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粮食
 
我年迈的父亲
每每吃饭时
慢慢嚅动掉光了牙齿的嘴
仿佛要将每一粒粮食
都要咀嚼出最美的滋味
饭粒掉在桌子上
一定要捡起来
放回碗里
津津有味地吃下
父亲常说——
糟蹋粮食
是要伤天理的
 
是的，父亲是庄稼人
一生辛辛苦苦种地
他最懂得粮食来之不易
也更是因为
父亲一生经历过多次大饥馑
吃过草根 树皮 观音土……
并且目睹过眼睁睁地饿死人的惨事
父亲常说——
饥饿时，守着一袋金子
也保不住性命
而一捧粮食
能救你不死
 
父亲一生生活在乡村
守着黄了又绿的庄稼
从来没有到过大城市
从来没有见过大世面
假若他到现在的城市里
看见豪华宾馆里天天
扔掉那么多好端端的饭菜
一定会很惊讶
一定会很疼惜
一定会很生气
一定会气咻咻地骂人——
他妈的 这是作大孽啊
这要伤八辈子的天理

 
野草 
 
长在山脚 山腰 山巅
就连干燥无土的石缝间
都有它倔强蓬勃的身影
长在田堰 河岸 路边……
形形色色的野草真的无处不在
 
小时候 ， 大人们教我能辨识
许许多多种的野草
并记住了它们的名字
这些名字奇特而有个性
譬如： 刺刺毛 猫子眼 虎皮皂子
蹲倒驴 婆婆丁 扫帚苗 马虎爪子……
这些野草的味道各有不同
有的苦涩难闻
有的芳香扑鼻
有的清淡无味
这些野草各有所用
有的可以当野菜吃
有的可以当牲畜的饲料
有的可以当草药来治病
有的可以用来盖房屋
有的只能当柴禾烧……
 
离开故乡几十年后
再回到故乡的山里去
许多野草只是看着眼熟
可怎么也记不起它们的名字
一如记不起儿时许多伙伴的乳名
 
其实 我就是一株野草
在无情的岁月里渐渐老去
有谁还能认识我
有谁还能记着我的名字
当然 我更不知道
自己究竟属于哪一种野草

 
燕子筑巢

燕子筑巢
需要仔细探访
飞来飞去 寻寻觅觅
一定要物色到好人家
就像我们人类
要物色风水好的地方盖房
 
燕子筑巢
物色到的好人家
一定是善良和睦的
燕子真聪明
善良的人家不会伤害它
和睦的人家不会惊扰它
就像我们居住
愿意选好邻居一样
 
燕子筑巢
千辛万苦
一口口泥巴
从远处衔来
就像我们建造高楼大厦一样
需要多少民工一砖一瓦的艰辛劳动
 
燕子筑巢
生儿育女
等小燕子长大
秋风吹起
它会带着孩子们
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个家
就像我的兄弟过了春节
要去远方的城市打工一样
 
燕子筑巢
筑在谁家
谁家吉祥 谁家荣光
那燕巢就是一块无字的匾额
悬挂在高高的房梁上
对善良和睦的人家予以褒奖
就像我们社区
颁发的“五好家庭”奖状一样

 
河水慢慢地流

姐姐年青的时候
粉红的脸蛋 乌黑的头发
跟娘在河边洗衣服
洗衣服的女人们都说
这闺女真是一朵花
姐姐听了 腼腆一笑
那样子更像一朵花
娘却淡淡一笑说
她只是在好时候罢了
娘低头洗衣服
棒槌声声 说笑声声
洗衣女倒影在河水中
河水慢慢地流……
 
转眼间 姐姐到了娘当年的岁数
瘦黄的脸庞 花白的头发
姐姐的女儿已经长大
粉红的脸蛋 乌黑的头发
跟姐姐在河边洗衣服
洗衣服的女人们都说
这闺女真是一朵花
姐姐的女儿听了 腼腆一笑
那样子更像一朵花
姐姐却淡淡一笑说
她只是在好时候罢了
姐姐低头洗衣服
棒槌声声 说笑声声
洗衣女倒影在河水中
河水慢慢地流……

 
碗

世上有——
泥碗 瓷碗 铁碗 金碗
不同的碗  盛不同的饭
不同的人  端不同的碗
这等级很是森严
 
小小的碗
将人的一生始终陪伴
小小的碗
最能反映出富贵贫贱
为了一只好的碗
忙碌奔波  流血流汗
甚至去铤而走险
 
小小的碗
盛米盛糠  盛肉盛汤
盛着乾坤  盛着朝代
盛着天下最大的事情
碗满了  天下安
碗空了  天下乱
 
碗   碗  碗
阳光下  月辉里
只只都是一个圆
何日天下都是同样的碗
何日天下的碗总是盛满

 
针灸

人活在世上
没有谁不生病
譬如，腰酸背疼
按古老的中医理论
——不通则疼
那长长短短的银针
正是依照这种理论的发明
那长长短短的银针
柔柔地穿透我们的肌肤
把神秘的经络深深触动
那经络正如大地上的河流
河道淤塞了水则不通
那长长短短的银针
正是疏浚河道的好工具
河道疏通  河水欢腾
经络疏通  人好去病
其实  我们的心也常常生病
那些善意的批评
正是那些长长短短的银针
然而我们往往认为自己没有病

 
文房四宝
 
文质彬彬的四兄弟
诞生于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
中国的血脉
中国的品质
千百年来
文质彬彬地生活在
中国文人的书房里
于是中国文人的书房
洋溢着独特的儒雅气息
 
手足情深   永不分离
心心相印   彼此默契
砚研墨   墨润笔
飘香的笔墨落于纸
那么多生动的画卷
那么多优美的文字
都依靠着亲密的四兄弟
一代代中国文人
也被这文质彬彬的四兄弟
熏陶浸润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清明节
 
这一天
带上鲜花  美酒  果馔  冥币……
带上一群儿孙
带上满肚子的话语
千里迢迢去约会
 
这一天
是一个约会的日子
一个一年一度约会的日子
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约会的日子
一个古老的民族集体约会的日子
一个规模盛大的约会的日子
 
这一天
一个阴阳两界约会的日子
一个生者与逝者约会的日子
在所有约会的地方
纸灰如蝴蝶一样飞扬
泪水如泉水一样流淌
相互问候  互诉衷肠
逝者安息  生者安康
 
这一天
天空总有些阴沉
地上总有些湿润

 
晒太阳的老人
 
晒太阳的老人
蹲在背风的墙根
黑红的脸膛
深深的皱纹
让人想起罗中立的《父亲》
冬日暖阳的纤手
轻轻抚摸他的周身
他感觉可爱的阳光
是一群绕膝的儿孙
他惬意地打起盹
嘴角流着长长的涎水
 
晒太阳的老人
让我心生羡慕
让我仿佛看见了明天的自己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
有没有这份福气
看看身边有那么多早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