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著名诗人、书法家、教授陆健长诗集。
目录
上卷:
伊丽莎白二世
仓皇的向日葵
劳伦斯与弗里达
爱因斯坦的小提琴
日内瓦的太阳
亚细亚
北京阿坚
非典时期的了了特特博士
下卷:
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
太空中的1814400秒
裸体的特朗普
安倍晋三之弈
病妻
大吻·马车驮来的星座
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
1,我对自己说吉约姆是你来的时候了——(法)吉约姆·阿波利奈
A、阿波利奈能来我当然也能
我的天职是塑造一个当代诗人的形象
我必须千百次地打碎、塑造我自己
古往今来来过无数人,他们中的
许多人自从来了,再也没有消失过
他们哭、笑、得意、痛不欲生,曾经
忧虑或嘲笑我们。他们是我们的亲人
又与我们毫无关系。他们高大伟岸
有时又会从我们的指缝间漏走
他们用话语堵住我们的嘴巴
a、“我”的含义
我就是我,不是昨天的我
不是未来的我,不是一个
概念、定义,是一个肉身
说我长着一个铁制的头颅
木制的躯干与双手,泥坯
堆成的腿脚,我惊讶,我反对
我有着亚洲人的正常体魄
除了心肠有点软,浑身上下
硬梆梆的,生殖力旺盛
我的主食是面粉、稻谷、玉米
儒家和道家的笔墨。通过翻译
品尝面包和西方文化的滋味
我是农耕文明的产物,被机器
快速裹挟,一头扎进计算机里
小心翼翼,护住自己的软肋
在他人面前把我的优点尽量放大
我是暴政的敌人,同时又是
一个温良的托尔斯泰主义者
2,我是无名之辈,你是谁? ——(美)狄金森
B、桂冠
其实唐朝,李白还是李黑,又有
什么区别呢?高行健是法国人
还是中国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诺贝尔创立他的奖项
就因为这全都没关系。两千年来
人们写的文字,全是一部作品
一顶桂冠从一个荷马头上,转移到
另一个荷马头上。他自己是看不见这
桂冠的,他看见的是自己内心的黑暗
b,我是谁更好些?
我的上嘴唇掀动,说,跟我没关系
下嘴唇紧接着就予以否定
我是谁更好些?我要看到现世报
如果像狄金森那样就干脆不写
我当个特级厨师,烤火鸡
烤得外焦里嫩卖个好价钱
人忙碌一生,当国家主席也是忙
作鞋匠也是忙。不如忙出点道道来
我从小信奉的是这种哲学
耶稣手持宽容,我不清楚
自己是否在宽容的屋檐下面
他的仁慈是否也照耀古老的东方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自己在做什么。周易,周——
圆周的周,万物轮回周而复始
我忽而巨大忽而渺小,少不经事
四十而惑,五十不知天命,活着
活着就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3,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中)杜甫
C,不是毛笔,也不是鹅毛笔
我的左手握住诗歌,右手抓住现实
用音乐对位法和图象法写诗
常常类乎抄袭,偶尔灵光闪现
在前贤止步的地方起笔
从波德莱尔以来便是如此
我知道自己仍然是个小人物
儿时为长大而吃饱穿暖;然后下身
与智力一同胀大。饱读杂书,用
手指和键盘的相互取悦代替书写
c、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
老杜有老杜的途径,顾城有顾城的绝招
就像练球,下笔时得有人给喂球
所以,杜甫的落点总在古典主义界内
我看你时很远,我看云时很近。暗示
要精选题材,先外后内先远后近
别人懵了,我就贴近了给自己的定位
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脖子长的
叫小a小b小c小d,脖子短些的
叫阿猫阿狗小鱼小虾。开始我们
光着屁股,整天一起打闹,后来
变声期时,一下子奔逃四散
谁也叫不出别人的名字。但是从此
奇怪的事情频频发生,我在最痛苦或
最欢乐的时候,大叫一声,总听见
别人在答应。有人说西川心里有一个
肥壮的于坚,怎么会呢?有人说
于坚心里倒置着一个西川,那是污蔑
说他们有点嫉妒对方,却是不无可能
4,她恍若上界的一位天使,降临人间把奇迹向我们显示——(意)但丁
D、但丁和扑克牌
但丁站在 “A”字之尖顶上,俯视人类
的生路和死路;我站在“V”字的谷底
沉溺于深渊,向左边和右边呼救
我们的自赎像莱茵河畔哥特式
城堡里骑士们在壁炉旁打牌
你叫一张里尔克,,他甩一张德里达
维特根斯坦暂时在小b的手里占了上风
中国的太阳隔一层魔障,我们不小心就
喜欢上了肯德基和家乐福的购物卡
d、香蕉人居室和皱眉头的大师
有人说我故作严肃,作外国名士状
居室中到处张贴欧美名家语录
在大师的肩膀后面窥视世界
有人在我的作品里常常遇到熟人
因此不得不常常脱帽致敬。有人说
我面无表情,用脖子举着自己的画像
招摇过市。在汉语中夹杂拼音文字
我先天不足,不得不如此
抱歉,一会儿詹姆斯先生光临寒舍
有人说不仅诗人如此,小说家更甚
作品的大小尺寸全是量身订做
比如把《老人与海》的标点符号
先抄下来,然后往里面填满汉字
让马悦然先生读的摸不着头脑
击节叫好,评奖时投下关键的一票
谁说的,诗歌是翻译漏掉的部分
诱导译者锦上添花是最大的学问?
抱歉,詹姆斯先生已经在敲门
5,他们急忙摘下一些无花果叶盖住身体——(古希伯来《旧约全书》)E,树叶和果实
人类在伊甸园中获得的第一个权利
是隐私权。亚当和夏娃,用树叶
遮住身体。人们反文化,就先反这个
人们研究文化,就频频意淫
成人保健用品呼啸在乡镇,网站
裸聊,夏装露出脐部及两瓣后臀
女人的裙子越来越短,成为美感
科学技术的聪明发明了冰箱
它要为陈旧的故事保持新鲜
e,一首诗能引导我们走多远
一首诗能引导我们走多远。或者
说,我们距离一首诗多远。等等
我忘了回一位美女的电话
来电:3、1415926,八位数,显然
是一个大城市打来的。留言简洁
不勉强人,想必有着良好的教养
诗歌可以带我们去往任何地方
但我们的生命是她的口粮
因为对真实的排斥只好把她压低
我们从村庄里出来,要找什么
自己也不大知道。反正要吃饭
最好吃好点;反正要穿衣
最好是名牌;我们要搞女人
应该搞一个漂亮的或者让一个
漂亮的来搞。那就先搞诗歌吧
在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面前
精神只有被强奸的份。有人拍手
既是命中劫数,我权当甜点来享受
6,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中)白居易
F,谁已为我而死?我将为谁而死?
鲁班已为比尔·盖茨而死;苏东坡
已为黄庭坚而死;博尔赫斯已为光明
失去了他那有洞察力的眼睛
士兵已为将军而死,生命已为棺木而死
成就生不生锈不得而知,反正历史
要判断,词语要擦拭。生活。写作
比做爱更用力,比用力更使劲
纵使世界已被拼贴成一张扁平的脸
诗人注定是那个挺身而出的鼻子
f,微博时代的写作
我的电脑竟然敲不出这两个字
——微博,它宁肯在别人那里
在大街上。公交车上的少女
低头坐在那儿,不停发消息
昨天一位朋友她说,要夹你了
我赶紧回:是“加”不是“夹”
“从明天开始,我也是诗人了”
“我毫不怀疑”。其实我心不在焉
正在回忆下午饭前的场景——
朋友介绍:这是位诗人。官员
一粗一细的眉毛抖动了一下;老板
一高一低的嘴角略微上扬。我
肚子里咕噜着一股浩然正气
差点泄露出去,却比平时
更绅士更僵硬地点头。哦诗歌
过去道德的上帝盯上了她
如今商品的上帝要主宰她
诗歌为我们受尽凌迟之苦
7,在雅典娜的帮助下,阿喀琉斯一挥长矛正中赫克托尔的颈项——(古希腊)荷马
G, 阿喀琉斯的长矛借助了荷马的膂力
文字和人类一样,需要放血疗法
诗歌的斧头砍上去,它流血
它流血的同时我倒下,借助灰土的传扬
阿喀琉斯一挥长矛,杀了赫克托尔
二次大战的扫帚一抡,人类肃然
爱因斯坦使太空的道理弯曲
意识形态螺旋上升,民族、国家、主义
流派和诗歌的本质、原则、手法。我的
手掌上的纹理,也是假借了自由的名义
g, 一代人能解决一个多大的问题
我吃了一千碗饭,为伦勃朗的绘画
镶上一幅铝合金的画框;我洗了
一百次澡,濡湿黄宾虹的狼毫
在他的山水间添上一抹亮色
八大山人的鸟鸣刚被听见
艾略特就在他的黄昏里昏过去了
博尔特比鲍威尔提高了0、16秒
哲学家回过头去研究老子的高妙
我的书案摊开《道德经》17个版本
时间的吊臂摆动,也许历史在前
未来在后,也许是它的反面
也许我穷尽一生完成一个错误
我的光源是60瓦白炽灯我的眼睛
是30瓦的视力。呕是谁的电话
我的深夜恰好没存这个号码
女友照例扬颈吞下一粒丸药
她把收拾床舗的声音弄得很响
还把暧昧的眼神朝我传递
8,我悲哀地看着我们这一代人——(俄)莱蒙托夫
H,我们这一代人悲哀地看着莱蒙托夫
学术秀、真人秀、做秀、模仿秀
口齿伶俐秀、结结巴巴秀。作
沉思状、作假想状荒诞状、作
左半身右半身极不对称状
装嫩、装酷、装相、装死狗
你扎它一下,它就逾墙走
我被襁褓生出来而非从母体出世
我的智慧来自真理而非来自生活
我们这一代人悲哀地看着莱蒙托夫
h, 迅速成名的葵花宝典
甲、给自己起一个别致的笔名
假如一位上海诗人,最好叫外白
与他唱和的女友恰如其分地名叫渡桥
乙、借助名校,把诗歌运动起来
热热闹闹,自己的名字活色生香
出现在大刊小报及各种选本之中
丙、官方民间两不得罪。诗坛已呈颓势
在污染物与杂草之间穿行,将来做大时
再以春秋笔法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批评
丁、学外语。说得踉踉跄跄没关系
写诗清一色欧式句子,便于翻译
最好找李笠直接捎到斯德哥尔摩去
戊、站在煊赫有力的魁梧身形旁边
人们在看见他们的同时看见了我
在看见刺绣品的同时看到了针线
己、作死了个别名人的对立面
当然以无辜者的面目出现。而且
胆大包天的成功者心是比针尖还细的
9,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中)屈原
I,当代的美快步而行
在他的歌唱中楚国、怀王都成为美
死成为美。极端事物无不有美潜隐
其中,刀剑的锋芒,灰姑娘的脚
维纳斯断臂的边缘。一张俏丽的脸
等待着去掉雀斑;一匹跛马被医成
宝马,口疮和口吃同时不再流行
但花朵已无力保护它的花香,罂粟的美
决定了她必须躲躲藏藏,长髯飘飘的
拉琴者最后拉断了自己的脖子
i,语言的扮相
总觉得《诗经》、《橘颂》的作者
在嘲讽今日的写家。其实《诗经》作者
没功夫挑刺,他们只是钟爱名词
至唐代诗人——文采风流,像一群
勤快的丫鬟给小姐梳头,刮腻子擦粉
用形容词把诗歌的品相打磨装修
细致到几乎遭小姐烦的程度。后世
的才子们似乎得到要领,当仁不让
拼命给语言吃糖,把名词牙蛀掉
甚至给笔下的事物隆胸,嫁接、拼凑
生造、割裂概念,如同超市的
“火烧冰激凌”;比如国与家这
两个词汇,从泾渭分明到模糊不清
比如道和理,竟成了同性恋关系
伊人在水一方,如今滚成一团
我听见房东捂嘴窃笑,我看见
贾似道,当年朝服下面隐隐
露出的两只脚,各穿一种鞋子
10,生存在你所生存的地方——(瑞典)古尔贝里
J,不在昌平,不在西宁
不是昌耀,不是海子,不在昌平的小屋
不在罗布麻的青海湖旁,北京同样
需要有人站岗,看穿世界的心肠
就在我脚心下面,下盘需要定力
我伸出手来,是要索取,还是
送给别人他所需要的东西?
在闪念间,在被虫子蠹空的日历里
在籍,在册,在人群中躞蹀而行
捏着一支粉笔,我在定福庄东街一号
j,我的蛮横的爱和生活的具体
我的蛮横的爱和生活的具体
要求我不能把自己的孤单灌醉
然后发出庞大的呓语
我眼观工资条:一是一二是二
我周边,缺少阔大而粗砺的自然
海子的版图及抱负对我也无眷顾
我的原则:不接着别人的话
往下说,假如不便当面反驳
就把眼神放到窗户外面或眼皮下面
不主动帮老板赚钱,即便是
仅仅“出卖荒凉”的老板
荒凉在我眼里,还没出道的勇士一般
我多想天苍苍野茫茫,活个洒脱通透
可是儿子太小,春天太瘦
我紧拽她褴褛的衣袖——用我赶去
上班时握紧自行车把的手,我的把
一个女人从少女拥抱成半老徐娘的手
可是这又怎能成为我妥协的借口?
11,每个人都应该对世上一切人和一切事物负责——(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K,免责,不免责
有人对一切人一切事负责,就是不对
自己负责;有人不对一切负责除了自我
上午我挂号之后,医生要我对肚子里
莫须有的囊肿负责,而他只对医院
的收费处负责。黄昏的公园角落里她
抽抽搭搭地,恋爱已经无法向处女负责
就像诗人应该向字、词的皮癣负责
语言的脾胃不适,它摄取的营养单一
以致骨质疏松,体质时常虚弱
k,诗歌的“有用之用”
人的名字,花的称谓,“黄鹤楼”烧酒
“一片云”牌湿巾、“司机一滴酒,
亲人两行泪”的标语;一个水壶
壶嘴被设计成樱桃小口的模样
一个皮包,它的翻盖和铜扣
像精致的五官;长安街边的
某座大楼我们用“裤衩子”
来形容其外貌;用“屁股指挥大脑”
概括某国令人哭笑不得的当代政治
现在连卫生巾都已经梦想诗味了
绵延数公里的香榭丽舍大街整个
像一条叮当作响的花花肠子
可是又有谁会认为春节和圣诞节
不是两出精彩难分高下的诗剧?
以及水墨,油彩;象棋与国际象棋
诗歌的有用之用,投射在我们面前
的影像上,缤纷,纷繁。它有时是
文字,有时是一份猝不及防的礼物
12,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中)老子
L,大患吾身与大美吾身
世界什么都不缺,我们空空如也
春光没有在我们的身体里居住
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有一个接受的入口,一个排泄的
出口,而具人形;简陋居室
粗茶淡饭和大把药片,和一个姓名
想象自己成为一只鹰,凌空;成为
一枝花啜饮露水,殷殷笑意地
感恩大地,而不得
l,一个孱弱的精子是我的前身
一个孱弱的精子是我的前身
我父亲在生我之前已经残废
留给我唯一的遗产就是原罪
我主要的培养基:母亲、舅舅、姨父
小知识分子、右派专家、公私合营
对象,他们默默一生无声响
我重要的营养液:大跃进、反右倾
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十年风起云涌
以大有作为名义作一粒乡下的害虫
睁着饿得发绿、瞳孔放大的双眼
我惧怕所有人,仇视一切人
在梦遗里忙于亵渎美丽的女性
若不是又有了书读,我早就成了
天牢囚徒、梁山毛贼,五脏六腑
把那一带的好人好事全消化干净
岂是几杯水酒能够醉倒?岂是
些许招安可以软化?笑里藏刀
我细瘦的书生之手,也能见血封喉
13,写作要选取适合自己的题材——(古罗马)贺拉斯
M,掀开命运的纸牌
翻开题材这个词语,看到故事
挑开事件,看到我们的人生
我们苍茫、苍白或仓皇的人生
这是被命运指定的内容,因此
我们时而被自己或别人的笔触感动
命运,它的大小就是我们的大小
我们写其它东西全是无用功
我们已有的其它写作,无论如何勤勉
除了练笔功能,全是无效劳动
m,医院病房中斜斜的光线
当时,朋友只剩下病历上的时光
愤懑,他的床位在逼仄的门后
二人无言久坐,他送我下楼
半月后我送他去一个有烟囱的
院落;半月后我染疾躺卧,护士
拉开窗帘,病房照进斜斜的光线
我想,我从来没有不是个病人
在家中解决口腹之欲,性欲
高兴时是傻子,痛苦时是诗人
执起教鞭把知识的营养与毒素
均匀搅拌,灌进学生食道,换回
我的柴米油盐和深深的愧疚
多么平凡?却又惊心动魄!我
想起自己有意或无意给别人的
伤害,他们不是我的病友
就是我的亲人。在命运面前
我除了不配合、反抗,还有悔恨
有刹车的声音,有加油的声音
14, 爱的欢乐只能用艺术的形式来表达——(印)泰戈尔
N,人类最有价值的创造
能够包围一座城池的,是爱
能够包围整个地球的,只能是爱
这是我们看到的、体验到的
创造的,能够作比的唯有空气和水
像裸露的珍宝随处可见,普通
普遍,像耶稣说的无所不在,胜过
汽车、电脑、导弹,胜过宇宙飞船
胜过一万年所有的科学的钢铁花朵
和显微镜下人造干细胞的精密技术
n,让爱行动起来
街道没任何征兆就下塌了一块
城市不知不觉中沉降了几厘米
墙体开裂如狰狞无声的哭,地震的
影子隐隐巨大。强拆问题,三鹿奶粉
问题,都是他娘的钱闹的,急得
我差点学狗叫,学那忠实的动物
让爱行动起来,学做面部松弛操
我的同胞们,别表情严肃刀枪不入
尽管我的反复强调,经常受同事讥笑
把爱接通到人心里去,以免缺血
紊乱、梗死。接通到企业、机关里去
单位也许就开始有点人的样子
有爱的人是从内向外的美,尽管遭到
权力和金钱诋毁。政府如果无法让爱像
货币一样流通,它就该天天给自己放假
解散突发事件办公室,减少税负
减少警察和城管、环境污染之虞,让
薪水坐上行电梯,物价坐下行电梯
15,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中)田汉
O,高悬之剑
一百年来最伟大的汉语诗句
“最危险的时候”,一个民族
对准了一首诗歌的腰部
最危险的时候,不在1911年
不在1937、1946、1989年
在今天,就在我们面前
就在于信仰倒地,道德狼藉
即使天才创造出崭新的文体
所有锦绣文章也只能是病句
o,我的祈愿
假如一个民族优秀的大脑接踵病变
蛛网萦结,堕落倾圮,谎言恣肆
一个民族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假如商人愈加贪婪无忌且愚蠢
试图在每张钞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个民族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假如人民以自己是人民感到耻辱
蚂蚁在树洞里不再思想劳动
一个民族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假如河流被污浊裹挟,发出蒙克的
呼喊,清凉的风视而不见;假如
众多的基因被改写,生命在
萌芽中便丧失了活力,一个民族
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语言成了喘息
韵脚成了垃圾,翻滚着,弥漫着
先生,你早就看到了这些?
才悲愤地写下刺骨锥痛的诗句?
先生,我们怎么做,你才肯安息?
16,在今天的时代,诗人何为?——(德)海德格尔
P,写诗与诗歌史
诗人何为?当然要写诗。把诗
写在“A4”纸上,写在大腿上
跟着那大腿大大咧咧走进诗歌史
一路上赶着追着那美腿,猛跑
从隐喻,到拒绝隐喻,到
下半身,多加进叙事成分
把叙事叙到琐碎、琐碎不堪
把文化写到与文化无关的程度
把诗歌史写到遗忘了诗歌的程度
p,在视觉时代也听听声音
暂闭上眼,回忆发潮的磁带
带划痕的旧唱片。坎坎伐檀的
音韵因为森林保护法而成绝响
石磨给驴子的蹄音轻打着节拍
我们想挽留古人只拽住了
他的衣裳,衣袖断裂云飞扬
当年野合的恋人正喊着开房
听收割机的响动,吃撑了农药的
麦苗噌噌地长,通向城市的道路
加油站收费站林立,歌星的体型
膨胀,大过整个广场的假唱
楼角转出整容后的邻居女郎
听听小学的读书声,中学的已经
不需要听,听听教育体制的绝望
捂住耳朵钻进草垛也能听见呼救
多来米法索拉西,印钞机拉稀
银行窃喜。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字发声之后变成物质之欲
17, 你选择什么样的存在,完全取决于自己——(法)萨特
Q,我和萨特也许有一面之缘
七年前在巴黎,曾多次经过
他经常光顾的小酒馆,想象
他抽着烟斗,小酌在临窗的桌前
今日我走在北京的街道,望着
匆忙的黄皮肤的脸庞,和我认识
的人招呼,与不熟识的人微笑
我就得到一个近乎美好的下午
就像是劳有所获,又像是意外之财
又像与萨特一起数着自己的脚步
q,某一天和我自己
中午拒绝了一位巧舌如簧的
保健品推销员上门服务
下午“忘记”了一次“重要”会议
读50分钟《史记》、半小时
英语新闻,写书法九幅——
其中模仿郑燮的那张最为精到
看楼下的草地茵茵,看窗外的
小雨打湿天气预报的阴转多云
夜间有梦,因几只蚊子引起
蚊香是伪劣产品。起身写一篇
《“盘峰论剑”只是我早餐和午餐
之间的一次自我矛盾》的文章
“煤球是黑的”和“元宵是白的”
都对,但都自说自话,却没提
它们都是圆的。接着复又睡下
明天早起跑步,之后到学校授课
把学生教成油盐不进的饱学之士
或不小心以误人子弟为己任
18,断竹,续竹,飞土,逐肉。——(中)《上古歌谣。弹歌》
R,观看古人狩猎
我们看到,一位先民劈砍竹子,嚓嚓
制作一张弓,嘣嘣;把石块嘭地弹出
一只鸟应声倒地,一堆篝火燃起
我们想象他健劲的肌肉,赤足行走如飞
黑红的脸膛,粗布围腰,像一幅画
连续播放,被识文断字的人写进诗行
而写诗者并不曾称自己很有诗才
行为艺术和文字,都为我们青睐
虽说一个性感精彩,一个略显苍白
r, 女孩君娜
一个山东日照的女孩君娜
一个黑发飘柔顾盼生情的女孩
君娜,宁静平和的她
一个曾不停周旋在男孩子中间
以博得频频约会而自得的君娜
一个稍翻翻书就轻易得“A”的
君娜,如今孜孜为母尽孝,对妹妹
呵护有加。一个从南加州学成了
电影专业回国的——她,发誓为
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做一千件善事
再做一千件。要用自己的虔诚之心
证明所有人都是弥足珍贵的
“呵呵,应该的,举手之劳啊!”
有这“举手之劳”,世界就不同以往
我不再疑惑于诗,于美丽
太太碰碰我,说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我想了想,答“是”。我们抬头
夏夜的星星渺远,满含爱和悲哀
19,这世界就是舞台,可角色分配得不像样子——(英)王尔德
S,伟大,或那耳熟能详的角色
大官并不伟大,大款并不伟大
艺术大师记不清自己家在哪
当今的伟大人物,就像被孩子
用草帽扣住的那只蚂蚱。奥巴马
算不上英明,阿萨德也不行
狼眼睛的普京只是个爱掰手腕的总统
伟大只是穿行于人间的风,朴素而
敏感的心灵,绝望伸出的树叶般众多的
手,拽紧发疯的机车,到最后一分钟
s,做回自己
不知还能否随时打开好奇心的卷帘
我的想象,常常比暴雨前燕子
灰白的腹部还低,还忧郁
我在纸上写下:做自己,做回自己
这浅浅的字迹我至今是否已涂改?
做自己,我能做到哪里?
戴上圣哲智慧脑回下的清澈目光?
重新长出年轻时浑圆的肱二头肌?
保持与生俱来的善良木讷?也许
换种活法更适合我的才能和天性?
中学老师点名,我响亮地答“到”
如今冷淡了很多人,他爱谁谁去
只有见到孩子们我才深弯下腰
已老花的眼眸看到“母亲”这个词
依旧会噙满泪水。此刻的我
不过是我大半生光阴的一个碎片
我满把的诗像十根手指不一般齐
它们概莫能外——终将零落成泥
20,我们只能享有我们所能理解的幸福-——(比)梅特林克
T,彼时异地
我曾在圣地亚哥海滩流连
第七舰队的航母静静在旁边
它没开炮我已经中弹;我曾经
在凯旋门通达的街衢徜徉
商店里挤满抢购LV包的中国人
和间或羡慕间或鄙夷的目光
在汉语被称作“华语”的狮城
喷水池一侧;在暹罗湾夜市
被灯红酒绿捉摸,引逗挑唆
t,诗与时代:下行音阶
偶遇一首诗,偶遇一种心情
在湖州南浔古镇,在小莲庄
梦里也在其它许多地方
抬头有气势非凡的牌匾
我一步迈进月亮里去
不是月亮,是月亮门
门内是什么摇弋着季节?
——好一派西湖景色
不是西湖,是这庄园中荷塘
举起西湖一样的绿伞、花朵
的粉红娇艳和杨万里的诗篇
我好似周朝的采诗官,吟唱
“荷叶田田”。我不是采诗官
是个游客,来此只为和门票相关
迎面有这家主人刘镛带来的一阵风
不是刘镛,是面容姣好的讲解员
一位女性,在谈论风。不是风
是当年刘镛抱拳迎客的豪爽风度
21,吾日三省吾身——(中)曾子
U,在纷纭的斜体字中间
风是斜的,雨是斜的,倨傲的手
斜插在兜里。错币上面领袖的表情
不端正。斜的还包括明星大佬们
龙飞凤舞的签名。追光的谄媚中
T型台上模特们双脚交叉走猫步
迎来爆炒腰花般的掌声。让人纠结啊
甚至那一抹夕阳,都不肯垂直落下去
我提气,深呼吸,每日三省乎己
在饭前饭后之间的半小时内
u,记下我们对语言所犯的罪行
就像一个人自首,对自己从良的后果
有些害怕。身边,生存仍旧在
苟且这台购物机上奋勇地刷卡;希望
是小溪豢养的鱼,数不清的尖嘴鹤
围聚在这里;诗歌的手臂已经脱臼
她扶不起那个叫做现实的大脑袋
人民被催肥,肚腹里装满困顿、焦躁
肠胀气、前列腺炎,等等。但人民
还没胖到不会游泳也沉不下去的程度
时间被兑换成零钱,兑换成钢镚的脸
钢镚和钢镚拥挤在一起,你埋怨我
我仇恨你,嗫嚅的一生不如个响屁
唯有自尊,说出来我就自责就想哭
唯有自尊像一块还不太脏的粗布
我们用它做成旗子还是做成短裤?
我们对语言犯下的罪不能轻饶
连先民们都知道,遮羞很重要
大伙不能裸着身子跟着旗子跑
22,荣誉就像玩具,只能玩玩而已——(波)居里夫人
V,孩童演绎着成人世界
我五岁的儿子在堆积木,旁边放着
他昨天的手工,和几朵小红花
他神态专注,拼起一座房子
一边和自己说:陆圣得搭得最好
然后把一朵花自缀胸前,得意非凡
其实他昨天的房子比今天盖的漂亮
今天没有好房子,但必须有奖励
我们成人何尝不如此,自己定规矩
自己表彰自己。煞有介事,乐此不疲
v,规则与标准
成人的可笑之处不仅于此
用自身的尺度衡量所有身外之物
比如大象大,以我们个头作比较
比如用自己的大腿,和别人的
手指比;用释迦牟尼和约翰比
打擂双方不用比赛,谁长着黑头发
谁胜利。或者只懂一个英语单词
“Yes”。所谓朋友、敌人
就是切身利益的同谋或对立面
我看见,三分之一的国家元首
患有道德顽症;道德家的面目
十分可疑。人类像疯长的野草
没有给地球带来多少价值意义
一群人的荣耀,是另一群人的
毒药,唯有平淡平安或可期许
我的名字是一个简单的符号
几捺几撇,我的额头想大写人生
却被我萎琐的尾巴拖进小写
23,我的志愿就是作一个小诗人,而我早已到达——(阿根廷)博尔赫斯
W,博尔赫斯尚且如此
我们所有的诗人都是小人物
我们的我们加起来成为一个
残缺不全的大诗人。博尔赫斯
已从容抵达,我们还在路上
在欲望沉浮中听从时光的指令
享受指甲盖大小的幸福生涯
是一粒黑痣一般的光荣
是一次癌变一样的光荣
是我们从来没有获得过的光荣
w,我曾想,但没做到,我仍在想
我曾想,做一个赫赫有名的诗人
像海涅那样,“说出了天下最好的
名姓,也就说出了我的姓名”
我曾想,诗歌已经包罗万象
已不需要再续貂劳神,可我
听见心里的一个声音说不
我曾想,写一千首好诗
以一千个化名投递出去
而发表了诗歌的报刊寄来
又被退回,原因只在——
“查无此人”;我一边做工
一边漫游天下,像惠特曼那样
不放过每个角落、每一份细小的
善良和美。我一笔一划耐心描绘
轻轻地吟诵不惊动一丝虫鸣
我一边写一边感慨,这些细微的
美丽才是普通人的上乘之作
这世上只有诗篇,没有诗人
24,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陶渊明
X,菊及其根系
菊花的根系是东方魅力的面目
我凭借芬芳一缕回到唐,回到
晋朝的消息。菊,卓然而花瓣纷披
馨香播远,尤胜过妖艳世俗的牡丹
菊,自矜之花,君子之萼,即使风中
相互触碰,也只传递信息和友善
我要用文学史的完整一章来谈陶潜
在王府井大街背诵桃花源
让天底下的人物植物都听见
x,自然中的水泥森林
朋友搬家到郊外去了,去作一朵
清淡的白云。谁的梦里没有一片
晴朗的天,不想让皱纹舒展
朋友是古典美学教授,新居是
俄式典雅小楼,湘南民居式内装修
我戏称笔挺的西服里衬着肚兜
多少房间?陶渊明预言过的——
“八九间”。客厅监控镜头对着
发财树,哪有什么“鸡鸣桑树巅”
庭院种满茄子辣椒一应绿色蔬菜
草坪铲掉,“豆苗”自给,半月十天
不出门,“悠然”住在水泥森林里
我送的《高山隐士图》往哪儿挂?
拿回去,我嘈杂的内心也挂不下
既然原谅了自己,就只能原谅他
就像我只是在写诗时,才记起
仁义礼智的原有之意。我一次次
失信于自己,带上脸谱才出门去
25,你再没有可能被绊倒,在你自行选择的小径上——(古埃及)《亡灵书》
Y,科学是试错,人生也是
我曾仆身跌倒,被某种念头推拒
一股冲动,两缕情绪,三个词
没说出的话,半拉貌似新鲜的比喻
使我流血。那次无辜的行径像罪恶
语句的模棱两可——差点卖了本人
意象的陷阱,和摇摇欲坠的篇章结构
所谓艺术的创造、思潮、理念
我都向同伴借过,包括荣誉的迷魂香
于今冷汗涔涔,当时自以为得计
y,众人的路,自己的路
年轻时奔跑的兔子,并没有讥讽我
如今的龟步。我步履已迟缓
诗行中用着越来越多的标点
下体无力,晨勃日见其少。这事
我不愿提起,它是我的秘密。我的
生活,说挣扎说奋斗均无不可
我借着白发在夜里读书,镜片
和偶发的灵感疾病一样闪烁
傍晚我刚刚完成40分钟锻炼
30年来,一天天朝着自己的目标
砥砺行走,我调整那目标,方向
我踩出的小路已逐渐离开别人
我所有的仇恨都已经丢弃
妒能之心像荒年的米缸已经见底
它们一次次重来,一次次减弱
要洗涮掉自己的污浊真不容易
行走的人不会忘了亲爱的兄弟
我祝福他们,也没忘了自己
26,天黑前路途遥遥,天黑前路途遥遥——(美)弗罗斯特
Z,像弗罗斯特那样感知,感动,感恩
作为乡间医生的弗罗斯特
仔细丈量脚下道路的弗罗斯特
你摸到了生存的命脉,所以说出
你回到事物的根,接近真理
我仿佛伴随你,行走在田埂
引颈仰望星空的无比辽阔
为卑微的人们和自己写下诗章
轻声颂祷,麦花香和上天的垂顾
日复一日,在时间的肋骨穿过
z,夜间的颂祷
而此刻,喧嚣的声音逐渐消弭
安静如夜间开放之花蕾,我耳边
有个声音说正是写诗的时候
有个声音说正是颂祷的时候
我已经放弃了全知的视角
自己做主把日常生活的节奏还原
还原为一种慢,与文字携手
穿越在城乡呼喊不回头的春天
于人世间活成一堆废铜烂铁
或一块湿润的泥土,面向但丁
则只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
我们,一群美轮美奂的小诗人
一群被称诗人就只好羞愧的工匠
面对穹苍,俯察凡尘的面相
记录这岌岌可危的世界
与微不足道的诗句交换手稿
此刻,我心潮涌起,黯然神伤
泪水在我脸上凝结着秋天的微凉
2012年1——9月写于北京。原载2013年3期《中国诗歌》。2013年12月明天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获2014年5月29日中国诗歌学会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银奖);2014年10月7日“首届阮章竞诗歌奖”;2015年6月15日获首届中国(佛山)长诗奖;2018年5月23日获第二届昌耀诗歌奖。
太空中的1814400秒
——为3月8日马航MH370客机失联者而写
海洋摇动 巨大 哭泣的身躯
肾脏 又一根 尖刺 疼痛
浮泛的金色碎片 阳光 舱门关闭
画板上的玫瑰 成了海葵
心灵中 葳蕤花朵 被置换为
遗照
天空 美丽弧线 被掐断
盲区 云彩 无应答 239人
集体对大地沉默 机场指挥塔
斜目而视 或孤独无助 丛生疑虑
北京医院的少女护士 走廊上
停顿 脚步 脸煞白 抱着
自己一样抱紧了手术包
产房里 一只没来及盖紧瓶塞
的奶瓶掉落 粉碎在地
养老院的庭院 一副老花镜
再也看不清 降压药的说明书
运动场 一位铅球手
举不起铅球 把自己投了出去
飞翔的躯体 一只白皙的手
一个
发往亲朋的消失不见的邮件
一只白鸽 突然变成
撕扯羽毛的暴怒鹰準
一具钢铁的骷髅
在 MH370 的视域里
普京 正饮着克里米亚 这杯美酒
季莫申科强军意识的拐杖
把地板砸得咚咚响
平度县 纵火杀人案 力量
不对等的博弈 穆斯林姐妹会的
女子逐渐 “走上政治前台”
母乳 血腥的味道 激素
基因的变奏 安倍—— 稍稍
安静了一点 东张西望
斯诺登躲在莫斯科 不时
向白宫 放几声冷枪
与此 同样能成为
一次 国家间大战的理由
这架波音777
比射精的星星 还快
坠入大海 而不知情的
周立波 舌尖仍在火焰上舞蹈
一座电脑 里的飞行模拟 平台
他的婚姻
像波涛翻滚的印度洋
传闻 扎哈里的爱情缺少一个怀抱
沙阿楠市富人区 别墅的
遮光板 打开又推上 遮掩的
是卧室还是政治
AAIB应急反应 Inmarsat摸索底牌
还有些 军用卫星
做着只有他们自己 才明白
的事情 飞行器 此时 密集的光束
对准宇宙怀里
——地球 这只烫手山芋
二十多国 心怀异志的驱逐舰 登陆舰
井冈山号 雪龙号 和起了各种
好听名字的 舰艇 军机
探索仪 拖曳式声波定位仪
搜寻 拍照 辨认
吉隆坡太子世贸中心 降下的半旗
蒙住 舌头打卷的马航官员
从马六甲海峡 到
泰国湾 到安达曼群岛
卡尔尼科巴群岛
到珀斯的风 南印度洋的漩涡
早先区域 现在区域
“怒吼的南纬40度”
探索灯照射 光电取证系统
多普勒效应理论
新闻大厅的胸腔 被窃走的心脏
嗫嚅的鼻音 唇齿 浮泛泡沫
飞机画出的弧度 抡出的胳膊
打了谁的耳光
飞机折返的勾拳 击碎了
脆弱的道义 失联的亲属
五内俱焚 痛不欲生
丽都饭店 像医院的候诊室
血液断流 昏厥
担架上 似乎萦绕着
——引擎轰鸣
青春的身体 几周内
长出老年的头颅
爱欲 冷冻 春天飘零
阴谋不说话 知道真相的死者
语言 我们没法翻译
善良的心愿一再地 被嘲弄
事件 跟在被动语态的身后
开始喑哑
也许 贼亮的目光 早盯上了它
隐藏于林丛中的导弹 早就
不耐烦地 用一团火光
把它的残骸摁紧在水底
一只鹤 被罪恶拔光羽毛
一辆疯跑的列车 出轨
刹车失灵
发言人 领结 打成死结
高空中 大神 垂下头颅
冒犯 分次批发 海鸥被称作
疑似漂浮物 海鸥的名誉权
也被侵蚀 是谁正
摸着下巴 躲在一边 暗暗发笑
信息 拎起人们的左耳 同时
准备好
下次拎起人们 右耳
信息嘴里 掉出鲜花也掉出毒蛇
镁光灯下 发亮的前额
弱国首领 麦克风 捧着强者
指尖 或鞋尖 背书
机身断裂 如屋顶遭受强拆的声音
被打湿 飓风倾巢而下
惊恐 从囟门直贯而出
伸向氧气罩的手 伸向
母亲胸襟的手 放在《圣经》
上的手 抓住了
一把海水 粘滑
字缝中溢出的泪 最小的乘客 婴儿
天使 前一秒钟 还在笑
执拗的笑 没能把
成人世界的痴顽 打败
父母生涯中短暂的寄存者
死者的目光 枝条
迸出绿芽 出其不意 拧成春天
最后一丝栁哨
——那春天是没有仇恨的
可是难道 人类的神经只会
一而再 再而三地恶意发杈
人类只能用 更大的 牺牲
去祭奠牺牲
轨迹 那诡异的线条 窜出
人们的想象力 窜进谎言之网
罪恶 饕餮能量 知识
被用错地方 的知识 渺小的知识
蓝眼睛般蓝 海面
比 黑眼镜更绝望 水底
肺中 最后一点氧气 留给鱼儿吧
海底情侣 断颈鸳鸯
身躯致命地搂抱着
黑匣子 声渐微弱 也许
它能知道地球还剩多少燃油
对冲 磨损 气流 高空四万英尺
陡然下降 像堕落的自然引力
——我们的宿命 心肺压力
意识空白 预谋 瞬间崩溃
法航 韩航的先例
国家 安全的定义 危险的概念——
一边谨慎翼翼 呼吸短促 一边
食欲增加 两眼绿光
个体存亡 龌龊交易
“在我之后哪怕它洪水滔天”
盘旋 呼叫 讨价还价 锱铢必较
239条性命 一盘菜 屠夫与厨师
饮料和鸡奸 搅拌 飞机和心机
那收入腹中——不再垂下的起落架
铁器时代 奎师那预言过 人的
五官 像五匹马一起驰驱
蹄铁托举的肉欲
嗅觉灵敏 灵魂贪婪
消化力强 攫取的指爪
那些生者 比逝者死得更快
话筒 电源 现代名词
古老的话语 射向利益靶心的箭
无耻的修辞 思想
假如 遥控器 在别人掌中
中国人 法国人 保罗。策兰的同乡
美国人 马来西亚人 印尼人
经过幼发拉底河 洗濯的
包头巾的人 来自十七个族群
他们 相互打量 他们 在
最后生命中成为
同一个祖国的人
用手帕擦拭泪水的人
用袖口揩去泪水的人
任凭 泪水横流的人
眼睛 红肿着遥望 努力记住
临死之时 面前最后一张脸孔
的人 那祈祷的人 我们
在悲伤中全成为亲人
239支蜡烛 点燃 239种
不同的音色
为地球人祈祷 男声 女声 童声
坚强的 恐惧的 平静的 绝望的
也有个别——无奈的 悔恨的
急促的 悠长的 几乎同一刻
就像我们爱他们一样
他们同情 祝福我们
“那所有带翅膀的
都会离天堂更近
那所有用脚走路的
都会离天堂更近”
那自由呼吸的人是幸福的啊
那在海面上赤脚打鱼的人
也是幸福的
甚至 那百病缠身的人
无论总统 乞丐 只要有善良的心智
只要有粗淡的饮食
——这祈祷 从未有过的真切
触摸我们耳膜
21个日夜 1814400次秒针 走动
光芒已经行进了5443亿多公里
它不停缠绕地球 无数周匝
无数 七彩的丝线
闪耀眼前 如琴弦
弹奏着圣乐般的曲调 平和康乐
却也有 裂帛之声
2014年3月29日凌晨于北京。 (见2014年11期《诗歌月刊》)
裸体的特朗普
假如您以为我唐纳德·特朗普
就是您塑造的街头艺术品的模样
您就这么认为好了。除了天体浴场
当我行走时,在豪华大饭店用膳
在白宫宣誓就职,椭圆形办公室
还是要整理一下领带,盛装出席
您可以在主流媒体发布消息
纽约上空的云是一堆褪去的衣衫
而现在新选总统赤裸在纽约联合广场
我表情单一嘿嘿笑,我怎么没碰到
那个叫做“难为情”的小情人呢?
也好,让大家看看我竞选过程中
是不是长了一身的伶牙俐齿
这装满了鹅肝、法国蜗牛的皮囊
有嘁嘁喳喳的飞鸟影子划过
有捧着反光镜的百位裸女经过
我头发稀疏显然不适合乌鸦作巢
脸上写满镀金的都市晴天
面对抖着膀子笑个不停的观光客
根据美国人的生活方式
你目光的抚摸,挑剔,尽管光顾
反正明日朗朗乾坤逃不出我这
和千百万选民握过的手掌心
我知道“皇帝的新装”是如何
夸奖了那位一丝不挂的皇帝
我希望每个童话中人坦言
自己的寒冷、愚昧或者幸福
都住进名叫“特朗普”的大厦里
而我童年折叠的纸飞机行驶到这儿
成了天下第一海拔的空军一号
谢谢你为我的率性与强悍作了广告
这就是“个人自由”与“众人民主”
的形象化阐释。大家不妨浏览——
竞选的人比冲浪的人穿的还少
我的鳄鱼牌夹克,我的皮尔卡丹
甚至我的五脏六腑,脊椎和神经
一时间完全透明。我的头顶被
全世界的镁光灯聚焦拍照
若是凡人早得了谵妄症了
原谅我武断地说一声
黄石国家公园群雕不能没有特朗普
——吹牛?自不量力?
原先那些报纸头条就是这么聒噪的
2017年的弯道,势所必然的历史转向
这担子,不是孱弱的讲话会晕倒的
肩膀能扛的。大家瞧瞧面相与身板
类乎人面狮身像的特朗普——
哪个人比我更像强大的美国?
包括那位在轮椅上指挥打仗
在银行门前立正或稍息的罗斯福
那位优秀的木匠卡特,如何对症
美利坚引发的全球流行病?衰退
危机,雾霾,污染,艾滋,基因病变
哪一桩比不上中世纪的黑死病?
吃穿住行,医疗,养老,对应着
生老病死,对应着形而上
其实世界就是一间紧追市场
弈棋搏击适者生存的超大公司
所以我宁肯相信,这赤裸的
塑像一定是爱我的人们的杰作
真带劲!脱口秀脱衣秀熔铸一体
这塑像如果咳嗽一声
一定比我的咳嗽更嗨更响亮
连同洛杉矶、旧金山、西雅图
克利夫兰等地特朗普裸像的创作者
我想为他们一一颁发“总统勋章”
确实有游行示威,因我的特立独行
他们的腿骨敲打着另一些人的腿骨
步履蹒跚,来历不明,狡黠懒惰
间或一些诚实勤勉者,他们用反对的
方式表达了对我的支持
使我更乐意在午餐中加点佐料
在餐后甜点用罢,为我
尊敬的前任奥巴马先生击鼓送行
我的赤裸好像我在华尔街的账户
那和巴菲特、比尔盖茨并排放着的
账薄,您可以查,他可以查,用你
犀利的眼神,用她美目盼兮的眼神
显微镜放大镜交替使用。即使
计算机黑客也奈何不了一个
虚设的门禁一个胸怀容纳天下
我愿催生国人生殖的力和
当初西部牛仔的凶猛狼性
把50个州的北美大陆重新开垦一遍
若非美利坚的大屁股怎能
坐上世界老大的位置?
天意如此,你不服不行
这些年政治、军事、经济
拥抱的姿势不对,或性别不对
民主党精英如一张道德的脸
不经意间重新发现了前妻,他把我们的
两只牛鼻孔生生撕成了一只牛鼻孔
气得顾此失彼的我呼哧喘气
那女人的三围、肠胀气,化妆品
让我们苦笑着买单太久了
而国力经不住持续早泄。我虽然
不敢妄称解民于倒悬,“重返
强大的美国”,还给你我
强健的体魄终归是题中之义
传统的区域,人种的分布,相互渗透
企图以交媾的方式赢得信仰的胜利
我知道教堂的尖顶与星星的密语
说了些什么,《圣经》的忠告
以及时空和血脉、版图、皮肤和围墙
我要给一些族群的性欲加上美制阀门
治理国家,从签名别太潦草开始
我已经像牵一群羊那样,把
房地产之王从我的脑袋里牵走
在自我意识的沙发上放入一位总统
理想主义、精英主义很快将
被现实的肚腩顶出国界以外
十根手指想按住十一只跳蚤
这被动的方略可以休矣
我并没有将丈量价值观的皮尺
放马南山,我的肋骨保留着鲜明的刻度
东方,你别做梦;西方,你别侥幸
还有那个把机器人装了又卸、拆了
又装的日本;那个把所谓信仰
搂也搂不紧、扶也扶不稳的大块头
我左手上的剑和右手上的枪
从来对着自己认定的敌人
你请看各国领袖在钞票的防伪标识上
你啐我咬,他们嘴角滴下的汇率你高我低
请关注明天清晨不停打嗝的
戴或不戴安全套的道琼斯指数
——敲响了幕僚们的锅底
和安了支架的小心脏。还有中东
那群喝多了石油而胃下垂的富婆大佬
我得到页岩油他得到阿司匹林
所谓东亚,所谓南欧,统统闭嘴
你以为我打出红桃Q的时候
眨眼间你看到的是梅花A
在这唯利是图的世界上,联合国
风愁雨愁,TPP面黄肌瘦。英国脱欧
脱了;意大利已经脱到膝盖处
新兴国家的机遇像大清朝的
小脚老太太扭扭捏捏往前走
朝核,伊核,叙利亚的国家评级
已经糟透。有些暗藏的危险
越来越让人看不清了,以前
用酒杯解决的问题只得改用导弹
加上躲在伦敦总不出门的霍金
常常歪打正着地发出警告
强大的外星人已经虎视眈眈
向地球迈出了节肢型的小腿
量子力学,讖语般附着科学家身上
萨德喜欢参观别人卧室的窗户
宇宙的一呼一吸,磁力巨硕
我们多做善事才会使上帝兑现
他将拯救人类的承诺
不要怕,不要怕,只要是人间的
事物,人——这人当然是我——
总能在绝境时找到柳暗花明
像好莱坞大片,我的八爪鱼似的
手段与嗜好,改变游戏规则的能力
我的航海图上散落着翻转灵活的
扑克牌:涨停,扫货,对冲基金
惩罚性关税,自由贸易,利率
备胎,剪羊毛,民粹主义,货币
与制造业的回流,橄榄球,高尔夫
好东西首先必须是为美利坚准备的
我甩起一杆它就飞越了大西洋
小国的专制寡头,心大无脑的
非成年政治家的蠢蠢欲动,不足为虑
根据戏剧理论,挂在墙上的猎枪
总是要响的,我的A计划,B方案
N预案的炮火对准了所有可能来袭的
方向,属于百分百一击必杀
那些极端组织,那些为军火大单
为吓唬本国民众,虚张声势
握紧拳头怒目而视的人,航母,F35
不用,我的铁面外交官
用舌头就拍死他们
国会笼络着国民,国徽照耀着国债
帝国的威仪到了下半旗的程度
这种模棱两可的谎言切记慎听
我可爱的人民,要从OK的手势中
瞻望明日的车轮和高速路。要自己
肌肉发达,叫奶牛多出牛奶
吉祥的鸟儿讲出流利的美式英语
有身价万亿的特朗普做国家元首
你们的钱包会像面包一样鼓起来
而非被打了耳光一样脸肿成汉堡
总统的英明之处就是把竞选时
说过的话让距离远的听众听不清
让距离近的认为他自己记错了
所以执政工具不能缺少一支铅笔
一块橡皮,和一个发言席
时间是一种自噬动物
我的骆驼必然会穿过我的针眼
我会告诉你一句埋藏内心多年的话
它将开启又一本定金为500万美元的书
911那个黑暗的数字,我把它倒转过来
119——投票箱的光荣。无数选票
投进去的是祝愿吐出来的是掌声
说什么这个是赢家,那个是赢家
笑话,在这个所有人
朝不保夕、手足失措的年代
只有我赢。只有裸体的特朗普赢
( 2016,11,29—12,7写于北京第九次全国作家代表大会期间 . 刊载于2017年3期《西湖》杂志)
安倍晋三之弈
大陆漂移。那衬托着棋盘的桌布
不停被撕拽,棋形阵发式扭曲
世界格局——
已杂乱皴皱不堪
是的,你我他——诸色人等
先手,后手,上下其手
手上是云,手心下雨
心机的鱼唇,触碰玄机的诱饵
卡断,反制,棋势浩渺
一代扯着一代的衣襟
妙招,昏招,败招,看似漫不经心的
闲招,招招致命,或殒命
布子如撒豆成兵
打劫乃贴身肉搏。来去往还
厮杀,较力。有阵,无声
政治家——面具销售商的亲戚
斗士,选手,裁判,中介,代理人
嘴角因演讲而噙血,熔铸
反刍钢铁的胃,兽医学范畴内的
引力波和超大的肺活量
下场各异。林肯仰面倒毙;丘吉尔
怒目而视——攥紧点燃战火的烟斗
瞧,那两位不断交换席位的总理总统
“嫁给国家”的朴槿惠
绿色素服,发夹给拿掉
企图恢复邻家小妹的无辜模样
而诗人——还好,日本迄今
还没人用诗篇来换取什么瑞典克朗——
则善于大戏谢幕之后、演员的扮相
归零之后,装模作样弹奏序曲
首相官邸的脸,可以折叠60度角的
狙击枪瞄准,射击,击中或击杀
焦虑的海岸线勾勒额纹——
海洋国家的美体术,元首的整容良方
软硬兼施,锱铢必较
时而笔头打滑,篡改江山万重
尽管反复强调,政党的脚气由来已久
流感的抗药性,排异反应
由武士而幕府,而万世一脉的天皇制
而维新,而国会,众议院参议院,
镰仓时期,奈良时期
人们脸上的乱码
光明皇后曾气沉丹田临摹《乐毅论》
闻香而动,那樱花像集团军方阵
场效应强劲,摄魄,醉人亦可伤人
落英繁华,像战后饮鸩自尽的
盛装女子,死后全成为绝色
日本海上刮过的世纪的风
那荷兰人举起又放下的火绳枪械
扳机。佩里准将四艘烧柴油的
铁皮战舰,小笠原群岛的最初立法
人类的律动,盲动,静动交替
像蛮横的铁铲把本岛人的椅子
掀翻捣碎,大和民族只好站起身说话
僧面,佛面,泡面,面面俱到
不小心触动那个连接霉运的插头
吉野家的灯盏蹲守夜间
不期而遇的货币,用耐心支付
清酒,鹿儿岛的烧酒,篝火蒸腾
跪式坐姿宛若陶俑,沿着斗笠的边缘
投射的弧形视线,落点无不在当下
海峡中波涛如断颈的被追杀的马群
衔辔,疯狂寻找自己的头颅
恨煞某某年代的一个逗点
贸然踢开历史的感叹与呼号
丰田秀吉捂着胸口喊痛
亚洲的眉心拧紧像一个LOGO
代代本岛人肠胃蠕动,早已
排尽祖先的脓血,成为
自行其是的异类,建立传统
我是我臆想中的那个人
民众是我意念中跟从的民众
借夏目漱石的琶音回溯记忆
徐福从伊根村窄窄木牌上
举着海鸥的旗帜蹒跚登岸
消失在本地种姓的密林小道
而你外祖父仿佛就在推拉门外面
那石碑静穆,响彻戾天之声
一盘足够大的棋,长考,读秒
布局,陷阱如弥天大谎
推杯换盏的榻榻米上
数十代人接龙,密语传音
大将军与天皇频频对接暗号
坡山式屋顶,隐蔽野心、野性
死士的华盖,巨大飘檐伸长翼展
民族的筋脉以岛为链,串起荣誉和稻米
祖先,灵牌,吉田先生和
麦克阿瑟玩过的游戏
条款,汇率,广场协议
泄漏或不泄露的核电站
要改变我就像要把一个日本人
翻译成一个美国人那样荒谬
靖国神社,男子们前仆后继
朝着自己的虚位躬身
强势,弱势。消长与变化
合约即合谋。盟誓,天枰倾斜
阳谋,阴谋。摊开的手,攥紧
拳头的手。实力,让你痛或者
让你痒的外来文化。国势,国威
终归是目击道存。GDP,生活品质
国民素质。拉网小调的网眼间
君之代的男低音波动起伏
一个国家的国旗后面,它
未知的宿命逐渐彰显,炽热,张扬
百年韬略隐藏于一盒牛奶的浓淡
形状、色彩各异的产品说明书
和食品检验证细节的田亩
在身受地震警报声轰炸
普通民众有序撤离的表情中
在对宪法、准则的阐释过程
冲浪板压低海洋的脊背
崇尚美的国度已式微
那不断给自己放血的民族
将孱弱倾圮,吸食雾霾的鸦片
约翰与亚伯拉罕之间不会有胜者
樱花也不会笑在梅花的影子下面
更毋须在意那喝汤喝出声音来的酋长
寿司的经济学将战胜粗糙的
热狗,和原始工艺的烤鸭经济学
俳句也比绝句速度更快
比穿燕尾服的十四行更坚硬
决绝,适应变化。如忍者低吟
假寐,哀物之情正像言辞的刀柄
八字眉的骑单车的村山;抿嘴的小泉
在烟雾中阵阵咳嗽的田中角荣
心思缜密、辣手摧花的佐藤荣作
佐之以在万元大钞上
不断书写价值的福泽谕吉
首相是行走在西装里的猛兽
虽然也用慈爱的目光远望
神户村边勾小指的青年男女.
但他拎拎衣领,千帆竞发
他手臂扬起,战机从腋下穿越
跳楼不是美学,而切腹有点像?
那站在灶台上的人,另一个
站在东池袋公园楼顶护栏外面
谁的遗言更牵动视听?
与邻为善,亘古谁见?
以德为宝,懦夫的借口
和别人的肚脐眉目传情——
各国政要相互攻讦的试卷早已破题
图书馆里《海国兵谈》的借阅量
所幸不少于马汉海权论的借阅量
哦珍珠港;哦吕宋岛硫磺岛
亿人玉碎计划的报表上驶过
因祸得福的船舶。长崎、广岛之灾
华盛顿浮肿病的开始
国家——最极端的个人主义者
所谓末世中的唯一觉知
放眼明日,谁战无不胜,不战而胜?
仁德的世纪之后乃强力世纪
草原终是狼的草原而非狮子的草原
黑和白,物质世界的原色
深渊和天堂的颠倒的比喻
战争早已用和平的方式开始
棋手的左肩和右肩都是悬崖
瞳仁里装满这世界给与的
笃定、残暴、欺诈和善良
肉食的鸽子低语,鹰凖的视力
即使所有人都相信世界是安全的
他的表情像唐招提寺的庭院
日照充足,笑意比两颊更宽
我也不会让武器离我太远
时间之殇,樱花锋利
花道、香道、书道、剑道、茶道
空手道。大道若无,攻其不备或
后发制人。术谓之道,是谓神道
坚信男人的钵卷比领带重要
东山魁夷的白马从宣纸中
跳脱出来成为斑斓猛虎。伊豆舞女
脱下和服就任披坚执锐的防卫大臣
紧迫感,执行力,是安倍字典里
粗笔描画的词汇。把胆魄交给腰刀
在自己的血液里裸游
那毒药我喝下多少刻度,才能
既像咖啡那般提神,展示绅士风度
又不至于五脏衰竭,很快死掉?
我的普世价值是,人民云淡风轻
世界像从面前跑过的刍狗
奥古斯丁的唇齿威力,软皮封面的
《圣经》,因为他的雄辩而改变
教义。这地球,终将殁于
科技的突进还是教派的仇杀?
黑匣子,钚的存量
惊天的秘密珠胎暗结
星条旗,你的飘扬曾揉皱过
富士山的时区。我,我的继任者
陪一些腹议给你的欢愉和哭泣
印度计算机工厂,硅谷的脸书
物质,潜物质,数码,射线,云计算
量子力学,仿生人,类星体,光子
加速器,都在聪明一休的僧衣里埋伏
曼哈顿银行家忙于为漏洞百出的
国事剔牙。谁是不坏真身?
时间在膨胀还是收缩?
奥巴马已经向天皇弯腰敬礼
《源氏物语》缝隙间早透出天光
稚嫩亚洲、中年贵妇般臃肿的欧洲
已不足为虑。名列第一的丰田生产线
也是坦克生产线,派拉蒙的
《攻壳机动队》用的是
士郎正宗的剧本,准航母已经
恢复战前番号。一个种族
想有尊严地走进明天,下个驿站
多种预案,有去无回的勇气
让百万人的抗议来认同,让
本岛沉没预警的担忧来伴奏
在马里亚纳海沟上翻筋斗
练习跳水。棋手榜上谁去谁留?
《时代周刊》上的频频微笑终将
被遗忘从中间碎裂。被折断的笔
咔地一声——它的命运
明天,人们不知道安倍晋三是谁
现在他一摆手,内阁大臣们两旁落座
(2017年2-4月写于北京,原载2019年2期《岭南文学》杂志)
病 妻
她说,她的影子离开了她
她说也许,她压根没有影子
病容是房间阴面雨天的竹帘
唰地放落。一张被撕下、揉皱的
隔日报纸。这个和我生活了20年
的女子,由于输入1800CC血浆
我们彼此变成他人
急诊。重危病患。“优先处理”的
温馨提示惊叹号。挂号,量血压
担架车。体征。借过!劳驾!
白大褂碎步快走。众人避之如瘟疫
菜青色,带着春季凌厉的寒意
甚至幽怨,冷漠,甚至隐隐的敌视
我认识她,需要转到她身后重新开始
两颊写满病历,用柔弱的方式
击打我的本不坚强
我隐约知道是谁,以谁的名义
向她发动攻袭,喷血如雾状
全血细胞分析。血凝一,血凝二
糖类抗原;颈椎核磁共振成像
——就是像鹿茸片那样的横断面
经颅多普勒血流图;脑积液检查
数不清的仪器在她各部位作密探状
胶片上人的躯干越来越像动物
她倒下。直接胆红素;她无辜
胆汁酸;谷丙转氨酶
她无辜有罪的只能是我
从她伤口泻出救护车撞人后腰的声响
她说,我看见医生揣着手术刀
在迎面人群中定定指着我
心跳,心肌,心律,心悸的呼吸机
突然双目稍张开——她说
我梦见我被塞进一根软软的管子里
乳房里的硬块像银行兑换不了的
金币。血小板总数;血小板平均体积
——这位曾把病情像初恋
一样藏起来的我太太
荧光法抗酸染色;血小板体积
分布宽度;正常与非正常值
崩坝般,疽痈的愤怒破壁而出
半辈子凑合,或曰苟合。婚姻
您别论对错,用胡辣汤勺去求逻辑
她快死了,我才发现我居然是爱她的
谁告诉我这些天是最和谐
还是最糟糕的日子?
急诊科,抢救室,重症监护区,家属等候处
直梯,滚梯——其实它们之间都是句号
患者潮汐大动,难民般覆盖通道,大厅
及其边界。还有乘飞机、高铁、汽车
电动车自行车、轮椅,还有被搀扶
被抬着裹着的顾客急吼吼要来报到
“这世界好人稀少”并非谬语
生病的人没有什么不能淹没
临床那患者的丈夫有两个名字
白天叫白天来,天黑叫晚上来
可是从来没来。我太太说她
梦见她老公双手被打圆孔的
东西粘住,择都择不干净
我回答是把缴费单攥出了汗
医院大楼七层,疾病拍拍胸脯
跟着上升。喧闹而至的针剂、片剂
颗粒剂、混合剂,液体制品,穿刺
几无例外——清一色英文标注
这密不透风的进口篱笆,圈不住哭
我太太说,意识局部麻醉?
意识不是完整的么?我麻醉后
觉得天地透亮。癫痫嫌疑?
癌变向肺部、腹部转移?血色素太低?
脑袋意外放电可别引发地震
我说,结核分枝杆菌复合群属于
和平主义人士;天门冬氨酸氨基转移酶
是乐观派。理想主义虽然幼稚
终归不乏可爱。这正是幼稚的深度
她说深的感受像被不明身份者围殴
她无法忘记那被担架车推往后院
——是太平间吧——的老者
黄被单——黄袍加身,显得尊荣
他为什么执拗地给周围投来
“咱们币货两清”的一瞥?
想把世界搞明白,要注射安定
抢救室,重症区,复发情况
明细单制作精良像梯子。病历,口罩
导尿管。流水线运营又叫一条龙服务
病危通知上亲属的签名瑟瑟发抖
我胆子越来越小,像落单的年轻土匪
我是滚落到墙角的一粒六味地黄丸
言语的声音顺着衣襟往下溜爬
肝素钠注射液;钆磺酸葡萄胺注射液
高端的,高贵的,教我想给太太
当饭吃的每种药都是救命神丹吧
每个路过的医护仿佛都是恩人
她说,我不小心进了旷野一样的
大屋子。人们肚腹中发出蓝色光线
几把旧吉它。他们在拔春天的毛
他们指着一堆人形的腐肉
逼我辨认。我认不出,被追着捶打
她说,我看的真切,我家猫咪拱起脊背
变成了公交座位,哪个乘客的屁股
都可以压扁它;淋巴细胞绝对值
一颗痦子绽开桃花;嗜碱粒细胞
百分比。一个巨人头发着火
腋下跳出啾啾发情的几只斑鸠
还有,前所未有的宁详。在睡眠里
你退出了我。她脸红一下
其实是我退出了肉体和灵性。她说
我再最后交代一遍后事吧
她说,我真想把儿子再生一回
手术后的她像一幢
被里外过渡装修的老式建筑
各项指标,升降号。吸收,排异
那曾经相互顾盼的骄傲乳房
仅剩其一,失去了温存的对话邻居
患者的“患”,“心”上的“串”
“正中那一笔,扎得我肝痛”
我的表情就是她病情的镜子
于是匆匆抹两把脸上的裂纹
她望着我,像躺着看病的人
羡慕坐着看病的人。这种羡慕
比地球上的异质文明还要生疏
将来的文明无非靠楼市股市汇率
再次勃起,需要震动器,起搏器
兴奋剂,稳压剂,牵引机
援助与战争,卫星和空天军演习
货币,加密。战略家勾结投机分子
冷不丁两个孩子乱码操作键盘
大批经济学者跟着稻草人应声而倒
她说,我模糊记得你头顶上长出
一只胳膊,急迫地想抓取名利
正巧是咱们恋爱时候
幸好我妈竟然没挑剔什么
“是的”,我没敢说出的是
除了那次,这些年我总被生活打脸
为什么上天总要惩罚我的无罪?
这辈子对所有女性的欠账
笃定要打包还在这女人身上
免疫球蛋白G;免疫球蛋白A
免疫球蛋白M;前白蛋白PA
这么多排比句很累人的
诊断书英文字母排列很威武
就是所谓命运吧?属相?星座?
命运像鳞片,从鱼的身上刮下来
居然找不到理由喊疼
水合氯醛口服溶液
左乙拉西坦片;氯化钾注射液
盐酸利多卡因注射液,这么多
残酷的名目挤在一个女人体内享受盛宴
其中不乏大款品牌呢。不由不想象
那些对“幸福”的诠释、推广承诺
是否对人生的嘲弄?
我倒想回放一个扎小辫的女孩
红头绳,口诵民谣儿歌
牵着那些遗忘踢毽子
这城市今年连阴多雨
雨中行走的客官丧失了五官
日晷停运,行人过江之鲫啊
我日日在地铁的直肠中往返
厚厚的胸背被挤薄成了照片
自慰般遥想清爽的河畔
一位古人蓬头垢面长铗归来兮
把瀑布般的琴声尽数卸载于水
神仙打架之间
我已被冲到下游很远
急诊科门框旁,丧子老妪哭得
弯腰坠地。男人劝慰她,竟先自
大放悲声。一位妹妹送姐姐就诊
被告知她比姐姐更需要立马住院
“钱不是问题。”“但,你是问题!
你,你先把你的舌头收回去”
CT机,IUC,脑电图,脑血流图
基因突变,放化疗,排异反应
医院绿意葱茏,但,草木们
不约而同戴着自然的人工假发套
醒来,两眼空洞如学问,她
“又是一天。活着真不幸啊
还不如——就别醒了”
一句话吓掉我仅存的半条小命
她说,来北京20年我不后悔
她说,嫁给你这个男人我没退路
以前笑话别人隆胸、整容
素面朝天是王道。“万一真的
我活回来——北京还是蛮首都的”
咱就把半废人活成个囫囵的好人吧
心存热望,感念,咱把自己活成王府井
专家刀法高明,白云能救天空
再打个比方:四合院是义乳
堂屋是硅胶。咱都买,都租
都借,都要。活命过日子。哦雨点
这会儿雨小了就像穷亲戚凑钱进了城
她不说了。她无语。昏睡
昏睡把我们隔开,遥不可及
许久,又许久,之后
她膀子动一下,像要
摸摸自己还在不在人世
在等——等我的手覆上她的手
2018年8月—9月,北京。
大吻·马车驮来的星座
记忆会在时间之流的某个节点开裂
成空洞,历史纷然葬身或显露其中
光阴润滑、完整无碍,时光的裸体
在帝王和正义之间拿不准选择谁
处女座路易十四。精细、果敢的
既不秃头也不口吃的路易十四
他的面部喷洒出一片花雨。乃何征兆?
一辆不寻常的马车也许
只是为谣言准备的?
中国诗云:“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虎背熊腰?
小蛮腰,肯定过于女性化了
他们在各自的剧本里扮演角色
我们则活在另外一段剧情中
极尽奢华,举世闻名。路易十四
置地,隆重造就凡尔赛宫。邀请
各大贵族集中居住。居住与居心
在他锋利的笑纹里。圈养。豢养
美食,歌舞。从此他们陌生了
自己领地的诸般事宜,以相互攀比
谄媚国王为要务,为得宠的荣耀
整个法兰西的阳光尽数归拢在
路易十四王冠上。赛纳河溢彩流金
款款摇摇,堪称旷世奇迹的
享乐原则开始通行
然其时也,他瞅瞅与他一米五几的
身高和谐的白皙双手。抖抖,嗅嗅
肩佩给自我增添底气的绶带
扶扶剑柄朝关押蒙面骑士的暗室走去
乾卦第一:“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此时大吻——这君权神授之物,从
太和殿顶部尽数倒映于雍正瞳人
压迫眼球的大吻。赫赫皇威
从它嘴里淌下口谕或恩惠
故宫的乌鸦——阴阳家还是智者?
正一粒粒啄破京城的灯火
光明的太阳王,当然有自诩成分
时而也行黑暗之事,椅子上的他
和靠墙站立的他相持如两军交战
谁也不需要今天的我们作为第三方
童年一幕,夹竹桃和金鱼草匆匆闪过
强盗忽然撩开年幼国王的帐篷,生发了
让考古学家或有窥视欲者数百年
争持不下的猛料——此时,他们
目光有金属的杀伐铮鸣,不对称的对垒
被腐蚀的日夜。 “彼何人斯?
其心孔艰……彼何人斯?其为飘风。”
17岁那个夏季胤禛被托梦,没来由地
身体颤抖,热烧不退,他当朝问政的
13年,每天在用文言文复制那个梦境
大吻在黑暗中,在故宫的
九千多间房屋顶上痉挛般斜穿乱窜
白日竟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有的位置
大内,大位,大统。他无法容忍的
一个词叫大而无当。他17岁已然
成为皇帝。与人对弈,与自己开撕
如今的日复一日都在复盘,都是重演
那位父亲般的马扎然主教
——红披风总遮蔽掉一些教义。当年
将他驮来的马车由主教的鞭梢指引
在投石党切齿痛恨的牙床下,这仿佛
狸猫换太子得来王位?告诉我
这世界,合法性道德性从何得见?
受捆绑的超人难道可以被称为超人?
皇帝理政事务结束,正步从乾清宫
沿奏折铺陈的台阶进养心殿。后堂的
画像——康熙下颚比生前更长
眉角愈低垂。拜倒。今天他又像抄写工
一样朱批16小时,像个用功学生
抬头的刹那,烛影里皇阿妈的人中
似乎被镌刻出一道黑线。跌卧,起坐
沙漏无声。大吻正将朔日的月亮衔起
大吻,以“吞脊兽”为别名进入辞典
不怒自威的法器,身披绝对的傲慢
噬食其它所有名词。它偶尔遥望西方
那厢的君主,是否也守护软肋,为
继承权问题掩掩盖盖涂涂抹抹?
路易十四权杖捣响地板:囚禁?血脉?
蒙特斯潘侯爵夫人旋舞着暧昧
暧昧就是使疮疤长成蓓蕾。格拉斯
小镇鲜花泡制的香水二百年后
将与一个国家的美名走得同样远
她发丝如琴弦,轻轻弹拨,法国醉倒
时尚像刮风一样。将史实记忆漂白
书上不停说她的妖冶风骚,其实
羡慕她的其他女子有的是。汁水丰盈
眼前这位超出国王体重30%的少妇
作娇嗔状,小女儿状。撒娇和优雅
的比例真难为她调配得恰到好处
他掩鼻嗤笑:因为可怕的疾病传染
该国君竟至于四十年从不洗澡——
路易十四蜷缩在一颗葡萄里
只要有足够的憋闷,一句咒语就能
爆裂为勃艮第、欧塞尔或库兰热红酒
被诅咒最多的君主,“逆取守顺”
中国史上被泼了最多脏水的皇冠
回想儿时,皇子每天听五更梆子声
跟着白纱灯一溜来到隆宗门读书
读一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读十遍《商君书》。阴晴变幻
上下双杀。他们中有的将加冕皇帝
有的将被陛下囚禁翦除
红松鼠在等待橡子由绿色变棕色。吃
鸟儿一样大的孔雀蛾,炫耀斑斓。性
儿时情景时常来访,蒙住他假寐的脸
奥,廷臣——那位领口总是束太紧的
戈罗克男爵来报。燕麦、苹果、栗子
和干草的收获,路易十四的注意力
被《时尚信使报》一则新闻吸引
3千万年以前的海豹人,夜晚褪去皮毛
混迹于人群,云云
这种发杈的思维在他已经常态
但凡只有浪漫能够突出时代的亮点
只有幽默是国王饼中的幸运蚕豆
直到网络与铁的电磁手臂连接
但凡自由最终无法占有人类,幸福还需
神来担保。在欧罗巴某处,唐·吉诃德
已经开始举矛大战风车,他所等待的
塞万提斯却年幼刚刚含上奶嘴
世上的人啊,总想以小搏大。当然
人间确有些不需偿还的借贷。比如
金钱、权力、美女、桂冠。看你手气
何世之时,有人从这胸腔把我的心脏
取走?带血一看,是他自己的拳头?
但是它们到人群中来做什么?国王
大胆假设,“我就是那海豹人首领?”
其间是否也能抽象出一种真理?
路易十四经典造型:卷曲直垂及肩
的假发。告知人们:男士不戴假发
罔称男士。但他的高跟鞋,拄手杖
以芭蕾舞姿站立——让多数男士气lei
芭蕾,这超现实的,介乎人神之间的
行走方式。如果不被人类醒悟得知
那就是我辈的失职。其衍生出的
逻辑学:旋转者看不清自己的后背
若认识胤禛,他会用莫里哀
流传甚广的诗句连同笑意奉送
“这种克制在全世界看来都是残忍
这种克制比最高的道德还要蛮横。”
国王挟一只雄鸡站到法兰西屋顶
他无暇顾及之后是否引来一片倒掌
后者正在和田玉制的四扇屏前观赏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
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复沓之美啊
首尾回环却并非重复,团团转的审美
既非本质,亦非虚无。他空握的
拳心藏着一场不知向谁而去的风暴
双膝跪地和单膝下跪有何不同?
答曰:单膝触地即低人一等
有条件臣服,起身也稍快
双膝跪拜不啻“五体投地”的
引言,前缀,序曲。君与天齐
且双膝跪地有利平衡身体
将军与谋臣、爵位。赐予、提拔
将臣属的名姓出身、军功报来
但凡奏折举荐,将被推荐者姓名
籍贯、生辰八字一同呈上
万物相生相克,苍茫如晦
所以未识先信,迷信总是靠得住
但皇帝的八字属于最高国家机密
除了那个整天都不说话的小太监
——否则,他的嘴巴会被
灌进水银,起码当成痰盂溺器
伟大的政治艺术家都和战争相关
甚至和任性有关。哈布斯堡家族
那些从女人裙褶间呼啸而出的士兵
也和我的龙骑兵对阵?西班牙如何?
荷兰?或东张西望的英国?
当今最威武的姿态——路易十四
在侍奉穿衣的近臣面前摆出“冲杀”
的造型,吓得对面的五官挪位,精美的
自由女神台钟停摆。那时30岁的国王
瞧不上其他所有年岁的国王
巴黎最好的画家正为他的红色鞋跟
画饰物。他在舞台叱诧风云十余个年头
这位古今历史中最喜欢登台献艺,进入
虚拟世界的君王。他干咳两声,合乎
韵律。他从床前走向门口,如走台步
他勤于政,中外无出其右者。是帝皇
又是尚书、侍郎、巡抚、督察史
“康熙皇帝身后走动着的遗诏”
一种责任感箍紧了他的日夜。史书中
他被康熙乾隆两个手段高明的胖子
夹在中间很难受,被大吻所窥视
路易十四信奉:法国人是生来要被人
尊重、羡慕的,后来隔三差五
被岁月证明
我坐龙廷,天意如此
我登王位,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他私下藏着一枚单簧管的芯片
间杂歌剧与小调;他出生就已老去
比世纪公元还龙钟。脚下发软
他太忙,没功夫笑。温和仁厚
——间或也跑到他表情上停留
他宽大的袖口,随时虎狼齐出
啊噫,邻国某君,父王情妇所生
容貌酷肖乃父,但歪头签发敕令的
神态绝对抄袭了那女人的丈夫
二人基因和谐造就。也还能将就
他梦见:屋脊上的兽首睁一只闭一只眼
他惊醒:大军从崇文门出征恐非祥瑞
路易十四手握山的哲学,至于哪座山?
哪座高就哪座吧。横断面哲学立竿见影
当下、墙、断崖垂直、“到此一游”的
理念?雍正“上善若水”、纵向的
历史观,因为不知哪条渡船平稳安全
由此言必称皇阿妈与先祖庇佑
法国蓝色,你尽管海蓝;中国黄色
你尽管土地与皮肤的颜色
一方落日如薰,一方朝霞似火
轮转。有时四方一片大雨滂沱
一个国王在刀尖上行走;一个皇帝
饮鸩如酒连称快意。一个感觉
天下人都不知道我多么痛楚
一个要让天下人羡慕我的得意洋洋
我引颈而歌,沿美女的乳沟品酒
我服食丹药,苦寒不尽,梅花无香
我精究勤求循道而行,自矜己德
爱打嘴炮的廷臣多语谈笑。星象师
观测若干年后有杰出人物死相不雅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可疑意识形态
王者为上。如何比喻?脑袋,四肢
心肺肝脾,腹部,直到头发脚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沃野广厦,宫阙
军营,坟头和粮仓——老鼠为自己
盖的房子——但是不要提老鼠
老鼠已经被硕鼠败坏了名誉
玉玺在紫檀木匣中发出惊叫
权杖倚靠着榻边丈量欧罗巴土地
古希腊寓言里的格桑想把大海喝干
东方的精卫忙于填海。他们男女
有别,福慧双修。被一双手压低的
海洋在戏弄荷兰的庞大舰队
埃及的沙漠上太阳自己晒着自己
就像羊吃了咖啡豆般兴奋,蹦蹦
跳跳。咖啡一词源于希腊
——力量与激情。因此希腊之神
精力旺盛总是发情;东方圣哲
白髯遮面,仙风道骨。龙体已欠安
我箭囊精美,厚牛皮打制镶嵌
幽幽泛光的铜边;其实滑膛枪
与卡宾枪各有各的打法
都是玩具上战场
他腹上的春意正点燃脐下三寸火焰
当然凡尔赛宫很多房间事先安装了
暗门。洗白白的玉体,秀目含春
他以平等略低的姿态侍奉了她
然后那以金线织成花边、装饰
价值1400万法郎的金刚石
的衣服去接见外国使臣,大谈
法克兰贵族的人种优势。众星捧月
路易十四衣饰上的滚边,如银便士
的轧花边缘,它们滚着滚着
一直滚成了现代人出行的轮胎
像推杯换盏那么不消停,尼德兰
洛林、佛郎斯孔泰、沙勒罗瓦
战战停停,为了浪费纸张而签和约
惜乎哉,自古足够辽阔的国土
才成就足够伟大的君王
令禁海运,民守其田。然则
“历年户部库银亏空数百万两
朕在藩邸,知之甚悉。”
那些拉锯似的争夺,你来我往
就像贵族人家玩的桌球,敌对双方
总是用同一个白球击球
而戛然而止的结局多半是各退半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此。”
臣工照章去做;你等皆可便宜行事
——国王飞快草书自己的名字
登基前夜,十四阿哥的帅旗曾漫卷
他莫测的命运朝紫禁城狂奔,身后
年羹尧那声冷笑比他的马跑得还快
大肚囊国王,山鹑、乳鸽、苍鹰都到
餐盘中来,带着天空的味道。鲑鱼
鳕鱼、鳟鱼和鳎鱼带来大海的问候
这叫万物皆备于我。现代医学认为
他餐后应该把肠胃摘出来洗涮一遍
那东方君主不食鱼类,这是他的身体
和王朝败落的原因之一
雍正享用晚餐:燕窝鸭,火熏片脘子
白菜鸡翅、烧鹿肉,锅塌鸡丝
一百道菜肴摆成内陆国家的版图
御膳房大厨生猛又精细,能在宫女
光洁的背上展示他无与伦比的刀工
国王笑称北中国的家畜准备暴动了
前来御厨报到的鸭子们大叫冤枉
他那皱褶密布的唯我独尊。密立储君
国之大策。密折制度,黄绢朱笔
哦天主,哦守护神雅典娜
玫瑰红灵石,氤氲雾气
巴士底狱,1789年的血腥味尚未吹来
伏尔泰歌功颂德的评价准备开笔
当国王真是快活差事;大不易啊
——钦天监选定的吉日雕造了
《为君难》宝印。一位可爱的
德国邻居黑格尔先生说,“国家是
行走在人间的上帝。”后人敬仰之余
还附带送他一副近视眼镜
朕即国家。在我之后哪怕它洪水滔天
孤心惴惴:祖先与爱新觉罗子孙之间
内肃权贵,不避亲疏。外立纲常
颐和园的道士们用自己的睾丸
烧丹炼汞。槐花香味还在
尽职地轻揉嫔妃怀春的季节
此刻的国王正眯眼望着天花板的
金漆彩绘,此刻掀起战争的飓风减弱
再弱,重回到敷着薄粉的蝴蝶翅膀上
他考虑午休后换一件怎样的新款外套
聚焦视听,引万国服装界一片惊叹
雍正就近拿起茶晶眼镜垂听禀报
是用一生清算昨日。还是为
看清今日,勤劳一生——
除了他,谁还能称得上殚精竭虑?
后世的日本人称许的“希世仁君”?
他们一个对水中倒影颇惊奇;
一个对镜中的自己七分满意。
他的头顶是欧洲的夏夜
他仰首太息,与谁遥遥不遇?
路易十四哭泣一声,胤禛正大笑
路易十四刚开始在拉瓦莉埃尔沟股间
进行有结果或无结果的运作
雍正的儿子弘历马上要在紫光照耀下
踌躇满志地出生。他们面对面
也注定不肯相识。他们背靠背万岁
“乘马斑如,泣血涟如。”
——正应了“屯卦第三——
震下 坎上·上六”。恐有祸事临门
卯时:早上五点到七点,圣上未歇息
国王养生:从口津与咀嚼肌开始
生猛,饕餮。雍正延寿:节食
龟吸法,吐纳天地精气。药膳
丹丸。奈不得急火攻心,血涌于喉
扁鹊《难经》,葛洪《肘后备急方》
《黄帝内经》在这57岁的病龙面前
弯折,暗淡。殿内灯盏摇曳,昏黄
熄灭。融入月的冰盘,一张脸黑灰
后人无从得见。帝薨。史书简略
留下另一位王者茫然无助孤独
有种对遥远事物的莫名担忧——
虽然不知所忧何事,所忧何人
2018—2019年3月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