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海《方言里的落日》是一首构思独特、意象奇崛而发人深省的好诗。
首先,诗人将诗题定为“方言里的落日”,就比单纯的“落日”或“故乡的落日”更具视角的独特性及“这一个”的审美价值。“故乡的落日”强调的仅仅是“故乡的”,而“方言里的……”不但包括了“故乡的”,而且容含了“方言里的”。于是,这样的“落日”便有了个人艺术经验擦痕以及乡村岁月的人生感悟。
诗的开笔是从一个比喻性的意象“乌鸦”开始的(古人称太阳为“赤乌、日乌、三足金乌”等)。诗人颇具匠心地将“落日”作了一连串乡土性的拟象比喻:乌鸦、黑痣、灯、脚印……并隐含了一层方言底色。紧接着,他将这几个意象归结为:“岁月皱巴巴地伏在榆树干上”。让读者一下子明白:以上多个意象都是“落日”意象的不同折射。这若干个近似的、不同视角的意象,一层层排出、堆叠、反衬,又组合在一起,像一道道修辞的波浪,迅猛汇成雄奇瑰丽的浪峰,在视象审美上使主观组合图景呈现出一种梦太奇式的心理势能。
第二小节,诗作从“我们老去”写到“老年斑长满了窗棂”,让时间的跨度和生活的境遇产生出一种“乡愁语法”及岁月空间的词象压强。诗歌的细节往往更能见出诗人的写作功力。“我们”的“老去”,是像“衰草”般“靠着墙根”一点点干枯、萎蔫和衰败下去的。顺着第一小节把太阳作为乌鸦的比喻性拟象,诗句由此如行云流水般泻出:“天空依旧掠过翅膀,牧羊人的鞭子/不知响在哪朵云彩下面?/咫尺是背井离乡的忧伤,天涯是/明月里的咳嗽声”。这些每天如影随形的乡村生活和近在咫尺的客观物象,既是落日下的现实情景和方言环境,又是“我们”和父老乡亲逐渐老去的历史见证。“推开一扇木门,看见梨花如白发/脱落,老年斑长满了窗棂”。这一下下密集型的心灵拷问,像方言般淳朴、浑厚、粗犷、沉重、深远、辽阔。
第三小节,“那只刚刚飞走的乌鸦”,既与诗歌开头“城堡上的那只”遥相呼应,同时,乌鸦意象又是落日意象的延伸和强化。然后,诗人推出了富有哲思意味的末句:“它留下的空白,将成为时间”。“空白”一词借用了国画中的“留白”手法,此处无声胜有声,耐人寻味。而“时间”其实也是落日意象的折射及隐喻。从诗歌的立意上说,“落日”本是一个单一的、司空见惯而平淡无奇的意象,经过诗人匠心独运的艺术构思,将“方言中的落日”意象拟象成一连串交叉繁复又彼此关联的意象,对乡村的农耕生活图景进行多角度的不同层面的揭示和开掘,凸现了平中见奇、大巧若拙的语言功力,引发人们深刻的思考。
方言里的落日
王文海
我不是有意,要把城堡上的那只
乌鸦,比喻成生活的一颗
黑痣,我只是把它当作一盏
被吹灭的灯,还在寻找自己的脚印
岁月皱巴巴地伏在榆树干上
日子被装在旱烟袋里,越吸越瘪
像一位溺水的人,呼喊却得不到回应
我们老去,如衰草那样靠着墙根
天空依旧掠过翅膀,牧羊人的鞭子
不知响在哪朵云彩下面?
咫尺是背井离乡的忧伤,天涯是
明月里的咳嗽声,那么轻
像推开一扇木门,看见梨花如白发
脱落,老年斑长满了窗棂
我不是有意,要回避心灵的某处疑问
对于那只刚刚飞走的乌鸦
它留下的空白,将成为时间
(选自廉钢生、赵屹主编《沸点:从爱情诗开始》,太原诗词学会光线诗社出品)
王文海(1972~ ),山西山阴人。团中央学校部大学处干部,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诗集《温暖冷色》《民间的阳光》《王文海诗歌精选》,散文集《心灵牧场》。曾获《诗刊》等全国性及山西省各类征文奖30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