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韩国庆,网名松江古道、笔名寒风。系中国散文诗协、中国林业作协、吉林作协会员,吉林市作家协会理事,“中国诗海八仙”之“铁拐李”。从事文学创作30余年,著有文学专集《林莽风情》。作品由千余篇(首)组成,有多篇作品收入不同文集30余卷(册),并多次获奖,两次被中国文化部、文化艺术人才中心收入《中国地方艺术人才年鉴》。
《森林日记之一》
凌晨5·30分,一场秋雨
与我不期而遇
一首诗滴在枕边
我无法入眠
走出门外,看池塘的睡莲刚刚醒来
欠了欠身子,又酣然睡去
鸟儿蜷缩在茂密的叶子下
窥视一位不速之客
走进森林,看溪水抚摸每一块石头
想起父亲抚摸我的头……
这条山谷,藏着祖父挖参的故事
藏着父亲喊山的号子
藏着母亲炖的
那碗香喷喷的狍子肉
此行,我只是做一次完美的复制
山路在不远处被云雾淹没
身旁一些叶子已经泛红
来时的路,在落叶中渐渐模糊
一束光从树干上滑落
扶起一片瘫软的草
不久,那场秋雨又回来了
它反反复复在浇灭一个夏天
我却无法躲避
我在等,等风的回响
等一次地动山摇
等拨云见日……
归来时,我身披秋色
与夕阳打个照面
隐约看见,远方的西山已经白头
而我的影子正在背道而驰
不想向西山靠近
《江边漫步》
此刻的松花江,一只苍鹭正在低头飞过
两岸的山,刚刚吐绿
就把脱光的下半身,泡在了水里
江水时断时连,江中一块巨大的礁石
正在用坚硬的背影
展示重见天日
几棵树,在昨晚的一场春雪中
仿佛一夜间长大了
很像它们的母亲
我的头上是一座老桥
每一个弓曲的桥拱都能证明
它在岁月中的荷重
老桥下,那个古老的码头不见了
所有的痕迹,都被江水洗得干干净净
江边的厂房已经空了
一群乌鸦,正在房顶上嘶吼
江水一半清澈,一半浑浊
浑浊的一半来自上游的金矿
为此,我突然担心起下游的水质
只有天空还算唯美
所以,那群苍鹭又飞了回来
可它们并不知道
水里的天空并不属于它们
漫步在松花江畔,看夕阳坠落
江风阵阵袭来,我隐约感到
小镇和我,正在下沉
《土地,在由白变黑》
小镇的夕阳,总会在龙门吊上多蹲一会儿
看我的影子,一次次走进黑暗
冰雪开始融化了,此时的土地
比黑夜更黑,比以往
更加沉默,更加沉重
小镇也在静默,静默在空空的燕子窝里
静默在废弃的厂房里,空巢的房间里
和早已不在繁华的大街上
这些日子,我开始怀疑树怀疑石头
怀疑流动的空气,怀疑飘落的尘埃
就连忠诚的狗狗,我也怀疑
怀疑它看到我时,使劲摇着尾巴的企图
我唯独不怀疑月光,它藏着冰冷的希望
它会把一首古老的抒情诗打开
以缓慢的方式,铺展在我的窗台
小镇的土地是渐渐变黑的,现在
只有一条江水是白色的
江面的冰,已经是竖茬了
我不敢走上去,我清楚
它们已经露出了锋利的牙齿
土地由白变黑,是一个轮回
此时的画家,能静下心来绘一幅画
作曲家也能静下心来,谱一支曲
而我也会静心下来,去做一次估评
我已经习惯了黑,尤其是寂静的黑
正如我喜欢一个人走夜路,那时
才能听清脚下,一些生命
破土而出的声响
昨晚,小镇的路灯全部熄灭了
小镇的夜,更加漆黑了
那刻,我看见一些美丽的身影
在X光中,突然变成了幽灵
《森林日记之二》
枫叶红了的时候
诗歌就像一个妓女
在你身边纠缠
此时,我已经听到了绿叶的残喘
随后,大山就会释放焰火
把所有的绿色燃烬
只留下松针,锋芒毕露
它会刺破所有的浮华
打松塔的勇士还在云里雾里
他们在这条天路上已经走了很久了
一些声音时隐时现
红姑娘、山葡萄、山榛子、圆枣子
红色的紫色的褐色的绿色的
苦苦的酸酸的香香的甜甜的
都是刚刚走过的回忆
我迷失在这片森林已经很久了
其实,我只是为一种色彩而来
当森林五光十色的时候
就意味不久,这里将是一片死寂
一些企业的厂房已经长满了荒草
一些与木材有关的作坊已经倒闭
老旧的坑口已经无金可采
森林正在向远方退去……
一些住宅的门窗
已经被木板钉死或用钢筋焊死了
他们都去了哪儿?
街头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他们的队伍也在不断缩短
我孤独在江边徘徊
看松花江正向远方逃离
看江水睡了醒了,醒了又睡了
看一条江从苦难中走来
又向苦难走去
这个秋天,我窗外的北山枯黄了
那里的森林大部分已被秸秆取替
很多消失的树种,只能把自己的名字
留在纸作的墓碑上
往后的日子,大山会越发潮湿阴冷
很多霉菌就会在这里滋生繁衍
就会长出很多鲜亮的蘑菇
它们都以为,能够遮天蔽日
森林里有很多地方
阳光是照不进来的
森林很小,小到我咳嗽一声
就会被鸟儿听见
森林很大,大到我几经努力
都无法走出去
也许我们都会从这里走出去
给远古的家一点喘息
那时的森林就会茂盛起来
像以往一样,高大而又蓊郁
《思念一个逃离的日子》
立秋之后的北方小镇
天更高了,云更远了
一场场狠霜,让所有的绿色
都闭上了眼睛
路边的鲜花已经凋零
它们,还未来得及告别
就惨然谢世
风,还是去年的风
从江边吹来,异常凛冽
就像一双双冰冷的手伸向我
缤纷的叶子散落一地
叶子正在宣告
没用永久的繁华
只是时间的长短
一转身,便褪去了华丽的羽毛
狗狗玩耍的草地突然开阔了
它奔跑的样子很像一只蛹虫
在它化蝶之前
必须学会飞翔
不远处,几棵向日葵被砍掉了头颅
它们不敢说这是悲哀
只能说,这是奉献
昨天,撞击日本舰船的渔民回来了
我叫那条船致远号
它让我想起了邓世昌
想起很多民族英雄
入夜,我被黑夜包裹着
寒冷不断袭来……
我渴望北方的暖
可北方的暖总是姗姗来迟
心灵,一次次结冰
偶尔看见几颗流星从夜空俯冲下来
那是古老的诗放射出的光芒
它会镀亮我的梦
醒来便清晨,季节已经更替
我用一条狗绳拽出一个冬天
可我并不知道,晚年
与你的距离还有多远
今晨,北方下了第一场雪
群山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
树木在静默
于是,我开始思念温暖
思念一个逃离的日子
《告别》
要离开这里的时候
我和沿江路的路灯一样
一夜未眠
江边所有的灯光已经沉入水底
楼房的一角正在偷吃半个月亮
远处有人在唱
《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我在打包记忆,打包一生的沉重
一晃,住在这里已经十多年了
那时,你还在……
每一个物件都是一段回忆
我不舍丢弃,如今
这些记忆已被一场场秋雨
洗刷得格外清晰
楼下,小区的树叶纷纷跌落
那些红色和黄色正在谢幕
等叶子全部谢完
你的痛苦和我的绝望就会裸露无疑
正因如此,我很少走小区东侧的路
那片树林里有很多梦魇
走进去,梦魇就会蹿出来
我在体会当年曾祖父闯关东的心情
我确定他们的离别是一次背叛
背叛,才得以重生
所以,无所谓背叛一次黑土
这些年我居住的楼房
被周围的楼群挤得很瘦很瘦
楼隙间,南下的车潮还在涌动
他们和我一样,毅然决然
都在寻找背叛后的涅槃
你的欢乐在这里,你的痛苦在这里
打包记忆时,我竟然如此脆弱
镜子里一枚枚枯叶
一次次潸然而落
8·30分正在不远处等我
那刻,我将和这里告别
我将提着沉重,牵着一个人和两个影子
告别北方,告别北方
一个风能穿透骨头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