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格子窗

 

老屋里的格子窗

是老一辈女人的眼睛

比如我的奶奶

28岁开始守寡

一双小脚

从未走出过山村

 

我奶奶的一辈子

不知纳了多少鞋底

替她出远门的

都是自己儿子

以及后来的小孙

 

奶奶纳鞋底总是在阁楼

阁楼的窗户眼睛多

可以把出村的路望断

把某一个背影望成秋雁

最后只剩下一片蔚蓝

 

奶奶常说，她的一颗心

是被蓝天拭擦过的

奶奶的目光就像阳光

还有暖暖的芳香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蒙童

奶奶说什么我都相信

直到这次重回老家

才对奶奶的话有了怀疑

 

阁楼上有那么多的眼睛

奶奶的心未必真的干净 

          10.22

 

　做针线活的奶奶

 

你的脚步好细呀

就这么细细密密地走

脚掌大的一块布面

要走上小半天

你每走一步

都要咬上一口

把走过的地方

一小口一小口

咬紧

 

我始终还能够记起

奶奶给我

纳鞋底时的样子

奶奶的眼睛

不看见春天的花

却能够摸索着

给儿孙做鞋

奶奶的心

是一根针

 

穿着奶奶给做的鞋

走过了开花的季节

走过了结果的季节

眼看就要到冬季了

雪花从山那边飘来

飘过奶奶的坟墓

也会，飘到

我的头上

 

　种一棵平安快乐树

 

亿万年的江

亿万年的河

亿万年的江河

同唱一首歌

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江河肥了又瘦了

清了又浊了

肥瘦总是长流水

清涛浊浪

照样扬波

时光不老

永远的传说

 

历史是一条长河

我是长河中的

浪花一朵

你不曾见过

他不曾见过

我在时光里路过

我自逍遥快活

 

曾经有一位老人

在岸边感叹过

逝者如斯乎

昼夜不舍

我也不舍

这人间烟火

 

我的延续

交给儿女

儿女也有了儿女

子子孙孙

无尽里藏着

我的血脉

 

哦，今天是我生日

来一个蛋糕

插满蜡烛

先切下两块

敬我的父母

然后许一个心愿

种一棵平安快乐树 

 

　烟火味道浓

 

今天是农历九月二十

是我的出生日

也是我的母亲

痛苦并快乐的日子

 

人说60一个轮回

我又有了

获得新生的可能

从今往后

云淡风轻看人生

 

用欣赏的眼光

抚摸儿女

还有小孙

还有我兄弟的后人

 

还有什么呢？容我想想

哦，还有一些文字

选入了文学大系

选入教材和被翻译

 

诗集《蔚蓝色的祝福》

散文《纤痕》等6本

长篇小说《白驹》

白驹过隙，时光匆匆

 

这些当然都是过眼云烟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留得下留不下

这用不着我去操心

 

我以后所需要去做的

是一些剩下的事情

泡一壶老茶，遛一遛小狗

看蚂蚁搬家，发呆打盹

 

最好还有高人常来作客

谈庄子老子孟子屈夫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把浪漫的翅膀展开欲乘风

 

哦，惟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那就在低处吧

尽管低处有江湖

但更有烟火味道浓

 

　照样沐清风

 

我庆幸自己曾经是一颗卵石

有过被激浪淘洗的岁月

有过被水抚摸的年华

 

即使后来被碎石机碾成粉末

被浇筑成一块纪念碑

刻着别人的名字

我也照样无悔

 

因为我知道自己肯定比名字

活得更加长久

活得更加踏实而又从容

 

名字是用来供人念叨的

也是用来让人遗忘的

没有名字的我照样沐清风

 

　我的邻家姐姐

 

我还是一个稚子

你也是。虽然

你比我稍大一岁半

我的邻家小姐姐

但是我的初吻

却被你不经意夺去

 

后来

我们是同一天入学

日月水火

山石田土

我们一起认识

1+1=2

是我们的第一道

计算题

 

报名的那天

我进老师的办公室

双脚并拢

跳了进去

你却在后面笑我

说是报名

又不是跳门

 

老师把我和你

分在一张课桌

前后有人私语

说男生和女生

共着一条板凳

你的脸，我的脸

一下子通红

 

就为了男女有别

我用削铅笔的刀

在你我的中间

划出了一道界线

从此上学或放学

一个在后

一个在前

 

时间过得真快

小学毕业

中学也快毕业

你跟我说

去看一回海吧

海的那边

是更大的世界

 

那一天，我们还是

坐在同一条凳上

望着很远的地方

听涛声，听心音

任日出与日落

把影子拉长

又缩短

 

　溪谷的岩板上

 

在这样的溪谷里

这样的岩板上

最适合做的事情

就是与一可人儿

打开身体躺着

一起看月亮

一起数星星

 

月亮爬上山顶

也会爬上

可人儿的脸庞

星星闪烁天空

也会落入

可人儿的眼睛

 

请注意我的措辞

我说的是可人儿

不是所谓的知己

更不是诗人

文化在这里

只会成为障碍

 

夜鸟没有文化

歌唱如此婉啭

虫子不懂得诗

长一声短一声

有文化的女子

一般都太矫情

 

在这样的情境中

叹息会让人扫兴

提问会令人分神

几句粗话野话

才更让人开心

 

即使夜露湿了岩板

那又有何妨呢

把衣服都全脱光

溪谷里的岩板

不一样是裸着吗

 

可人儿不稀罕篝火

没听说过莫扎特

她只认识天认识地

她说，我们正好

可以晒月色

晒星光

还可以抱团取暖

 

作者简介：廖静仁，一级作家，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得主，全国第三届青创会、第八、第九届文代会代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北京文学》等。出版著作有《湖湘文库廖静仁卷》等十余部，其中《纤痕》《过滩谣》《大山诲语》《我的资水魂》等篇什，先后被《新华文摘》选载并有《红帆》《资水河，我的船帮》等由《中国文学》译成英、法文向国外推介。近年转事小说创作，并已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著有长篇小说《白驹》等。已有评论称：他正在努力完成从自然资江到文化资江的跨越。现供职于湖南省文联从事专业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