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郭栋超新作快递。
《告示》
本小区所有邻居,我郭子元的元福店自开业以来,承蒙大家厚爱,没少照顾我的生意,现因经营不善,定于农历十二月二十七日关门停业。
自农历十二月十七日起,凡来咱元福店就餐的,一律只收成本费。我还有茶叶数斤,大家来了喝茶不要钱。
对不住邻居们了!
郭子元于农历二〇二一年十二月十五日
我所在的小区,是二十多年前陆陆续续开建的,分为一期、二期、三期。
从一期建成起,近二十年的时间,小区住进了一万多口人,二千多户人家。其间,有搬走的(一般都搬去了新建的高档小区),也有新来的(一般不太富裕),可人员一直没有低于一万口。
时间长了,小区的生活设施还算齐全,特别是一个叫“元福”的小饭店,同时也是一个小茶馆,开了十七年。
前几天,元福店突然贴了个《告示》,说是要停业了,为报答老邻居们,在停业前的十天内,凡来吃饭喝茶的,一律只收菜、蛋、肉、茶的进价,不取分文加工费。
诗曰:“....../旧有的故事/蜷缩 冰下/新的故事/会不会喷发/土屋苔瓦 稀疏毛发/古人的神话/庄稼 该是一茬/一茬/该是一茬一茬”(节选自《故事 在不在八月》)
最先发现《告示》的,是几个老太太。她们每个人都在街上那家刚刚开业、为了推销商品搭配着卖鸡蛋的门店,买了十几个便宜的鸡蛋。回到小区院内,看到《告示》后,说:“走,去看看,怎么说停业就停业了呢?”
见到郭老板,她们问了想问的所有事儿,确信无疑后,便在元福店坐下了。那天,是真冷,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了。冷,真冷。
有人又打了电话,你传我、我传你,不到一个小时,人便坐满了,两桌还多。有的说着孙子如何淘气,儿子儿媳把孙子孙女都惯坏了; 有的说着人老了,别管闲事,能吃就吃,能喝就喝;有的说着,越老越想明白了,对死淡然了,反正活了八十多岁了,够了。
在机关工作过的、在学校当过老师的、在国企当过中层干部的,说的更多地是大事。诸如:“疫情防控,咱防控的还行,老美不行。”“该!美国强了一百多年,咱都强了五千多年了。最不济,也就这百十年。风水轮流转,也该咱强了。”又诸如:“任正非,爷们儿,男子汉。”“人家闺女也好,还漂亮,就是穿的太贵了。”“那个柳什么的,退休了还拿一个亿,要那么多钱有啥用,钱多了,就是一堆废纸,该整整他了。”“他闺女,不如人家任正非的闺女,只知道钱。”进而又说到:“司马南,人有点儿得瑟,可话说的在理。”“司马南要是听听俺姐儿几个说的,不比京里人知道得少。”
东城的老太太咋懂那么多呢?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方方,气呀!抢着说:“她写的都是啥呀,这两年是因疫情难了点儿。但疫情时,她也不该写的那么邪乎,美国人都死了八十多万了,她也不写写。”“写了就写了吧,还拿到外国出版,丢人!不就是为了名、图个钱嘛,那有啥用呢?”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下午五点多了。在确认《告示》说的是真的后,小区内一个平时就威望高的老太太说:“既然郭老板只收本钱,那咱今晚就在这撮一顿吧。这两年咱老姐们儿也聚的少了,就今晚吧。”响应的人,还是多的。
心疼钱、家里又不宽裕的大娘大婶便找个借口走了,心里却有点儿不舍。是呀,这两年,疫情害的人人心里堵得慌,想聚聚,但家里不宽裕,为了儿孙,咬咬牙还是走了。有爱面子的,又说:“后天我请。”
郭老板便忙了起来,他妻子更忙,菜一个个端上了桌。
有人劝郭老板:“大侄子,别灰心,我儿子的企业也快关门了,贷不来钱呀,工人都走了。”又有人劝:“老郭,你人好,好人有好报。卖饭的,开门面的,就连洗脚店,街上也停了好几家啦!咱不和过得好的比,只比过得不如咱的,心里不就爽快点儿了吗?”郭老板便附合着说:“是,是,是!”
到了放学时间,小区的男“孙管干部”们陆陆续续接孙子孙女回来了。看到老妻们都上了桌,胆子也大起来。平时爱喝酒的,便回家拿了酒,热热闹闹直喝到将近晚上八点,仍是不散。
平时怕儿子儿媳的,也酒添人胆。儿媳露了几次面,仍是装着没看见,不回。有厉害点儿的,便说:“今晚俺孙子孙女的作业你们辅导吧,我和你爸(妈)多坐会儿。”碍于人多,儿媳们便拽着儿子女儿回家了。
捡破烂的刘大姐不知今晚为何这么多人在元福店吃饭,想探个究竟,也去了。刚一露面,有个大娘便说:“别捡啦,来,坐下吃饭,你的这份儿我出。”刘大姐虽是捡破烂的,人却硬气,不愿意坐。众人便嚷嚷着:“坐吧,坐吧!”刘大姐勉强坐下了,但不动菜。她没有动菜,没有人注意。
吃着说着,已是晚上九点露头儿了,一个大娘说:“老妖精们,玩够了,回家吧。”众人便都离了座。刘大姐扶着叫她进屋吃饭的大娘走了,一直把大娘扶到了电梯里。
诗曰:“......辉煌已成古旧的曾经/照片并不古旧 想家了/茅屋蒿草 捡豆的婆婆/这么快 就想家了/隔壁的你 醉了/门外 电线 单薄 万家灯火/我想家了 回去/关公端坐门口 大刀 大刀/一脸肃穆”(节选自《夜之疯》)
小区里,在北京帮助部委筹办《绿色中国行》公益活动的两个编导,到省内另一个市筹办节目时,路过许昌,便下高铁回来了。他们一进院儿,就碰到了一年多来,一直跑小门店,帮助厂家直销各种小吃的伟强。三个在河南大学是上下届,高中时是同届(你懂,复读后,就不同届了),一个院儿里长大的人,便相互拉扯着进了元福店。
元福店小,没有卫生间,伟强便出去了。在店外,他碰到了几个在市、区上班或送外卖的初、高中同学,其中还有女同学。说起有两个同学从北京回来了,都很乐意到元福店聚聚。
多年不见,见了,少不了寒喧、问候。说到这二三年,便有文科生感叹到,疫情发生这几年,在历史的河流里应该是很短很短,几十年后可能是个数字,但经历过这二三年,人人都不容易啊。人与人,变化也真大呀!
在座的,有的原来是企业的中层,现在当了门卫;有的原来是开出租的,现在办了网店,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有的原来是搞园林设计的,现在城市绿化需求越来越少,改做了室内装修;有的原来是卖水煎包、胡辣汤的,现在经营初中、小学儿童营养餐,俨然款爷的做派了。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话题自然多且繁杂,加之喝了三斤白酒,便都已醉意上头。在机关工作的,慢慢地也不再矜持了。官升一级甚至二级的,便含蓄地说着“很忙,很忙”,真的很忙。在疫情期间受处分的,嘴上说着自己活该,可也想解释点儿什么,虽自觉委屈,可仍是倔强。离的近点儿,便劝说几句,可真听清他说啥的,桌上没有几个。这么多人,这么高的音贝,谁能听清谁说的啥呀。
有人说:“静一静,让校花说几句吧!”校花说:“我是什么校花呀,班花都算不上。”有人便起哄:“说几句吧!”这个女同学便讲了不管疫情怎样,去年总算把自己嫁出去了:“2022年春季的某一天,你们都该当舅舅了。”说着说着,便说到大学里的一个女同学,学医的,永远躺在武汉的樱花树下了。留下的女儿,还算阳光,但总是不愿意接受后妈。女人泪窝儿浅,一会儿便泪流满面了。一个高一届的同学说:“小妹,不说这了,咱变变话题吧。”女同学抽泣着,慢慢地止住了泪。
年轻人,总是激情四射。一晚上,先后说了郑州的大水,罚款最多的薇娅以及在武汉封城之后,快过年了又被封城的西安。又讲了一个伟大的农民——袁隆平,又谈了烟台女子王亚平的美,还规划着明年去烟台做生意或者是打工。随后,又叹息了刚烈的网红李子柒,还调侃了被封禁的郑爽,又赞叹了张桂梅的大爱。不知谁,又想到了一夜成名的全红婵,几百日夜困在加拿大的孟晚舟。
角落里,一个戴着红帽子,一晚上坐着没怎么说话的的年轻人,趁着酒意大声提议,要去云南随着大象去流浪。不知是谁,即兴唱了一遍又一遍卡朋特乐队的《昨日重现》。接着,众人又唱了刘德华的《今天》、陈奕迅的《每一个明天》。在参差不齐,但又慷慨激昂地唱完《2035年去台湾》这首歌后,仍是不散。
人,究竟什么时候走完的,不知。反正那天元福店的灯光到凌晨两点半还亮着!
诗曰:“....../圆柱根根撑着潮湿/早春的寒气依然/我不再想像/梨花看见桃花谢了/梨花也谢了/鼓嗓着夏天/膨胀秋天后/每一个旋落的果实/都是一个模样/终究会是一个模样/只是你不愿如此想像”(节选自《旋落的果实都是一个模样》)
元福店贴出《告示》的第四天,先我退休的苏姓书记说:“老弟,元福店要停业关门了。”我说:“怎么会!”他说:“你知道,这两年一直疫情,元福店开开停停,收入不好,服务员也时常换,效益也不好,是真关哩!还说,优惠十五天。”我说:“不管优惠不优惠吧,就凭前年疫情刚开始时,咱后半夜回来,郭老板还偷偷地给咱备点儿吃的,还让咱偷偷喝点儿酒,咱也得去看看。走,去看看!”
郭老板一看我俩来了,说:“二位老哥,对不住了,要关门了,今晚想吃点儿啥,我亲自掌厨。”我说:“让我再叫几个人,一起玩,喝。”苏哥一招呼,便来了十多个弟兄,都退休了,好叫。苏哥说:“老板弟,今晚你也坐,咱们一起喝。”郭老板便爽快地答应了。实际上,是汉酱酒好喝。
我们说着上班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着说着,便抬起杠来——哪哪项工作你决定的不妥当; 哪句话你不该那样说,特别是在班子会上。苏哥佯装生气:“那个谁,你以为你还是老一吗?那个谁,你以为你还是常务,现在还签字吗?越来越糊涂了,喝酒!”众人便安分了许多。
实际上,我们刚退休时,还真的不太适应。有时,早晨起来,恍恍惚惚的,不知该去何处,我也不例外。后来,就习惯了。是的,舞台在,可主角则常常更换,舞台的中央,一定有人在表演,可那未必永远是你。悟吧!
不知何时,隔壁一桌也坐满了人。他们谈着下午会议的内容,思着明天的工作,有性子急的,已经开始打电话安排了。隔着磨砂玻璃,也知道都是在职的。
我年龄大了,上卫生间比较勤,出去时,被他们中的一个局长看到了。他说:“老班长,您也在呀!”我说:“不是班长了,现在是社会闲杂人员。”他说:“吃吧,我一会儿把账结了。”我说:“谢谢,你们忙吧,难得放松一次。”
我们什么时候走的,他们不知;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们不知。走时,帐是我们桌上一个刚退休的老弟结的。
舞台无处不在,人人都要表演,都在表演,必须表演。咳,人呀!
他们那一桌,喝的酒跟我们喝的不一样,可郭老板一直坐在我们桌上,没过去敬酒。我醉了,我们走时,郭老板说了很多话,好像有人哭了。
哭了没有?不知。哭与不哭又如何?
诗曰:“....../世间闲客 也无风雨也无晴/大排挡 赤膊露肩/杜康兄 扶我 大漠云烟有无否/夕阳下 是否 是否还是山外着山”(节选自《忘忧的欢伯》)
自我退休后,我的电话响铃的时候不多。那天下午五点多,电话铃响了,我没接,又响了,我没接,再响了,我接了。一听,是曾经跟着我当过办事员,如今,已升至市里一个大局当局长的人打的。
我说:“局长,有什么事吗?”他说:“老班长,今天是周六,几个您的部下近期大都进步了,想请您聚聚。”(八项规定后,已经很少有这样的聚了。)我说:“你们工作忙,我就不去了。”其实,心里还是想去的,我没有那么高大上。
在说了“不去了”之后,我便主动挂断了电话。退休后,在职的人喊我一起聚的少了,正常,人都忙呀!我也基本上不主动给在职的同事打电话。因为,有的是一如既往,有的则是听到电话便警惕起来,生怕我找他有事儿要办。实际上,打电话,只是想对方了,毕竟一起同事过,何事之有?这人呀......
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是另一个老部下。他说:“来吧,都等着您哩。”我听到了电话里“来吧,来吧”的嚷嚷声,坐着六楼一个老乡的三轮车,便去了。
他们还是礼节性地把我让到了主位。好吧,坐,咱也不是没坐过。想想,他们在我眼里都是小年轻,如今也有人头发白了。
喝了没几杯,他们议论的还是工作:什么地挂出去了没人摘牌;什么工程款至今没有着落;什么财政再难也要把工资发了;什么一个项目马上招回来了,计划正月动工;什么国家支持的资金拨下来了,要马上研究如何干好......这都是工作呀,我现在年龄大了,糊里糊涂的,也插不上嘴。
坐了约莫四十分钟,我说:“让我回去吧,你们嫂子忘拿钥匙了,我得回去开门。”这话,他们不信,我也不信,他们知道我的脾气,还是让我走了。当过我办公室普通人员的老弟,让司机把我送到了小区门口。
一下车,刚好碰到几个在政府工作的年轻人,都认识我。他们拽着我说:“走,吃饭去,去元福店。”我知道我终究还是需要年轻人的多,便说:“走!”这就围着桌子坐上了。他们都是科级干部,可也意气风发,精神!
席间,他们好像都想说点儿什么。我说:“侄子们,你们大都是在这个小区长大的,也大都是我的同事或即便不是同事也是老兄弟们的儿子,想说啥就说啥吧!我现在耳朵不灵,背了,听不清,你们说吧!”
一个在乡里当书记的孩子,谈了环境治理,又说起花钱,村上都欠款了。接着他又说,去北京、省城汇报了多次,有一个农业项目明年开春儿实施。另一个在镇里当镇长的孩子也谈到了资金。他说:愁,真愁,村上的费用安排住了,可机关干部的还没有着落,急死人了;无论如何,得拴住那个准备投资的企业,一定为人家服务好。最后,他问我:“这没有税收千事难行,财政没钱万事难办。叔,你信我能把企业投资落地吗?”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概而曰:叔信你!
还有几个在市直工作的,也讲了很多。我很心疼他们,便说:“侄子们,你们这是开会呀?还是请我吃饭呀?”他们都笑了!说:“老叔,知你爱这一口,来,走几个!”走几个就走几个!走不了几个,我便醉了。我久(酒)经(精)考验几十年,喝点儿酒,熟醉。
一个年轻人,只喝酒,不说话。我说:“千言万语不如一默,你做到了,可老叔心里不是滋味。你老叔是个有屁必放的人,说话,孩子,遇上什么难事了儿?能否告诉我?”(可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呢?)旁边一个小区长大的小伙伴儿说:“伯,他刚受过处分。”我问原因,搭话的孩子说:“他工作一直干的很好,准备提他当副镇长。前段时间,他爷爷忌日,他请了假,上边三令五审上级检查期间不准离岗,那个批准他请假的人也不敢承认他请假了。最后,副镇长没提,又受了处分。”
我端起一杯酒,便送到嘴边,等他们夺时,酒已入口半杯。我道,权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授人。古,贬之又招之,况朗朗天日时。人,谁不受挫,弥坚乃青春之志。今晚不言,对。忍,好!我观之,孝已在。众人藏心,如能审时度势,必成大器。
“来,再给我倒一杯!”倒是倒了,可郭老板急步上前,抢过酒杯,替我喝了。我说:“孩子们,回去吧!我信你们,你们一定会是好官。”他们说了什么,我醉了,又糊涂虫一个,没有听清。
郭老板说:“哥,你留步。”他们都走了,我留步。老弟端了一碗肚丝汤,加了好多醋,
真酸。他坐在我的对面,泪,一滴滴,落了!
诗曰:“隔着火我仍是看到了你/那是你点的火呀/饭熟了菜热了/鼓捣鼓捣着便是生活/芝麻一圈圈/石磨缝流出了油/那粒树上坠落的黄果/脱了霉了烂了一层层皮/天空散漫绿后云端之花/人生百态柴米油盐/所有的苦难都绽放了微笑”(《所有的苦难都绽放了微笑》)
小区一鼓师,家是农村的,三口儿人。因是二婚,有个女儿刚刚三岁。
前几年,唱戏的生意好,他一天能挣一百多元。那时的一百多元,比现在顶花,他便把老家的地租给村上人种了,到城里专业从事戏剧演出。
这两年,因为疫情,请演出的人家和企业、单位越来越少,连“送戏下乡”这个公益活动也慢慢地停了,可乐师、演员们还思着戏、念着戏。
在上个月,安徽对演出的场所管的松了点儿,鼓师一家便去了。他自己是鼓师,加上妻子年轻、唱的也好,他们每天收入可在五六百元。但三天的戏,仅仅演了一天,当地镇政府便叫停了,只能回来。
市里有个比较前卫的人,在“快手”搞了个直播间,喜欢戏并会唱的,便又聚了起来。
室内放着很多手机,大家都在给自己的粉丝们直播,顺便卖点儿乐器、衣服以及农村的土特产。鼓师又有了收入,女儿添了几件新衣服。
参加直播唱戏的,下岗职工居多,原来所在的企业不太景气,发的补助金在退休之后也少了。可戏比天大,虽穷着,但对演出仍是乐此不疲。这不,演到晚上十点,才休息。
今天请吃饭的,是我一老同学。原来当过县教育局的局长,板胡拉的好,人称“头把弦”,也叫主弦。因是退休公务员,他的收入比较高,又住在本小区,就邀请大家到了元福店。
凉菜点了八个,四荤四素。酒是一个年龄大了便让儿子管着自家企业的私企老板拿的,是老村长酒。私企老板不会乐器也不会唱戏,但喜欢。他置买了所有演戏的家伙什儿,甚至还备了二十多把椅子。
酒瓶打开了,演出的男男女女,便吃喝起来!
在这个群体里,人都是平等的。可鼓师、琴师一般坐主位,其他人则隨意找个位置坐下即可。酒过三巡,主角一般都是稳稳地坐着,不是主角而又没有唱尽兴的,便趁着酒意又唱起来了。唱几段后,便恭维:“角儿唱的好!”角儿,便也角儿起来了。
台上演皇帝的,道一声:“爱卿!”坐下位的,便又慢慢入戏,皇后演的便愈发端庄,妃、嫔、答应也活跃起来。忽听有人说:“圣上,臣妾敬您一杯。”男人一般都不计较会不会坏了嗓子,便一饮而尽。此时,丑角儿及跑龙套的便围着桌子提茶敬酒,有的做着鬼脸,你不喝都不行。
有个演宫女的,是农村来的,前几年在城里置了房,可地还在老家,不演戏时,便没有什么收入。不知哪杯酒触碰了她的寸肠,唱着唱着,便借戏文抽抽搭搭起来。演皇帝的便说:“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左看右看后,说:“封某某为净妃。”演宫女的便破啼为笑了,随似跪非跪道:“谢主龙恩。”一桌子人都笑了!
还有一个王姓戏迷,唤来元福店的郭老板,问:“还有多少羊肉?”答曰,二十多斤。王戏迷说:“都称了吧,每人分一点儿!”结过饭钱、酒钱、肉钱,他又拿出二百元,说:“兄弟,忙了一晚上了,这点儿意思收下吧!”郭老板死活不要。王戏迷说:“收下,我有退休金,孩子们也都在上班,收下!”“好吧。”便收下了。
近晚上十二点,我同学说:“也快春节了,都有家务活儿,早点儿回家吧。”一桌子人起身穿衣,提着肉便出门了。演皇帝的,是骑着破三轮车走的,戏台上那龙辇、銮驾、銮與、法驾、大驾......都没在门口儿迎驾。皇帝,蹬着三轮车就走了!
诗曰:“......似您围着锅台/我步履沉重/沉重河边青草/踩着暗了又明的光阴/沉重是什么/问着问着便是/从春到夏/忘了一切/肩头唯一的是生活......” (节选自《肩头 唯一的是生活》)
实际上,在小区内利用车库开按摩、洗头店的,菜铺、修鞋店的好几家人,也早知道元福店要关门了。知道是知道了,可春节前,生意比平时好,几家人都舍不得停下手上的活儿和店里的生意。但毕竟邻家办店,最早的有二十来年,晚的也有二三年了,兔死狐悲的心,有。去年,这几家人又开了掌上超市、菜鸟驿站等等。因经营的产品、提供的服务不同,互相之间没有竞争,共同的需要,便是人气。
周东是个盲人,自本小区开放卖房后,他俩口儿便租了两间房,开了个按摩店。虽然双目失明,但周东人智慧,又善于接受新物件,那个会按指令为主人服务的“小艺”被他玩的很熟。他妻子,贤惠漂亮,两只眼睛总是含蓄着什么,天天陪着他在按摩店与家之间走动,是日日走动呀!
周东对岳父母也好,儿子儿媳又在去年为他们添了个孙子,周东便幸福的像花儿一样。他妻子,每周只允许他喝三次酒(岳父到家除外),会给他做两个菜。周东便一边喝一边与盲人兄弟姐妹们做着直播。嗓子好,说、唱、颂也好,很受人尊重。
周东与元福店的郭老板关系好,有时刮风下雨了,便到元福店吃饭,二人也喝点儿小酒。这人呀,只有接触了,又对脾味儿,才亲。
那天下午六点,周东便让妻子扶着,到各个门店商量着如何去元福店坐坐,给郭老板宽宽心。周东问:“老郭不取利润,怎么办?”大家说:“平时你聪明绝顶,这会儿想不出办法了。”底层的人最不势利,也最真实。于是,各个门店,便拿着节前老家人送的土特产去了,人人动手,不一会儿两桌菜便齐了。“五贝子”店是洗头的,两个妹子经营的还行,便提了一件儿鄢陵县酒厂生产的姚花春,三言两语后,便开喝了。
这一晚,人们安静地吃着喝着,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可心里的酸甜苦辣,都在这一顿饭里了!
周东爱抽烟,他妻子不让他抽,他便摸着墙走到门口儿抽起来了。凭声音,他知是小区打扫卫生的老张在转悠,便说:“张老弟进来坐吧,喝一杯!”老张早年是个贼,可他自己说:“我不当贼,活不下去。我早年无父无母,贼很小的时候就当了,挨过打,坐过牢。但贼有贼道,我没有在俺村甚至农村偷过,我只偷有钱的人。我从来没有动过老年人、孩子们的口袋。”他一直是个光身汉,十一年前,就开始当物业管理员了,实际上,就是收小区院内胶桶里存放的垃圾。说来也怪,自他来俺小区收垃圾后,家家户户基本上没有丢过东西。
不到九点,大家都离席了。晚上,还有很多活儿,也是生意,要干要做呀!
诗曰:“....../雪来了/比忘却的厚比回忆的薄/土地终有一天要征服你/也意味着你将生命携去/雪来了 我昏花的老眼/亦然看到了你/如果我想再说些什么/请你包裹起我/一同融入美景/亦或一同静卧大地/雪来了 雪来了 雪来了呀/温柔如你”(节选自《雪来了》)
元福店关门停业的《告示》,住在小区经营着饭店、酒行、拍卖行的梁姓老板也知道了。她有一帮小姐妹,当年,是同年级学习最好的,可一般家都在农村,为了一个商品粮户口,也是一份儿工作,报考了小中专。而学习不如她们的,因为家庭条件,选择考了大学,这命运可就不同了。
这一帮小姐妹,毕业后没有端公家的碗、吃公家的饭,而是选择了自主择业。她们姐妹几个起初在市里最大的商场当上了总经理、部门经理。后来,又陆陆续续离开了商场,独自创业。有的在经营房地产,有的在经营物流,有的在管理企业的同时又兼营了谭氏木梳,有的办了咨询公司并兼职财会服务等等......还有的做了专职太太。不管后来从事什么,几十年的友情如初,时不时都要聚聚!
梁姓老板召集众姐妹们,说:“郭老板要停业关门了,看来是真撑不住了,咱们今晚不管怎么忙,一定要去元福聚聚。郭老板爱面子,今晚咱就说,要白吃一顿。可你们经营的产品要拿上,越多越好。平时,咱们没少在元福闹腾,今晚去了,只说吉祥的话,什么闭字关字都省了。”那个专职太太便说:“大姐、二姐、三姐呀,还有小四、小五姐你们也知道,我家的企业都是你弟在经营,这两年口罩用的布需求量是大,厂里效益算一般般吧。我也拿不出什么,就把郭老板近期的菜钱包了,钱我出。再送点儿年货吧,我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花几千元或者不超过万元,这个我还能办得到。你们老弟年龄大了,也不如过去疼我了,一个月给我万把块的零花钱,够吗?”众姐妹知道她又在凡尔赛了!当姐的梁姓老板便说:“适可就行,拿多了好象施舍似的,郭老板不是爱财的人,过了,不好。”
姐妹们一下午急急忙心安排完生意上的事儿,便去了元福。郭老板看她们来了,忙喊出自己的妻子,也是服务员,擦桌搬凳。众姐妹便说:“嫂子,还是我们自己来吧,咱们谁跟谁啊!”
看她们拿了那么多物品,什么意思,郭老板懂,他死活不愿意要。但众姐妹说:“不要!生分了不是?”郭老板便说:“妹子们,对不住了。这两年,食材一直在涨价,厨师、服务员又不好用,疫情期间,餐饮干干停停,还是停了好。”大家都说:“可惜了。”
女同志多,便主动下厨,烧着菜、煮着汤,死活不让郭老板和他的妻子侍弄什么。摆好桌,都是常客,郭老板和妻子也坐了,还喝了好几两酒,连他妻子也喝了几杯。热热闹闹的,只玩到晚上十一点,方散了。
出了门,梁姓老板说,这几天得去郑州看看七妹去。
小七妹开了个洗脚店,前几年生意还行,这两年因疫情关关停停,连房租也缴不起了。最不该的是,不吭声便关门了。员工,特别是房东知道后,把她店里的东西都抢了。
姐儿几个说,如她提前打个招呼,无论如何也会周济她一下,何至于跑人呢?又说,她也是急火攻心,又爱脸面,不久便病了,现在还在郑州住着院哩。她闺女原本打算疫情过后继续去俄罗斯留学,看起来是难去成了。
最后,姐妹几个商量着这几天去看小七妹,大家都拿点儿钱为好。郭老板出门送她们时,天上飘着雪花。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呀!
诗曰:“....../全新的生命如初摘的秋果/不须谁的认可 父母/会知道我的归来/有思念就没有消亡/永生的一切永远久住你的庭院/我的喜乐不会贴于上膛/走呀 回家去/祝福的歌谣离家乡越近越响/越近越响/......”(节选自《春节 走呀 回家去》)
一晃,就到了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元福店的郭老板下午便准备着关门的相关事宜。小区里的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商量了件大事儿,领头的是当过知青、当过兵、又当过首长的刘老先生。他召集着十几个老兄弟,说是去元福店喝茶。
郭老板看他们来了,便让妻子准备了几个菜。前几天,来吃饭的,有意识留下的酒还在店里。刘老先生说:“子元啊,哥儿几个和你商量点儿事。你的生意这两年不好,邻居们都知道。但,路,绝了吗?没有。你看,我们和物业上都商量过了。咱小区最缺的是啥?老兄弟、老姐妹们最昐的是啥?你知道吗?是有个能集中吃饭的地方。你这儿不正合适吗?別关门了,办个老兄弟、老姐妹食堂吧。吃饭的固定了,你的收入也固定了,我们也能少麻烦点儿孩子们不是。至于可口不可口,慢慢来。章程咱先定下来,再规范。老了,吃饭第一,穿戴第二。你若愿意,我们对钱,定个标准,在你这儿吃,大家也热闹。”郭老板心有所动,他毕竟在这儿开店十七年了,又是农村人,回去又如何?又有几个老人说:“子元,你就应了吧!”
小区里有个喜欢写字的,虽写的没有汉唐风骨,但《元福公共自助食堂》几个字写的还行,铺在了地上,大家都叫好!郭老板的妻子说:“听人劝,吃饱饭。”看妻子八成是同意了,郭老板自己也不好说什么。看这情形,刘老先生便说:“过了正月十五,儿女们、孙子孙女该走的,都走了,该上班的,都上班了,咱们就在这儿吃大锅饭吧。老了,也好有个照应,也算是抱团养老吧!”
我和郭老板是同乡,本打算一块儿回老家过年。谁知,老家的镇上出了两例呈阳性的新冠肺炎病例。看来,这老家今年是回不去了。我便和他商量着将来如何办“元福自助公共食堂”的事情。子元又忙起来了,准备着农历正月十六开业!
实际上,我也想回老家过年,那是我的根、我的魂呀!村里虽然冷点儿,但小楼也不比城里差。村上还有四个小公园,热闹着哩。家家户户又不缺吃的,乡里乡亲的聚聚,福呀!
诗曰:“....../听 牧歌悦耳铿锵/在沟谷 在山林 在河岸/冰雪遮不住/ 道路震颤 初一的太阳/似目光 无拘无束/是普照不是瞬间/树梢高傲着香飘/诸神的手帕擦去门面的浮尘/爹娘手织的爱意/丝丝缕缕 柔情/舒缓悠长 不再遮掩/......”“....../多姿的白云/美丽蓬勃 斜依/土墙的母亲/盘算着冬去春种/娘 春来了 春来了/春来了呀!”(节选自《春来了》)
我怎么也没料到,更不会想到,春节又要敲门了,年到了,我的老家却发生了疫情。这是我是出了元福店后,门卫上一个老哥哥告诉我的。他说:“咱们老家出现疫情了。”哎!怎么会呢?
我的老家,是华夏民族之根。黄帝曾在这里活动,禹治水有功,被封于夏。禹子启继位后,于钧台大宴天下诸候。这个地方,又称“夏都”或“华夏第一都”。至于历史人物,那是多了去啦,如:韩非、吕不韦、张良、晁错、吴道子、褚遂良、郭嘉。
那郭嘉如不是早年仙去,曹操一统天下也该是大势。怎奈曹氏势运不济,郭嘉一去,只能三分天下。奉孝先人英年不在,虽生时人曰“奇佐”,身后谥号“贞候”,可虚名何用?分久合之,岂不快哉、乐哉,大丈夫当雄霸天下或助人雄霸天下。乃志尔、乃雄尔、乃霸尔,天不加年,罢了、罢了、罢了啊!文曰:立国,乃英雄之时代,国立后则要民稳、民富、民乐,平庸者,不折腾,无为而为,平凡最好。
药圣孙思邈,一针救二命。现如今,我的乡亲们中,医疗高手如林,定能渡过此疫,去了此灾。
毕竟是年节了,想想去年,村上一老奶奶说,这么大的疫,村上没有死一个人,福!又说,外出打工的,这二十多年来,已有十来个儿孙辈的死在了外地。年节聚聚,不易呀!
老奶奶,今年春节,我们外出的人,恐怕不能回去了。老奶奶呀,人啊,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放心,我们会!
您们在家,吃喝有,乡亲们又亲,村上的干部,说是干部又不是,都是自家的侄儿侄女们。村书记是您老看着长大的,领的又好,待人心和,对谁都一碗水端的平平的,但人急了,话说的也有难听的时候。即便难听点儿,焕昌爷常说,不就一句话么,轻一句重一句有啥,都担待点儿,也就过去了!
这是疫情连着疫情之年呀,憋屈。可是,老奶奶呀,雪,是真的越下越大了,腊梅,是越开越香了!
年节过了,就又该是春天了。老奶奶,您硬朗着哩!
正如元福店的子元说的那句实话——又一年了呀!
老奶奶,我也说,又一年了呀!
后序:
今晚,我看了我研究生同学们的群,很冷清。偶尔,会有发个信息或视频的,不多。我们读的是在职研究生,基本上是县处级以上单位及国、央企的负责人,现在,全部都退休了。
我进了大学同学群,除了发上述内容外,有问候。这个群里,县级、科级干公务的与从事其它事务的各占一半儿。除了一个同学,其他人都退休了。
我进了师范同学群(七七级),音、字、别人制作的视频,发的都有。这个群里,乡、科级干公务及教书的为多。如今,我退休了,也就是我的同学们全部都退休了。
我进了高中同学群,发的东西多,还有相互的语音。这个群里,从事什么的都有,只有我和另一个同学干的是公务。
最后,我一句话没说,潜在初中、小学同学群。这个群里,除我干公务外,其他人全部自主择业。群里没有人理会你的诗,没有人发文字信息,全部用的都是语音。大家互相问着:“你还在那儿打工没有回来吗?活儿重不重?”“谁谁谁怎么不说话?”“别问了,同村的人说,她孙子外出打工,把她的手机拿走了”......
男同学们基本上都是早年在外地打工,年龄大了在本村或就地干点儿什么。女同学们也有外出打工的,现在,不管是在外地儿女处或在农村老家,大多是一边做家务、看孙辈,一边干些零活儿,很少有人闲着。还有几个同学,在同一家餐馆干活儿,男同学做饭买菜,女同学洗碗或择菜,都很知足,想多挣点儿钱,也是为了儿孙。
因为疫情,有几个同学被隔离了,但没有人抱怨,特别是在宾馆隔离的,说吃、住太好了。有几个同学还报了村里的志愿者,服务乡亲们外,方便喂猪。
我在群里发了一个红包,大家都很高兴。一个女同学说:“栋超发红包了!他肯定在群里听着,疫情过后,让他请客吧。”群主说:“休息吧。”大家都不再说话了。我写了一句:“同乐,我回去请吃饭。”没有人理我,估计都不再看手机了。
大学同学中,我是班里第二小的;研究生、师范及其他同学中,我是最小的。他(她)们都六十岁以上了,有的已近七十了。
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