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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新湖畔诗群十人诗选


  导读:新湖畔立足文化江南杭州,面向中国诗歌场域,开自由之风,向湖山致敬。主要成员有许春夏、卢山、北鱼、尤佑、余退、沈秋伟、卢艳艳、马号街、双木等
  杭州新湖畔诗人群体,主要成员有许春夏、卢山、北鱼、尤佑、余退、沈秋伟、卢艳艳、马号街、双木等,追随中国湖畔诗社诗人的脚步,在杭州西子湖畔写诗,连续出版多期《新湖畔诗选》,已经成为浙江一种诗歌现象。新湖畔立足文化江南杭州,面向中国诗歌场域,开自由之风,向湖山致敬。建构一种开放、自由而健康的诗歌精神气象,试图恢复纯正的诗歌抒情传统,持续推动湖畔诗歌文化现象走向更加开阔的未来。
 
  作者简介:敖运涛,1991年生于湖北竹溪。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江南诗》《山东文学》《草堂》《诗潮》《飞天》《诗歌月刊》等。参加第六届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入选由《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联合举办的“首届长三角新青年改稿会”。现定居杭州。
 
梅州:雁南飞之晨
 
宿醉。茶田漫步后。忽然,有一种声音
从高大荷木繁茂的枝叶间,
鸣叫我——像生长中的苦慈竹,被徒手
撕裂:陡峭的伤口、颤抖的篾丝和弥散在
空气中的清甜;
以及,那竹节间,刚探出头的:
嫩芽——
 
拍打着我。
 
 
一角
 
亲爱的海,我看见你含住陆地的那块
肌肉,线条优美,从容泰然,像长鞭驱使中铩羽的部分
一座海湾大桥被商业的手精巧穿插
人们跨过你的时候,需要交纳不等的费用
 
亲爱的海,依靠七彩游泳圈的是些孩稚,他们小心翼翼地,
在你一眼见底的地方,模仿与尝试;围绕他们身旁的,
游泳早已驾轻就熟,是上游冲刷下来的
 
顽石,他们臃肿、油滑,艺高人胆大
在水中潜游,做出各种花样:和海鳝比狡黠,
和竹节虾比速度,和钢螺比城府,和电鳗比凶狠
 
……我长久地伫立岸边,观摩着络绎不绝的人们
和你的每一次亲近与摩擦。我也曾下定决心,复而徘徊,
犹豫、忐忑……哦水太深,我一直还学不会换气
 
 
尊敬的Mr.海
 
尊敬的Mr.海,我知道您来了
船板靠岸时发出了一阵巨响提醒了我
您拍了拍挂在身上的海蜇,下了船——
 
这是2016年7月12日的凌晨1点,
人们都已熟睡;您穿着一件湛蓝的长袍,又一次
站在我的门外。尊敬的Mr.海,
 
我忙完手中的活就给您开门,您稍等片刻。
 
像风吹动绸缎,您的长袍被吹起了一个角,
像一叶帆船,荡漾在海面上
我似乎听到了一阵阵海鸟清脆的歌声,如一颗颗
 
露珠落在我干裂的嘴唇上。您抬起
强壮的胳膊,再一次敲门,像一头巨大的蓝鲸
驶出了西班牙港湾;如果此刻,
 
我能像年轻的老人,站在蓝鲸的头顶,
劈开一道十几米高的巨浪,并且朗诵一首
莱蒙托夫的诗歌……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哦尊敬的Mr.海,您稍等片刻啊,
我忙完,忙完手中的活就给您开门——
 
 
出租屋内的檐龙
 
我的四脚兄弟,
你我素昧平生,却在粤东
一幢十八层高楼相遇
你是怎么上来的不去追究
我是如何来到此地也无需多言
总之,我们相遇了——在这
十多平方的出租屋内,一起生活了
数月,我的四脚兄弟
你是如此的羞赧,像是荒草丛中的
一束野花,风一吹就低下了头
有时,我推门而入
你立马躲了起来,只能看到你
一闪而过的尾巴,有时我们也对视几秒
你斜睨着头,转身又消逝在
床底,或者衣橱的缝隙之中
我的四脚兄弟,你是如此的客气
或者,仅仅是挑剔
你我萍水相逢,即是朋友
共处一室,便是亲人
留在床头柜上的饼干、肉松面包
你只管尽情享用,可直到
发霉,也不见你啃噬过的痕迹
而你,却日渐消瘦了
我的四脚兄弟,谢谢你!
每晚我拖着一身酒气,回到屋
埋头就睡——是你,在黑夜
如时出现,替我巡视着
这可爱的人间。
 
注:檐龙,即壁虎,潮汕方言。
 
 
信息高速传送时代
 
电话短信微信,
一律过滤;连气息也在精心掩饰下
没了身影
 
飞机火车巴士,
送来了春笋干、腊肉以及新榨的菜籽油
送不来一个确切的消息
 
在三百三十九天之后,
在跨越了长江,穿过了秦岭,奔驰了
一千二百三十五公里,回到家
 
与邻居聊天的一个不经意间,才得知:
年初,父亲取灯笼从人字梯上


翻滚过



阶———倒在水泥地面
 
在冰冷的地上,半个多钟头才醒过来!
 
 
 
醉酒书
 
这些年,我往胃里灌入了太多的
事物:齿状的海参,二两的鲍鱼,南瓜盛下
的燕窝,蜜汁包裹的里脊……我吃下的时候,
欢声笑语,春风拂面;当我消化、反刍,
就有无尽的苦水,像扎破了胆器,一汪汪
涌出——这些年,我不断地练习酒量,
练习嘴角上扬,与骡马打成一片
练习憋吐之功:牛奶、达喜、水飞蓟……往往无功
而返。觥筹交错中,我一口口吞下蛇肉,
就会看见一弯弯杯弓;我啖下流云,
就会带来暴雨,将我反复冲洗
这些年,凡我和酒而下的事物都不能
化于脏腑。它们像一层层新生的树皮,尽被揭去
而我在一次次抽脂吸髓后,颤栗着扶正身子
像狂风中的一棵豆苗
 
 
寂静
 
有一种寂静如同平地突然高耸垒成的
一道壁立千仞的悬崖,仅存的一根竹子弓着劈开了
一半的身子,将头伸进天空,是某种平衡?
还是审判前的沉默?——当我说起多年前外婆的死,
欢声笑语的屋子一下子暗哑下来。在座的有
她的两个儿子,还有四个女儿。
她断气在一片荒地,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一夜白头:从词到词经历了什么
 
一位姓张的四川大凉山小伙,
15岁出门务工,经过15年的奋斗,
 
终于,在2015年的金秋娶上了老婆,
并于次年,成为一个六斤八两重男娃的父亲;
 
等孩子刚刚学会走路,他将自己
六十出头的父亲接到工作的城市汕头……三天后,
 
父亲查出胃癌晚期,癌细胞全身扩散;
他接过检查报告时,手一直在颤抖,像接过一块
 
刚从火山嘴中吐出的石头;
他将满脸微笑的父亲拉倒诊室外,独自进来
 
关上门,嗫喏着嘴,反复着两句话:
一定要治好,一定要治好啊……我们家也没见过大钱……
 
仅仅一夜,再见时,他已是
满头白发,一根根,冰凌般炸开!
 
 
 
 
  作者简介:余退,1983年出生,浙江温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春天符》《夜晚潜泳者》,温州大学创意写作研究中心特邀作家。
 
埋哑弹
 
替挖出来的哑弹清理泥身
缓缓擦拭,搓掉锈,打磨崭新
念一段土著才能听懂的祷词
像移墓者郑重地捡起乱葬之骨
将荒冷的白骨捂热,用屏纸包好
装入新的灵瓮内,再埋下去
像以轻吟之声安抚闹动的婴儿
带着爱怜,哭声再次入眠于襁褓
试着填平一万个悲伤的疮孔
我们挣扎而成为一名入殓师
保持紧张、肃穆,为迁葬的人
拉起象征性的禁地,立一块
打叉的碑牌于苍翠之上:
请无法安息的金属墓地安息
 
 
因父之姓
 
保存着燧石,我握着父姓
所暗藏的火焰。前年首次到
苍南祭扫,我知道洞头这
一脉的复杂变迁,过继给异姓的
男孩像支流汇入被截断的
悲渠。同宗的亲密并非
纯粹来自血液。像搓着草绳
将麦梗撮进稻草,绑在我身上的
一段绳索有着多样的材质
我见过尼龙丝线绞在其中
诗人无色说起让他困惑的绳索:
再婚的妈妈对他说
他的孩子可以跟母姓,或者
是自由定姓,像远古一切
未成型之时。我们就此停留
推测出我们的所在。当我们
行驰,我们扯着又牢系
那条折磨人的安身带
 
 
降水
 
消失之物回来了,在蒸发后
物理课上的蒸馏器,晶莹令我
吃惊。当清楚消失的水只是升腾了
我找到了轮回的轻薄证据
神话里的隐藏装置,让我试想着
他们会复原,像雨下在远方
投食过的中华犬,我明知道它们
已被宰杀。但新生儿的眼睛
盯着你。我坐在八仙桌前吃饭
看见它们跳过门坎
又一次陷进了谄媚的肉身
 
 
耐力的启示
 
昙花绽放,并非是想象中
乍现的画面,熄灯后我们打着
电筒,照见花苞婴儿般握住的
拳头。静默观察的时间里
我们围坐着,像对着神像发呆
祈祷盛放完成我们。像黑暗
在你手心里放进一枚银币
清香帮我们收回原初的嗅觉
仅靠乐趣,我们难以完成
昙花开放的观看进程,无趣
有人多次离开,又一次次折返
重临这漫长的短暂,静静倾听
花瓣和花瓣分离的震动声
次日起床,委顿的昙花留下了
芬芳的抓痕。耐力给予的
启示,像水下憋气的男孩
离开水面后,慌张睁开了双眼
 
 
夜间行车
 
脱离尾灯的光带,随某个拐弯
驶入大面积空旷的漆黑
光斑与光斑的刹那相继里
你努力辨认幽暗中静止的事物
微微摇晃的影子。来不及看清
他者,或许那是某位因爆胎
而停留的异乡人点亮了一根烟
找到夜游的动物,猛地刹车
路中间蛰伏的绿眼猫一跃而起
不知悬浮在哪段未明的时空里
像琴师的手在幻象之琴上弹奏
沉浸于隆隆的白噪音——
混沌之乐自黑暗内部向外弥漫
你就这样独自驾驶着,感动于
与夜海涌为一体,直至抵达
某个岔口,前方的强光唤醒你
黎明将梦游者拉回到枕头上
 
 
指印
 
指印留在纸上,摁着很轻的细纹
像刚完成。一座座薄薄的遗迹
持续坍塌进纸的深处
在内部展上,我盯着契约纸上的
密密麻麻的指印,像一群等待
孵化的虫卵,依旧在地面下颤抖
一个微小的指印吸引了我
型号明显小很多,我猜测不出它
幼稚的际遇。如果万物都会衰变
就让幼稚的指印成为苍老的指印
 
 
冰冻闪电
 
分桠的光树敲击雷神遗失的
鼓槌,寂静的风暴被梦羁押
 
让激情迅猛滞留在云阵里
让不可剥夺的明亮吞下抓痕
 
深深契入虚无的热恋中
逮捕你的星群将隐耀你
 
爆发后一样是艰难的
当自觉心惊,你冷却瞬间
吹拂的闪电
双手抖动着握紧失控,像诺言
 
 
 
  作者简介:萧楚天,90后,任教于浙江传媒学院,曾参与杭州“诗青年”出版计划,著有诗集《青鸟》。现居杭州。
在夏末想起自己和世界
 
因为早醒,意外地感知到凉意
老人们在小区散步,像残留的梦境
夜雨的痕迹若隐若现
天地相安,好像躲过了什么
 
因为疫情、战争和酷暑
和无休无止的活着
我有时感到真正的末日在靠近
内心会一阵激动
 
因为活着,我一次一次地触摸生活
像触摸自己的胸口
心在自顾自地跳,跳过四季
跳过悲伤和快乐的事,跳过我的一生
 
因为早醒,我下楼观察世界
像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山中佛事
 
天竺路也有安静的时候
关于游客的记忆,对天竺路来说
或许每天都像前世和来生
安静的时候,就是现在
 
山居的第一天,一个老尼坐在
回廊的凉快处,读经
很久,风吹过撞钟的木槌
斑驳的旧彩好像随时会飞走
 
第二天,偏殿有法事进行
年轻的法师看到我们,低着头
门关上一点,诵经声一下子小了
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来,去更远处
 
第三天,植物和第一天一样安静
光走在路上,像第一次学会走
 
 
读《悉达多》
 
三十年来,我没有学完理论
也没有学会生活,苦恼还是苦恼
疲惫追着疲惫,世界已面目全非
人类还是人类
 
或许该有那样的时刻
像水边的悉达多
我们对自己的影子说:够了!
在河水停止轮回之前。
 
他在水边生活
河水成为他的影子
劳作,然后休息,在死之前
他也成为河水的影子
 
下雨了他也躲到棚子里
听雨声,像听世界的秘密
 
 
在读皮扎尼克的夜里
 
在读皮扎尼克的夜里
感到比人类的疲倦还要疲倦
命运的纸牌散落一地
放下酸胀的手
摘下眼镜
想叹息却找不到叹息
 
要很早很早起床
赶在城市清醒之前
做一些与人类无关的事
比如走在路上
像一把移动的伞
 
“总有一次我们将重新存在”
在那之前,照顾好喜怒哀乐
像照顾被托付的生命
照顾好自己
像照顾荒废的动物园
跨过时间的地平线
我会有另一套说辞
说给同样已经死去的
 
但在这一边
在众多的渴望当中
(包括死)
我选择了明天的世界
让明天的我看见
(我选择了看见)
在那之前的你和我一样活着
让每一天从我们身上走过
 
引用句来自皮扎尼克的《夜晚》,汪天艾译。
 
 
在初秋听见
 
稍微凉了下来
就听到很多事物的声音
远处施工的敲击声
时起时落的鸟鸣
风吹树梢
车开近,又远了
 
人与人对话
就像动物与动物对话
从中间开始,又消失
而我没听清任何内容
 
我打开所有的窗
停掉音乐
回到电脑前继续敲键盘
电风扇轻微的嗡嗡声
后面是我的猫
有点无聊地玩瓶盖
 
每逢这种时候
我就感到是世界的一部分
远方有不安定的部分
我知道,那里的声音
透露着互相倾轧的乱
让人无所适从
想逃离自己
 
这里暂时还是安定的
我静静参与着
用我的存在
我的存在属于一种静
我的静也是一种声音
 
 
请告诉我怎样去爱这个世界
 
远方的动乱每天都影响我们
每天,敲响无名的钟
而我感受不到
生活已进入新的正常
失去对不安的感知
 
杂物间偶然多出些东西
比如旧报纸、扫把和礼品袋
又偶然消失
它们有自己的目的
在这世上
而不在我的记忆里
 
我和我的猫比去年老了一点
这是今年的秋天
和去年的区别
去年就有人说: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和我的猫被留在未来
像历史的杂物间里
偶然多出来的东西
每一天,我替它关心猫粮
它替我看守沉默
 
世界永远流动着
复制昨天是一种美好的罪
它的一切后果
死亡已慷慨地承担
 
无名的钟被敲响
无声的波在回荡
很多事物已生根发芽
甚至枯萎
而我感受不到
 
我想去爱这个世界
我需要一个器官
 
 
与万物和解的可能
 
不必着急
寻死,或确定正义
 
活着就是让身体各部分相安无事
自己与他人相安无事
 
过去与现在相安无事
寄居在体内的欲望们相安无事
 
直到我只剩下一个“我”
像湮灭的星留下的星光
 
在那之前,活着是未完成的事件
万物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
 
大地在寻找种子
像海岛在寻找一枚贝壳
 
枝叶找到长风
四季才被牵挂
 
而我在寻找“我”
一种与万物和解的可能
 
 
 
  作者简介:卢艳艳,女,园林硕士,居杭州。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见于《诗刊》《诗潮》《星星》《诗林》《诗歌月刊》《绿风》《扬子江诗刊》《飞天》《作家》《江南诗》等,著有诗集《飞花集》《雪中之雪》。

记某个夜晚
 
低矮的简易屋里
传来外乡口音的交谈
铁皮雨篷下一只
气息奄奄的老犬趴着望向半空
蜘蛛网一般的旧电线
 
路边几株杂树表情茫然
朝着茫然行走的我
投下可疑的影子……
一切本该属于二十年前
那个小镇的夜晚,而我为何
又回到了从前的灯光下
 
钨丝仍会发烫,玻璃壳体
自光洁到蒙尘到一个又一个
互为隐藏的昼夜
车流,新树,楼……
以为过去像一枚钉子被拔出来了
直到某个瞬间
 
一条隐藏在高楼背后的小巷
像一枚不动声色的钉子
平日看不见
因偶尔一次绕道而行
瞬间让我入身其中
 
 
也想活得像只猫
 
蓝色沙发布上布满猫毛
以及被一双利爪
钩起的杂乱线头
我坐在上面
看电视,吃东西,写诗
每词每句
形同不断掉落的毛发
 
仿佛完成了什么
其实是为了辨认背对大众时
那个模糊的自己
并绞尽脑汁
用词语独特的组合
表达,我也想活得像只猫
随时随地昏睡
也可以瞬间清醒
奔跑,跳跃,猎捕....…
 
只要能安全成长,这些技能
就会轻而易举形成,不须训练
也不担心会退化,据说
动物因为不知道自己的
最终结局
是死亡。所以活得特别轻松
它们从不规划明天,所以
永远不会失眠
 
 

 
只有双脚走在上面的路
才是路。否则它只像一条
被捆绑的物品消失后
陈旧而落满尘土的带子
 
从这一端到那一端
那些废弃的,短暂的,不再更新
却仍在梦中频频隐现的曲折
 
婴儿时父母用它将子女
软弱的身体绑在自己脊背上
孩童时它曾被系在床沿
阻挡刚刚学会独自睡眠的人
从床上滚落一一
 
所有的爱都是紧绷的
它们通向不寐的夜晚
消失在断裂的黎明
 
而拉住我的,永远是放弃的力量
从出生地到异乡
从蔚蓝到灰暗。一边携带一边遗落
更多的是刻意去遗忘
直到其中一端永远消失
 
剩下的慢慢松垮下来。而一切
将从断裂处返回。为了让我看到
仍有路,向着黄昏笔直铺开……
 
 
立冬
 
我进入了冬天,对于
你来说,也可能是深秋
香樟树依旧,而银杏叶黄了
虽然它们在春天
曾长出相似的嫩绿
 
小区喷泉按时响起。十年了
我只打量过它们廖廖几次
没有什么需要
我刻意等待,或寻找
 
何时开始,无视一些
不断生成的诱饵?
当中年的难题变成,如何克服
一日强过一日的厌倦
 
新闻里说,又一条地铁开通了
其中没有我想去的地方
也没有更多的语言表达
新路打开的,仍是旧世界
 
最后一点深秋的色彩
也将被沉默的雪掩盖
它填平了你我之间
感觉的错位,认知的沟壑
 
没什么需要刻意挥洒
一生中总有一场雪
将隐藏的告别,展现在眼前 
 
 
反方向的伞
 
走出地铁口,
在天和地的交谈声中,
雨在持续,而垂直地询问我,
夹杂着车子驶过地面时的
沉闷轰鸣。
被雨水浇透的樟树一如往常,
坚守脚下方寸之地,
它们曾看到许多在此经过的人,
被雨冲散成,平行的细流,
却不知道,雨也和我一样,
需要一面反方向的伞,
使没有答案的泪水得以
拥抱着落地,带着下降的暗礁,
和体内不断上升的水位。
 
 
一个人的创世纪
 
窗外渐渐暗下去,
白日里聒噪的事物都安静了。
角色的转换
从未如此从容地契合着
因下雨而变得冷寂的黄昏。
四周维持着临界状态的温度,
为了在百分之百的死亡中
逃避死亡。
激情者不过是引来刀刃,
而后在刀刃上自责,
只要你改变主意跟着钟声走,
谁记得这个玫瑰
因为多刺而自责的冬天?
我度过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
在造物主眼中都是演习。暮色中
满眼的雾气看上去像排练
一个人的末日,或创世纪。 
 
 
 
  诗人简介:马号街,四川简阳人,文学博士,大学教师,《中国校园文学》签约作家,主编有民刊《南京我们的诗》(第13-22期),出版有小说集《世界末日》,现居长沙。
 
关于衡山的两棵松
 
到衡山,我停在山腰磨境台
人群聚齐在台前,听导游讲真假掺杂的故事
我绕到台后,见到两株遮天蔽日的马尾松
山中树木遍布
它们似乎也并不起眼
树上挂有木牌,大株二百三十岁
那是我还要活一百九十四年
才会抵达的年纪
 
我知道,将来我不在这个世界了
它还会在很多年
 
我久久仰望着,突然迷上了它
迷上了它因为角度而晃出射目阳光的树冠
粗大鱼鳞状显得干枯又干净的树皮
以及沿皮缝而爬上云端已久的薛荔
 
 
黄桷树
 
暖春中,我们曾爬上黄桷树
从它空洞的树干内部
 
沿着树干内部的藤,我们往上爬
然后爬上它巨大的背
 
那是一棵年龄不详的黄桷树
树冠高悬村口,既像云
又像我们早已无从稽考的先祖
 
和风吹拂着一张张稚嫩的面孔
也包括长埋后山的爷爷
以及爷爷的爷爷
 
在黄桷树无言的背脊上
忙碌的马蜂嗡嗡来去
我们都曾忧心忡忡地眺望过远处
 
 
在柳叶湖与娜女士重回童年小记
 
照片里的那一瞬
你仿佛变成我四岁半的女儿
手握一支不大协调的水枪
身着一套已经溅湿的花裙
——穿出来之前,它可是精心挑选了好久
得意得像是参加夏日里
期待已久的幼稚园水游派对
 
而你的搭档,那个从小就拘谨的中年男子
光着脚底板,踩在湖水中柔软的细沙上
张着哇哇大嘴
已化身为你三岁大的儿子
他正惊慌地举起一把绿色小铲
兴奋地抵挡小女孩水枪的猛烈攻击
 
 
有关爷爷的二三事
 
1.
爷爷去世时,正当小孩临产
所以我没有去奔丧
孩子是个女孩,取名卷卷
有时我想
小小的卷卷,是爷爷
脱胎转世的结果
这位爱谈古论今的老人
梦想着做一个女孩
现在
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就像他曾为我感到骄傲一样
如今我也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
 
2.
爷爷下葬在草木葱茏的后山
和曾祖母在一起
是很高大的坟地
我小时候常常去那一带玩
无论春天,还是夏天
也无论冬天,还是秋天
无论它显得安静的时候
还是因为风吹或蝉鸣而喧闹的时候
我都喜欢
我既喜欢一个人出没在那片山野
也喜欢和伙伴们一起
那里有许多斑鸠、野兔、蚂蚱
还有桑果、山菌、酸枣
 
3.
爷爷安葬后
妈妈回到南京帮我们带孩子
也就是另一个爷爷
我一直没有告诉妈妈这个秘密
免得她说我胡言乱语
 
她来南京后,带来一条灰色的裤子
说是爷爷的
他的遗物,后人都领去一些
当地的习俗是可以保佑子孙
 
因为小,也有点过时
我从来没有穿过
它一直挂在我的衣柜里
仿佛不存在似的陪伴着我们
 
迁居长沙后
有次我在柜前翻找衣物
卷卷好奇地挤到我的腿边
 
“爸爸,穿这一条”
已经长到三岁有余的卷爷
拉着她曾祖父留给我的那条裤子
 
仿佛她那与身体尚不协调的头脑中
还残留着些许前生的回忆
 
 
歌声记
 
一大早便会响起广播
声音是那样洪亮
我至今不能判断那广播是装在房间当中
还是房间之外
《在希望的田野上》
永远是这首歌
随着扩展的湿气
爬过屋檐、院角和树梢
回荡在田垅上
蜿蜒在丘陵间
歌声是动听的
却常常因信号不畅而夹带杂音
在这样的声音中
父母从床上爬起来
准备早餐和一天的工作
而我察觉到深冬的严寒
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但歌声依然不停地徘徊着
徘徊在三十年后
这座人口千万级城市
我恍惚的晨梦中
 
 
鸡鸣记
 
正在看凌晨的一场足球比赛
中场休息的时候
楼下菜市场天亮就可能被宰割的公鸡
正喔喔喔地发出一声声破晓的鸣叫
 
 
小行星
 
一颗小行星偏离了轨道
在其他星体的空隙间
在各种引力交汇的平衡地带
航行
 
它不发光 左闪右避 懂得躲开暗礁
懂得不被黑洞吸入 很聪明
它很可能是像人一样的生物
只是不长人的模样
 
我每天在高耸的屋顶用特制望远镜
观察这个没有同伴的家伙
并把它命名为华尔兹
只因它的舞步美妙
 
全世界没有一位科学家和爱好者发现
这颗小行星
但我不会公布
 
我不愿它成为大众明星
我观望它犹如观望几亿光年外的自己 
 
 
 
  作者简介:沈秋伟,60后,警察,供职于浙江省公安厅,系全国公安文联诗歌分会副主席,曾获全国公安诗歌贡献奖、第三届海燕诗歌奖。

侦听者
 
半夜起身听风
惊扰了人间好梦
仿佛灵魂的微小异动
被思想的触须侦听
是的,我在侦听
草木在不语中哭泣
岩层下面埋着响雷
且听,时间深处
万匹战马在嘶鸣

 
莽撞青春
 
他在水边捞月
欲抱回家去打制成一串银铃
挂在你的窗前
风动引心动,天动挟地动
他要让诗经在今夜还魂
他要削一截蒹葭为长笛
还要裁一片风花雪月做你的舞裙
放飞那蓬胡思乱想
每夜袭扰你的花房

 
石榴
 
这归葬爱情的小小坟墓
前世一定经历过一场杀伐
或者,决斗
赢也罢,输也罢
全都被爱羁押于此
在这个拥挤不堪的梦中
一起排练血色梦境

 
内省意识
 
是谁夜施迷香
又是谁暗布密探
灯下窥视
那些纸上风光
多么经不起凝视
原罪血脉贲张
精神的孤峰却历历在目

 
今天
 
昨天读剩的书
无须从头再读
昨天吃剩的食物
今天也不必全部扔掉
昨天没有完成的巢
需要添加些新枝
昨日之事切割不断
如飘带
向今天缠绕

 
乘着词牌去云游
 
酒后成仙
白云是我的座骑
若是问我想去何方
宋时词牌会替我抢着回答
海天阔处,潇潇雨
秋霁,巫山一片云
晚香时候,醉东风
西湖烟雨,一叶扁舟去赴前世约定

 
寂静之诗
 
你一离去
我就老了
身上脱落爱的藤蔓
悬疑,停顿
 
曾有蝴蝶通报过你的春讯
也有过蒲公英飞散的星系
梦一般降落到我的国土
但国王我忍不住老了
在你转身的那一刻
我已将悬疑和停顿
悄悄嵌进我寂静的诗中

 
美好的一天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故乡路长,天上云飘
过往的情节如风似水
我年岁渐老
心中深藏的那口苦井
竟有复活的欢泉在絮叨
 
诗中螽斯奏响序曲
窗口风铃轻响
小鸟在歌唱。透过西窗
隐隐嗅到了你的秋兰香
如此清丽美好的一天
足以抵消我一生的磨难

 
诗的伪装
 
世上有许多宏大主题
供诗人一显身手
然而卑微的事物
更容易钻进心底唱歌
不信,你就读一读诗吧
男人诗中常躲着个易安
女人梦里总藏着个柳永
婉约这帖药药性真重
某些诗歌看似淡若烟云
仿佛遮不住山脸水色
那是巧手、高手善于伪装
短句里常藏着数把长刀

 
无题
 
写诗不取题目叫无题
做人隐姓埋名是圣贤
你我之间没有称谓
只是为了互相掩护
 
相见的难,别离的难
那些难上加难
山重水复,压迫心魂
重压之下只轻描花的媚眼
淡写云的狡黠
不经意间,你的美貌已跃然纸上
 
 
  作者简介:尤佑,本名刘传友,1983年秋生于江西都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十月》《星星》《诗潮》《江南诗》《西湖》《草堂》《野草》等刊物,出版《莫妮卡与兰花》《归于书》《汉语容器》《镜子,或时间之梦》等诗文集。2019入选浙江省“新荷十家”,2021参加“十月诗会”。现居浙江嘉兴。
大数据
 
妈妈到过的地方不多。常住地有:江西都昌
浙江嘉兴。她在嘉兴,住了8年
去年秋年,回到老家
我给她购置了一台手机,并下载了抖音
 
屋舍、麦田、竹林,瘦父亲迎她而来
我渐行渐远,萱草花的气息被日光冲蚀
夜间,山峦之寂裹挟她
再也提不起粗糙的力,与疯长的植物搏斗
 
她偶尔还想起城市里的窗格,甚至埋怨
曾经沮丧的晚餐时光——那是都市青年僵硬的表情
如今,她架上老花镜
风吹过她的银发,手指划过手机屏幕
 
她竟看不出屏中容颜。她看到的
竟是满屏的“嘉兴资讯”。甚至,她儿媳所在的公司
闭店的消息,在某个阴天
惊扰了她午后的睡眠
 
 
孤独
 
八个月而孤。五岁,母亲入精神病院
你牵着格蕾丝阿姨的手,穿过新奇的街道
一只麋鹿在迷雾里跳跃
它属于丛林,却奔跑在城市的车流中
 
明月夜,我和你一起做起了睡眠研究者
天花板倒映着水纹
那是关于海洋的记忆
鱼水之欢,慰藉着海湾港口的水手
 
与生俱来的落单者,走在与世相左的路上
我占据了虚无
你在永久的现实里照镜子
并写信告诉我,记忆重叠的部分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在绘制宿命地图时
我难以握紧你流水般的手
那纤柔,似秋风中的海潮载起爱恨晚舟
 
 
沙漠
 
细沙擅长太极,力坚又柔软
它揭示时光的浩瀚,量化的结果令人恐惧
谁在用仪器测算爱情
日记会阻断她的虚妄
 
碎瓦藏在沙漠的伤口
远山洞穴里的壁画,记述先祖的情事
当你折回,最后一毫安的电
救出笔尖的最后一个字:爱
 
长久的黑暗,流沙,或洪流,窒息
羸弱身躯爱充盈
血液一点点冷却
爱意却稠密绵长
 
吹过洞穴的风,带回沙哭之声
越过金黄的晚霞
如果爱有天意
死亡是一场巨大的救赎,它不左右输赢
 
 
四,或四十
 
割草机轰鸣,霜降宣告寒潮即临
谁能忽视这秋阳、劲风,裸露的桂花香
在我漫漶倦意的身体里,淌出诗性
四十年前的子时,爱降临我
 
此刻,我在杜伊诺城堡里逢遇里尔克
——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是静止的
受力的牵引,我以及我的分身
在河流转弯处,紧紧拥抱寂落的清溪
 
那年,我走过接渡桥
挖沙船清理河床。影子,镜子,河流
在青春驶离的码头,我们找到彼此的着力点
相拥的体感,用力佐证虚无
 
悬崖边,冷泉幽深失重
梦的界面残留死亡的愿景
我们所处的境地,暗合爱的密码
未曾来临的日子,在桂花中紧握金黄的钥匙
 
 
星期天
 
忧郁的星期天到了。秋风堵在门口
你陷入两难境地,落叶的幻想驱使
你终结我们的感情。他的风衣,鲜艳,挺拔
体温在攀爬,一棵光洁的树,障目以远
 
暧昧暗合归程。河流在途中伏击失恋的人
每个人都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当外部喧嚷,有且只有你一个,分饰肉与灵
爱已不能产生妒忌,内部战争与外部局势相呼应
 
河流之上,一曲哀歌螺旋上升
死亡胜于一切,还有什么比得上悄然逝去
更有尊严呢?他选择了比爱、欲、恨、财
更彻底的死亡
 
而你,成为母亲。在爱的宠溺下
一个女人的宽宏取决于她的子宫
在墓地,写给亡者的信,未能抵达天堂
于河流之上的旋律,在降调结束处休止
 
 
鸡冠花
 
失真的紫红色鸡冠花,在秋的亡灵中献礼
她开在路旁,细茸毛织成锦缎
令人惊诧。造物主的笔端,从未有奇迹缺憾
近乎人工合成的审美,让自然之物尽显天赋
 
我驱车混入流水之中,飞机轰鸣
难以覆没街衢的喧闹
一只头顶冠冕的大公鸡,在秋风中疾驰
她以明艳之姿闯入摇晃的人间
 
在十字路口,红绿灯有如一道闸门
恢复洪流的秩序。我向着家的方向
折返(以40岁为界,这是后半生的第一次归途)
滥觞的秋思,驱我驶离
 
静待右转时刻,与我齐头的直行宝马车内
一个梳洗罢的妇人,脸白皙,唇绛红
手夹细烟肘临窗,口吐烟圈指微扬
相视一笑。她轻盈地将我引过苍茫的暮色
 
 
小舟
 
搽了脂粉的表情,星状胎记,伤疤
项链,或如《图罗》中引起发现的小舟
清晨,我走过亚里士多德
也走过你
 
花朵瞬间凋零——上一秒
你以为是权色
下一秒,竟是仇恨
一整天的太阳,逃遁,隐匿
 
凉风劲起,无患子
落了一地的果子和叶子
秋的表情
底色透明澄澈
 
在万物亲和中
我们相向而行
用表情写就的故事
在叶脉中静静流淌
 
 
鹿
 
冰天雪地,我在林间看见鹿和泉的呼吸
鹿饮溪水,梦焦渴。谁又曾想,远处有人
异床同梦。醒时,我们在虚拟的工作室聊天
书架上的文字,旧物的恒梦,寂静的暗语
 
梦境,孤独长出的兽角
它在反复,我丧失了爱的能力
在深夜听自己骨头的脆响,一根根火柴
擦亮自身而烟熏火燎,火光熄灭在气韵湿润的深夜
 
触碰,穿过肉与灵的局限
夜晚飞过绿色的鱼群,尝试使用尘封的语言
——词语的岩层,累累分明
它远不及渴念来得顺畅,如执拗的梦呓
 
究竟是谁窃取了爱的梦境
即使被褥裹身,冰洁的鹿
沿着溪水漫游,它没有家园
仿佛从天而降,又驾云而去
 
 
偏爱
 
喔!小小的人儿。让我把蜂鸟
写进诗篇。每个手写的汉字
都是你的日常之姿
俏皮,俊秀,美人胚。字里行间出清泉
 
我愿是臣,是小马扎,是菠萝与凤梨
是一株愉悦你心的河津樱
引你唱《大风吹》,诵《登鹳雀楼》
恨不能摘下星辰给你作萤火虫
 
当我走过那拱桥,你倚靠的石墩
开出寂静的花,芬芳绕身
难以估量的海水泛起星露
扑面而来的风,卸下我经世的疼痛
 
你偏爱甜食,偏爱粉色
偏爱你的偏爱
可我就是偏爱你的偏爱
偏爱一颗幼苗以及为此消音的世界
 
 
无患子
 
中药味满怀秋意。“结果”泛滥,落在地上
的声音。稚童跟妈妈躲了一天的迷藏
终于随暮色落下
回到饥饿的餐桌旁,重述树下的风景
 
植物学命名的艺术,准确又残酷
当五棵无患子树整齐地列在秋光中
它们全然不顾远处草坪上割草机的喧闹
瞬间,绿草泛黄,一片旷远的秋风,难以琢磨
 
这树,向天空排卵的树。历经三个季节的
空腹。它向不孕不育的中年妇女炫耀忙碌
孤独不值一提,欢腾永在世外
而树的多情,不过是往伤口上撒盐
 
幽深的夜越来越蓝。鲁迅的《秋夜》再现
“枣子”缀满枝头,叶片消融后
它们的重量胜过远天的路灯
我梦见瘦诗人将眼泪擦在小粉花的花瓣上
 
 
 
 
  作者简介:北鱼,80后,浙江温州人,现居杭州。有作品在《诗刊》《江南诗》《扬子江诗刊》等杂志刊载,出版个人诗集《浅湾》《蓝白相见》,参加第十一届“十月诗会”。创办诗青年文化公益团队,发起“青年诗人成长陪跑计划”并主编(合编)《野火诗丛》;另与友人主编(合编)《新湖畔诗选》。
如此小事
 
蝉鸣叠加的早晨
也是夏日递减的早晨
 
两片叶子掉进光里
两只鞋走在光刃上
 
我去给铁匠开门
作为消磨时间的学徒,我惊讶于
 
生活是如此小事
小至,不敢用重锤砸下去
 
 
白露,山中早课
 
清晨,树们穿起云雾
山风将露水摇向大地的果盘
 
僧人敲空木鱼
鸟鸣温习季节更替
 
隧道口钻出的汽车
转瞬间,消解于钟声的边缘
 
我在石盆里洗净双手
低头去接白露霜果
 
 
离别现场
 
当不舍未显异常。大兜路的
梧桐撮合两地故人,公映百年寂静
 
落叶在先,你坐在我后面
季节的暗示指向了时光衰变
 
中年发福,疑似灵魂的最佳变异
而未嫁之人,恰是一张消磁的光盘
 
怎么能责怪月亮?今晚
它不过是一盏离别戏的聚光灯
 
只要它不特意照过来,我们就继续
倒一杯相逢无期的茶水
 
 
蓝白相见
 
这是最简单的暗号
在你清早出门的时候
 
在你开车堵在路上的时候
在你办公室只剩一人的时候
 
在你推窗晾衣
听见隔壁夫妻争吵的时候
 
蓝的蓝成天,白的白成云
只有你知道,我说的是你的
 
连衣裙。我想简简单单
不带一份礼物来看你
 
 
幼虫
 
从倒塌的房梁上
我们发现了时光的幼虫
 
如同灰尘般细小的牙齿
排在空气中的沧桑味粪便
 
它们吃得多,长得慢
近似一种叫回忆的蚕
 
我们得以从十年的裂缝中
抽出一小部分童年
 
那时啊,飞蛾总是绕在
房梁的灯光旁边
 
我们并不知道,这
与时光有关     
 
 
云的轻
 
流向明日的光,在云的缺口
搬运金色湖泊。机舱里
 
我向外的目光,被机翼的一侧锁定
我看着,对领地失去兴趣的白
 
大片大片地拥有天空,它们在移动
但没有动作。同样的还有夜色
 
从白中分离的过程,比目送更为简约
经过但不占用。而我忽然
 
想看另一侧机翼,当飞机缓缓
沉入云的低处。一块石头
 
包裹着我,将自己往湖心
轻放。因为包裹着我而占据了一小处
 
 
雁江夜饮后序
 
酒后,睡意接近悬空
十八楼推窗,陌生感速降
街上各式灯光顾自招揽。在雁江
我刻意翻找字行里的雁阵
 
雨水稀释醉意,啤酒灌溉相识
一圈一圈的互敬,如同涟漪
在沱江立面,互赠交集
总有一杯,要为分散作序
 
这一杯,应当称为孤杯
像一只鸟被单独写入寓言
此时,硬弓要死死锁住
放归山野的人,让他口干、眼涩
 
手中有绷断的弦:嘶嘶炸响的白沫
独饮者撕碎云中来信,滂沱降生为尘世的
前缀词。我坐在床沿醒酒
枕套上针织的蝴蝶调动夜色长焦
 
 
过江东
 
项羽不过我先过。生活的分身
仍在追赶分裂的我,班车比舟楫迅速
江东大桥如针穿夹在两片肉中
 
无法复盘的昨日政变,我的故国旧臣
今日守摊的中年人。凡夫东渡
唯有不确定的余生在击鼓 
 
 
东沙湖拾影
 
喜爱西湖,也喜爱东沙湖
非著名的人工挖掘,并不影响它
拾取我的倒影。湖边植物如我一样
喜爱风吹透身体也吹乱湖镜,喜爱抛石
打碎的失眠,因善良而保持着敏感的
水波。未拍卖的田地里,农民仍在耕作
 
有时很快,有时又无事地慢
我怀疑是我身上不规则的圆:指针
一脚泥路一脚石阶,描绘着湖岸轮廓
是白居易还是压路机?豆娘不会追问
它的羽翅正轻透地融入湖景
 
当水草们升起腰,东沙湖将我的行迹
看在眼里,每一步都像时间
在钟表上卡位。它的心感受着外形
稍远处未开盘的楼群,脱离了它的视野 
 
 
 
  作者简介:许春夏,浙江东阳上国村人,中国作协会员,有诗集《我用方言与麦子对话》、随笔《睡了,醒了》等五种,杭州《新湖畔诗选》主编。
拔节的麦田
 
我老了,麦苗没有
它再一次拔节,清流灌耳
节下的故事,在冬天
节上,是我的盛事,人间四月
两截连在一起,泥土里的废墟
与春色中的麦芒连在一起
比任何时间都温暖
让我体内的这一节,伸直了
这意味着,我和那人重新相遇
想要把这一段经历
当作心里话,坦陈一番
 
 
没有开花的桂树
 
北方来的
冷空气啊
有我肉眼看不见的神秘
“我可以长久地将你等待”
一句古诗正在呜呜
它不该发出这样的声音
如一个女人,想因爱而存在
却不能拥有肉体的优美
那些舞步蹁跹的词语已经逃离
 
 
叶子和虫
 
这个初冬
我被三种生物所困扰
花、叶子和虫
这春天复活的虫
吃了夏天开的花
我怕殃及所剩无几的叶子
与冬天联手,想凛洌地杀死它
结果与战争片截然不同
虫并没有钻入地宫
躺进了叶子温柔的怀抱中
这个发现令我颤抖
并提前流出了春天温暖的泪
 
 
佛豆
 
走出灵隐,一阵钟声响起
我自觉地双手合一,包括双脚
一块豆荚地,也是如此:
钟声结成了豆花
 悲喜作为圆满,含在心
 
 
沙之礼
 
看见沙溪,想到了沐足
想到了该与它来一回身心俱湿
卵石累累,早已舒畅的一塌糊涂
我有远大理想
现在也只需对一段溪负责
如此体会重洗自身
溪底就能遇到游动的小欢喜
看清山顶玻璃桥上的惊恐
是在放大石板桥的逃离
鞋中带回一些沙礼
能教我伏身时逡巡自己
有女人的河流中,融合天穹
 
 
国清寺
 
许多玉米晒在国清寺的门口
如我金黄的欣喜:这人间
真的有福田。门口一侧有诗
水流至此向西,这是说
向东是泥沙入海,向西
玉米棒才如宝塔层层迭翠
这是真的,一声声脚音
轻叩石城,像是无数人在搓玉米
有些累,但手握的都是万古愁
 
 
云顶怀李白
 
在云顶,我见过秋天的杜鹃
像独立的,傲世的鹤
像隐去了娇艳,一个迟归的人
我见过,这有形体的灵感
来自一座山,一个季节不遇后
的孤独显身,或者是
一个人醉酒艳遇后的醒来
我远远地凝视着它
仿佛它真会是一只鹤飞走
他是我隔了一千二百多年最想见的人啊
我想披披他白里透粉的外衣
独自在被整座山围观的高台上
展开拒绝的翅膀,向世界问安
 
 
石梁瀑布前
 
我觉得自己在泄流
以前疑是瀑布,现在确定是自己
舌头微抵上颚,想让流水回撤
双目微闭,用一百元买一个藤杖
行天下式,把心做虛
藤杖失去的未来,已在我手心
我握不着的时间,借飞瀑,从静脉中
涌出了新鲜的血液
丛林深处,达达说一只白狍
又在低着头吃草时,我的诗意
是传统的奔放、浓郁 
 
 
 
  作者简介:卢山,1987年生于安徽宿州,文学硕士,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新疆兵团第一师阿拉尔市作协主席。有作品在《诗刊》《人民日报》《北京文学》《诗歌月刊》《西部》等刊物发表。出版诗集《三十岁》《湖山的礼物》《宝石山居图》《将雪推回天山》,印有评论集《我们时代的诗青年》,主编(合作)《新湖畔诗选》《野火诗丛》《江南风度:21世纪杭嘉湖诗选》。参加《诗刊》第38届青春诗会、《十月》第12届十月诗会。
秋夜钱塘江抒怀
 
再一次漫步江畔,与飞鸟同行
芦苇白首,枫叶血红
秋天已深入礁石的骨髓
在上面刻下几篇钱塘旧事
晚风中虫鸣起伏,江水滔滔
演绎着历史的进化论
钱塘江诗路上,多少文人墨客
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
最终都消失在江面
化作水中的礁石和细浪
 
这些年,从石梁河顺流南下
多少创客,穿越潮水过江东
时代的东风里,围垦造陆的大军
和勇抢潮头鱼的少年
追赶潮汐,将旗帜插满滩涂
向江水要一片森林和家园
在潮水日日夜夜的吞吐声中
楼群如雨后般春笋耸立
一朵朵浪花冲向堤岸
又迅速跌落,回归平静
 
 
用钱塘江水洗干净热气腾腾的词语
 
迎着晚风,胃里千军万马翻江倒海
我们忍耐着诗歌和现实的巨大张力
用钱塘江水洗干净热气腾腾的词语
危险的青春如夜空的星辰闪闪发光
多好啊,在中年的胡须拔节之前
我们还有大把的时光用来兑换江水
 
那时候,我们这些外地青年们
一头扎进了钱塘的温柔乡
受困于江水,受困于滚烫的肉体
心怀刀斧和块垒,在酒醉后追问
年轻时代的理想主义能否像
脚下的礁石一次次承受潮水的冲击
 
月亮一如往常升起,我们写下诗歌
江水里的货轮像一场不可避免的命运
缓慢地穿越我们不再年轻的身体
在水底深处发出低沉的回响
此刻,江畔的一只燕子
穿越层层迷雾,为中年导航
 
 
请提供足够的板栗
 
女儿打来视频,边吃板栗边问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我说塔克拉玛干的沙漠下雪了
大雪把我的门给堵住了
 
她瞪大眼睛,揪着小嘴巴
我派奥特曼去接你吧
一家人一起吃着板栗
一起放着屁多好啊
 
我在天山脚下祈祷
请大雪只落在我的脚印里
请森林提供足够的板栗
请杭州允许我们放屁
 
 
狂言录
 
居家隔离时,与诗人老点对话
他说兄弟万里之外,背井离乡
被困于斗室之内、方寸之地
你是困兽犹斗啊
我忽然语出惊人——
我乃达摩坐化、阳明悟道
天山为我值班站岗
塔克拉玛干是我的道场
我在哪里,哪里即世界的中心
我在哪里,哪里即风暴的泉眼
我就是我的宇宙
我就是我的故乡
 
 
忏悔录
 
外婆去世,我远在万里之外的天山
无法回到故乡灵前尽孝
两年来,这与日俱增的内疚
如塔里木的风沙填满胸腔
 
石梁河的月光是一道道锁链
我的双脚陷落沙漠的心脏
我只有对着故乡磕头
拼命的写诗,像是寄出去的纸钱
 
 
隔离期间所需物品清单
 
需要一片清朗的夜空,每一颗
星星都是故乡的坐标
需要几朵没有被污染的白云
上面可以种下几畦青菜
需要一罐盐,调味这寡淡的生活
需要一把刀,让我对着天空喊疼
需要一缕阳光,让我看见自己的影子
需要一阵清风,摇晃着婴儿车
需要一双大手,揭掉门上的封条
需要一个女人,她爱我
崇拜我,又随时准备离开我
需要一首诗,有足够的肺活量
包容我和这个时代
 
 
隔离保证书
 
不用贴封条,大雪已经封门
省掉大喇叭,清风会带来消息
白杨树已给天空做完核酸
请你们休息吧,脱掉防护服
回到爱人和孩子的身边
不需要签订承诺保证书
白天门口的白杨树可以作证
夜晚月亮打开永恒的探照灯
 
 
喊疼
 
被刀片划破了手
鲜血像突然喷涌的梅花
我喊疼
 
没有人听见
没有人递过来创可贴
没有人大声呵斥那把刀
我在万里之外的边疆
此刻正被居家隔离
 
我喊疼
我说给从博孜墩捡来的石头听
我说给妻子留下来的旧衣服听
 
我喊疼
门口值班的白杨树
忽然落下来几片叶子
 
 
你有多久没有闻到饭香了
 
居家隔离时,在窗户前读书
忽然闻到一股股饭香
 
那时候我蹲在地上添着柴火
母亲把鸡蛋煎得像盛开的花朵
 
塔里木的风沙敲打着玻璃
更远处是塔克拉玛干沙漠
 
此刻,我听到碗筷撞击的声音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让我泪流满面
 
 
一种失眠
 
凌晨四点,冷战仍在持续
我还没有与自己和解
我们背对着背
像一对吵架的夫妻
在清算好生活的破铜烂铁之前
无法带着鼓胀的肺入睡
 
在秋风凋零之前
我得让他认错,改正,表态
我无法和一个旧的自己
同床共枕,并和他一起走进黎明
 
 
消失的路
 
雪落在北方的故乡
(确切的说是一片片田野)
落在祖先的坟墓上
有几条路,正被大雪覆盖、挤压
 
他们曾走过的路
大部分的,我也走过
祖父牵着父亲的手
父亲牵着我的手
被北风挟裹,被月亮指引
走在回家的大路
通往坟场的小路
 
村庄拆迁后,人们流落四方
他们的路被流水挖断
被荒草攻占,被大雪覆盖
一条条消失在人间
 
 
隔离期间的愿望
 
我现在吃的所有的水果
都没有那个味道了
 
那时候,奶奶从田野里回来
揣着围兜满村子找他的孙子
 
她带回来的一颗野枣就是整个果园
一朵梨花就是整个春天
 
 
对一位重要嘉宾的隔离
 
工作人员按照领导交办的清单
给他送来了水果、话梅和巧克力
 
对不起,我正在文字里豢养老虎
需要闪电、森林和雪山。
 
 
我也有一种被烈火灼烧的疼痛
 
互联网上叫卢山的人有几十个,
其中有省长、老总、教授、画家和歌手,
还有一个是烈士。
 
新闻报道里这样说:
1989年黄岛油库发生特大火灾,
安徽泗县籍战士卢山、赵守湖,
在执行灭火任务中英勇战斗,不幸牺牲,
被公安部、武警总队授予
“灭火勇士”荣誉称号,追记一等功。
 
他是我的同乡,牺牲时年仅19岁,
安葬在我中学后面的烈士陵园。
每年春天,孩子们站在纪念碑前
大声诵读“卢山”这个名字的时候,
我在万里之外,流着眼泪
也有一种被烈火灼烧的疼痛。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