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孔庆根,居杭州,小学教师,浙江省作协会员,诗人。曾出版诗集《睡前的萤火虫》《平行世界》。
我的黑骏马已入睡
陪着小马驹
马的眼睛比草原上的月亮更明
草料的香味来自于土地
来自于阳光的翻晒
云朵俯下身子
牛羊以便调闻名
而马低垂着鬃毛
脚步沉稳
孩子已入睡,鼾声均匀
他没有叫唤父母
睡前,他吃下了晚餐
没有什么愁苦摆在额前
他的父母有小小的不满
更多的欣喜
他们是一家人,在一个马厩
但各有自己的马掌
此时,小马驹已熟睡
秋虫替黑骏马说出了省略的话
八月末,九月未至
——读《失落的天书:<山海经>与古代华夏世界观》
两个声音,除了音高的上下
可分左右
是左边的蟋蟀,与右边的蟋蟀
是星星升起与落下
在不同的季节
有不同的标识
是兔子恼了吴刚
秋桂楚楚可怜
嫦娥是否存在,过于可疑
后羿没有射下太阳
——他是个测量员
从冬至到夏至
从春分到秋分
八月,虫子在晨昏闹出动静
星辰挂上山角
像一条隐约潜行的龙
大火星转向西北
待虫子蛰伏
田野里燃起了火
人们开始为来年准备
想着千里之外的人事
数学老师说,一杯酒
皆可以商量,何况两杯
一路,虫鸣摇曳
灯火停留在某个刻度
初秋,夜
有不可知的雨,如夜晚的虫子
鸣唱,唤来了秋
而没有预兆,像专家习惯了偏离
无论如何动听,免不了嫌弃
我们都有一把尺子,无法兼顾两头
向上,向下,左与右
月明星稀,退到背景
退到作为前提,重要而可能忽视
月光浩渺,披上梦幻的衣裳
如果可以飞,有时感觉大于真实
有时,我们希望有一个弱小的同伴
而不是钢铁,或是全身披挂的骑士
他战胜了风车,之前拥有赫赫战功
之后依然威武,指挥着下人
他可能是时代的缺席者,至于未来
谁可以证明,今夜是雨滴而不是虫鸣
是遥远的台风,而不是谁的恩赐
哦,古代的神住在四方的树上
他们观察太阳与月亮的影子
于是有了四季的刻度
牛羊放在南山
粮食藏在窖池
影子
夜晚,月亮将影子压向树木
树木将影子压向我
我的影子压向路边的草丛
草的影子压着小虫
小虫不停地叫呀叫
影子可不理会虫子的叫声
米黄色
米不是白的吗?
为何写着米黄色?
小屁孩歪着脑袋问
去米桶抓几颗
放桌上,看
果然是白的呀!
本来米的外面有一层壳
那时叫稻谷
将壳脱了,碾碎成糠
可以喂猪
轻轻地脱,壳与米之间
薄衫未除,米色发黄
重重地,像刀削过
米色发白
过去,求个肚饱
会想法少伤米
现在,求个香软
便会多去皮
去多了,便宜了猪
它们吃上了精粮
那去少呢?孩子眨眨眼
——会便宜了谷仓里的老鼠
轻点,再轻点
驶离码头,汽笛让出了高音
轮船蹲下了身姿
一船人瞬间安静
轻点,再轻点
岛上,微风接管了地盘
三轮车、自行车,走在路中央
地里,庄稼葱绿,开花、结果
压着喜悦,仿佛提示着本该如此
轻点,再轻点
大海记下太阳的起居
波浪把月与星辰送至沙滩
旅人停留在风景的途中
轻点,再轻点
一个声音伴着你
摇篮曲般柔和,唱诗般悦耳
她将你送至某个波段
寂静,内心欢喜
我们不说话
看着每个人脸上的安详
像是从天而降的
又像是好久不见的
——原来的我
蟋蟀、纺织娘和夜来香
原来已入夏
没有谁的宣言,也没注意蟋蟀
在夜间鸣叫,若没有儿时记忆
它们在应和谁,谁在解读声音
谁能证明这不是纺织娘,若我们从未见过
她的丝线,汉服,唐装
过往的种种,鞋子里的莲花
关于药和酒
关于所有的关于
必须承认,我闻到了花香
夜来香是一种暗喻
根部的年轮,新长枝叶的年轮
波浪推开波浪,接纳波浪
这像是刀锋上的舞蹈,有人乐此
不疲,好吧,我有审美疲劳
只能闻一会花香,在夜间
不隔墙,没有秋千
我说着晚安,第二天也找不到花痕
我有习惯性失忆,习惯性记得
蟋蟀在夏天出没
在斗兽场露出牙齿
有的还没胜利
便掀开裙子,似乎英雄
更懂得露出妩媚的一面
比如子弹横飞,依旧把信一字字写下
并准确地送达
泡泡
在弧线舒展的海岸
当地人和旅客喝着啤酒
酒瓶和酒杯深色圆润
嗯,夏天的傍晚适合敞开胸怀
毕竟一天快要过去
以我的一天交换我们的一天
像一个泡泡缓缓靠近另一个
空中自由飞翔的泡泡
带着淡淡的色彩
仿佛梦提前到达
将大家带入真实而梦幻的境地
细碎的像刀切过的声音
未必为了让人听见
而像是倾倒
如潮水爬上沙滩
又原路返还
我们都看到她留下了痕迹
但谁也说不上那是什么
我们抱着酒,与四周干杯
泡沫从顶端慢慢下落
空中的泡泡消失又再现
像遥望远方的眼睛
风中合上,又瞬间打开
契合摇摆的钟声
响过,又消散
要退——云和说
要退,就退到知了还在地里
蝴蝶还是青虫
退到山里
退到云进出的家院
退到孩提时代
退到绿皮火车哐哐作响
退到一封信在驿站醒了又睡
青苔爬上卵石
日子还未刻在额头
退到小溪还在山间盘桓
野花的梦还在蘑菇小屋
鸡飞上门前的桑树
一家人愁着日头毒辣
雪在孩子的笔下
年关,比什么关都远
要退,就退到仙女还未思凡
放牛娃还未找到丝线
星星在山巅砸出光点
乡村的闲聊,笼在夜空
萤火虫照着裤腿
前方的路依然昏暗
活着,简单热烈
充满意义
不用言说
不用取一片云抵扣未来
洗花生手记
换了五盆水,壳上还沾着泥
午后,在市场摊位上
正是这些泥点触动了什么
我想买下,煮熟
像老父一样边剥边喝上一口
他喝得缓慢,跟孩时村里的水牛一般
咀嚼,回味,只是他眼睛不大,也没光泽
一小杯酒,可以喝上个把钟头
仿佛要把一个黄昏延展为所有的黄昏
从他看牛的童年说起
过去,他喝了酒讲点酒话
耳背之后,话渐渐稀少
语言的疏离,在背叛之后
他总是早早催老母做饭
吃了,安顿
换上第六盆水后,笃定多了
抚摸着残存的泥块,化敌为友
想着斯德哥尔摩的囚徒
想着它们终将冲入下水道
与花生分离
当然,壳与果肉也将分离
夜幕正在分离白昼
旅人在旅途,与故园分离
多一个昨日,少一个明天
老母爱说:长了人中,短了鼻头
我摸摸鼻子,泥土的气息钻入
会少了什么呢
等着煮了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