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在棋盘山

星空在大地上呈现，阡陌组成的
每一个方格，都是一颗星的领地
我是谁？在找自己的位置
炊烟升起，下一顿饭在哪里？
向前走，就是沈阳

没有车，没有马
一个步行的诗人，顶多
只会哼小曲儿

过河的卒子，高高挽起裤腿
听，我平平仄仄的韵脚
就要涉过浑河
你把它当成画外音吧，萦绕着
一盘怎么也下不完的棋

　　　世博园花语

1
在沈阳世博园的玫瑰园
各个国家的几千种玫瑰中
有一种如同指甲盖大小的
叫做“小女孩”
好可爱哟！
我爱这种袖珍的玫瑰
也爱那个爱它的人
给它起的名字
小女孩，不要长大
你越小，世界就越大
我与许多人都不一样
譬如我认为：在美的流通领域
最小的硬币，反而最值钱……
2
花是没有性别的
或者换句话说，在我眼中
所有的花都是女性的
从它穿的衣服可以看出
从它芬芳的呼吸，睡着或醒着的姿态
都可以看出
花呀，这乔装打扮的女人
这女儿国的臣民
顾影自怜、相伴一生的姐妹
永远不会嫁人
花呀，你究竟要把家安在哪儿呢？
花园永远像车站、像露天广场
甚至花本身，都像是自己的外套
当繁华落尽、衣裳褴褛
花那小小的灵魂躲藏到哪里？
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
是一朵用香气做成的花
是另一朵花。是花的来生
3
一朵花因为梦中的劳作而流汗
从它那几乎看不见的毛孔里
渗出了蜜……
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因为缺乏媒介，它必须学会自己酿造
4
你觉得花盆就像太小的鞋子
挤压你的脚
于是你悄悄地在泥土里踮起脚尖
使开在脸上的花显得更高了一些
别人想象不到：那是你
踮着脚、忍住疼痛开出的花
5
花园笼罩在宁静之中
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即使你满腹心事经过这里
也会成为健忘的客人

　　　世博园，郊游的少女

以营火中蒸腾着的阳光
点燃芬芳年龄里的花香鸟语
以散落在黄昏湖畔的花瓣
作为幻想的邮票，向明天投递
少女如此鲜艳地装潢着季节的挂历
以浪花的脚步，以月光的裙裾
仿佛她们的纤纤手指
就是十枝会开花的神奇画笔
在春季，少女是唱歌的小溪
把湿漉漉的笑声注满青春流域
在春季，少女是空旷原野的树
为了拥抱蓝天，舒展绿色的手臂
在春季，在春季
少女是一块透明的晶体
我们在她清澈地映照下，认识了自己

我想起那些轻盈的游船
梦一样划过湖面，没溅起一丝涟漪
少女就这样荡起目光的双桨
无声地占领我们思念的岛屿
我想起次第绽开在郊野的花伞
使我分不清是晴天还是雨季
但我相信在每一片晴空下面
都有一颗太阳，作为少女的永恒伴侣
我想起森林的舞会，流云的游戏
想起微笑的风，踮着脚涉过春溪
我想起所有月光下的诗句
都是献给少女的美好比喻

流动在郊野的乐曲
因为这群快乐的音符，而更加美丽
悬挂在槐树枝头的碧绿诗笺
因为这些叽叽喳喳的读者，而格外含蓄

我怎能不歌唱少女一样的春季
我怎能、怎能不歌唱
春季一样的少女
把飘扬的黑发鼓舞成旗
我的歌是春天最温柔的呼吸
它扯起蒲公英的雪花小伞
悄悄降落在少女梦境的草地
为风筝放飞的视线，增添一串惊喜
为花裙和琴声构筑的风景
写下一个洁白的标题
哦，即使少女会忘记这个春季
但春季不会忘记这群少女

　　　记载游览花园的一个上午

走出花园
一千朵花在我身后关起门来
这些小巧的门儿
曾邀请我进去逗留了许久
我仿佛在一千个家庭里度过一生

对于一只蜜蜂而言
这或许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蜜蜂是善于串门的
我曾经在一千个花朵的家庭
啜饮花露，涂抹花粉
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来吗
走出花园，我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一个上午莫名其妙地度过了
一个上午下落不明
惹得亲人们在外面到处寻找我

植物园里鲜花烂漫，象一个梦
给我留下很香的回忆

走出花园
我的眼睛里也有两扇小巧的门
悄然合拢，花粉纷飞
我看见的不再是春天

　　　春天的心理

第一朵花绽开的时日
你用手平淡地把它摘去；第二朵花绽开
你又用另一只手把它摘去
那么第三朵、第四朵呢
设若还有第五朵，如此继续的话
你的动作将不再轻松，春天使你繁忙起来
你抑制了这一片，还有那一片
更多的那一片，山环水绕地围困了你
前后左右……红黄蓝绿
你再不敢轻易触及它了
触及了它你会流泪
这么说春天不可阻挡地发展成花园
你置身其中，成为相反意义上的园丁
所有被你克制过的心愿
反倒以加倍的渴望和力量构成事实
没有谁能为你的心事解围
包括你自己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难道，你轻而易举地忘掉了我
像伸手把一朵形象的花摘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简单了！难道
你不知晓这是最终的花朵
失去就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那样的芳香
唇齿相依的嫣红、热情的披风
以及有关的露水

纷纷滚落。我是说我的眼睛
湿了，我的心湿了
这加强了花瓣回首的重量

低垂的夏日玫瑰
低垂的夏日里你天真的面庞
委托在我落叶萧瑟的掌心

然而我不忍心把它舍弃
哪怕积雪已高过最昂扬的树枝
阅读玫瑰，正如拒绝将一本书合拢

　　　花的圆舞曲

我听见鲜花漫山遍野涌来
把峡谷填充成平原，把黑夜燃烧成白昼
我听见鲜花蜂拥进表盘
使生锈的时针迈不动脚步

我知道已是春天了
鲜花用各自的嗓子吆喝着这个单词
它们的童音每重复一遍
季节的笔划便复杂了那么一点

我站在那么多明亮的枪眼面前
无所畏惧地等待甜蜜的射击
当那朵最嘹亮的星星发出口令
所有日子和果实将应声落地

鲜花在我指尖绽开，在我笔尖绽开
我浑身骨节发出劈啪的响声
我猜测今夜将酣眠在哪一朵花心里
让沾满花粉的天穹在头顶合拢

　　　鲜花献给你

鲜花献给你，那么绿叶该留给谁
我以最圣洁的火焰照亮你了
把灰烬留在自己周围

明月之灯，给你提供一条归路
你且走且歌
一一清点早熟的水稻、迟开的桂花
记忆属于你了，那么遗忘
该留给谁

焚毁旧信，有可能造成
一场精神上的火灾
最后的夜晚
你的名字像台灯被我永远地揿亮
我把疼痛的花朵都献给你了
然后在废墟之上重建一座花园

　　　撷花的人或倒影

撷花的人伸出他的手
动作轻柔，仿佛害怕碰碎瓷器
蜜蜂业已四散飞去
与其倒影映照在两边
撷花的人捞起水中的月亮

爱人的脸，被岁月模糊
我含蓄地摸索你潜在的轮廓
春天在哪里？花瓣生满了锈的春天
与我一指之遥
撷花的人礼貌地抽回他的手
掌心沾满花粉
撷花的人捧起自己水中的脸
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携带幸福的花朵回家

什么时候我们携带着幸福回家
就像把迷路的婴孩，抱养在平坦的马背上
帮助它恢复和纸张同样单薄的枝叶
很久以来我们习惯于在纸上描绘爱情
在隐蔽处歌唱，而不擅长用行动直接表达
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该爱的，还是要爱
我们尽量放慢脚步，在花园或粮仓周围
以固执的缰绳限制与生活本身的距离
生怕归还的梦幻比某只杯子更早地醒来
从高处身不由己地坠落。幸福可能是一种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