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李茂奎,男,苗族。新闻媒体工作者。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发表于《民族文学》《青春》《文学港》《贵州诗歌》《奔流》《诗龙门》《大河诗歌》《中国汉诗》《星火》《贵州作家》等。有诗入选年度选本。在《西部散文选刊》发过散文。
父亲,我想和您喝次酒
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回家过年
一个春节假期
都被他小时候的玩伴
东一家西一家轮流灌醉
难得一次回家的日子
被划拳声把年也醺成五十三度
因为有我的接送
心无负担的父亲
喝酒又放开了许多
速度也放快
将情绪饱满的酒
举杯让人看到一片虚影
微醉时我是父亲的拐棍
大醉时我是父亲的运输工具
在漆黑的农村的夜晚
我有时是火把闪烁的火星
有时是父亲用久了的手电筒微弱的光
牵着他醉酒后的念叨
父亲酒后的豪言壮语
在泥泞的小路上站立不稳
我用一种尽力的姿势
扶住父亲东倒西歪的酒量
后来我也用他大碗喝酒的碗喝酒
但已没有了年味
父亲,我想和您喝次酒
春联
每年春节写对联
我凝视着父亲的笔锋
一撇一捺,都是成熟的庄稼
在墨迹未干的字里
没有期望的传统字词
有着劳动的纪实
过年的糍粑猪肉等物品
纷纷变成对仗不工的佳句
生活变成了行书
春联上多年的年味
从右到左,仄仄平平地
被浆糊层层粘在木柱上
每年一次覆盖
都是对上一年生活的更新
对生活心的向往和描述
进城的土鸡在小区叫出了年味
小区居民买来过年祭祀的公鸡
按时司晨,按时亮起喉咙
这些小区居民从不同的老家
带进城的土鸡
不惧环境的陌生
开始试着嗓子,后来
扯起脖子叫着不同地方鸡的方言
在乡村练习已久的高音
毫无城府地
把小区的黎明叫得跌宕起伏
把小区的居民叫得辗转反侧
随着年三十的临近
它们的叫声充满了年味
这生疏的叫声
如此接近童年的声音
小时候,我们面对劳动时流血的伤口
受惊的嗓子发出鸡声
农村的旷野中
鸡叫是下半夜
唯一的动物的声音
鸡叫三遍后,人们准备出早工
鸡,把满村叫得忙碌
声声催,不让农闲
在寂静的夜里
人间还有如此亲切的声音
故事在火坑里忽明忽灭
寂静漆黑的夜里
坎上的大娘,喜欢
边走边摇着杉木皮做的火把
来到我家,把火把戳进
青石板围成的火楼的灰里后
与母亲摆龙门阵
两个并不胆大的女人
摆起了鬼故事
摆得那么认真那么津津有味
胆怯的我们,仍觉得
每个字每个章节
都那么吸引人
煤油灯被调到最小
用木柴加热着故事
添几节木柴
故事又延伸几段
--在火坑里忽明忽灭
摆到吓人处
母亲总是叫我去把大门关上
我一跃而起,飞快地跑过堂屋
以火把散发的暖,关上恐惧
大娘拿着火把回家时
把故事也带走了
我想,下次又是哪段
恐怖的故事被点燃
而今,她们已随故事远去
我仍反复咀嚼着那段童年
在家乡,树都是亲人
乡亲们不记树的品种
只记得能给自己带来幸福的树
麻栗树烧的炭
能把骨头的冷,烤出来
杉木树修的房子
能拒绝风雨和凛冽
板栗树结的果实
能填住饥饿
油茶树的油籽榨的油
能产生人间烟火
柿子树上的柿子
能让人看见火红的秋
甚至那些无名的树
都可抱在怀里
让人放心地亲
漫山遍野的果树啊
都是可以任意用力摇晃的亲人
童年,在溪里翻滚
一个猛子扎下去
探寻龙形溪的底细
更多的时候,想探寻水底动物
在岩洞里摸寻鱼类
把想象中的鱼,放在胃的位置
填充生活的温饱
有时模到住在洞里的水蛇
感觉生活如蛇皮般粗糙
也在溪里,洗去炎热
把落日按在溪里
我久久不愿起身
我想化成着石头,拦住流水
拦住流走的忧伤
古井水
古树旁古井的水
现在,被当作乡愁带走
当作没有被污染的概念饮下
我在井里探寻小时候
好多被滋润的日子
以及木桶里晃荡的身影
寨子里最后一户人家
放在井里的抽水泵
与村庄一样,生了一层锈
包子店
小区门口,“大骨头汤包”
一对夫妻开着的包子店
男的在操作台前不停地揉搓
家乡做包子的手艺
女的站在柜台前
边报价边给顾客取食品
热腾腾馒头包子
都沾上了她家乡口音
离开了北方的包子
成了漂泊的异乡人
辣椒、酸菜、炒粉丝
包着本地的味道
不同的馅,努力适应着贵州的口味
每天,男女老少顾客
努力适应着北方的口音
沉没于村庄的寂静
黑夜, 空荡荡的夜晚空荡荡的村寨
群山隐入夜色中,偶露橼角的房子
没有显示吊脚楼的身材
像河里的礁石,影影倬倬
月光不能补充能源
忽明忽暗的太阳能路灯
是夜的留白
一条狗突然窜出, 在叫声的颤音中
我发现唯有狗声不寂寞
几声吼叫后,村庄激动起来
我和狗在黑夜里摆脱了各自的寂寞
狗伴着我,以猫步走在不明的小径
没有进入狗的主人家里,狗停在远处
目送我隐入村寨
我像一个溺水者,潜伏于夜色中
沉没于村庄的寂静
正如小时候害怕黑夜
就扯紧夜的衣角
劁猪匠
每一句吆喝,都刺痛猪
劁猪匠的眼睛充满血丝
每次都把猪的痛处
割下来,炒吃,伴以酒
也许是见血多了,劁猪匠红了眼
--劁猪匠仍怀念以前津津有味的生活
猪圈越来越少,猪大都在养殖场
住集体宿舍,过群居生活
混居的猪不再需要劁猪匠动手
对着空空的猪圈
劁猪匠只有透过暮色
擦拭着小刀的锋利
没有猪劁,技艺无处下刀
只有阉割自己的手艺
吃着帮扶干部带来的猪肉
劁猪匠不再怀念劁猪的日子
只见他的手一抖
一片刀光向着猪圈飞去
端起杯子
他幽幽地喝了一大口酒
鸟鸣
“咕咕,咕咕”
每天清晨,一直不知名的鸟
都在楼下的树上练着嗓子
它的叫声高过二十三层楼
从窗外传来,纱窗微动
合着节拍
响亮且有穿透力
鸟,在黎明展示靓丽
叫声在露水中有点湿润
也有些匆忙
它也许想练好唱法
某一天,去某个窗外
向心上的鸟一曲缠绵
我朝窗外俯视
相望两不见
鸟的叫声尾音上扬
多想做一只小鸟
某一天,也在某个窗外
欢快地“咕咕,咕咕”
蛙声
青蛙用黑夜遮住身体
闷热的蛙声穿越平板玻璃
在房间的我闷热地谛听
在这个夏天的夜晚
小区的水塘里,青蛙
它也知道,楼上的人
有蛙声难眠的乡愁
某天,蛙声消失了
是季节过了,还是找到了相爱的蛙
也许,它叫错了地方
也许它换了场地
声音已远走高飞
从田野到城市
我的家乡,一直在蛙声里
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