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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事的结尾处返回(组诗)


  导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爱斐儿作品选。


朝歌


时光收敛,史书打开
跌宕的故事   如远山呈现出大美
那些在故事中翻云覆雨的人
或成鬼、或成神,或如云烟散尽

我从故事的结尾处返回
倾听这个曾经被唤作朝歌的城市
从一曲日出般的高歌中升起
再从一场战火的挽歌中落幕
荣耀和牺牲   也只是
在一首歌的时间里停留了一会儿


今夜我在德令哈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大风刮过夜幕下的戈壁
德令哈,一千只不睡的窗口
手捧远山积雪
有人关闭明眸
隔绝了苍茫云水
有人深藏凉意
不为自身之冷而冷
今夜,风声怀抱莫名的黑
在草原深处游荡
石头路遇石头
生长遇见生长
瘦而多骨的自己路遇箫声
今夜,王不写诗
她与漆黑的夜色
互换风云与赞美
以半盏星光,对饮巴音河的清长水声
德令哈,今夜
这不是唯一的
也不是最后的
抒情


高原上的油菜花

你得被神亲吻多少次
才能拥有这样的明亮
才可以直接走进画中
取代阿尔的阳光和梵高的向日葵
请让一位女子的白衣白裙
深染湖水之蓝
请让她侧耳聆听
请让花香代替神的声音
请让她放开眼里的丘山
把所有的奔涌都平息下来
像天空、云朵、远山、湖水一样
静止于单纯,谁若在此时
还在计较梧桐二两、芭蕉三钱的琐碎
谁还在计较水墨的浓淡、惦记着黄袍加身
谁就是拒绝了在一首诗里亮起来
谁就是在神赐的面前选择了转身


月色

晚些时候,我会将它高悬
一些寻常旧事物。我抬头
只是觉得月亮好看,且有隐约山峦
此刻,夜色微凉或者冷
对于踏遍尘世的人,不仅仅是一阵风
亲吻了一下林梢

碧桃花已沦落成泥
小小的青涩藏身月下。而蛙声
从小月河托起更多的水清气
不只是经过的人,想起了家乡
掐断了一只冒出新芽的芦苇

月色喜爱朦胧,我更爱内心清澈
它照见对岸新割过的草地,在清晨
刚刚邂逅过死。痛一次
其实就是重生一次


夜色以一贯的方式笼罩霍山

夜色以一贯的方式笼罩霍山
也笼罩霍山脚下清冷的泉水
星光遥远  却有足够的光亮
打磨这枚青铜古镜般光泽的水面

陷入怀旧的涌泉之声藏有水草的神秘
微风轻扬  四处馈赠来自山坡的松涛 
以及一两声孤单的鸟鸣  潺潺
不是我此刻想要借用的意境

流水后面的群山  有足够的厚度
做我几十年生活的背景  如果从
一次告别的角度观看  它仍保持着
一如既往的新和始终如一的陌生

今夜  我在水与山之间重复一条老路
一条曲径  通往一个人深水中的内心
陷落的繁星  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驿站
只见车辙蹄印  不见人影


面临时光中的某一次轮回

面临时光中的某一次轮回
冰雪被照耀的同时将被终结
那些等待已久的种子
将被大地重新提起
以季节或岁月的样子依次排列
分不出哪些更高或者更低  
就像九曲十八弯的河水
必然面临中年的一次转折
谁能说得清  一路的泥沙俱下 
丰沛了多少水草与稻谷  又丢失了
多少枯枝与落叶
我必须面对更稠密的炊烟
更微细的支流  把阴暗交给光明
把潮湿交给自己的影子
面对时光无休止的拷问
我不介意把眼里的沙
归还给泥土


你得承认

你得承认 ,自己曾经模仿
一只鸟的样子,飞向高处
目送一条低飞的河流远去
你爱它们,流经的辽阔版图
如同爱祖国,如同爱
沿途无穷尽的未知

你厌倦在一种方言和习俗中生老病死
厌倦亘古不变的落日
在同一条地平线上起伏
只因一次背对故乡的别离
注定了你一生的梦牵魂绕

此刻  北方的冬季色彩苍茫
你注目一只灰色的喜鹊
在林间搬动自己的影子
除了空旷  你看不清
它内心的哀伤与喜悦


拿刀来,我要刮骨疗毒

你是我的一场大病
是甲午年,一支带毒的暗箭留下的病根
钻心之痛,在亿万颗受伤的心灵上噬骨
一百年,足以让我再生一次
足以让我的祖先和姓氏
重新在我的血脉中沸腾一次
足以让我长出新的风骨与气概
今天,我不想再用一衣带水去感化一条毒蛇
学会忏悔与感恩
也不想再用唇亡齿寒
来麻醉腐烂化脓的仇恨
今天,风清,日朗。
“备酒,摆好棋盘
拿刀来!
我要刮骨疗毒”!


梨花

从莲花山走出的这片梨花
用四月的花香
延续它一贯的洁白
仿佛一种美
拒绝断裂  夭折

风在吹
雨水迟迟未落
在四月的阳光下
有人放下臃肿的红尘
附加的夙夜泪痕

心开五瓣  盛装五湖之水
蕊成一束  浓缩四海之潮

用来担当一世赞扬与菲薄的
无非那一片白色的脆弱
而你风中舞蹈的脚尖
每一步都在冒险一把刀刃

面对众生
我更愿叫桃花姐姐
叫你梨花妹妹
面对你的离去
假装一粒微尘迷了双眼


从一朵荷花回到荷花里

这个夏天,一声奔雷潜入海底。
于是,一条响水之河行进在苏北大地。
此时,七月流火,蝉声响亮。
阴霾尽散的韩家荡,天边现鱼鳞云。
俄而,有青雾升起,
万朵荷香突然从天边汹涌而来,
怦然带来一场浩大的寂静。
只见荷海凝碧,荷花盛日、盛月、盛雪。
一些光与影已结成莲蓬,
如“绕莲”的木鱼敲响四野梵音。
污泥浊水下面,莲藕结跗而坐。
默默按下心头飞度的乱云,
在一场古老的虚无里铸火为雪。
如端坐菩提树下的参悟者,
以盛开之荷花示我:
一个人清净的彼岸,
其实就在最深的红尘。


一朵荷花就是一万朵

一朵荷花站在这里
就和一万朵荷花站在这里一样
她们置十方无边风雨于不顾
远离尘嚣,心似白云
面含菩萨般的微笑
令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良久醉于你静寂的香气
除此,我还能做什么呢?
面对每一朵荷花
我们即便用尽一生
是否能够进入荷的自在清净?
接下来,就是等三五只蜻蜓停下来
和水边的柳枝、姜荷
梦中的睡莲们一起停下来
等那黄昏的脚步悄悄走近
等浩大的寂静斟满韩家荡
而我将放弃洞若观火的清醒
最终获得荷花般的安宁


万亩荷花开在韩家荡

今天,我从一朵荷花里
回到了这万亩荷塘
每一朵都拥有绝尘之姿
她们用汹涌的香气
代替了污泥浊水。此刻
蜻蜓飞过草尖和晴空
回到她们中间。一阵风过
草香弥漫,荷香弥漫
想一想那些种荷的人
多像孤独的朝圣者
双脚被污泥锁着,仅仅依凭
圣者的指引,才能看到远方的渡口
最终找到那条通往彼岸的道路
从此以后,每一朵荷花开时
蒙尘的心  就被拂拭一下
其实,一物何有
比如荷下的泥塘原是庄稼地
庄稼地的前身则是一片滩涂
滩涂的过去原是沧海,
那沧海之前,又是一片桑田
那桑田之前都是空啊!


智慧开,莲花朵朵开

许多人兜兜转转,谒庙堂
拜禅院,听闻经声梵唱
广发宏愿。学那觉悟者拈花微笑
在韩家荡,蒲草与水姜并茂
莲花并蒂水芙蓉
万千朵荷花既释出古老气息
又散发新鲜荷香。此次相遇
让我们离菩提更近
或者说,他们就是
万千菩萨的法身
端坐无我彼岸
慈眉善目
莲眼低垂
每一朵莲花
说的无非同一句话:
“智慧开,莲花朵朵开。”


荷花既是尘世,亦是彼岸

一朵荷花开启了众妙之门
这荷花即是最深的尘世
也是清净彼岸。不属于我
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时间
仿佛知道一切未知的来处和去向
安然。自在。
花开次第,苦生次第
因缘的生灭依一定的次第
就像一片村庄,忽略掉已知的光阴
放出流水的庭院,放出荷叶田田
谁会在荷花面前
认出似曾相识的自己呢?
是那些饮鸩止渴的人?
还是身背十字架血淋淋的圣徒?
在这众生浮绘的尘世
一个人该放下多么人间苦情
才可以端坐在莲花上
获得无苦的静寂?


剥莲蓬

多年未剥莲蓬。
一颗莲子在手
味苦,性寒,归心经

剥一颗,就有一颗
苦苦的芯芽露出来
像我过去见过的无数颗
苦得青翠,苦得不动声色
包裹着光滑温润的城府
厚重的粉墨,幻觉般的幸福
看起来如此饱满,而又逼真

而真相却是
缘起无名,无名缘行
乃至生缘老死……

这无名的迷和悟
这心造的一切
就连快乐也是苦的原因
就像大苦聚成于一颗莲心
如果人生确有真谛
这人间最大的苦
其实
都来自你的心啊


观荷

走过了白云与山水
我已步入发白如雪的岁月
但我不用回头
依然可以用心看你
像一首出尘之诗
远远高出污泥浊水
红莲故衣之后载酒来时
仍忆你当年荷芰风轻
水边香彻九重的样子

你把清净研入墨痕
飞过尘封日月
跨过线装书脊
和我这样一个放不下执念的人
一起浪迹诗酒天涯
一定有一片水域
让你愿意放弃暮色与山河
一定有一条诗词之路
通往王的花园

想必一颗初心不染旧尘
定是历经过一次次纸笔洗礼
于东风起处坐于碧波之上
用落雨的声线理清了生命的纹路
出尘、慈悲、正觉
只余“圆满”二字在画中等你


爱莲者新说

还有一半的湖水
在等待荷花带来成群的蜻蜓
她们是想象的一部分
也是欲言又止的另一部分
今天,夏风十里吹晴天空
古柳一株舞于窗外
就像一个人安静地面对孤单的另一半
为看到的一片风光
一会儿安详、一会儿沸腾

此时,清风穿行在河流的两岸
白云追赶着晴空,羽白、半醉
仙衣胜雪,代替某朵莲
听爱莲者说梦、说水泊、说夏蝉、说乌纱和荣华
说起梦中之莲在世外盛开如满月
这六月的一天,便如梦幻徐徐铺开

这么多年,许多清心如莲的人
陷身淤泥,背对诗酒与爱情
走向繁华与飞霜
只有有情人回过头来看
看她身心不染等候在锦书的一端。
仿佛一面湖水误入藕花深处
又仿佛沉醉的人找到了归路
那些曾经失去的,比如孤单
比如田园、比如红屋顶和蓝星星
比如为深爱的女子
劈材、喂马
在她鬓边插满鲜花


蓝莲花

掬月色在手,我亦在
月色的掌心。我自然
看得见松间那条清泉之流
一边是缘,另一边
也是
若清风徐来
如琴上琴声
止于皓月、明镜
照亮彼岸那棵菩提
端庄的坐姿  
面对一条
莲花吐香之路
是流动不息的水
扫净我心头的雪
是慈悲注满我
蓝色的一生
于你的睡眠中盛开
默然接受
爱你的必然
为这无边荡漾的尘世里
有你 
而寂静
欢喜


此处是莲花国净土

看一眼荷花
再看看岸边的自己
太多个过去,已消失在
无始无终的时间里
千帆远去,沉沙漏尽
无数黄昏在身后冷下来
今天是即将冷却下来的某一个
一些诗酒和剑气
还在胸中嚄然作响,每一声
都沾染着清风与孤月
这些年,天界有仙客
彼岸有世尊,中间隔着
尘世烟火和这万顷荷花
而每一朵莲台,都端坐着
一位度人间苦厄的菩萨
看到此景的人,笑容由此展开
并从一朵荷花中
认出了悲欣交集的自己
如是我问:
“此处可是莲花国净土?”


花开现佛

诸行无常,世间的许多花朵
在演示生灭。一朵荷花
在污泥中苦行。用清风洗色身
肩上遗落的繁星,权当一袭袈裟
那深埋泥土的莲藕,就是一位觉悟者
留下的无声脚印。此时
无数的恒河之沙,从无始处涌来
在你脚下铺开泡沫似的名字
三千弱水和浪涛皆已睡去
泥香与荷香再无分别
清静与慈悲亦无分别
你已拥有浩瀚的静默和喜悦
此时,木已成舟
炉香乍热,日月似双灯
照彻夜行者和摆渡人
亦照见空明五蕴
如是我问:
“如何发现自性清净?”
莲花如是说:“花开现佛!”


真正的解脱,从认识痛苦开始

一想着,这是七月
垂柳依依,蒲草正高过扶苏
许多花已虚无地开过
舟楫负载着水和行者,来到韩家荡
面对纵揽十方风雨的万亩荷花
所有的悲欣都涌上潮头
多少个长梦短梦,已坐断
无数个不觉晓的春眠
在无始无终的昼夜,那些手中捧过
文字、经卷,也同时捧过
木蝴蝶和曼陀罗的人,有理由说
自己“咀嚼过时间反刍的微响。”
此岸,尘烟中走过众生芸芸
头顶草色的命运,谁又曾
真正得到过过去与未来的眷顾?
是时候对污泥浊水默诵一声:
“阿弥陀佛”!
如果它们曾令你昨日沦陷
也要把它们当做
匍匐在你脚下的臣仆
托起你今日超尘脱俗的一跃
正如佛说:
真正的解脱,从认识痛苦开始。
简介
爱斐儿,本名王慧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诗歌高研班学员。曾用笔名王小雪,祖籍河南许昌,现居北京。从医近三十年,兼写诗歌、散文、诗歌评论,主编《散文诗选粹》。部分诗歌作品先后被翻译成英、日、法等文字。出版诗集《燃烧的冰》,散文诗集《非处方用药》《废墟上的抒情》《倒影》。曾获 “天马散文诗奖”“中国首届屈原诗歌奖银奖”“第八届散文诗大奖”“河南年度诗人奖” “《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奖” “《诗潮》年度优秀诗人奖”等多种奖项。近年习画,画作曾刊于多家报刊杂志。2019年12月,在北京鸟巢文化艺术空间举办个人油画展。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