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彼岸的乡音,让我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常常看到一个瘦瘦的兄弟,总是一脸阳光,携狂傲之心行走于夏都之禹州。他的年轻和狂放、梦想与忧伤,像春风吹开花朵、绿树覆盖大地,青葱岁月变得饱满和昂扬。于是,这个叫侯少桦的男孩便走进了我的生活,走进了文友的队伍。他质朴、精明、豪爽,且才华横溢。读他的诗,有若畅饮烈酒,刺激过瘾,有似轻啜山泉,馨香绵长。于是,他的第一本诗集《哭红的月牙》经我的手出版了,给当时老家的文坛增添了不少活力。想一想那个年代,有多少难忘的事儿,有多少难忘的人。但生活就是大海行舟,海浪一浪接一浪从船下经过,又有多少所谓的朋友被海浪卷走,甚至,连想想他们的名字就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而大浪淘尽,方显诚友本色。经过岁月的打磨,始终能一起行走的挚友,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苏小白,无疑就是这样的友人。他的笔名,随着他的经历不同而变化,而他的身影与声音始终仿如就在身旁,浪猴——庄永——黄裔——苏小白,一步步似乎离家乡愈来愈远,而他的内心,他的灵魂,却是一步步回到故乡。这一个曾在河南文学院聆听李佩甫先生教诲、北京大学做过曹文轩先生访问学者,并于鲁院亲炙莫言先生函丈的兄弟,一直以来,在摆弄小说的同时,苦心孤诣构筑着自己的诗意王国。五年前,他又从自己的汉语方块里跳出来,到彼岸美国去探寻另一种文明,体验另一类生活,而我发觉,他的诗,他的语言却是在经历西洋之风的吹拂下越发接近汉语之传统,在传统的诗意中去追逐另类人生的真相,挖掘和洞悉人类心灵的秘密。
苏小白,这个陌生的笔名之下依然有着熟悉的乡音。在现实生活的大舞台上,作者不断地塑造着自己的形象,揭示着生活中美的永恒与曼妙。他的作品充满激情,灵动的文字,精美的意象,恍若大自然精灵,给我们构建一处处氤氲仙景。而他在缓缓的叙述中,又不断地创新,使得他的作品在比较诗学和生命诗学上有着几近完美的表达。在诗歌的创作过程中,最忌讳的是个人作品雷同化、类型化。诗人可以有自己的风格,却不能闭门造诗:用唯美的语言去歌颂生活,用法官式的词语去抨击社会的冷漠,用无病呻吟的汉字去自慰个人的精神空虚。看过他们的诗歌几首后,就感觉自己仿若遇到了鬼打墙。而苏小白自觉或无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他的诗总能使人心灵颤动,让我们随着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走进他用心创造的灵境。苏小白既是生活的守望者,也是新诗美学的缔造者,他在坚守中超越,在奔走中坚守。他的超越在题材选择、主题开掘上,他的坚守在于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继承中,那些承载着记忆和情感的词语,都跳动着美妙的古典韵味。
“新月感动,并且病瘦/宋代柳堤走过后晋的小轿/多情公子携一把黄油纸伞/八千笔墨也书写不尽/洁净唇齿,婉转流音//所有的血都耗进斑竹了/所有的字都滴进邮筒了”(《旗袍女子》)。朴素和自由,在诗人的不经意间,一种通灵的感觉扑面而来。新月感动,人亦感动,那一把黄油纸伞,任流音婉转,怎能忽略我们心中的牵挂?时光流逝,有多少美好的事物让我们不断地追忆。字能滴进邮筒,也把那年那月我们的故事缠绵在每一丝掠过我们的微风,尘封的痕迹仍在,回味一起相伴,一个着旗袍的女子,一棵血染的斑竹,无不让过客留步,思绪飞扬。“越走越远,满头葵花/坐一顶清朝轿子/从苦楝与瘦菊之间,马灯与石磨/之间。洞庭湖水的妹子/吹一枝湘妃竹短笛/凌波而去。断肠雁啼/西厢夜雨,纷纷凋落那柄桃花扇/静静打湿/楚天云阔 一声俊鸽/飞不出齐整麦田”(《新娘》)。这是当年我闹过洞房的新娘吗?时光荏苒,记忆依旧。一个娇俏的女子,在我们的注视中,翩翩而来,成了侯少桦的新娘。当年的花环遗失在苦楝与瘦菊之间,马灯照亮了诗人写作的每一个黑夜。当然,这里的新娘吹短笛凌波而去,留给我的是一种涩涩的在场感,诗人原始式地写作,再现了诗人对现场与过去的把握。这种书写,让触目惊心的文明断裂感愈加强烈。我手写我心,轻灵而厚重,诗的质朴表达,却让我们在哲理思索中,追寻生活的真实和新奇。“哪是你的窗口?京城的晚秋/灯火繁乱,雨水繁乱/多想扯起你的手到郊外去/空空寂寂大山后/一道溪流,一楹茅庐/喂三只白鹤/养一群菊花,多想与你并肩坐在/青石上,看一把小月亮,割山腰青草”(《别这样》),诗作为最高的语言艺术,就是不同于其他的文体,诗人在追逐爱的大道上,精巧布局,文字美妙,仿若一个古典美女抚琴,轻缓的音韵之美,在不知不觉间感动着我们的内心。那一簇菊花无论开放与否,青石上依然空空如也。冷静的抒情,情感的暗示,是诗人心灵智慧的精准体现。“桃花,二月雪三月雨/还有阳光,浸湿你/中国文字中最轻薄的词语/身段娇小,容颜俊美//一生运气/与绯闻有关/好名声都留给花了/从《诗经》走出,便桃之夭夭/颓墙、河畔、野渡/将春天报告给迷路的人/谁说美是错误/桃色并非轻薄/姓崔的诗人找不到心仪人了”(《桃花》),一朵桃花,飘了千年,美了几多少女,醉了多少骚客。苏小白的语言,在自我的革命中,仍然坚守着传统的表述,在传统中创新,在创新中固守,这种诗学结构,让他的每一个词语都鲜活灵动。在阅读中,只有充满生命活力的词语,才是活着的语言。“马蹄磨亮新月/女人,在树下/辫子,结了又散/散了又结/我和我的女人,和马/三月,这个三月/谁都不理”(《三月,我想起我的女人》)。不是逃避现实,而是托寓表达一种内心的渴求。每个人都在追寻完美人生之路上跋涉着,在不断的体验中领悟着不一样的意境。优秀的诗人,总会于简单中表述复杂,于复杂中提炼精简。精神追求,是一个诗人写作过程中的内驱力,当这种内驱力达到一种极致,就会让诗人的内心产生一种文学的张力,从而驱使自己喷发出激情的吟唱。苏小白的爱情,始终葳蕤在他写作的过程中,无论是让灵魂战栗的刻骨铭心,还是风花雪月下的浪漫,都让诗人在痛苦中低泣,在愉悦中微笑。于是,《湘女》和我们一起在《流水中看美人》,《童话中的女孩》走出童话,《前朝公主》和《我的林妹妹》都成为了苏小白的美好回忆。
在苏小白的笔下,透露着诗人丰富的精神内涵,其诗语塑造的心灵世界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相同倒映。更多的诗意之美,定会让阅读此书的读者与诗人结缘,通过文字与诗人一同体悟爱之美,景之逸,情之真。享受诗意之美的同时,原谅作者个别篇什之不足,因为,我们永远相信,金无足赤,但瑕不掩瑜。
是为序。
2016年7月13日于听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