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跳崖

收敛了搏击与呼啸
鹰猝然跳崖

子弹出膛奔赴绝望
没人听到枪响

那么多黑雪未融化
积压于翅膀之上

◎蝙蝠辞 

天很明亮，地很灰暗
同样可以说
夜晚更清晰，白天更黯淡

对惯于夜行者来说
鸟兽的分辨会失去意义
多了翅膀有利于平衡翻腾
多了牙齿有利于扑咬吞咽

万能的主啊
不要频繁作鸟兽之争，黑白之辩
鼠一样太近，鹰一样太远
正视吧，这人间颠覆了昼伏夜出
生命正在倒悬

◎祭 奠

切割东北虎
刀子也怕得发抖
撕裂肠胃
只露出草根棉絮

这一刻雷电大作
都抬起头
所有白山黑水和老虎
一起咆哮

虎啸山林
召唤金戈铁马
那些屠杀和阴谋
躲进墙角黯然叹气

灰白的骨植
制成标本巡演
最后，作为和平礼物
献上神坛

◎爬山虎

爬近城关。憔悴成一朵黯绿
骨肉血液，抽搐里紧缩
已居住不下那头老虎

春天结义。众弟兄踊跃围攻
一座城池，至今断头残肢
兀自抓牢了翠青遗梦

蓦回首。接近另一个春天
跃跃欲试，种子重立誓盟
十万头幼虎出笼奔腾

◎老屋辞

灰的天灰的地
容纳老房子灰的躯体
灰的风灰的雨
灰鸽子低飞灰的记忆
一切老骨头，都会
被血肉灰色咀嚼并撑起

灰窗户，灰灶台
灰空间被时间打开
灰桌椅和灰箱柜不离不弃
墙上的照片灰成尘埃
斑驳着脸孔眼睛睁开
如一列火车呼吸着灰烟
撞击我呼啸而来

告别时候，我真怕
灰照片撕裂一道缝隙
突然有几双手伸出
它们释放灰色声音
瘦骨嶙峋地喊我回家

◎鹦鹉寺

鹦鹉早已离去
留一处庭院，看守晦明
春花水月难了，草树斑驳
深深空空，如它的眼睛

寻觅。斯人独来往
捻碎九九八十一颗念珠
借一方古迹，诵自己经书

祈祷声细小如蚊蝇
不道破苦厄幸福于未知
只需要一声真实的啼叫
就甘心皈依轮回一千次

◎处暑

天变凉了。只有
屋子里的陈设不变
相框里老头子眼睛不变

儿孙们都飞走了
只留下她
她也就剩下一天三顿饭

每顿饭她都摆上两副碗筷
每一次老头子
都会坐在她的对面

◎ 高空花园

围土作城。粮食、水滴是饵
钓吐泡的鱼，睥睨的鹰
蜷缩眼睛臣服于圈养
土地在叹息，轰响如雷霆

眼睛刀子般看着时光
如果忍不住从高处跳下
辗转奔走于故土
给自己放生，坠落如花

◎母亲节

村头槐荫下
两只大狗
奔向一只老狗撒欢

两大狗用头
在老狗肚子上
磨磨蹭蹭
那儿最接近
自己母亲乳房

老狗伸出舌头
舔舔儿女的耳朵
抬起爪子
抚摸儿女的头颅

我知道
今天是母亲节
它们要在一起度过

◎留白

在白天的纸上
黑暗提起一桶夜晚
倾翻，完成了
大写意泼墨

黑浓稠得透不过气
好在还有星点的几处白岛
圆圆的洞穴，窄长的隙缝
像我苍白的眼睛和柔软的舌头

这些星星般的留白
总是想
趁着夜色包围
左冲右突

◎螳螂赞

人类大多数不会学螳螂
跳上滚滚红尘的十字路口
横刀立马断喝三声:
何方妖魔，拿命来，速速
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他们学会了胆颤肉跳
充满敬畏地活着
更怕作了螳臂挡车
而自取灭亡
像张志新，像遇罗克

◎ 予己书

我的半生
都在栽花种草
不想如屈原树兰蕙百亩
我的花草是一只只飞鸟

我一直在鸟声婉转里生活
教自己也在教它们歌唱
在风霜雨雪里歌唱平凡
土地的四季，泪水与阳光

它们最终会飞走
衔着我的种子
某一块土壤或石头
不经意就会吐芽开花

◎秋蝉

拳骤如雨，拳晃如风
林中繁杂地擂鼓鸣金
他睁大睁圆了眼睛

影子出拳进一步，他退一步
他拳头伸一寸，影子缩一寸
转换位置伏击，相互闪展腾挪

后来他和影子
同时走进了夕阴
永无和解，只有缄默

◎野鹦鹉之死

樊笼里的叫声空空如也
羽毛的亮色斑斑点点
挣扎与梦幻齐着根儿隐去
不向衣食安乐强作欢颜

故林一时间冷静得可怕
每一个美丽喉咙都感染了伤寒
默哀吧你们这野性的伙伴

这些鸟会在下一个黎明喧闹
自由不来自学舌的压迫
它们对日子充满贪婪

◎流星雨

必须得是一群星
残破衰落
行将油枯灯灭

必须献身作牺牲
珍珠鸟唱着赞美诗
扑向最长最尖的荆刺

必须要像雨
泪泻如雨泪落连珠子
跌落一万串慈悲的佛珠

星流如雨
跪倒在它面前
你许个愿吧

◎稻草人

鸟们公然
把粪便堆满他头顶

他瞎子般眼睛虚空如黑洞
他哑子般嘴唇紧抿如上锁

它们有理由以为
他到死的技艺只是缄默

直到他被掏空露出骨骼
白森森地交插着
两把长刀

◎残月亮17

一钩残月向西流
今夜，厌倦了漂泊

凝望窗前那派光
祈祷着中秋的月亮

月亮嘴咧成半圆
它似乎讥笑着什么

是啊
我到底凭什么
向残缺索要团圆

◎ 刺玫瑰之爱

爱刺玫，不只是娇艳甜香
爱它，就像爱一个人
爱一件事，爱一种信仰

尽管，我有无数次被它们
刺穿神经，扎心的疼痛

◎动物园

动物栅栏外
有人打骂撕扯
一些人和动物在围观
而后，它们也乱作一团

◎豆 腐

油煎，水煮，刀子下生活
至死，也不喊一声

这是豆腐
也是，人的忍受

◎苍鹰

飞腾，一丛墨菊怒放
蹲踞，一丘青山思想

目如寒星，爪似铁钩
黑黝黝地闪光

呼啸伤痕，呼啸悲壮
晴朗的天，乌云之上

菊怒放，山思想
翅膀没有停止呼啸
鹰就没有黑色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