜交媾
把普遍的餐桌擦得锃亮
德国人爱因斯坦
瑞士人爱因斯坦,犹太人
或曰可以为自己选择些什么
的动物,既不幸
又不乏人间的智慧
多少代以前,黄金开口
让出日影月色和水土是
皮肤的词源
所谓国籍是一派无稽之谈
公式,水流
德谟克利特,黑格尔
以及海轮上的大胡子马克思
一只彩蛋,一只正治疗胆囊
那边又犯了哮喘的地球
仁慈宽厚偕同暴力的危险
把左膀右臂叫作不同的世纪
浑身有异物烁烁发光
而最亲爱的个体,我们
最容易为他所害,我们
谈论一件事时它最为严重
我们只能克服
与我们同等的意义
琴弦之外,静寂不动
让温善者狰狞者捋起胳膊
献血,给人欲望,给人荣誉
和权利,最后拿去他的生命
文明之湖泛滥起来了
人变的鱼鳖仰望人变的船舶
麦克斯韦握着电磁波兢走
历法的心思,是智者的守候
在有限的声波振荡中生存的
人们,离不开日照又怕日照
的关怀太甚。笑在十一月的
最后一个星期四上午与下午
末月25日的虚构中。这欧几里德
平面内的天地,立体
钝角和锐角
人给人造成的伤害多么痛苦
我们需要一种充满蛋白和血小板
的思想,大于常人又不渎神的
力量凸现,弥漫在空气里
无论闪绿岩雕的斯芬克斯
齐夫林王的金字塔
无论林奈或林肯
冉森教徒或约翰·弥尔顿
中世纪的城堡和民主主义
像一只网的网结
三色旗竖起之后,唐朝来临
他们假若不是同时
对这1991年11月的一天表示
愤恨或首肯,他们就
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们注视着伊凡雷帝在他刚刚
落成的皇宫里发脾气
罗马元老院喋喋复喋喋
薄伽丘的人物两刻钟前向我们
借过面粉面具什么的,后墙外
拿破仑的兴趣集中在一副棋盘上
苏格拉底克伦威尔——我们邻居
天才的战争谁也没有战胜过谁
倒是钢铁的日本仿佛离我们较远
人类像一棵大树哗哗作响
一切速度近乎静止
惧怕时间单位
所有的真实,带着虚幻的影子
无花果长成人像,枯枝炸裂
冲出举着角架的鹿群
失去了部落的森林似一位虚君
花朵哭泣,是再度出嫁的女子
人坐在鱼背上写自己的史书
丈夫从妻子身上翻开祖先的旧帐
孩子们指着暴君说:暴君
暴君就东倒西歪
并非太阳的光彩,独占了
我们天体的精神和意志
尽管属种的差异,人和狗
显露他们相异的部分。太阳质量
巨大,使周围的时空弯曲
如雨滴从伞面上下滑
西西弗斯的上升运动
包括人性生长的轨道
像肘部,长城的万里连绵
包括雄辩家、政客、奴隶
也不是从笔直的真理中一下子涌出
人有山岳之高
人有纸莎草之微,英雄的手臂
是千百人的脉管,风吹过林梢
我们自己出让了成为英雄的条件
然后拥戴或诅咒他们
使其屠杀或带领我们
使他变为空洞的市俗生活
英雄,马群中成为骑手的那匹马
被悠远的锋芒蜇疼的人
引人注目的技巧形式,神的指尖
除了广袤什么都不能阻挡
除了他自身什么都无法戕害
英雄的徽章恰似伤口的形状
英雄,英雄登高一呼
花朵们全都答应
价值重新发现人类
起着泡沫的大海把珠宝
吐在众多岸上
鹰的翅膀受到保护
看,大地上有多少以英雄名之
的城市,多少雕像在破损的坩埚
中坍塌,胜利了的英雄蒙尘书架
失败的圣贤,保存了我们的良知
虔诚,对生命的尊崇,对我们本质
中固有元素的惧怕,弓弦声里
不可饶恕的是挥霍自由和误读
水似地流,穿过物质和意识形态
变调、走调、和谐,那些过程
人类伟美的事业,增加了土壤的
丰腴,时间的意愿,把冠冕
戴给一个人,又转移到别人头上
人类在岩石的中心欢欣快乐
火焰是怎样表达它诗一样的感情
个体的生存显出荒谬,窃贼在
犬吠中低矮,王侯在礼赞中高大
是可比的事物,出自我们整体
善恶如瓷器铁具的关系,被分散
了的英雄在睡眠中驻留太久
啊土地的焦灼,峰峦
是它掬捧而出的心脏
秋天是它成熟微笑的脸庞
土粒在舞蹈,以它们自己的步幅
江河在流淌,无为而无不为
英雄,这催开了春天的雷
盘踞于诗篇,独特的乐段
明亮,踌躇潜能深处
这沙漠中的水,淡酒中的烈药
业绩为你缝制衣装
平庸的白天,你又消灭不闻
直到再一次漆黑的浪潮英雄重演
星星和灯光相互予夺
浪潮退去,而英雄们留了下来
用苍白的面目嘲弄无价值的白昼
无所事事是他们的用武之地
他们像我们脑后的眼睛
不理睬现实,怪诞显露卓越
宝剑的光辉到锈渍里寻找休息
平庸的时代是英雄的机遇,他们
的荣誉刚在非洲冒头,其丑陋
就撅起屁股在南非挨打
他们不遗余力衰老,要把衰老
排泄干净,出汗、大便,讨论
道德,对着宾客打一个喷嚏
玩玩阴谋诡计,像手淫
甚至作几天人妖,又被
赶出来因为粗胖且不懂世界语
英雄们留了下来,在心脏的血
叫骂的时候,在他们醉倒之时
他们听见树木自身的锯的声音
听见大片植被拥抱牲畜的成长
在贝多芬的交响乐中振奋
音符跳荡的间歇喷薄欲出
印度民工杭哟杭哟在修泰姬陵
宗教裁判所配备给哥白尼刑柱
一列列火车把波兰军官送进
西伯利亚的深谷,达尔文想到
猿的问题正不无羞涩地咧咧嘴巴
牛顿的苹果坠地,镭的母亲
亿万儿童发育的身体和飞扬的
天性,原罪论者对信仰质疑
广义相对论面对存在的所有联系
他们在何时何地都不停止工作
多少人为我们的幸福焚尽白发
其垠无限,其久永恒在何处
对英雄的期待是我们忍受的程度
英雄,你是走在众多摹仿的手
前面的那个人,是把我们的私欲
组织成一个光明的那个人
在最能显示高贵的鞍座上
化作火的第二、第三代子孙
麻痹或震醒同类,英雄
被颂扬或遭遗弃,向天庭展现
人的奇迹,与不再起义的斯巴
达克思,不再打仗的成吉思汗
不再传教的马丁·路德,不再
写诗的荷尔德林不一较长短
英雄,无论欢笑和眼泪
百年已足够。噢,英雄
水永远从它自身中拔不出脚来
火燃烧知道它正在进行的是什么
和诞生与毁灭沟通。时间,土地
及人自救的方式。人类的漩涡
过去,现在,未来。小小的地球
人类的有限,可憎可爱
被更宏阔的事物注视,如一把琴
琴手已有些累了
但我还要为人类歌唱
1991年11月写于郑州。见1998年1期《中国作家》。
日内瓦的太阳
一、天上的城
那天上的城,迟迟
不肯降落人间,为什么
为什么?关于上帝与人子
也已讨论了一千余年
这是人间的学问,解决不了
的事,在世世代代的仰望中
在仰望中,在高处
有没有另一个时间概念
普照我们周身的是什么时候的光
这群山与城市之上,夜晚
是它的手心还是手背
我们代代年年,应该知道的更多
是否渺小已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宇宙沉坠在众多眼底
我们由于只会感受,而忘了其它?
上天的静默无语,是它永无错误
它若颔首,怕我们难以承受?
我们面对具体的事物只配有
片刻发呆? 思想、主义、体系
只是对部分的过于强调
我们把它夸大到荒谬的程度
由于仁慈上天才不曾震怒
二、自遥远的足音
在群山,在城市之上的夜晚啊
众人已睡去,在他们为自己
编织的床褥和操守上睡去
他们乏累了,这并非他们的过失
他们有发出哭啼的肠胃,在
城堡与阁楼一样高的组织中劳动
让重复消耗掉自己的一生
他们计算,谋划得失
在自己赐予的荣誉里醉下
这一代代掀起的肉体的涛声
他们乏累了
乏累是他们的美味佳肴
他们退化的耳朵,逐渐不闻
太空澄澈处飘来的乐曲
转向临近的偶像为之仆倒
如堕落的柏拉图和他目迷五色
的弟子。第一次,人心灵大面积
的毁坏——在奥林匹斯山上
想象力,这浓妆艳抹的魔鬼
人的淫欲与狂妄的飞快的替代
热病患者身下的火盆
拥抱人类享乐的天性,等同
朝自己的居室便溺,日内瓦
你早已不是一座洁净的城
所有的哲学,是帮助人沦陷的
知识,它们冲淡仰望
人在信仰中才能飞升与开放
无论诺斯替派还是
奥古斯汀都曾经号啕顿首
那天上的城迟迟不肯降落人间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上帝说光是好的。光就普遍起来
他造了人必已预知蛇的狡诈
和人遮体的树枝将丢弃
他知道人从未高过地上的尘土
他造了人让他们遭百劫而
领取到圣水,他的恩泽才会
遍铺一切以神性的光泽
那时的城市,将何等景状
没人敢妄议。那时的日内瓦
怎样和谐安宁,是天父的安排
他的绝对意志如何传导给你们
一个普通的传教士——
约翰·加尔文
三、日内瓦的太阳
那位高卢来的《圣经》宣讲员
到日内瓦来了。《基督教原理》
煌煌巨著,无与伦比
市政会成员们松一口气
我们这些大众群中的才子啊
内涵丰富,注意风度,用优雅
的姿态获得权力和荣誉
把突出的事物接过来,传递下去
产生思想却还不够资格
那么就让上帝作我们的朋友吧
人民安静,我们的餐具是银的
那外邦来的牧师到
圣皮埃尔大教堂来了
《圣经》必然是重写了一次
我们这些祖居此地的公民
这与我们何干?这样的事
由于奥义、阐释太多,我们已
不知《圣经》究竟是些什么
我们只晓得:生产食品
建造房屋,就生活下去
哪一天都可以放心地说笑
耶和华允许过的,就是幸福
《教义问答手册》颁发了
进入每一户居民的客厅
新教规二十一款下达了
是精确、通俗的文笔
忏悔书——新的“十诫”
整齐肃穆的统一服装
市政会搞什么鬼?
我们一排排被带到长老面前
像小学生在教师那儿受罚挨训
宣誓对教会服从恭敬。我们
这自由的阿莱芒街的公民
加尔文这家伙中的什么邪?
他的一纸空文能当作法律?
效忠举手否则驱逐
对不存在的存在的森严维护
这会不会把我们也变成
一只罐子在火上焙烤?
……但他们有谁能进入
加尔文广阔的头脑?他们
制造钟表,却不懂时间和逻辑
四、城邦浮躁
每季度一次的“圣餐会”格外隆重
大厅四壁是传教士星空般的回声
加尔文的噪音,无比的纯度,上达天听
不合道德的人被拒于这声音之外
人们听过千百次祈祷,没有哪次
比现在更虔诚,让人觉得,人有
真实的部分,真实中包蕴着
自身的缺陷,像干渴
哥特式窗户投进的光线照着
这音波是道道的血丝
这绝对的意志,市俗法规的基础
不合主的选择的被革出教门
剥夺公民权利,无论工匠或是王裔
或身居要职的人们
街道寂然,如果不是加尔文的声音
在耳边轰响,听不到别的
如果不是新教徒和天主徒的
暗暗相互诋毁,如果不是被驱逐者
和他们家门的愤懑,市政官员的
嘟囔。匆匆的鸟儿悄悄地飞
加尔文,你这至高无上的牧师
你这独一无二的人,我们顺从你的
学说,还不够么!怎么可以
如此漠视人间的眼泪?尊崇上帝
我们从没有牺牲这么多。把不该
如此获罪的人推向离乡的道路
你这戴四角帽的黑白怪物
你这无妻无子的鳏夫
你膨胀的精神挤压我们的意识
无立锥之地,莫非城垣倾圮
再没有炊烟,才称你的心愿?
你是什么人?不曾为城市添过
一砖一瓦,就拥有她的伟大
也不曾与豪门王族结亲联姻
上帝的光来自别处也无可非议
但他礼拜日也休息,不插足尘世的关系
而这里,市政长官在圣餐桌旁的座位
也越来越少了,用惯了车辇的我们
若离乡路途更艰难更其漫长
上帝使者若不是我们的朋友我们
就不欢迎他,加尔文请走开走开
并非日内瓦不需要神的光荣
五、阿马德在维滕贝格
我是阿马德。我来
你们的城镇避难。日内瓦
可怕的骚扰如瘟疫,人们像
一群灾害中的牲畜,撕咬着
天空被践踏入泥垢之中
加尔文先生离开了那里,带走了他
的教规。人们丢失了事物的
标准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
对与错,黑与白,靠掷骰子来判断
没有争吵叫骂不成其为公共场所
商店玻璃被砸碎,声音清脆
是人不对?窗户不对?或者责任仅仅
在砖块的飞行?或是上帝的砖石
应该受审?魔鬼是不是上帝物质
的部分?人活着到底为不为什么
公文取消了标题,没有标点
也不分段落,人们把发烧当货币
抢劫当礼貌,没生够四个孩子
的官员不许进入市政大厅
有德性的人如何吞下这样的空气
星辰也不忍俯视下界。《圣经》
不会通过《基督教原理》这座桥
到我们同胞中来了,加尔文大师
我们愧望您脚后的尘埃
“原理”?请不要简称它“原理”吧
金声玉振,划时代的著作
将不停地照耀人类,不停照耀
宏伟像一座城,不沉的大陆
简直不是一部人力能够完成的书
要重新塑造集体,向上苍贴近
它已成就了加尔文百炼之灵魂
大师,写作,遣乏累去一边闲坐
每天只吃一小片面包。他病弱
几乎一阵微风就能吹倒,被天父
召回,永远唾弃无可救药的人们
我们多么向往一种严谨的社会
红日在前,万事有章可循
厌恶奢侈华靡,是阿马德不肯回
故乡巴黎而到这城镇的原因
那香槟酒之城,美艳到病态的所在
用指甲油向世界矜夸
人们做梦自己睡在钱上
我们的家园是身神两安的地方
太阳!这高出众生的智慧
大师内部焕发的光焰
我们一世啜饮不尽他的思想
秩序,这生成于自然的事物
人群组织摹仿的对象
移的开山岳,使河川成为利益
除了上帝的创造,还能把它
解释成什么?星座的编排运行
四季的轮换,播种与收获
还有我们在健康中才能平衡
的身体。还有音乐。秩序是如此
神秘而简单,我们失去它时
才从回忆中体验到它的巨大恩典
可日内瓦如今是什么样的城啊
没有加尔文的城里
不会有公民阿马德的生活
六、再度莅临之日
加尔文回到了日内瓦。加尔文
大师回到自缚在他面前的日内瓦
匍匐在地哀求不已的城
日内瓦民众无法忍受来自自身
深处的孤独与恐惧,他们要疯了
差点烧了自己的家。他们衔悔抱恨
四轮马车如祥云
加尔文大师从科纳文门回来
加尔文和日内瓦,精神和形式
头脑和它的四肢及被拈作城市
模样的尘沙。市政官员不再相信
自己的高贵聪明
人民把思想打扫干净
上帝开始来到这个城邦
没有腐化,动乱,堕落和罪恶
的人寰是领袖的力量,他言出法随
新的耶路撒冷将向这位消瘦的
生命看齐,罗马教庭闻之萎缩
乌托邦不再是海市蜃楼幻影
全部的始终,智慧,正义在
《圣经》那里,“福音”在加尔文背后
这苍穹指定的天下唯一的亮度
人们啊,除了服从,你们的存在
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把一切的偶像从具体的构成中
取下,包括圣像,这凡人捏造的
带凡人自我映照意味的亵渎
废黜钟声,钟声讲述着金属
灭绝娱乐和艺术——对教义的威胁
把路德留给人的所谓自身与自主
都抛进罗讷河流走,健康二字
就已超出了可允许的享受
(行为准则罗讷河边的树叶一样多)
公民们,夜间的烛火不要吹灭
你们的门闩要安在门外面
随时准备接受询问与检查
忏悔,把内心的隐秘和盘托出
此乃加尔文大师的劝告与训练
不然你怎么可能得到拯救
要注意邻居的言行,还有妻儿
你们不说,他们会替你们说出
不要穿红戴绿迷人眼,妇女别穿
过短的裙子,发髻高盘实属可恶
禁止饮酒,保持平稳的本性
走在街上目不斜视。高声谈笑
是在上帝面前的放肆
从今以后禁止所有的节日
有了敬畏,不是已经足够了么
你们若受到惩罚那是上帝的惩罚
……
七、艾萨克在维滕贝格
我是艾萨克。您别吃惊
我是阿马德,前年的您的房客
怎么在您面前我也自觉是有罪的
面对任何人仿佛我都罪孽深深
是加尔文大师不喜欢阿马德这个
名字,就叫一万人都叫艾萨克
其余的男人被称作亚当。这些
从《圣经》里找的词汇当然不错
我们须像经典描述的那样过日子
《福音书》里没有日内瓦因此它
毁灭也不足惜
我到这儿,不为避乱
也不避加尔文大师。我不过
想离他远些,为了更好地敬畏
早先以快乐著称的南方民族
城邦的每一天都成丧期
人们除了脸不一样别的都相同
密探比庄稼的颗粒都多
西班牙人塞维特斯因写了
《三位一体的错误》而被处死
日内瓦啊,你的太阳发着寒光
在查佩尔高台上塞维特斯
他额间涂了硫黄的树叶燃烧
那向往神圣的魂魄成了
焦黑的残物,那黑烟绝望地喊
上帝啊,这兄弟的睨墙之战
日内瓦,人们那么热爱的日内瓦
仿佛在贫瘠不毛里,惊惶地遥望
上帝,只望见了加尔文大师
黑色衣袍,无边飘雪之暗夜
膝边累累囚帽,点着或没有点的
绿色蜡烛。拶刑,拉肢刑,斩首
多少人死去,更多人算着自己的时辰
塞维特斯不该死的,他从来
不是无神论者,还有奄奄一息
的卡斯特利奥,他只不过说
寻求真理和信仰的行为不是罪行
他只不过说,信仰是个人的选择
上帝见到人由于信仰他而流了
多少血他也会流多少血
中世纪最惨烈的勇士塞维特斯
稍逊加尔文的学者卡斯特利奥
由于缺乏运作,由于善良而
易于消散,如天空下流云,没能
浇开大地上的花,而灼痛了
历史和书籍
秩序,我们的群体的依据与光明
人类向安宁温馨浮游的河道
冰凌冲撞。大师啊,你是否把它举得
过高,冲决了大众的栖身之所
你驱动时代到达一个顶点,如
四面临渊之山。日内瓦这棵大树
禁不住落叶的秋天连续
那没有能力把握玄远、绝对的人
没机会使一个组织更严密
或疏松的人,对人群或大师都
束手无措。只能依傍宗教又
呼唤宽容。大师你那统摄一切
的欲念,把你摧残到认不出自己
的程度。你的艾萨克只求还他
阿马德的名字,星期日喝杯红酒
听听管风琴的悠扬。他在远离
日内瓦的一座城里仍旧敬畏你
时而生出自责自愧的心情
八、仰望
群山之上,城市之上的夜晚啊
众人已睡去,在苍凉的目光
注视下睡去。在一个人的
襟怀中睡去。那目光仰望时热烈
浸透着斯巴达式的坚韧。大师
他的城邦是史册中的一个险句
他勤笔勉思,形容憔悴
大隐隐于朝的一位修士
上帝的光辉,是人的纯粹
人类的一次上升运动
约翰·加尔文,十六世纪
最寒冷的地方
中心是熔岩,奔突狂妄
功绩使细微的事物隐没
荷兰、法国、德国,半个世界
与时间永在的殉道者
他仰望天庭,神情热烈
期待高处的城降落尘界
他把自己献上,把日内瓦献上
谁能明了他内心的痛苦
他当时的沉默
是我们今日的庞大帝国
我们今日的庞大帝国
正是他当时的沉默
1991年12月写于郑州。
以上5首诗作见诸台湾诗之华出版社1992年10月版陆健诗集《日内瓦的太阳》。
亚 细 亚
从中原土地上冲云而起
的第一高峰
上天突然盖在黄河之滨
的一方大印
一个响亮的身姿
一次亘古难寻的诧异
与惊喜
黄金之脸——亚细亚
这并不陌生的名字
这代表了东方农耕社会
不发达不现代的称谓
怎么冷不丁叫出来
就像是喊了一声——革命?
这充满散漫意味的称呼
这辽阔如泥土和我们
似无联系的遥远的符号
怎么不速之客般
贴着我们的皮肉就站了起来
以钢筋和玻璃的姿态?
诚然,这是当初的事情
我们已经承认了它
在生活中的家长地位
可是为什么,仿佛挨了耳光
的我们每天高举的面目
至今还有红肿在匍匐?
“星期天哪里去——亚细亚”
占了舌头的大面积领土
餐桌上吃不完,小肠里
消化不尽的一道菜
“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当冒着火苗的太阳
升上亚细亚的雪白旗帜
昨天就黯淡无光
来吧,来吧
从希望的田野上
莫辜负好时光
带着你的口腹之欲来
带着你的检验真理和
消费水平的标准,用你的
价值观对照柜台上的价目表
别忘了捎上朴素的品质
或阔绰的派头
几乎所有的道路都通向亚细亚
从田里的黑黑土粒,棉花,稻菽
甚至稻菽上的病虫
到科学银色的手指
到面包师笑得发颤的肚皮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亚细亚的亲戚
无论矿工、飞行员、小业主
省里的部长,一夜红了的歌星
无论夹着皮兜儿乱窜的办公室主任
除了《封神榜》里的人物
亚细亚
堂而皇之,风
按照天气预报的量级吹拂
汽车穿过交通事故朝它奔驰
礼仪小姐一笑,顾客就有了气质
幸福日子就大放光彩
除了父母,我们和生活的关系
它都能解释,包括
独生子女的兄弟姐妹,包括
平底锅与主义的实用范围
铁饭碗月月舒与发表了一个宣言
的华盛顿,凯恩斯体系与
柏林墙的拆除及欧元的确立
它的缤纷,在物质内部
化妆品在女性的两颊摸索
康庄大道,松软的靠垫如作高官
吹风机在众多头顶酝酿一种
热带气候,性格沿着丝绸的边缘
找到戏剧效果。獭、貂、虎和骆驼
饲养在窗帘上了,雄狮从动物
保护法中跑出来大做广告。还有
电视主持人浑身散发的银行气味
计划内计划外的玫瑰总是脱销
诗人说:感觉重要
这轩尼诗,中国的XO,加冰块
舒服极了
哲学说:过程即一切
请注意叉烧沿食道下滑之声
“买一赠一”,“酬宾大赛”
《孙子兵法》纷纷扬扬
红色夏利的钥匙在
摇奖器中叽哩咕噜歌唱
一个时代的高度
现实的美学飘飞
谁会由于富裕而惊慌?
谁能忘了那精神的暴利
劳动的败仗?
只剩下肋骨和祈祷的岁月
贫苦已经像赃款
再不敢摇着脾胃四下打量
亚细亚
亚细亚像一位国师,及其
无所不包的韬略
精心打扮它的手段,穿过一百所
大学及其万紫千红的专业
迎合意识形态的品位
和我们的半个一切
欲望的腰部顶住世纪之末
像一座聚光塔握紧光明与黑暗
分子中子粒子细胞生命的闪耀
水,电,石油,煤炭线条色彩
造型艺术旋转
无数双手同时演奏的音乐
一位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巨人
看清贫与享乐的等级
似倒影斑驳的棋局,一任
按摩师的温柔
人们的毛孔也张开饥渴之口
一位煽动流行感冒的医生
用药物的篱笆圈住大众的健康
亚细亚,亚细亚
如果商品们全都从货架上下来
列队出门上山下乡
流入长街短巷,走到
需要它们的地方(譬如
巧克力使学校坐满了酒心儿童
围巾缠绕冷得发抖的男人的脖颈
就职演讲般,电扇是北美的首相
在南非洲难民中颁布法令)
那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那是寅吃卯粮,是荒唐。慈善家
的肚子将饿得像广场空空荡荡
生产者将不在自己的
岗位上大放光芒,懒惰者
弹冠相庆,吃饱喝足
就躺在马路中间晒太阳
抢劫者偷窃者无所事事
葬送自己的才能去帮历史的倒忙
它不会这么做的——亚细亚
商业是一位伟大的公民
从我们的肌体内分离出去
它瘦小,先天不足
如今它成长起来
不断撑破狭窄的衣服
商品也是生命,人们
从中发现自己。我们说出
电视、空调、除草机、加湿器
我们说出糖果、衬衣、袜子
和可以做成战旗也可以做成短裤的布料
不小心就会叫出自己的名字
我们在自己的包围中挣扎
亚细亚,你的一撇一捺
多少智慧游不过去
亚细亚,我们走向你
身披天空和海水的颜色
刚脱下竹筒、骨贝、农耕经济
和社会契约论的睡衣
亚细亚,我们想着你
想着繁荣——这人类明知故犯之过
想着竞争、贸易,舶来货
既能是文明的入侵也能是友爱的使者
在这你一拳我一腿,你敬我一尺
我还你十分之一丈的年月
谁都不能依赖他人的恩典
我们走进你和每一件物质的内心
与它们的创造者的光泽谈话
感受奈良的古雅和硅谷的春秋冬夏
我们书写你蘸着笑容上的泪水
用的是因空腹饮酒而酡红微醉
的文法。亚细亚
亚细亚
从邈远的天空望中原我们一眼
就看见了你
每个人的身高都在他的鞋帽之间
飞翔,或者走动
1995年初稿,1998年3月修改。刊于1998年3期《诗林》杂志。
北京阿坚
我叫阿坚
你叫阿坚
他叫阿坚
我说的是我
你说的是他
他说的是你
北京阿坚,北京阿坚
每天都写诗
写字,写笔划
北京阿坚是上过大学的
别人把别人都写尽了
我写我自己
每天写,每月的阿坚
都被装订成一本集子
当然是由自己出版
(想到这儿阿坚有点得意)
由朋友出版,由打字机出版
从一个朋友手中
到一些朋友案头
可能也有个别邮件失落
掉到河里由鱼虾读
鱼虾怎么也自称起阿坚来了
阿坚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诗
就像长城数不清自己多少砖
汉字是写不完的,如墙角的
蜘蛛,具有着繁殖力
如床下盆里的脏衣裳
洗了还会有。只要阿坚在
阿坚的桌子凳子在
冬天很少点燃的炉子在
就有一些会隐身术的思绪
爬上他的头发,就有
门背后的酒瓶不断更新空空
诗不该割开就别分行好不好
再要比喻就到屋外去寻——
枝上的鸟不是昨天那一只
可惜北京的树已经很少了
阿坚啊阿坚
你的书不多
却稍多于商人的情妇和妻子
父母的家不远
却遥若恍若另一个世纪
你听周末的妈妈话音又一次响起来
(这句子长得就像跑道)
阿坚啊,弟弟马上要结婚了
你不能老这么下去
家里也不是住不下
阿坚笑了,从不和母亲顶嘴
的阿坚笑了
是山东老家的那种笑
温和但结实。阿坚高大
那笑凌空而下
落入母亲的泪眼
(母亲还没提及以前他
自己改名叫阿坚的茬儿呢)
看来妈妈和我同样无药可救
妈妈?这语音让人想起长长的
睡眠,如此悦耳远胜于“母亲”
为什么要加引号?为什么
世间事,要么不学就会
不会的你怎么教他也不懂
这时不顶嘴的阿坚肚子饿了
早饭上个礼拜曾经吃过
父母还不到中饭的时候
阿坚从冰箱找到食品橱
然后就被自己的影子送回小屋
妈妈没说完的旧话不可能
坐电车到这里来个续集
床头上女孩站了一排,在照片上
黑白的女孩可不比她们自己漂亮
照片上的女孩已经一个个长大
想必顾不得照相的男孩子
也不能被她们拉下不长
女孩说阿坚叔叔我们想你
想地(别字,那又有什么)
心里好痛好痛
你一个人老了就到我们乡下来吧
在我们家养老我们
天天见你就不再想你
(真感动得我不敢再活下去)
这些女孩冒冒失失这么快就已
成人,把我一下子推进三十多岁
昨天她们还随我看庄稼放羊
嬉闹的声音河水般清澈让河水听
她们喊着藏好了让我去寻
羊角辫翘在吃草的羊儿的
脊背上面,我跳着哎呀
这只白羊怎么多了只黑犄角
她们就跑走了高兴得哈哈大笑
她们认真地问着星星怎么睡觉
男人和女人谁叫他们不一样
她们出神或者玩耍的时候
大地安静,人类屏住呼吸
夕阳不敢落下。她们不愿回家
一个拽一个的衣襟前面的拖住阿坚
可惜她们都快要长大成人
阿坚啊你怎么又陷入瞎想
自己是个老人,策杖白发在风中
背对城市于一望无际处
被绿色包围,听禾苗们大声说话
阿坚啊,阿坚阿坚
朋友们从来是不敲门的
没人细究们和门以及虚无的关系
阿坚今天老婆走了咱们喝点儿
然后垒垒长城吧
好久没见你还这么自在逍遥
就像一朵穿裤子的云
阿坚的心于是不再在街上
无目的昏昏地走,他的小屋
多少朋友良缘喜事在此成就
他们作对成双添人口
阿坚哥们儿的小屋依旧
阿坚于是不常在街上昏昏走
欢欣是集体行为对应关关雎鸠
人还要单独面对自己举杯时
酒也汩汩温情又不将人惊动
如慊慊君子,哲学像是
酒瓶水具的形式供人使用
贩衣的女子你从武汉来
阿坚永不会讲出她的姓名
白天奔波在京都的通衢小巷
(五颜六色的衣服像
个体宣言又像人的异物)
夜里倾倒于阿坚的体魄和
嗓音。阿坚你真够味
阿坚你要有个工作有个名份
写了那么多诗还不能换个官做
阿坚我心疼你我也要跟个
有职业有房子的男人去了
还有些姑娘匆匆来又去得匆忙
谁说阿坚没有过工作阿坚教书
却端地教不会学生怎么做人
和别人不一样却并非与人作对
上下高低好坏全凭心身两安
阿坚阿坚你怎么了
或者说别人怎么回事
阿坚说结婚也行不结亦可
长城那么多砖不缺这一块砖
开门是清风关门是宁静
加上越积越多时间的竹篓
里却总不见少的年龄
内心是一辈子说不明的天空
天热了能到海滨去的都到
海滨去了,去不了海滨的人
在咒骂资产阶级谈太阳的黑斑
阿坚祝福他们愿看到他们
都拥有自己渴望的机遇
就把阿坚留在城里吧再留个
别太丑的姑娘也行
那时阿坚就会骑上他破旧的单车
驶遍全城的街道大叫阿坚阿坚
阿坚你是树木楼梯、橱窗里不知
季节的模特儿一瓶未开启的自足
的饮料凸肚笑永恒和速朽么你敢
中天的日头冲着他的领子狂吠几声
阿坚拿到稿费之后就筹划旅行
不用筹划,几件衣服面包榨菜
和一只睡袋,这睡袋是阿坚丢
了五十元钱从旧货摊上捡来的
朋友羡慕死了睡袋睡袋是阿坚
的媳妇乖乖从不和人赌气
阿坚去过青海在牧马人的帐篷
里享受过不损害他人的乐事
内蒙的河边咀嚼甘甜的草根
柔美甚于人间眮体的细沙从他
指缝中投入它们短暂脱离过的
土地,不知多少回了
阿坚在长城
长城啊长城燕山群龙乱卧
(龙的产生充分显示了中国人
的艺术智慧和吓唬自己的本领)
京门锁钥说明危险迫近
长城长城你是岁月叠砌
孟姜女哭成的你是雄壮千古
权充作好汉,阿坚在长城上
并非有意地就压痛了孙子的兵书
阿坚沿着长城往北往北
跟着长城走向山海关走向大海
这时阿坚就像长城颈上
一颗三十七度的汗粒
风把他的喘息和牙齿当作口琴吹
谁可以证明秦始皇不是胆小之辈
长城向着天堂地狱哪里都不通
它不会否认什么了我们就称它
文化吧,凡我们解释不了的就
往它身上堆,反正大的过失
任何人都可以免去责任,朋友们
谁不是右手大左手小活得太累
不是先迈左腿就是先迈右腿
我且将一颗头颅置于深夜
听我以前忽略的长城漫漫
你探首于海是忍者的
号啕还是狂饮,长城长城
你究竟是什么
问号刚刚画完天色已发白
这时我多想有一个孩子
牵着他走动于自然的风雨
昨晚我梦见他,他就溺湿了
我的脖颈,于是就长大
他的童年给了我太多的幸福
阿坚阿坚,阿坚在长城上
大声呼叫,那个也叫阿坚的孩子
也同样呼唤向苍天
阿坚的喊声弱下去了他又
回到城市他一个人的屋子
阿坚生病的时候大家全都健康起来
阿坚病的时候尤其想去
长城上走走,阿坚强壮时才会
想到物质的转换和死
也许别人都是阿坚只有阿坚
找不到回家的形象和血液
有没有阿坚太阳仍旧高于
地球庄稼多于思想这就挺美
1991年6月于郑州。(刊载于1995年《大家》杂志)
非典时期的了了特特博士
了了特特博士肖像画
他给自行车打气
忽忽悠悠
打到别人车胎里去了
(一骑,瘪的)
他去寄一封信
飘飘洒洒
把信投到垃圾桶里去了
(那小熊猫邮筒真可爱)
他的钱被小偷偷走
朦朦胧胧觉得
自己装错了口袋
(钱被谁花掉不是花?)
他的头上面小下面大
这肯定是地球引力的缘故
(牛顿都拿它没办法)
在夫人美目盼兮的注视下
他裤腿很短
(他走路是否有点像爬?)
站在那儿像个
盯着太阳发傻的叹号
那麽他的儿子自然
就是逗号了
(唱啦啦啦,流鼻涕的小行家)
了了特特博士的罗罗嗦嗦
我是了了特特
我也是博士
但了了特特博士
不是我
我一直尊敬他
却缘悭一面
而了了特特的名字对于我
只是一个寄居壳
这不是我的错
就像假如我
不留神名叫罪过
那么全世界的暴行
都该我来负责?
我与了了特特博士的关系
——他是河水我是口水
我是胳膊他是大腿
我是什么都错
他是什么都对
我的同事中
是有一帮辉煌的侏儒
如a,在写一篇
《关于音乐中的半音
和呼吸疾病的关系》
声称必得诺贝尔奖
我的朋友关心萨特
和波伏娃的隐秘
如b,不知疲倦地透视
床上的36种技巧
——这适量运动、锻炼身体
抗击非典的秘籍
作为形式主义的传人
我的脸被美学的崇高
与荒谬分为两半
我用悲观主义的那半张
对着书本
我用乐观主义的那半张
对着大街
我现在最想做的是裸露
在阳光下让肚脐读懂太阳
我的一个恶癖
是抬起左腿
才考虑右腿的去向问题
我要弄清空中的空气
非典的问题,难说
在你?在我?
在你的大姐?在我的大伯?
在福柯、巴尔特
维特根斯坦、弗洛伊德?
人们在鞋底和帽子之间生活
我是博士、我是了了特特
但了了特特博士不是我
那些在空中、同时在地面上
磕磕绊绊的学说
是胡吃海喝,是哆哆嗦嗦
是欲望和感觉从不把我们放过
把舌头拉出来把尾巴
拽出来结成一个龌龊
是儿比爹大是三比四多
用哦家乡底话讲
就是一口能吃饱饭的大铁锅
家居与芳邻
三年前,了了特特乔迁新居
全家呼儿嗨呀
啊欢了天,啊喜了地
香水啊倒进了油瓶啊里
原先那座小房子
差点不够十平米
电视不买能听隔壁
窗户上架个防护栏
了了特特就睡那里
夏天凉快,冬天就像北极
怎比这里七月份也能
烧暖气,如果你愿意
客厅比赛足球
是不可能的
天花板上跑飞机
那是儿童玩具
逗号还有高露洁
天天往心里抹点蜜
还有称心如意的好邻居
富仁先生爱在门后看猫眼
落得两只眼睛一高一低
戚科长要评职称
头抵着院子的一棵桂树
学习外语
牛女士用她洗过脸的牛奶浇花
阳台边露出丝绒睡衣
还有一位甲状腺肿大
的老头每日早起
挥舞太极拳打自己
十八楼的星星刚两岁
见了女人叫叔叔
见了男人叫阿姨
桌面上蓝天的一张请柬
在我们
还盯着自己的
脚尖的时候
它一眼就看见了——非典
天天看
刚看完中东的炸弹,又看见
非典,比101空降师还野蛮
伊拉克战争的硝烟
还剩最后几缕
美军正在扑克牌上
抓捕巴格达高官
摩苏尔市民选出临时政府
韩朝外长围着核计划打转
一千名香港市民
举行集会联合抗炎
小汤山用七天时间
建起一座非典医院
结婚的多了离婚的少了
花钱的多了讨价还价的少了
过氧乙酸熏蒸、戊二醛喷雾
北京的空气质量改变
纸包的花朵保证新鲜
蓝天的一张请柬
让我们看
广告牌上的靓女
匆忙穿好衣衫
电视里很多专家坐台
提出宝贵意见
一定坚决打击
假冒伪劣商品
金庸大侠的《倚天剑》
被我用来切香肠和薯片
研究所不知放假多少天
中小学生停课
空中课堂开办
乘坐某某次列车的乘客
尽快到附近医院查验
“非典算什么,比中大奖还难”
人生不外
0岁亮相出场
10岁根红苗壮
20春心荡漾
30基本定向
40官要当上
50挣足银两
60告老还乡
70搓搓麻将
80晒晒太阳
90躺在床上
100挂在墙上
所有人不分贵贱都一样
谁喊痛苦都像装模作样
让别人笑破裤裆
——你以为非典那么好得呀
想都别想
难过中大奖
逗号的语言方式
逗号说:花亮了
博士脑后的骨头
硬了一下
逗号说:公鸡响了
博士的嘴巴
肿了起来
逗号说:吃完饭
我的肚子好累呀
让黄蓉姐姐
帮我揉揉吧
博士扭头
瞅瞅电视
什麽是非典?
我不让你给我
点眼药
你非要点——非典
博士的全身
瘫倒在鞋子里
蚊子不能传播非典的原因
蚊子
飞到熟睡的逗号屁股上
刚想咬
爸爸赶走它
抹上花露水
逗号惊醒大叫
妈妈,蚊子刚才
在我的屁股上撒了一泡尿
还好,爸爸
消灭了蚊子的鸡鸡
还给蚊子都戴口罩
“非”和“典”这两个字在史书上,比我和我的祖先相距更远
一入睡
我的额头便开始落雨
白天,死死盯着脸盆
想像它反转来轻击
发出的音律
闹钟的发条在脐眼拧紧
突然醒来,撞上我的祖母
身穿一套年轻
门内小脚
门外刚换的高跟皮鞋
只眉眼头发看不清楚
猫的生存艺术
了了特特博士家的猫
步步——踩在文化上
姿态优雅,学识渊博
每天得到三份早点
浑身雪白纤尘不染
书架上的书都读过四遍
有一回把电脑里文章敲乱
认为博士简直一派胡言
有一回被玩具耗子吓破了胆
有一回了了特特脚上长鸡眼
猫学博士,一走一颠
跳上钢琴踩琴键
重音轻音,弹得漂亮
除非演奏家有十二根手指
否则肯定比不上它
博士疼得咧嘴
算作对它的表彰夸奖
除了艺术天赋
还有别的神通
抑扬顿挫
它不同音区的共鸣
给博士一家三口治病
逗号的多动症
高露洁的阶段性精神抑郁症
博士的猫狗厌恶症
这次它更聪明
用包中药的塑料袋套住脑袋
说非典绝对可防可控
非典是社会的一剂猛药
非典是一种冠状病毒
——病源体——变异
人类后院种植着
许多能置自己于死地的植物
非典问题是一个数学问题
数的排列的变化
比华罗庚略高一筹
是他痛苦时丢弃的那半截铅笔头
非典问题是一台挖掘机
是一张犁
古人手持的一枚刀币
一个没有孔窍的铜管乐器
非典说你们大家见面
不许握手了都作揖
谁都觉得在理
33个国家和地区
非典——巨大的五足之兽
透明,以四分之二的节奏
步履轻缓踏过民族和主义
它抬起头四处嗅嗅
喷出一口恶气
人们的傲慢纷纷逃逸
避孕工具纷纷告急
非典号召大家团结一起
每个人,从自己的头颅里
拔出一根荆棘
另一种恐怖主义
非典非怪非妖
来自哪座山岙
乘的哪条船过的哪座桥
让人直摸后脑勺
男女老少,乱了阵脚
借刘易斯的腿
不知道往哪逃
借泰森的拳头
不知道打谁好
借李逵的斧子理发
只能剃秃瓢
美军想杀萨达姆,找不到
拉登的恐怖主义,招更高
咱们有领导
不要心里长草
要长也别长高,顶多埋住脚
在大街上找到一张完整的脸可真不容易
大街上给口罩挤满
大街上只有眼睛没有脸
了了特特上马路,只有靠边
警察忙得一头汗,没和我搭讪
街上的人
除了男的就是女的
除了有钱的就是没钱的
除了吃过饭的就是没吃过饭的
除了有病的就是没病的
除了戴口罩的就是没戴口罩的
除了呼吸就是空气
人们的衣服里面什么都没穿
上帝通过人的下边(艾滋病)
惩罚了人之后现在
又通过人的上边(非典)
来惩罚。你看
你当着别人喷嚏一声
流鼻涕
比打他一个耳光更让他恼火
更着急
你有非典就是
对别人非礼
你盯着别人看
或别人看着你
你们两个都大可怀疑
非典时期的禁忌
人们最不爱吃的东西是西瓜籽
(从一个人的嘴里吐出来
又被另一个人吃进去)
最不愿知道的消息
你周围人新增的疑似病例
(知道了怕跳楼都来不及)
最不爱玩的乐器是萨克斯
(萨克斯?它和sars太像了)
最不爱听的歌是啥
“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这歌当时听起来过瘾
现在听可是不大吉利)
最不爱遇到的是对面的人
咳嗽粘痰(哪怕亲爹亲娘
夫人孩子。对不起,请在咳嗽
之前准备好手绢)
什么东西人们最不喜欢
购物时商家找给的零钱
(你拿一张,就等于
跟一百个人握手言谈
这比不要还糟糕一千)
用爱来压惊,了了特特回忆十七岁时初次约会
那次,他用恼火
烧熟了一顿
烧不熟的早饭
临出门
又用当日的报纸
把脸擦成晴天
天空淅淅沥沥地
撒下暧昧的泪
觑着他的双腿去赴约会
杨柳梢(是代号)还没到
他画了一把椅子
坐的很牢靠
那小妞慢慢腾腾奔来
惹的他手捧的牵牛花
嘻嘻哈哈而开
了了特特的魅力——高露洁实话实说
当时一见面
我就心甘情愿
了了特特四个字
把天下的真理说遍
你说地有多厚,他说万丈深渊
你问天有多高,他说日上三竿
人生苦短今昔是何年
了了特特的优点
那叫永远乐观
就像茶壶一样
即使屁股冒烟,烧红了
还有心情吹口哨
决不手忙脚乱
还使劲大言不惭
给我一点阳光
我就灿烂
给我一点海水
我就泛滥
给我一个老婆
我就让她吻脸蛋
你渴了
我带你去水星,转转
你冷了
我带你去火星,温暖
没钱花
我带你去金星,取钱
你累了,我陪你留在天空
化作牛郎织女星
只有这一点不行
银河,太远
我们在它两边都太
孤单
好日子开始在今天
我们进了
鱼咬羊小吃店
了了特特博士谈恋爱的攻坚阶段
高露洁上衣
一排七个玳瑁扣子
博士开始用两根塑料吸管
演奏音乐
是不是《献给爱丽丝》
已属于记忆
演奏完一曲
再加上一曲
博士的手和扭摆着的音乐
就无意间
撞进了高露洁怀里
如今博士刷盘子洗锅
用的仍旧是这段
保留节目和洗洁剂
常常使夫人的笑容
格外华丽
逗号好几次
看着贝多芬的画像
叫出了爹地
反正贝多芬
是个正派的好同志
所以博士从不忧虑
非典来了之后
逗号又爱上
谁的《交响曲》
老家电话
过去一说北京来的
那就是中央来的
现在一说北京来的
就是灾区来的
哦要回家,家乡人说哦
北京来的
哦在北京,北京人说哦
老家来的
哦也不知道哦
是从哪来的
再有人问你
你就说月球来的,火星来的
哦就依你
哦想让你妹子
给你送一篮子大枣
一篮子老玉米
又不敢叫你妹子去
万一让非典糟蹋了
那可憋屈
不用不用
政府管得很严
咱村里没人得非典
这得感谢共产党
感谢毛主席
好嘛好嘛
你从北京寄的钱
不敢用,怕危险
邻居跟哦说话离得三丈远
行咧,你妹子说
电话通长了,会传染
关于春天和维生素的对话
小猫说什么?
说逗号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说什么?
说他穿绿颜色的衣服
绿颜色说什么?
绿颜色说春天来了
春天说什么?
春天说要增加营养长得快
营养说什么?
营养说我从头到脚都是
五颜六色的维生素
逗号你是不是饿了?
对了,你该吃预防药了
爸爸,你为什么不说
维生素就是果冻?
姓熊遇到牛市、姓牛遇到熊市的一对夫妻
女士姓熊
十年前改姓为牛
股市来得正是时候
该抛就抛,该收就收
粪土当年万户侯
自己赚就得亏别人
月亏月圆道理深
伊拉克战火频频
她身高增加半公分
近来准备在非典时期
再长三英寸
她丈夫真的姓牛
这些年却光走熊市
十几年前离了休
光照千秋的哲思
受到夫人的贬斥
夫人倒是有点欣赏
了了特特因为经常看天
而变得长长的脖子
别人得病的消息她能够止咳
就像耳畔又闻春风过
如果每周见一次别人车祸
她不吃药就有减肥效果
她认为非典主要要预防低烧
非典型肺炎在肺部
无论男女老少
除了口罩之外还要戴胸罩
她讲的其它内容和市长雷同
她讲的时候总是
拎着袖子扇风
常用左手弯曲的食指
推推鼻梁上
并不存在的眼镜
她的丈夫三年前
已被她的唾沫养老送终
她当仁不让地哭过三声
了了特特博士的白眼
极其反动
邻居戚科长谈非典前的办公室政治
一次又一次
我戴上帽子,帽子
被误认为脑袋
一次又一次
我舌头转动且倒旋
我嘴巴旁边又咧出一张口
肚子里哈哈笑脸上
铺开一副怪像
崇拜眼睛的神圣最终
相信了耳朵的权威
我一头向崖岩撞去
岩崖一次又一次闪开
砰的一声弦飞了出去
而箭还在我的手里
挥动左腕河边却见
右臂抬起一次又一次
拼足全身气力将对方
摔倒然后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恐惧是画坏了的一幅画
心存恐惧的这几天
内蒙古起了风沙
心存恐惧的这几天
青草在我脸上发芽
心存恐惧的这几天
对面的爬山虎
嗖地就蹿上了楼顶
天气预报顺藤而下
玻璃钢中的热带鱼
倒退着身子游水
阳台上挂的腊肉
变成鸽子飞啦
卧室的木地板要喝茶
三姨来电话
说姨夫的大蒜鼻子
昨日下午四点五十六分
七枝八杈开出了水仙花
谣言制造者的悔过
传言非典之后
三分之一的人会长尾巴
的那个人闭嘴了
说大家要把门窗关好
政府将用飞机喷洒药物
的那个人不说了
要各家屋门都贴上钟馗画像
门后放一支桃木宝剑
的人不见了
他忙什么去了
在悔过自新不出门?
说什么只要烟酒茶
非典都不怕
他听信了,博士的祖传方法
下蹲两腿,扎成马步
每次冲拳一千九百零三下
夫人和他背靠背
一次也不拉
儿子脚踩他俩的肩头
冲拳,对,要狠
这样非典就不近身
要喊:了了特特
是个坏人
只不过他俩感到有些
小便失禁
逗号嘴里全家福
我妈妈,家中唯一的
与外界接触者
这个阶级敌人
(她自己这么称呼)
放学回来,像一个
太空人一样
先除去手套
用上海牌药皂洗手
依次脱下帽子眼镜口罩
再洗一遍手
除掉外衣外裤
换上拖鞋
再洗一遍手
再拿酒精消毒
然后说,你们为什么
没打开窗户十分钟?
那你们,先昏过去一会儿
这样非典也就睡着了
然后我们三个人围着
睡着的《医学词典》
跳忠字舞
爸爸和我
脸上光光,肚子鼓鼓
我们的名字
都成了快乐小猪
地板下面的大叔
骂我们一群匪徒
乐善好施的富仁先生
非典你真坏
富仁先生的脸
紧成了绷带
因为疫情
应征的佳丽一个都没来
了了特特博士,你是
我们小区最不可救药的居民
你看怎么对付非典?
我准备为防治捐五元钱
富仁先生的嘴巴一扁一扁
在这场
兔子围剿猎人的战争中
你这位喜欢蓝天的文化人
总得站出来对着月亮叫唤
你老实说,什么是天
天就是什么也没有
还是地好,地上有钱
富仁先生的钻戒一闪一闪
博士说还是富仁先生
叫唤得好富仁先生叫唤得好
我刚在十六家电视上
看了您的证婚广告
条件是没有性经历
样子长得像雪糕
爹妈死得早,已经上了吊
富仁说我哪里都好
除了这个劳什子腰包
鼓得叫人吃不消
当然,这算个鸟
最多能换一车的博士帽
富仁先生您哪里都好
就是肠胃不好
肠胀的气味老往外跑
还不敢声高,就像
您当学生的时候
每回考试打小抄
了了特特说博士
所谓学历一钱不值
所谓博士就是窄士
比如我,研究大事
大事的分支像头发丝
其他学科也很可观
研究螳螂的左钳和右钳
需要一雌一雄
两个博士承担
我的博士考试毫无悬念
我用我这只一点五的
眼睛盯着书本;用我
这只二点零的眼睛盯着
黄金屋颜如玉——
一旦知识升值
一旦把高露洁定格成姻缘
我的毕业论文正好开盘
成功在 于夫人的低音
和她的胸部一样丰满
我娶了高露洁之后
应该牙齿雪白无暇
全说些无可挑剔的话
否则就该掌嘴巴
我当初爱她
就是爱她妈妈
足够伟大
三个儿女的名字
不是牙膏就是牙刷
从逗号那里学会放松情绪
羊吃鱼,猫吃草
萝卜爱把小兔咬
吹着鼓,打着号
汽车上面马路跑
吃豆浆,喝油条
背起学校上书包
胳肢我里哈哈笑
我爸爸俩眼是电灯泡
老师,吃红萝卜
可以预防近视是真的吗
对,你没看过小白兔
戴眼镜吧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我爸爸
那么他一定是那位
研究天气的
了了特特博士了
是的
听说他能用
肩膀走路
不,他的嘴巴
飘大雾的时候
就要我去拿墩布
了了特特的精神体操
火焰一样快的车驶向昨日冒烟的仓库
(绕地球一周,就去)
立体声里跳出一群
身强力壮的音符抢劫行人
(大家高高兴兴作了俘虏)
一个警句把诗篇胀破
(这首诗即为杰作)
树,满街乱走(到处受到欢迎)
脖颈拒绝承担
麻木不仁的脑袋
(既是不仁,想必不义)
脚趾伸展在鞋子外边
(卓别林捡到的那双皮鞋)
妻子因自然分工跟我吵架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
儿子饭后突然宣布
从今要时时事事查点我的言行
(他是何时成了一个血统论者)
火钳蛰了我,我痛得大笑
(与遭受冰的针砭感觉无二)
空气的总量相等,但它不安静
(这才不啻为美妙绝伦的事情)
了了特特博士接尼采来信
了了特特博士收到德国哲学大师尼采1888年从都灵给他的信件——诗歌《悲观者服用的良药》。尼采以此诗对身处非典戕害下的中国人民表示关怀和慰问:
“你在悲叹,什么都不合你的口味?
朋友,你还在发你老一套的牢骚?
我听到你在咒骂、叫嚷、吐唾沫——
我的忍耐和心情再也按耐不住了。
听我的话,我的朋友,痛下决心。
弄一只肥蛤蟆,把它吞了下去,
要吞得快点,不要用眼睛去看。
这对你的消化不良症大有帮助。”
非典时期是一段读书的好时光
平时人们
总是幻视幻听
非典时期读书
是一件好事情
从有句号的地方
往前读
像鸡啄米一样地读
用嘴巴掀动书页
把一个个句子
在脑子里冻成冰凌
再冲开,和肾脏接通
——在《春》的《寒夜》
家的附近,有人《彷徨》
看《春风沉醉的晚上》
在《呼啸山庄》
《交叉小径的花园》
《山姆叔叔的小屋》旁
《卡拉马佐夫兄弟》偷窥
《德伯家的苔丝》和《玉米人》
用《一千零一夜》
讨论《霍乱时期的爱情》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
违反《第二十二条军规》
有一个《给麻风病人的吻》
《安娜·卡列尼娜》
已成《局外人》
只好去《樱桃园》
与《唐·吉诃德》一起
成为《麦田里的守望者》
读《变形记》《奥德修记》
《鲁滨逊漂流记》
在《百年孤独》中
《追忆逝水年华》
积极的洗牌
只要政府出面,各行各业
这牌就好洗了
打击制造假冒伪劣、玩老千的
政务公开,新闻发布会
亮亮底牌
就地预防,就地观察
就地控制,就地治疗
决不能三缺一
多吃幺鸡补充营养
南风渐趋强势但仍需
注意西风防止感冒
出门除了戴口罩之外
还要戴二饼(眼镜)
从电视上了解
最近防典动态
对病魔我们不能怕
要敢碰
碰它个杠上开花
用红中的尖扎死它
各国、各单位企业个人的捐款
从一万到九万到更多
已经好几个亿
现在非典暂时是赢家
可是我们是庄家
不能松懈,别糊了
要锻炼身体
身体不好容易给非典点炮
下面是专家的建议
从一条到九条
要加强组织观念不能十三不靠
形成一条龙
共同修筑我们新的长城
鹧鸪天
唱彻神州泪未干,
打针吃药且加餐。
春天送暖无穷碧,
非典来时势如山。
今古事,几千般,
生老病死是悲欢。
披衣笑看风波恶,
众志成城不畏难。
附记:了了特特博士作词一首,不料写完之后正搔首弄姿得意洋洋时,收到辛弃疾一条手机短信,请博士注意《著作权法》。博士找出《宋词1000首》,发现自己的大作竟与辛弃疾的《鹧鸪天·送人》不谋而合,从结构到比兴手法的使用到自然景物的选取,区别只在主题及少数用词之处,很有点“步某某原韵”的意思。真乃英雄所见略同。原来古人与今人同一根肠子。啧啧之余,博士准备上网讨教——八百年前的宋朝人是如何度过非典难关的,顺便再切磋些平平仄仄之道。
老公你像1600年前的人,上街看看啥年月了
大块大块的阳光
铺在马路上
我的歌声多么嘹亮
我自信而安全
决不彷徨
高楼门窗洞开八面
送来不曾享受过的凉爽
大厦后面
没有并辔的项羽刘邦
在同一大纛之下
他们的盔甲也不坚强
方才那一记声响
也不是金柝狂放
我自是无恙。我走过
他们也不向我的背影
射箭投枪
我死了,他们也不会跑来
硬给我换一套古代戏装
白的,总之是白的
白的,总之是白的
灯红酒绿,淡了
纸醉金迷,晕了
欲望和疯狂被稍稍按住脖颈
——那些污染我们的东西
一种职业,从未被如此看重
遭遇魔鬼的埋伏
怀着“雕牌”的焦虑
白的,总之是白的
云彩经过一次漂洗
也干净了一些
天空也高了一些
救死扶伤,殚精竭虑
眉头正攥紧,脂肪在消耗
脂肪消耗心离这世界的
核心,就会近些
白的,总之是白的
白帽,白色衣衫
离天使近一些
离天使近一些就必然
离死亡近一些
离纯洁近一些
离婚礼近一些
因为有些人不会死
他们的死是另一种生
只是一次
让人难忘的回头
他们倒下了很快会站起来
白的总之是白的
离肉体近一些
离骨头近一些
白的总之是白的
骨头也是白色的
电视里面什么都有
电视里面什么都有
有安南、有布什
有横着膀子走路的普京
有五大洲三大洋
获得百分之百选票的萨达姆
和自由女神
有奔驰车西门子公司
比尔·盖茨、奔腾4
麦当娜与伊丽莎白
有当代美学和赵本山
有新华门、十四亿群众学习
三个代表,有书籍和从书籍上
建起的高楼大厦
以及渗透了每个毛孔的
先进科技和药物
脚气灵达克宁洗发香波的河流
增高剂生发剂感冒冲剂
八方食圣转基因蔬菜
纯净水,法国香水
洗不净非典和相思病和
欲望的汪洋大海
电视把整个世界喂给人吃
当作下酒的西餐大菜
电视里面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明天
就是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天
逗号在卫生间喊
爸爸我拉完啦你快来
电视说广告之后
精彩节目值得等待
逗号提着裤子问
为什麽每天午饭的时候
电视都给我们肛泰?
很多病是药品造成的
长得不好是爹妈造成的
腿脚不好是道路造成的
我的病是药品造成的
我的指头
被苍蝇亲了一口
我吃了大把的药,防感染
这样我原先每顿一碗饭
现在只吃半碗
肚子还胀得滚圆
有的药让人营养不良
有的影响消化使人胃酸
有的引起贫血人的骨头发软
促泻药、利尿药、头发止疼药
名目繁多计算机都喘
吃药也能成为一种爱好
形成时尚风光无限
长得不好是爹妈造成的
腿脚不好是道路造成的
我的病是药品造成的
但是如果不是药品造成
其它原因也会造成
三环素抗抑郁剂使我食欲旺盛
甜食增加了我的体重
我头发梢上长了个肿瘤
用药之后损伤了我的
口腔和胃肠黏膜
我就大声唱歌
药品药品你是东北军
我是抗联
咱们坐的是一条船
抗菌素筑成我健康的保卫前沿
维生素k和b族维生素缺乏症
弄得人心烦
无论何种疾病前来挑战
我就向它们投掷药丸
现在非典又来叫板
世界上的药我已经尝遍
恐怕再也没什么灵验
我活了三十六年
用过两千个针头
吃过七十万毫克药片
战略学家说
像我这样的肉制药弹
找几个,直接引爆,立见奇效
或者用大炮发射到疫区
什么花样翻新的疑难病例
统统夷为平地
为了星星
为了星星
了了特特每天在楼下
放风筝
为了星星
逗号下午讲故事
给她听
星星爸妈在医院
护士节里更加班
高露洁夜里在窗台
放一盏绿色台灯
星星做好梦
居委会送三顿饭
戚叔叔买了冰激凌
富仁先生要给钱
星星说不要不要
钱都生了病
鲜花抗病毒法
高露洁近来常常头晕
我拿一把菜刀
对她身边的空气乱砍乱抡
三下两下五百下
我大汗淋漓她犯困
她说这把菜刀真愚蠢
她从我皱紧的眉头中
想出办法
洗手半小时
每天为对门献上一朵鲜花
早上邻居开门
开始露出惊讶
接着她采用我们的伎俩
把她家的鲜花送给楼下
整个社区花香四溢
高露洁体温正常啦
一笑两颗虎牙
说我真聪明
像个大冬瓜
非典的音乐疗法
我们先学疗法
没准儿不小心,非典过后
学成了一个音乐家
音乐没什麽
音乐就是七个格子紧着你爬
就是七个桩子你跳上跳下
七块板子亲亲热热打架
声音的高高低低
节奏的长短快慢
根据人的呼吸。呼儿嗨呀
音乐决不是一个精英
我的姓名一定会成为
音乐人表面上鄙视
暗地里嫉妒的一个姓名
我就是那某某地方的石头
又臭又硬
大伙儿都怜惜人生
胆小的总比胆大的聪明
在我的音乐中
萝卜就是枭雄
大葱就像夜莺
生姜和香菜在云波水鹬间飞行
橘子裹着美丽的外套
茅根、苏叶也有十分的英勇
它们汇聚一起
这简单易记的药方之歌
连古人也唱“人生长恨水长东”
连杨丽萍也跳确实灵(《雀之灵》)
但有一条请君珍重
非典过后不能再用
用时浑身发冷
脚一滑手一松
地板上咕咚一声
你大叫救命
那时我的脑袋在五彩云中
可是听不清
电脑里没有隔离区
今天隔离
已经表情严肃地
来到我们小区
它宣布:你们在里面
我们被隔离在外面的区域
其实无论何时,所有人
都被隔离在
他脚下的那块土地
或他行走的那段距离
别着急,没事贴墙倒立
数数你家的那满满
一口袋大米,也能强身健体
再吃点非洲的红蚂蚁
和想象中的抹香鲸鱼
鲸鱼往空中喷水
我们进入空中的网络社区
高露洁任职的学校
开展了网上教育
逗号玩网上游戏
斩关夺将无人能敌
他说没见过爸爸妈妈结婚
很想看看你们的婚礼
了了特特正忙
逗号说你忙吧,那麽
我就和妈妈结婚了
爸爸你先稍息
了了特特忙于捐款
给红十字会、民政局
把钱往指定的帐号汇去
送给朝阳医院三台电扇
十束鲜花和二十份美丽
落款:口吃者、智力障碍患者
不是罗锅就是残疾
他把防病药方谱成歌曲
草拟了对伊拉克重建的提议
要是前些年
准捉他个“叛国通敌”
一位朋友接通连线
举起右手以革命的名义:
了了特特你的
《贴着地面飞行的天空》论文
怎麽样了?必须马不停蹄
否则非典过后见了所长书记
又得低头耷脑像只瘟鸡
耻辱的事情和遗憾的事情
如果说你在做完好事之后
被认为是个坏人
你就是一个诚实的人
这是一件什么事情?
如果说你在做完坏事之后
被认为是个好人
你就是一个失败者
这是一件什么事情?
好人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坏人也没以前那么坏了
你说这是什么事情
时间在三月二十日
美英联军在萨达姆头顶
开始了伊拉克战争
中国人绝对不会游行
游行有什么用
侵略者能退兵?
还不如让罗京
发表一个声明
不耽误我们增加经济收入
多生产几颗螺丝钉
巴士拉、摩苏尔、巴格达
鼓起肚子练得一身好气功
任凭你外国人的制导炸弹
往下使劲扔
那全是钱是美元只要你布什不心疼
我了了特特从没有过的轻松
我了了特特又一次可耻的行径
从“锵锵三人行”
到“快乐大本营”
窗外童谣在唱
奶油小生学学洪七公
大便堵塞就请周伯通
非典都到外国去
我们一家享太平
非典的美术疗法
我先准备充分的平静
一株株数遍我居室中的植物
观赏它们的形态,奋力地举着
它们圆形或卵状的叶子
或大或小颜色各异的花朵
哪怕只举起 一厘米高
让它们铺满我现实主义
或立体主义的眼神
每一根花蕊都不遗漏
我爱音乐,已完成了
许多人两辈子也难有的享受
然后我翻开画册
浏览杰出的大师
仿佛是从他们的作品中
诞生了今天的自然
还有,在现实中——
也许他们名不见经传——
有人画得十分出色
他们在作品中甚至不留名字
你瞧那一幅
在口罩上画了一颗心
好象一个要讲出爱的嘴唇
天空一下子辽阔起来
写上一句“倒萨”的话
如果你在街边发现了
一个或许是熟悉的眼神
千万不要错过
用食指和中指作一个“v”的手势
在一个简单的回应中
你能得到很多
一只手,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手
被网友画成了一只和平鸽
拇指,昂起的脑袋
它弧线型的像音乐一样的脊背
饱满的腹部连起了四支有力的羽毛
这些美好的事物改变了
我的生活;我的语言——
三十年来共有三次
扭曲了自己的风格
被来自天庭的声音摆平
都在非典阴影的翅膀下
一次在《白的总之是白的》时
一次《可耻的事情和遗憾的事情》
然后就是现在
我受到和平鸽的赞美和惊吓
本来我准备又一次
对自己的渺小
和人间的奢华
来一段更加凶狠的杀伐
和镇压
在家给《英国病人》号脉
从网上下来,读书看碟
这些东西落满了灰尘
有《包法利夫人》、《悭吝人》
《威尼斯商人》和〈情人〉
都和〈英国病人〉沾亲带故
诸多行藏一个原因
喜怒哀乐除了命运
还有板蓝根
天下谁个不是病人
三百六十五个穴位病染毒侵
一万种意外包裹全身
空难车祸洗澡盆
非典才死几个人?
活着是大任,吓退鬼神
顶稳头上一片云
网友说,博士高论,马嘴驴唇
举出两位,大大好人
一个是板凳,一个是海豚
不是非典打了我的耳光就是我打了非典的耳光
不是非典打了我的耳光
就是我打了非典的耳光
我不嚣张,它也别猖狂
不是我倒在非典的阴影里
就是我从它的头顶越过去
这是它的目的也是我的目的
就算它狠,把我打成一张皮
贴上墙壁,我就让逗号
在上面画一匹狼,扑向它的咽喉
又一位医生倒下了
这是第一百九十九例
更多的医生冲上前
带足了肝胆和勇气
人类走到今天的世纪
什么风雨不曾经历
我运足内力,一拳打过去
——嚯,连拳头都打飞了
右手没了,我也决不泄气
再把左拳打出去
在洗手的过程中酝酿一场革命
人的手是个好东西
人的手转动了人类的地球
一只手已经十分能干
一只手和另外一只手
一样永久
据说一只手上能沾染
四至四十万个细菌
我们所犯的错误
一只手就占了
百分之四十九
现在我们要把手上的脏东西
尽量洗掉
虽然水已经非常珍贵
用我们干净的手
抚摩地球和我们的头
用我们减少了细菌的手
系紧我们人身安全
和社会保障的裤带
用我们更加有力的手
像做俯卧撑那样
撑起我们有病的身躯
给合格的公职人员批改试卷
签发民族进步的通行证
这双手重要
把守通往耳鼻喉、眼睛
和大脑健康的交通要道
这双手美好
是我们国家富强、昌盛的美容院
这场革命的目的
就是要我们把手
持续不断地洗下去
这场革命是由非典发动的
我们要挥起洁净的双手
去做今后的事情
抗非典快要胜利了,了了特特要去生鸡蛋了
非典就要过去了
正如一个牌局
小区的隔离解除了
正是一个起承转合的周期
非典的恶潮已经退去
但一些没得非典的人
还属于疑似病例
非典的风头已经过去
提起来不少人心有余悸
它终将软弱无力
和天花鼠疫伤寒一起作为标本
存放在实验室里
和关于非典防治的新成果
那些药片药丸和针剂
和血清、呼吸机、X光机
紫外线灯、臭氧发生器
非典过后的第一个心愿
富仁先生要去北京饭店
牛夫人将去催款
戚科长说在我的科里
以后谁敢再提意见
他就是非典,我就把他送进医院
我女儿读书要进重点
留洋回来有名有官又有钱
你看他们,没一个玩完
非典也是怕硬欺软
星星喊:我妈妈不危险了
她给我打电话了
我爸爸也不危险
高露洁稍带埋怨
前些天捐款太多
我们家电脑太旧,都还没换
逗号鼻孔朝天
望着悠然的纸鸢
又是人类胜利了
到危难关头
人类非胜利不可
非典,这个虎头蛇尾的家伙
就像我了了特特
无可挽回地只能没落
有人说
这个恬不知耻的了了特特
一会儿介绍音乐疗法
一会儿研究美术疗法
还浪费了我们很多花朵
就是为把大家的思维搞破
他连一个鸡蛋都生不出来
凭什么称作学者
了了特特笑呵呵
说我现在回家就垒窝
2003年4月底—5月初写于北京东郊。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6月版。《中国作家》2003年8期发表,《中华文学选刊》2004年2期全文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