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

父亲
一手稳住钉子
一手举起锤子。一下一下
把钉子砸进桌椅

我安静地蹲在旁边
一会看看父亲
一会看看钉子

钉子楔入的地方
不再摇晃
仿佛那里就是世界的中心
以这枚钉子为轴
这么多年，日月星辰都是它的指针
旋转不停


阳台上的蚂蚁

整整一个早上
我都在自己巢穴前的阳台上观察
这只找不到出口的蚂蚁

它能高举相当于自身百倍的重物
奔跑时可达每秒855毫米
就像另一个我
抱着一部卡车跑向月球
约五天就可着陆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
我和他
被困在了这方寸之间


一把铁菜刀

他是铁匠最小的儿子
除了刀刃那里
浑身都跟他的老父亲一样黢黑

早些年，被我带进了城
并走了几千里路

我和他一样从小就不挑食
一样生得粗壮

与后来那些生来锃亮的刀具不同的是
这把铁菜刀时间久了会生锈
像我
像一些从小被打大的孩子
像乡愁


冷

羊绒衫，羽绒服
今年我又添了一顶新帽子
还是觉得这个冬天比去年冷
步行途中
朋友打来电话
手机右手换左手，像握着一块冰
没聊几句便挂了

想起那时候雪下越大身上越热
屋檐挂着长长的冰凌
一家人挤在漏风的土坯房里
脚趾头从单布鞋钻出来
也没这么冷

冷或许不是体感的
不是城市，不是房子，不是空调
也不是穿多少棉衣
冷的是内心的失去
是归期迟迟
是游子老矣


雨夹雪

像南方人的性格
总是在隐藏着什么，不可直白

你来到我的城市，看我
却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像一次试探性表白，夹杂着顾虑
欲言又止


风

我长久的望着窗外
长过，那条被风吹弯的路

小雨，北风，窗外一片混沌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归来，也没有人离开

没有雪、脚印
没有血迹
没有这半生误读过的一切人和事

风抽打着城市
风撞击着风
我长久的望着窗外
那里什么都没有
长久，是内心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风
也没去过


蓝

当天空蓝得没有任何支点
想象
便依附上一朵云
慢慢走失

擦去深秋的参照
蓝天成了一面没有内容的镜子

有鸟儿从枝头飞离
大地上留下我
留下
秋风来不及扫去的落叶


原野上

在所有谷物全都逃离后的原野上
被荒草暂居

一场野火过后
第一层寒霜袭来
是草根
护佑了这片被冻僵的国土


与一棵树

与一棵树对视
久了
我会取走它体内的鸟鸣、风声和船
并借它的沉默
在黎明前出海

去流落无名岛
再取出箱柜、桌椅、小木屋和火苗

取出一些纸
描写日出

最后取一副木碑
写上
生前没说出的话


草

城市里的草不像农村的那样荒芜
没有一根敢突出
被一茬一茬修剪之后
它们
平坦、温柔、顺从

它一生只有两种颜色
生与死
无论生死，都固守着自己的立场不变

然而我依旧能看懂它们
这些低层的小心思
当它们偷偷私藏起几片
秋天的落叶


初冬

这些落叶
是我向这个初冬支付的一张张旧钞

不买酒
不买棉衣和干柴

我只想与那个在十二月走失的人换一场大雪
让一切重来


瘦

整个十月瘦成一粒种子
一片枯叶
城市瘦成一条小河

潮水退去，大海
瘦成一粒沙
船瘦成一个黑点
我瘦作一根烟
这首诗
瘦得，只有一个字

更瘦的还有飞鸟
她从我的身体里取走种子
枯叶、沙子、香烟、水和船
又折回来
取走这首的标题


我爱

我爱一切柔软的事物
天边云、杯中明月、指上烟尘，和
下半夜灯光

我也爱过蛇的软
和她的吻
爱这在月光下落下的叶子
风一吹
一生便没了

有时候觉得活得已是太久
久了
就像是在刻意等待什么

而等待
不是来的太迟，就是
太早


夹子

城市那么大
你只是夹住了一点点

但是够了
我只要一点点
一点点
日子就稳定了

一点点
我那些被晾晒的生活
哪怕再轻
也不会被风偷走


杨絮

一切轻贱的生命
都有极强的繁殖意愿

这样物种
很难能在城市里扎下根
长成一棵树

如今杨树已被移出城区
杨絮
多见于城乡结合部

它们四处飘散
又结集
说说贫穷的故乡
以及传宗接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