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张静,江苏邳州人。作品见于《诗刊》《作品》《星星》《诗歌月刊》《散文诗》《北方文学》《扬子江诗刊》《诗选刊》《散文诗世界》《海外文摘》等。有诗作入选多部选本。
此水盛产菖蒲,芦苇,遍地野草
此处哺育君子,忠魂,也豢养善变之人
宽阔之上我只想因之而动
千里之遥我只想把自己
铺成蜿蜒的清澈之躯
此刻谁还没有剔除干净
谁就该把肺腑掏出来洗一洗
一滴通透的水被众水举过头顶
一万滴凝聚的水就是一个人内心的悲凉
除了落日和落日下孤立的河流
我什么都不想看,不忍看
如果飘零是一种命运
我愿做一枚倒在河面上的叶子
昼夜接受流水的推敲和锻造
一条河
一条河被目光越搂越紧
一条河放逐在天涯的路上
总有一条河是为我诞生的
总有一些水替我赶路
总有寻死觅活的浪花在燃烧的岁月
替我完成了绽放和枯萎
站在忘川的岸边,目睹凭空捏造的虚美
才恍然那被时间的巨浪隔开的
已成为永恒的分别
至此,心灵的波涛不得不退潮
散淡之身不得不领受透明
清澈见底的忠告,不得不亲手删去
纠缠半生的颤动和不安
时光谣
细柳扶岸,被冷酷推进深秋
某种孤寂压着一动不动的河水
一动不动照样浪迹天涯
别说风月无刀,剔起骨头来刀刀锋利
别说所向披靡,岁月还没有真正的对手
被时间搓洗过的沙棘,红得不可理喻
像个不把世界放在眼里的狂想症
一个人锁在细雨里困住了手脚
一个人移动在没有界限的牢笼。真快啊
回想那些年那些抽刀断水的事
孤城
河水无力,却能拖着磨亮的斧子
它一下子就找到了蕴含在手腕的力量
沿途砍伐了树桩、光阴、两岸生灵
我站在桥上灵魂出窍
脑海里尽是刀光剑影后的残局
日子就这样废纸一样淌走
一些人来了,一些人走了
一些人像我一样盯着幽深的河水
发神经,起高烧,守着内部
那座早被洪水掏空了的孤城
运河之滨
早年读卫校,经常往附近的麦田跑
日头蘸着水从运河之滨一路飙升
傍晚又沉入河滩上起伏的草甸
为了省路费,周末无处可去的我们
常常穿过化肥厂和肉联厂之间的小路
在堤岸上看河水拼命地流淌
青春就那样毫无挽留地奔向远方
我们眼睁睁看着废弃的船只垮在那里
透过港务局烟雾迷茫的天空
一群无名飞鸟在擦着身体里的夕光
毕业将近,我们终于从运河的曲折里
领悟未来那条崎岖的路
但谁都没有说出,任由滚烫的胸口
一点点啜饮冰镇的黄昏
河水像涂了油彩般沁人心脾
我们又一次度过了心灵的难关
夜晚的桥
那年我租赁在堤下民房,是一名医学生
邈远的未来里混合着希望、热爱、困顿和迷茫
夜晚,时常顺着光芒的指引来到桥上
让风吹散身上多余的热量
远视渔火像永不到来的梦境
在幽深的河道里不停地闪烁
只身站在桥上,车辆呼啸时
脚下汹涌着不可名状的力
河水像头疲倦的野兽在低处静卧
一些人行色匆匆,一些人在那里漫步
平静地感受时间一点点流逝
常常从万家灯火一直到零星地绽放
只一次,我沿着运河大桥来到了尽头
折返时遇见一个人抵着柱子在嘀咕
散发着酒气,自行车倒放在一边
我小心从他身边经过
实际上,我也有痛楚被深深隐藏
村庄
我需要一个村庄,用来安放
我的田园梦,需要一张
朴素的木床,承担漂泊的肉身
我需要漆黑的夜晚,通过窗口
仰望星辰和永恒
我需要一颗古老的银杏树
它绿荫的庇护下,坐着我的亲人
我需要一盏油灯,照亮黑暗中的铁
照亮半夜的骨头和一地光阴
我需要苍苔之上一眼深深的水井
打捞月光,取出沸腾的心跳
我还需要一些寒冷,一些疼
一堆无畏的文字,一张自由的纸
以便我在上面破茧,化蝶,重获新生
交换
河水舔舐堤岸,开始轻柔,后来有力
我在树荫下枯坐,感受某种轮回
多么渴望瞬间的交换:
与河水交换体液,与飞鸟交换翅膀
与波浪交换呼吸,与一座桥交换钢筋
与沙粒交换疼痛,与未知交换命运
那时我将是另一人,一个坚硬的人
一个不受强光驱使的资深夜盲症
只顾埋头走路,只盯着眼前三寸光阴
对推销而来的时间、速度、滚滚红尘
统统视而不见
我所居住的小城
我所居住的小城
静卧在大运河温柔的臂弯
在这里,波浪经年拍打着堤岸
在这里,河水裹挟涡流奔腾不息
在这里,我活着,爱着,衰老着
我的荒漠师出无名
需要神秘力量的牵引
我一入夜就载满思想的货轮
仿佛速度、信念、理想
集装而成的无法抑制的心跳
我潮涨潮落的痛苦,我锲而不舍的港湾
都有所汹涌,有所呈现……
河边的女人
摆脱浣洗、捣衣和上气不接下气的河水
上岸的女人,进了煤厂、酒厂或摊点
她们用宽阔和峰峦卸下
小城的疲惫和男人的激情
她们温润又健壮,湿漉漉的眼睛
紧盯生活的餐桌,鲜红或翠绿
在烟雾缭绕的天空下
她们繁殖了大量的白天和夜晚
安放焦虑、煎熬和绝望
看!由特殊材料组成的她们
仿佛一头头命运的母狮
掀着身体里的能量
前天,我从堤堰上下来
多年未见,母狮们依旧活跃
依旧把废弃的日子当作
时间的精品来过
古镇
依傍运河的古镇,连呼吸都是潮湿的
它吸吮着腥咸的风,收留了
疲于奔命的船只,上岸后他们脱下劳累
和长途跋涉的艰难
待所有事物失去界限,一盏盏灯
犹如深夜的眼睛,接受黑暗的打磨
需要吞下多少时间,那窗口
才停止蚕食光阴。需要多少睡眠
才能缓解堆积如山的孤独
那些在黎明前就醒来的身体
再次穿上需要、向往和风雨编织的外衣
而古镇却如此平静,默默打扫着
人们消化风暴、漩涡和深渊而带来的泥沙
这持久的忍耐千年也不曾停息