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倮倮诗歌作品选。
梦与梦呓
最近，梦里老是出现一匹马
马匹上是我
和我的初恋
身旁睡着相濡以沫的妻子
她微笑着，好像梦见甜蜜的事情
梦中情节有时陡然翻转
我尖叫着醒来
被吵醒的她
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装做轻松：什么事啊
她蹙着眉说：我感觉你最近很不正常
我挤出来的笑
像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每晚，我像苍蝇叮在电脑上
梦，日渐消瘦
一只鸟从城市的上空飞过
一只鸟从城市的上空飞过
在我的眼睛里投下它的影子
一块石头从我的头顶飞过
在我的心里投下它的影子
我认为影子才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鸟
箭一般射向心中的疼痛
一个内心欠着巨债的人，站在楼顶上
眼巴巴看着它：飞过远方的山冈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只鸟
雕刻
雕刻一个夜晚不比雕刻一个灵魂容易。
天使有时穿着魔鬼的外衣，
而魔鬼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天使。
语言的意外与生活的意外比邻而居，
一只灰喜鹊可能是一只黑天鹅，
它飞过时，我身后的百荷图，蛙声一片。
我喜欢假装成一朵午荷。
一个人如果不再好奇，一个谎言不再自圆其说，
身体就是一座坟茔。
人生的魔盒里藏着火焰，打开却是灰烬，
——灰烬里藏着火焰。
一个人要翻开多少灰烬，
才能看见光明的自己？
雕刻一个夜晚像雕刻一粒灰烬。
菊
我是把你比作一个清瘦的书生，还是
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子？一匹白马带来秋天。
秘密花园里轰轰烈烈盛开另一个世界
的菊花，它的伤口、它的香气、它失明的时间
布满我所有的神经和毛细血管，它将分娩出什么？
跟古代的菊无关跟陶渊明无关跟象征无关跟隐喻无关。
我的菊是一种虚无，是一盏黄色的灯，一盏微茫的灯，闪闪烁烁
在不可知的角落里，在所有的所在。
金黄的囚牢里，失重的欢乐带来无数黑夜。
秋夜
水蓝的夜空中镶嵌着两颗星
一颗明亮，一颗暗淡
对望着，仿佛儿子和我对望着
已经朝夕相处十七年
我们仍然感觉彼此身上
藏着一种可怕的陌生
蝉鸣声一阵大过一阵
但始终淹没不了蟋蟀的叫声
它们是谁餐盘中的美食
儿子已经睡了，明年他就要远走
异国他乡，我们一起旅行
像在镜中互相寻找
我站在阳台上抽烟
看两颗星闪耀，蝉鸣和蟋蟀
仿佛跌落在树林和草丛中的星星
下雨的巴黎
我将死于巴黎，在雨天。
——塞萨尔·巴列霍
第一次到巴黎
是一个雨天。
你说好来接我
我在机场等……等了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的雨
下得天地同悲。
——从此，再也没有打通你的电话
以后再来巴黎
巴黎都下雨。
一个失踪的人
如果，一个人在海边失踪两个小时
他一定是与海神的女儿约会去了。
虽然找到他时他只是像个孩子
捧着手机蜷缩在海边的沙滩椅上酣睡。
他肯定恼怒我们吵了他的好梦
实际上他只是羞涩地笑了笑
抱住离得最近的人往他身上轻轻捶了两拳。
此时，白碎花蓝裙子的海浪唱着摇篮曲
一只儿时的小花狗调皮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谁的梦？——那个在酒桌上慨叹：
“现在的孩子没有根”的人吗？
那个幽幽地说“现在谁又有根呢”的人吗？
如果失踪两小时的人回来称一下体重
他一定比失踪前重了24克。
身体剧场
邀请桃树、梨树和柿子树
邀请知了、蜻蜓和松鼠
邀请花神、水神、树神和土地神
邀请此时此刻的空间
邀请十里范围内路过的灵魂
邀请我和经常与我打架的自己
进入一个神奇的剧场:我的身体
闭上眼睛，任由双脚长出根须
扎入脚底下的泥土
让呼吸与大地的呼吸同频
生命的密语，青草般汹涌
身体里的奇迹巳经余额不足，如果
还不让身体慢慢融化在空间里
听空气流动、听能量流动
听树叶的婆娑声，哗哗……哗哗哗……
空间、我、他人
解构、重构以及融合
一件蒙尘的乐器怯懦出场
弹奏大地和天空之歌
暗地里，它被大地、天空以及X元素
弹奏
没有比不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更要命的
岁末陪母亲看急诊
天气反复无常，流感横行，母亲感冒了
而她忍着，她大抵知道
儿子的企业也在流感中。
她一生怕给人添麻烦，哪怕是自己儿女。
中午她终于熬不下去了：
吃不进饭，站都站不稳。
送她去医院时我也浑身酸痛
日复一日穿梭于市场与酒桌
暗生厌倦，却不得不带病奔跑。
昨晚扶醉而归，蒙头就睡。
如果耽搁了母亲的治疗
将是怎样一种罪孽？！
医生说：“白细胞含量很低，只有0.8%”
我并不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我跟医生说：“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护理”！
我不想母亲再遭罪
七十二年来她心里埋藏的苦
应该酿成蜜，而不是苦酒。
勇敢的母亲、喜欢在我耳边唠叨的母亲
在处理个人与世界的冲突方面
比她的儿子更像一个诗人！
该发声的时候
她的话像锋利的匕首
虽然她现在疲惫得不想说话。
小小的火苗
——写给罗滚滚十岁生日
亲爱的，我爱你很多年
今天必须告诉你：
我准备用整个余生去爱你。
新年的第一只黑天鹅是一只从武汉起飞的蝙蝠
每一天都有人因此失去亲人
但今天我们不谈论死亡，我们只谈爱
——人类的灾难只会让我更爱你！
一月过去是二月，二月的第一天是你的生日。
……多么漫长的假期，多么希望
这是一个虚构的假期。
我在失眠的口罩中
不断刷屏：“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你的生日让死寂的空气中弥漫短暂的喜悦。
我买了玫瑰和生日蛋糕
买了牛扒、鲫鱼、桂虾和青菜
我会亲自下厨，为你准备
爱的晚餐。我还会
为你写一首诗，虽然
我知道诗是无用的，而且
我和世界早已暗自和解，我答应
余生只把一朵小小的火苗捧在手心。
亲爱的，我多么希望
能给你制造爱与自由的空气
小小的火苗无声、温暖地燃烧。
我多么希望能给你
研制一种永远不受这个世界伤害的药
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的梦
但我暗中祈祷：我的爱是一只超级口罩
让你不受任何病毒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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